第67章 御园匠者
作者:心意      更新:2020-03-31 15:15      字数:6126

德言年过四旬,长的十分秀雅,眉目间一团和气。

“德言姑姑。”我微微福一福身,叫了声。她似有一瞬间的惊愕,随即忙跪下向我请安,口中道“奴婢德言,参见郡主。”

“姑姑,免礼。”源浩南端起青瓷杯浅啜一口,“这几日劳烦姑姑替本王照应郡主,她什么也不懂,万事还要姑姑多提点。”

“六殿下的话,奴婢谨记在心。”德言道。

摒退众人后,源浩南伸手将我揽入怀抱中,“德言以前曾服侍过母妃,若有什么事情尽管告诉她。皇宫禁宛,自己行事也要知道分寸。”

“王爷的话,我记下了。”

“我没名字吗?”源浩南微蹙眉,“别忘了,再过几日你就是我的王妃了。”

见我垂头不语,他琥珀眸子变有些深沉,面上却漾开一丝淡淡笑容“告诉我,这些日子有没有想我?”他的手尽情抚摸我的脸颊。

“有啊,”我抓住他的手,抬眸看他。

“哦,”他眸底光芒闪亮,似笑似嗔,“那告诉我,都想我什么了?”

“我一直奇怪,风流成性、仪表堂堂的六王殿下,身边群芳簇拥,如何也不会缺我一个吧?”从李季明那里知道他心中有着挥之不去的阴影和遗憾,我总想敲侧机多了解,除也好奇之外,还有那时常困扰着我的奇怪的梦。

“原来你是吃醋了?”我以为他肯定会发脾气,没想到他竟然一笑置之。他一手搂住我的腰,一手在我鼻尖轻刮,痛快承认道,“你从是哪里听说了什么吧?不管我有过多少女人,你就是你,跟她们都没有任何关系。我对她们怎样,你也不必理会。你贵为王妃,根本不着看别人的脸色。”

“才不是,我犯不着吃醋。你有多少女人是你的事,根本与我无关。”我急道,用手推开他。

他的眼里掠过一丝揶揄笑意,“还不承认?若不是刻意打听,你怎会知道我有很多女人?真的就如此关心我的一举一动?”他笑得十分无赖,手更是肆无忌惮地沿着我身体曲线游走,伸入我的腰际,穿透衣衫轻轻摩挲着我腰侧的肌肤,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你自己说过你不缺女人,有那么多美人在等着你宠幸,你尽可对她们予索予求,难道说我真的就这么特别吗?”我暗暗着急,却不敢挣扎,往往在这个时候的男人,是经不起任何的刺激,越是反抗越是能激起他的欲望。

他的嗓音变得有些低沉,带着几分迷乱,喃喃低语,“不错,你是特别的。”他的手触到我胸前的柔软时,指尖久久停留在我胸前恣意流连,琥珀双眸迸射出炽烈的欲焰。迅速翻身将我压在大红洒金的床幔底下,低头便吻上我的颈项,“雪儿......”他紧紧拥抱着我,呼吸变得异常急促,火热的唇印向下移动,越过我的眉毛,眼睛,鼻子,最后停驻在我柔软的唇上,吮吸辗转。雪儿,她是谁?是他心中最爱的女子吗?我实在想像不出邪佞的源南内心也有柔软脆弱的地方,也曾经受过感情的折磨与伤害。

忽然间,我似乎听见了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

却抑制不住的失声惊呼一声止步,手中的玉瓷碟随即摔落一地。余光一瞥,我心中又窘又急,急忙去推他。

“没眼色的奴才,谁让你进来的?”源浩南放开我,眼眸中散发出利箭般锐利的光芒,拂开帐幔,站立在榻前。

“奴婢......奴婢该死,奴婢罪该该死。”惶然着的宫女如梦方醒,忙不迭地重重磕了几个头,“奴婢奉命服侍郡主沐浴更衣......奴婢什么都没看见,请六殿下饶恕奴婢吧!”不过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已经吓得惊恐至极,脸色惨白如纸。

“既然已知罪该万死,你该知道怎么做了。”源浩南缓缓地道,态度极其冷淡。

她的眼睛霎时瞪大了,眼泪如雨点滑落下来,拼命叩首,却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看着眼前战战兢兢的她,人命若蝼蚁,尚且努力求生,再想一想自己的境地,不由地怜由心生。“她本是无意,王爷就饶过她一次吧。”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源浩南并不理睬我,仍然冷冷注视着她,“还要本王亲自动手么?”

