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太子出了西暖阁，赫柔领着一众人等在殿外侯着，只听他道，“赫柔，本宫吩咐之事你自去安排妥当。”赫柔答应着，待太子离去，朝我淡淡地道，“妹妹请随我来。”
皇宫的金銮殿，一片金碧辉煌，穿过御花园中处处花红柳绿，宫娥们翠袖招摇、一阵阵香风拂面而来。
卯时，数名身着黑色宽袍、面罩在塔前跪地唱诵，一阵震天彻地地磬乐声响起。百官朝服，序立丹墀，乐声中一拜三叩头，鼓乐大作，四位皇子皆是华贵礼服，从东门依次走出，紫烟中明晃晃的一片，由内赞太监导至大殿，文武百官身着各色品级朝服跟着出来，行参拜礼。一名内侍躬祁舜见状下令身侍候高台出处，声音格外响亮，“恭迎太子殿下！”祭天仪式在承天殿正式举行。远远望去，太子一袭明黄色皇袍格外耀眼，万众瞩目下，随着悠扬的礼乐声，神态庄严肃穆登上高台，以储君之位主持祭陵大典。高高的祭台大殿上的铜香炉中散发的袅袅紫烟萦绕四周，只有那储君皇袍上金色的团龙散发着夺目的光辉。
经奉天桥，到朝曦门，侍卫林立，一派肃杀。几名侍女捧着五色锦盒陪伴着，沿着承天殿右侧回廊时，冷不防从廊前闪出一个淡蓝婀娜身影。那女子衣饰华贵，气质高雅，一双眸子泛着淡淡地光芒，似笑非笑地注视着我。我悚然一惊，慕容浣纱？
“奴婢见过圣女。”赫柔一见微愣，随即朝我示意，心中百折千回，亦慌忙俯身见礼。
“免礼。”慕容浣纱不慌不忙地道，“太子殿下此番皇陵祭祖，赫柔亦同行么？”
“奴婢随扈侍候。”赫柔宛转应道。
“此番祭祖关系甚大，你素来做事谨慎周到，太子殿下身边一应事务有你料理亦是妥当。”慕容浣纱含笑道，“对了，前些日子我偶然得了一香料密方，唤作箐逦散，屡试却始终不可得。这宫中，赫柔最擅香料，可愿替我调配此香？”
赫柔轻声道，“圣女有此意，奴婢自当尽力。只恐奴婢愚钝，怕也不能配出此香，还望圣女恕罪。”
“无妨，你且尽管试试。”慕容浣纱温和地道，又似不经意地将我打量一番，“此女是谁？为何以前不曾见过？”
赫柔神色平和，并无一丝慌乱，盈盈答道，“回圣女，此女名栖梧，是半年前由凤栖族长挑选入宫侍奉太子殿下。因在盈育堂学习宫中规矩，前两天才到东宫当差，是以圣女瞧着面生。”
慕容浣纱含笑点头，“原来如此。若不是凤栖族人是凤蝶为记，我当真要认错人了。”我暗暗捏了把冷汗，脸色煞白，只垂着头，心情紧张，不敢抬眸与她对视。“你们且去吧。”
赫柔福了福，“奴婢告退。”听了她的话，心中如获大赦，忙随着赫柔退了下去。
慕容浣纱看似毫无心机，分明话里有话，以她的心性看出其中的诛丝马迹亦是正常，她不道破定有原因。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还是如今永馨殿的情形，照理说，即将与六王大婚的准王妃失踪亦属天大的惊闻，为何到如今宫中竟无一丝消息，还是有其他我未尝想到的异变呢？想到这儿，心底不由浮现慕容浣纱那似笑非笑的面容和那双似洞察一切的明眸。想着想着，待要侧头，一个极轻地声音忽然传来，“不可回头。”我一惊，身旁的赫柔面色依旧波澜不惊，袅袅婷婷地朝前。莫非她已将刚才我的慌乱尽收眼底？二人并肩行走，各怀心思，都不肯说破，一路来到朱雀门。
坐在马车上，赫柔如释重负一般，审视着我，说道，“你一定很奇怪为何我会对她说谎吧？”
我的确是这样以为。
赫柔眼角流露出淡淡地一丝迷离之色，“圣女跟六王爷的关系在这宫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而六王爷对殿下意味着什么，这里面的玄机也并非我们做奴婢的敢妄加猜策。赫柔只知道尽心尽力维护殿下，绝不会令殿下身陷囫囵。”
我心中不禁微微一动，“你不问我到底是何人？”
