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如何抉择
作者:心意      更新:2020-03-31 15:15      字数:5112

灿烂无垠的星空下,四野黯然沉寂。夜风拂过,忽然闻马蹄疾响,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将军,有军情!”脚步声渐行渐近,帐外,传来值夜守军充满焦急促灼长的喝声。

“何事?”我掀开内帐帘子,见他猛然惊醒,立时翻身而起,迅速披衣下榻,步出帐外。

我心中一惊,胸口突突急跳。

只听来人颤声道,“北夷人趁夜袭掠,强攻云州,如今已兵临城下。”

有一瞬间的凝滞,我一下子坐起身。犹如晴天霹雳当头劈下,冷汗透衣而出。余倩曾提起,北夷人历属塞外的少数民族政权,戮掠纵横,烧杀抢夺,屠戮汉人,边塞城镇的百姓深受其害。何况,外族蛮夷一向凶残成性,动辄灭国屠城,加之北夷族人善骑射,铁骑精良,行动如风,防不胜防,一直是我朝的心腹大患。眼下北夷人竟然能够不声不响渡过天险的滛水,兵临城下,这个讯息的意味不啻于一场震动朝野的大祸。

天际浓云低垂,阴云沉沉压顶,看来即将有暴雨倾盆。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他领着几名校将围聚在舆图前面,全力布署兵力防务议定大计。

烛光下,他身着一袭蓝袍,言止从容坚定,眼中有一种清朗的光芒,“如今北夷人虽然已兵临城下,但云州城墙坚不可摧,粮草充足,尚能坚守十五天左右。尹参军接到信报,援军必然赶到,到时候我们里应外合,必定能让北夷军队有来无回。如今之计唯有兵分几路行事,侯景。”

“末将在!”一名黑衣将领轻应一声。

“你挑一百名兄弟突围,快马加鞭,务必在十五天内领援军回来。”

“末将领命!”侯景神情肃然,大步而去。

“子胜,派去打探敌军情况的兄弟可有消息?”

“回将军,”他身旁一个面容俊秀的青年将领回答,手指舆图几处,“此番北夷人对云州似乎志在必得。据前方探马回报,敌军主力铁骑约有两万骑,五千留守滛水布防,其余六万全南下到云州沿线。因攻城受阻,眼下主要兵力驻扎在距城外二百里外的河桥。”

他凝神,问道,“可有探清北夷是谁挂帅?”

陈子胜道,“是北夷右将军赫连无弋。”

他的俊眉一蹙,目光却凝在舆图上,“我军目前可用兵力还有多少?”

陈子胜略一沉吟,才道,“此番将军护送远东使团只率五千亲卫军,剩下五万驻军均留守云州。若算上云州原有兵力,应该在六万左右。若以眼下兵力抵挡北夷大军十五日也算尚可,可如今,北夷人已攻城两日,云州城内伤亡无法统计,只怕情况不妙。”

“看来一场鏖战在所难免。”他缓缓点头,面沉似水,眸中闪动的却是坚忍的光芒,“如此,再别无退路,惟有以命相搏!”默然片刻,“子胜,你们暂且回营歇息,轮值守夜,务必养精蓄锐,整装待发,不可有半分松懈。待探明云州城内形势,即刻出发。”

“是!”众将齐声遵令,当即退下。

身后,有一股男子气息淡淡笼下来。“玉儿。”他在我身后轻声唤道。

“北夷人真的打来?”我转过身,正对上他清朗的视线。

“是的,”他轻轻握住我的肩,凝视我片刻,“不用太过担心,以云州现有的兵力尚能抵抗一些时日,只要援军及时赶到,情况并不是所想的那样糟。”

我望着他眼神中柔和之意,知他不忍见我担心,便默然地点了点头。北夷人屡攻云州不下,此番必是出击绝对是作好十足把握,必然早在路上设下埋伏,援军又岂是那样容易便轻易突破。

“不相信我的话?”他叹息一声,手指抚过我的脸庞,语声温暖低沉。

“当然不是,”我低声道,“只是有些担心爷爷和倩儿,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开战一起,不知道云州将会变成什么样,最无辜的还是老百姓。”

“玉儿,”他握住我的手,掌心温暖有力,“相信我,血是不会白流的,北夷人定会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我隐隐有些担心,却也只能强自平静,望着他的面容,“打算什么时候突围?”