她猛然抬头看我,眼中蓄满泪水,屈膝向我哀求,“郡主,郡主,救救奴婢,奴婢不想死。”苍白的脸颊涕泪交流,啜泣着俯低了身子,不住朝我叩头。

单薄肩头不住颤抖,人也摇摇欲坠,我再也忍无可忍,“你有必要如此吗?她不过是无关轻重的人,她不会影响到你......”

“你这是在求我么?”源浩南打断我的话,面无表情看着我,“别妄废心机,我决定的事没有人能改变。”

锦衣内侍无声无息出现,只一瞬从后扣住她咽喉,毫无挣扎之力,便被身后那人制住。五根手指勒在她细白的脖颈上,脸瞬间就变得涨红,满目惶惧,眼中的哀求和惊恐交织着落在我眼中。只觉得的胸口有什么往下沉陷,不停沉陷,下意识地摸出几枚银针挥手就发。不想源浩南身形一动,挥手便将银针挡下,然后捉住我的双手,“带她下去,知道怎么做吧。”冷冷地看了我半晌,沉声吩咐。

“是。”内侍低低的应了一声,转身只一瞬已带着她退了出去。我心中一阵疼痛,脑子里一片空白,忍住汹涌而出的泪水,对他怒声道,“你这个魔鬼,双手沾了多少无辜者的鲜血,你到底还要做多少伤天害理的事?人命在你眼中就如此低贱,如此微不足道?你以为你是谁,一句话就可以左右一个人的生死?终有一天,你会有报应的!”我极力挣扎,气愤至极,一时口不择言。

“哼,你第一天认识我么?我是怎样的人,你不是早就一清二楚么?”他的唇角勾起一丝略带讽刺的笑意,目光犀利地盯着我,“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是给我准备的?”

“是又怎么样?”我气愤至极,“你要是不想死于非命,最好别碰我!”

他闻言眼眸中立刻闪现逼人的寒光,冷笑一声,“好啊,你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下一次可千万别让我再识破,不然服侍你的人又要遭殃了。”

我实在忍不下去了,“你这个卑鄙小人!无耻!......”他猛然低头,毫不费力吻上我的唇,舌尖在我唇齿之间辗转流连,剩下的话又被他狂热的吻给淹没在唇齿之间。

德言是个性子谦恭温柔的女人,侍侯得极为周全。纵然她尽职尽责地为我一一细细讲解皇室礼仪规范,诸如站立、走路、请安、吃饭等姿势,我却听得索然无味,因为我根本不想当这个王妃,更从未想过得到他的爱护。

这日德言引着个嬷嬷过来,并且摒退一应伺候的侍女,“奴婢是宫中教引女官。婚仪礼节郡主也学得差不多,也该知道些相夫之道。”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卷古画,慢慢展开来,上面竟然描绘着十余对情爱之中的裸体男女,神态栩栩如生,画得十分露骨。在古代,以传授性知识、性技巧为目的的绘画,大概便是我眼前所见到的这种春宫图了吧。

我的脸颊有些发烫,虽然我已非未知人事的处子,当着别人面谈论这个,多少还是有些尴尬,“这个,就免了吧。”我摆了摆手,望向德言。

德言听罢微笑,“郡主不必害臊,这也不过是伦常本性,即出了阁,少不得伺候丈夫,即便是宫中皇子大婚,也是有专人教授闺房之事。”说着命那教引嬷嬷将那画摆在桌前,一一指着说明。好容易熬了些时辰,我起身敷衍着,“德言姑姑,今天就到这儿吧。昨夜睡得不甚安稳,现在头痛得厉害。”

德言看了我半晌,知道我不过是在找借口,也不便说什么,便点点头,又嘱咐侍女好一些话,便带了教引嬷嬷下去了。

暮霭散尽,半轮斜挂着的上弦月挂在中天,柔和清澈的光辉倾泻而下,万物皆笼罩在那一望无涯的朦胧的轻纱薄绡里,显得如此缥缈,神秘而绮丽。

慢步白玉回廊间,湖面倒影清晰如镜,微风拂面,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星光点点,丝丝垂柳宛如烟云缭绕。仍然没有睡意,尽管白天忙着学习规范、练习礼节,几乎没有休息,入夜后依旧无法入眠。原本想从德言口中探听些关于以前六王妃的事,谁知她甚少提及宫闱内事,朝夕相处间虽是只有只字片语,却也看出凡涉及有关六王妃的事情似乎都是宫中大忌。德言三缄其口,我也不便再提。