“殿下不喜人妄言。赫柔亦是明白自己的本份。”赫柔唇角荡起一丝淡漠的微笑，顿了顿，紫眸顾盼了我一阵，“赫柔随侍太子殿下亦有些时日，有句话须得提醒妹妹，太子殿下对妹妹甚是看重，便是对从前的太子妃亦从未如此，妹妹切莫辜负殿下。”她这番话看似波澜不惊，却令我的情绪在顷刻间有了很大的变化，她很明确地告诉我，任何对太子存在潜在危险的人，都是绝不容许的。
琅福山距离帝都有四百里之遥。琅福山山顶终年被云雾弥漫，绵延天际，宛如擎天玉柱直插云霄。苍翠的松针树将白云烘托成青翠之色，奇峰异石，飞泉流瀑，素以人间仙境闻名遐尔。太一庙坐落琅福山山巅，屹立山脚遥遥眺望，透过亘古不散的云雾隐约可见几许红檐碧瓦，在夕阳最后一抹红光的折射下，整个太一庙似乎蕴藏在淡淡的红雾之中，端的奇丽万状，难以用语言形容。
天色渐渐暗沉，秋雨淅淅沥沥飘落，车马队列一路马不停啼终于在夜幕来临之际抵达太一庙附近的皇家别苑。别苑主事官早已闻讯此番太子亲临祭陵，将下榻之处、膳食安排得妥妥当当。只见群山环抱着一潭幽深碧绿的湖水，皇家别宛便坐落湖略深处。一眼望去，碧波荡漾，湖面片片凌波微磷，湖边水连天，天连水，仿佛别苑就在天上一般。此处环境清悠，气候宜人，历来是皇家避暑、修身养性之地。
“今日时辰已晚，殿下吩咐妹妹早些歇着，不必殿前服侍。”赫柔朝身后一名绿衫白裙的婢女道，“小蝶，你带栖梧去歇息。”那名被唤作小蝶的婢女答应着，为我撑起雨伞，对我恭声道，“请栖梧姑娘随奴婢。”
一方小巧的亭台被周遭绿荫茂盛的针树围绕，湖水一望无际，波光粼粼，山间云雾缭绕，让人疑似梦中。抬首遥望，朱红匾额书“烟云水阁”四个字。走进水阁，只见地面皆由白螺石砌成，四畔雕镂阑槛，玲珑莹徹，秋雨伴着凉风自湖心飘来，惬意宜人。正厅殿上放着几盆茉莉花，花蕊雪白可爱，香味弥漫空气里的每个角落。
“赫柔姐姐可是与我同住一起么？”我打量着四周的陈设，微笑着向小蝶问道。
小蝶摇摇头，轻柔开口道，“赫柔姐姐另有住所，殿下吩咐，栖梧姑娘独居在此。”
“哦，”我轻轻蹙起眉，随即转头对她道，“多谢你引路。你也早些下去歇息吧。”小蝶却并不离去，对道，“赫柔姐姐吩咐奴婢以后就跟随栖梧姑娘住在此处，陪伴照料姑娘。”
我有些失笑，对她道，“我亦是殿前侍侯的奴婢，何须别人照顾？赫柔姐姐这番好意我只能心领了。”
小蝶粉颊涨红，有些怯怯地望着我，“姑娘是嫌奴婢蠢笨，不堪为用么？若姑娘不要奴婢，只怕奴婢回去，赫柔姐姐定要责怪。”我见她年纪尚幼，大约只有十四五岁，一双大眼早已蓄满眼泪，心中顿生怜惜，亦不忍难为她，“如此，你便留下吧。以后你便叫我姐姐吧。”
小蝶不禁破泣为笑，忙不迭地点头，“姐姐一路奔波，定有些乏了。小蝶这便去准备沐浴之物。”
我见她巧笑间也是眉目秀致，颇具灵气，却也是喜欢，心想有人在此作伴也好，初进东宫，诸事不熟，有这样伶俐乖巧的小宫女在身边提点亦是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有劳妹妹了。”
看见小蝶小小的身形忙进忙出，我有些不忍，“妹妹可累了？还是姐姐来帮你吧。”
小蝶忙摆手，朝我抿嘴一笑，“不用了，姐姐。小蝶早已做惯了这些。”片刻之后，一应物品皆已齐全。小蝶动作轻柔地替我将长发解下，我见她手法熟练，心中有些好奇，“妹妹多大了？几时进宫的？”
小蝶一面伸手去解我的腰带，一面微笑着道，“过了旧年小蝶就满十五岁了。小蝶两岁就被爹送进宫，如今已有十三个年头了。”
“哦，”我没想到她小小年纪便离开父母的身边，令我想起玲珑。“妹妹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小蝶侧头想了想，轻轻地道，“小蝶离家年纪尚幼，现在回想小蝶连爹爹、母亲的面目亦是模糊，只依稀记得小蝶似乎还有几个姐姐，想是爹爹定是无力抚养才不得已将小蝶送入宫中。入宫多年来家人杳无音信，也不知家中之事如何......”
我怔怔地望着她，心中悲酸，“对不起，妹妹。姐姐不应该提这些令你伤心。”
小蝶连忙摇摇头，朝我甜甜一笑，“姐姐切勿这样说。其实小蝶心中并不伤心，反而觉得爹爹亦是为小蝶着想，与其抱在一起生无可望，不如弃之也许另有一番天地。小蝶进宫心后，幸蒙德言姑姑庇护，才有今日。”
“德言姑姑？”我骤然听到这个名字，不禁颤抖了一下。幸而小蝶未曾察觉，依旧毫无心机地道，“德言姑姑在宫中侍奉多年，听闻是当年独获恩宠的珍妃娘娘贴身侍女，就连如今六王爷亦对她甚是倚重。当年德言姑姑怜惜小蝶，亲身训导照料，而后亦未将小蝶送往宫中娘娘殿前服侍，而是将小蝶送往琅福别苑。”我点点头，德言是真心怜惜她，这琅福别苑平日虽清冷凄清，亦好过在深似海的宫中万倍。历来宫中便是世非的起源地，各宫纷争不断，稍有不慎便坠入万丈深渊。“琅福别苑虽好，终究太过冷清，若非遇到皇陵祭祖，小蝶平素里见的人也不会超过五个。”小蝶说到这里，不觉悠悠地叹了口气。我望着她略带稚气的清秀面容，听着她倾心的羡慕，心底微微叹息，你小小年纪哪里明白宫中并非任何人都能够生存，如若你能永远不明白，那才是老天对你真正的怜惜。
我褪下衣衫，整个人泡在浮着玫瑰花瓣的水中。小蝶濯洗着我的长发，“妹妹定也累了，早些歇息吧。”
小蝶依言起身，“小蝶就在水阁旁的房间，姐姐有事唤我便是。”言毕朝我甜甜一笑，便去
了。
我全身浸在水中，随手掬起一把水，任长发飘浮在水面之上。窗外淅沥的细雨越下越沉，心情亦是越发沉重。太子对我暧昧的态度、慕容浣沙高深莫测的话语，还有赫柔，他们的身影像走马灯似的转来转去，我像是被一张看不见却又逃脱不了的大网困住，越是挣扎，网越收得紧，紧得我快要无法呼吸。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里我到底扮演的是怎样一个角色呢？
感到水温渐渐冰凉，我才恍然收回游离的神思。起身披起一件淡粉色的罗衫，散着湿发，倚靠在窗下软榻上，等长发晾干。听着水阁外滴滴达达的雨声，身略有茉莉花香萦绕，精神渐渐放松，竟不由自主瞌上双眸沉睡过去。朦朦胧胧间，只觉脸上微微发痒，睁开眼睛，只见太子身着对襟月白纱衣，微笑亲我脸颊。
我惊魂未定，蓦然发现他灼热的目光正落在罗衫的宽大的领口处，那一片雪白光滑的颈项肌肤毫无遮挡的暴露无一。我不禁涨红脸，一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小声地道，“我刚刚睡着了。”
他微微俯下身，眸色闪过一抹暗光，“我知道，刚刚我一直在看你。你睡着的模样同样令人着迷。”他身上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纱衣传到我身上，温热的气息将我牢牢围困其中。
我被他的气息所迫，心情紧张，“殿......殿下，为何还不歇息？”
他的黑眸中闪烁着柔和的光芒，带着一抹淡声轻笑，“刚刚与国师商议有关祭祖的事宜，今夜不知何故，总觉心绪甚是不宁，所以来看看你可是安然入寝。”他的眉头微蹙，伸手抚摸着我垂落在肩头的湿发，“这样睡可不行，会着凉的。”下一刻已将我打横抱起，轻轻置于他怀里。我羞愧闪躲，伸手想挣脱，被他的手捉住抚上他的胸口，“就这么怕我？”他附耳低声问，黑眸之中带着一丝恬淡的笑意。
我情不自禁地咬着下唇，不敢抬头与他对视，“殿下别这样看着我......”