夜凉如水,衣袂随着夜风轻轻舞动,四周寂静得异常。水芙蓉荷轻曳于波水间,清香远溢,殿阁楼台掩映其中,远处绢红宫灯倒影水中,湖水滟滟流光,念及种种,心底有一种近乎悲哀的情绪泉涌而至,随之而来的是几近绝望的孤寂感。

我想念元荆、大哥、紫萱、如玉......一切曾经那么熟悉的人,还有他——长清。

长清,我生平第一次爱上的人,那样的离别,那样的割舍,干净彻底。

泪水在下刻潸然而下,情绪一旦宣泄便再也无法控制,我伏在冰凉的亭楦上啜泣。不知过了多久,远远隐隐传来一缕深情舒缓的箫声。箫音袅袅,轻微渺茫带着似有若无的缠绵,咽咽隐隐,格外动人。我不觉恍惚起身,站起身听了一会,只觉那萧声悠远清朗,袅袅摇曳,在寂静夜里如一色春日和煦,觉得心里的滞郁便舒畅许多。月色一直照到曲折的回廊间,下意识地随着萧声寻去,渐行渐远。

萧声在御花园蓦然而止。隔着月色,御花园几株花树在清辉照耀下,如丹似霞,花枝飘逸。奇香四溢,交织重叠着,清风穿过树梢,一切都笼罩在这一片银色的光晕中,似梦非梦,几疑仙境。

软底绣鞋踏在这浅浅地带着雾水的青草上,发出细微的嗦嗦声音,连着裙裾摇曳,沙沙轻响。

花影重重,转到深处,似有光影流动。一步一步,苑中花枝深处,一位水色素衣人正背对半蹲着身子专注地摆弄着什么。

我上前一步,“请问......”

那人闻言,微怔半响,缓缓站起来转过身来。月光清辉洒在他身上,宛如一树玉色悄然伫立,风过时衣袂微动。他极安静地望着我,白皙面容静雅似玉,眉宇间却又似隐隐有一缕淡淡地忧伤,浑身散发出一股儒雅温文,即使是一袭普通素衣却也难掩举手投足的不凡气质,那是一种令人不能冒犯的平静温和,以及远离红尘的洒脱出尘。令我不禁联想到那湖畔中的水芙蓉,“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出尘离染,清洁无瑕。

有一瞬的呆怔,心底奇异的情绪油然而生。若有若无的清香浮动,伴着纷纷飞舞的花瓣,深深的眸子带着一抹幽静的颜色,唇边一抹淡淡地微笑望着我。

“你是在找人么?”温和的声音叫我心中一窒,回过神,我微微一笑,摇摇头,“刚才听到似乎听见一阵箫声,很是模糊,便寻了过来。”

他的身影立于皎洁的月色中,温润的轮廓更添了几分宁和,如月光般的目光在我脸上微微一转,唇角弯起一个舒适的弧度,“可惜孤单独奏,无人应和,实在无趣。”

他眉心舒展,神态怡然自得,我才发现一支紫玉箫斜斜横在他腰际。

突然来了兴致,“如若不弃,可愿和奏一曲?”我从怀中摸出短笛,朝他扬了扬。

月光照耀下的紫玉箫泛起幽幽光泽,他俊秀的面容上笼上了一层薄薄的笑容,带着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忧郁,整个人荡漾出一种剔透的光泽,令人不自觉地想亲近。紫玉箫轻巧地在他手中打了个转,轻抵唇边,一缕空明清透的萧声悠悠渗出。

月光似水,清风徐来竹影婆娑。万籁俱寂,萧声轻扬如同脆玉敲冰,忽明忽暗,忽远忽近,曲调飘荡。我闭上眼睛手持短笛,侧耳倾听。宽阔自由又略带伤感的萧声牵动着心绪,仿佛置身寂寞的悬崖高处,看着广阔的大地和蓝蓝的海洋,看着不断奔腾的白云,似乎圣洁清亮的光芒洒满了人间,一切烦忧离远去。华丽而不艳俗,浪漫而不轻浮,抒情而不缠绵,优美醉人,缱绻缠绵,令人深深沉醉其中。

箫音袅袅,如淡淡的雾,似轻轻的风,我静心聆听着天籁般的萧声,令我想到号称能够触及灵魂深处雅尼的音乐,“清明像天,广大像地,始终像四时,周旋像风雨。”