他的唇畔微扬，勾起一道完美的弧线，细长的手指温柔地滑过我的脸颊，“丫头以为我要做什么？”顺手拿过一旁的布帛为我拭发。
他的手很轻，像是抚摸一件珍贵的瓷器，小心翼翼。温热地手掌抚弄着我的发丝，一遍又一遍，带着浸入心肺的暖意，任凭湿潞潞的青丝缠绕着他细长的手指。我咬着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温柔的举动，心中也不知是何种滋味。
“怎么不说话？睡着了么？”他的嘴角弯出一个浅恰的弧度，似笑非笑，随手将手中布帛放下，低低地问道。
触接到他那灼热深沉地目光，红晕立刻就浮上脸颊，垂下眼眸，“没有。”
“那么，丫头在想什么？是女儿家的心事？”他将手抚上我的脸颊，轻轻摩挲着，淡淡地微笑。“能告诉我么？”他温热的气息只在我的耳根上，勾起阵阵酥软的感觉。
望着他黑矅石的眼眸中宠溺的光芒，忽然有一种错觉，那双深邃不见底的眸子似乎豁然清明，仿佛拨开云雾的明月，让我刹那间有些失神。
“丫头这样看着我，我可忍不住了。”低叹一声，他的声音轻柔而慵懒，带着蛊惑人心的醉意，眸光旳旳定在我身上。话声刚落，他猛然伸手至我的腰间，用力极大，将我揽入他的怀中。我几乎是跌入他的怀抱，抬眼就对上他阴魅的黑眸，除了温柔以外，还闪烁着一丝深沉的情悚。他的身子微微前倾，优美的薄唇有意无意的扫过我的唇畔，温热的大手轻轻拨开我脸颊上散乱的几缕湿发。
霎时，嗅到那股熟悉的气息，我有些紧张，双手下意识抵住他起伏不断地胸膛，略微闪躲。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埋首，耳畔间听到他的呼吸渐渐凝重，细碎的吻瞬时落我的颈间。我禁不住一颤，情急之下迅速将双手抽离，不妨长长的指甲擦过他的的手背，划出一道长长的的血痕。他看一眼手背上迸出的血珠，我料想他定会生气，不知会对我怎样。
虽料，他舒展双臂，牢牢地将我圈入他的怀中，低头注视着我，语气却更加温柔，“丫头恼我了么？”
我心里顿生一丝内疚，咬着唇道，“对不起殿下，我不是有意的。”
“傻丫头，”他低沉磁性的嗓音附在我的耳畔，一字一句落入心坎，“我怎么舍得生你的气？是我不好，一时把持不住。我既然说过不会强迫你做你不愿意的事，就一定说到做到。”
我有些茫然地仰首凝视他。他长叹一声，“没关系，丫头。我会等你，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会对我敞开心菲。”
咫尺之间，两人的呼吸相闻。“累了么？”他抚摸着我柔顺的乌丝，温柔地问道。
迎着他的眸光，我仓促地点了一下头。
他眼底掠过一丝笑意，眸中流露出温柔地宠溺，暖声道，“那你好好休息。”说完，一把搂住我的腰肢，将我抱起轻轻放置床榻上。我咬着唇，看着他温柔地举动，心里不是滋味。
他坐在床沿，月白纱衣在月光照映下镀上一层淡淡的光华，举手投足间更显出那优雅到极致的风华。他俯身，夜雨伴着凉风吹拂耳鬓发丝，薄唇微微一提，带了笑意，眉眼间皆是浓浓的眷念，大手温柔地描摹着我的眉眼，“丫头不是累了么，还不闭眼？”
“可是......”
“丫头，别说话。”他伸手封住我的唇，“我只想在这儿陪陪你，待你睡着，我便走。”说完，低头轻轻吻上我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