萧声戛然而止,睁开眼睛正看到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那眼底似有流光四溢,他静静伫立。我将短笛凑近唇边,笛声宛如清扬回转,一个个完美的音符荡开天地。那是雅尼的一首,withanorchid。在未穿越之前的我,就偏爱节奏明快舒展,旋律优美动听的轻音乐。那极具韵味的美感令我常常沉醉。作为雅尼的fans,在他的音乐世界里,感受那独一无二的风格,搭配他个人所散发出来魅力,回味点点滴滴,深深感动。

不知何时他的萧声竟然跟上曲调我的笛声一起一落,萧声缠绵婉转,笛声音清绵悠长,音韵连贯一气,律注分明。似乎真真切切地聆听着雅尼的音乐,寻找到了一份久违的轻松和休闲,令人心旷神怡。

“你是在想家,抑或是想念谁吗?”静默片刻,他看着我,只是轻轻的笑着,唇角一抹温和笑容,那笑意驱走了眉宇间的忧悒,但多了一层淡淡的哀愁。

我被他道破心事,微微发窘,红着脸道,“我吹得不好,见笑了。”

“你吹得极好,只是笛声稍有凝滞,不甚顺畅,隐隐带了呜咽之感,似有满腹心事。”他略一怔忡,微微笑道,眼眸中透着赞赏,目光却炯炯的打量我。

我垂下眼睑,有些窘迫的开口道,“还不知尊驾该如何称呼?”

他含笑朝我走近,对我示意一下,向我伸出手。我看着他略有些犹豫。

他微带笑意凝视我,然后毫不迟疑握住我的手翻转过来,用食指在我的掌心写了个字,“我的名字,记住了吗?”

看他在我掌心一竖一点,修长细白的手指轻柔地触摸着我的掌心,轻轻摇头,不好意思地道,“太快了,我还未记下。”

他有些失笑,轻咳一声,手中的紫玉箫与月色相映,温润透彻,“你怎会一个人,没有跟着吗?”似若有所思,微笑眼眸深处回荡。

我安然睇视,“你认为我会迷路?你不是也一个人在此吗?”

“你自与我不同,”他轻轻摇头,眼神明亮半带微笑,恰似温情脉脉的月光,“这片御园归我管,我是乐在其中。”

“哦,”我略略思量,笑道,“不像,不太像。”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骤然发觉,他的眼睛并不是寻常的黑色,而是晶莹的浅褐色,带着清澈温润的色泽,“此话何解?”

我含笑道,“如果你告诉我,你便是这御园匠者,我不相信;因为没有像你这样的。”

“这话我就更不明白了,”他挑眉望着我,含笑道,“可否告知,我是什么样的?”

我一见之下轻声而笑,“似你这般泼墨如画的人怎会是普通的匠者?难道从未有人跟你提起过?你身上有种与众不同的气质,该怎么讲呢?”沉思片刻,“对了,是仙气,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试问,仙人又怎能与凡夫俗子一样呢?”

“你这是在夸我?”他大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眉宇间那隐隐一缕地淡淡忧伤似乎也悉数消失。他带着玩味地瞥着我,“你总是这样大胆吗?”

我一怔,蓦然想起似这般当面称赞一名男子,对于古人来说确有不妥。脸有些发烫,不觉低下头,有些尴尬“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你觉得这御园如何?”他却不甚在意的右手一挥,广袖被风带动,飘逸似清风,“这一花一草皆是由我亲手打理。古人云,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能于辛苦中获得一刻的平静,真乃人生快事。”

我略有些惊奇,“整日与这些花花草草打交道,你不觉得闷吗?”

“怎会呢?”他目光中有一些隐忍的疼痛,语气是肯定的,“都说花草无情,我却道比人更有情。如果可以选择,我宁可一生都与花草为伍,至少能够做到内心安宁吧。”

我心头骤然大怔,这样的话,听他云淡风轻的说出,好似参禅的一般若有所悟,有一刹那的恍惚。低着头细嚼这句话的滋味儿,寻思不已。

“你可明白为什么人一落到世间开始的一瞬都是泣哭不已?”他整个人罩在月色中,更显得洁尘绝伦,“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的贪欲从来都是如此,有所欲就有所求,有所求必有所贪,人的一生不过是辗转其中、不能自拔。”

我默然良久,思其旧事,心中泛起一阵说不出的一阵凉意。

他察觉到我的沉默,轻浅一笑,“别在意,一时有些感触。”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心思微动,我抬头,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