“当然是越快越好。”他望着天际黑压的乌云,“如今,时间对于我们来说是刻不容缓,尽量争取到每一分每一秒,解云州之围便能多一分胜算。”

我抬起头来,与他目光相触,“那,你可要万事小心。”

他紧握住我的手,将我引至榻旁,上面放着一套普通士兵的衣裳,轻声道,“你将这衣裳换上。待会突围时,我已命子胜护送你。他会带一小队人马埋伏在云州附近,伺机进城。我不能留在你身边照顾你,自己可要多加小心。”

我怔住,退开一步,定定看他,“你不要我同你一起?”

“这一次不能。”他望住我,缓缓道,“两军交战,不同儿戏。别让我放心不下,只要你能安全进城,我便能专心应付北夷人。”

我心里纷乱如麻,哽噎不止。良久,他轻轻拍抚我的后背,戏谑地笑道,“傻丫头,哭什么?真的那么不看好我麼?虽然如今的我与某人还不能相提并论,可堂堂周家枪法名震边关,这一点自信我还是有的。何况,那北夷人的主帅曾经是我的手下败将,你说,我的胜算又占了几成?”

“真的?”我咬唇抬起头来。

“当然。”迟疑片刻,他唇边漾起一个温和的笑,似喟似叹,“这样好了,我答应你,待我打败北夷人,回云州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当礼物送给你,省得你这样担心,可好?”

“你,”我双颊直烫了起来,推开他,嗔怒道,“你还有心情开玩笑?人家跟你说正经的。”

他嘴角微勾,似是又在戏谑轻笑,迅速捉住我的手,不容我挣扎,轻轻扳过我的双肩,眼光滚烫,“谁说我在玩笑?我是认真的!”我被他眸底滚烫的情意灼得有些慌乱,只怔怔地望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黑深如墨的眸子望着我,话语却极温柔,“玉儿,你要是不要?”

“我……”

“将军,北夷人开始攻城了!”一名军士手拿令牌,飞奔入帐,喘声道。

我与他目光交错,昏暗中,他的神色莫辨。

匆忙出帐,忽听一阵牛皮鼓似的声音从大地深处升起,轰然鸣响,震彻天地。只见浓云阴霾笼罩下的云州城已是一番火光旳天的景像,黑色铁马蜿蜒彼伏,嘶鸣不已,营头旌旗猎猎有声。片刻之后,北夷人吹响号角,惊彻全城,攻城血战开始了。

不过须臾,战鼓之声,一声紧似一声。猛然间,鼓声略略一歇,忽又重响起,眼见数万名北夷步兵战士头戴铜盔,身着铁制甲衣,手持长矛,推着巨大云梯,沿坡上行。眼见云梯离城楼仅余百来步,敌军阵中发出一声声震天动地的呼声,鼓鸣长久不歇,直入云霄。数百架云梯急速移动,逼近城墙,万名披甲携刀的北夷人好像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黑压压地在瞬间布满城楼百余架云梯之上。再看云州城头,早已是严阵已待。千百张强弓剑弩搭上粗糙的麻石城垛,投石机盛满尖锐大石,系着滚木的绳索则被崩得笔直。隐约得见一蓝袍将领令旗一挥,箭弩锐响,滚石轰鸣,强弩锐箭贯穿皮制的胸甲,铜盔在飞落的巨石撞击下凹了下去,北夷军阵顿时血肉横飞,染红褚黄城墙。滚石撞翻云梯,将推动云梯的士卒压在下方,嘶声哀号。

一声震天动地的轰鸣声蓦地自天际响起,倾盆大雨狂啸而至。血腥的味道在冰冷的空气中蔓延开来,大雨飞扬中,令人颤栗的刀剑摩擦声,和令人心颤的兵器入体声交替着响起,血与肉朦胧的雨雾中勾勒出凄艳绝绝的图画。

北夷人冒矢强攻,久而久之,渐呈溃势。守城将军士皆声气大振,遥看城头,一名将士手举“金”字大旗迎风挥舞,城头军士士气更是为之一壮。但听风声嗤嗤,箭影骤闪,那名将士身胸口竟被一枝黑翎箭贯穿,旗子瞬间脱手,急急坠入城下,跌落在沾满鲜血的荒草间。只见远处数万黑甲铁骑缓缓朝云州城挪动,为首一匹白马,煞是耀眼,马蹄飞扬,鬃毛忿张,鞍上一名黑袍将军,手挽长臂强弓,遥指城头。长箭竟能及到数百丈外,箭劲依然不散,内力之高,委实惊人。紧接着第二箭,第三箭尾随而至,分别射落两名发驽兵士,均是正中胸窝,一箭毙命。那蓝袍将军三箭发出,无一落空,北夷军阵士气一扬,陡然止住溃势。只见他扬鞭催马上前,众黑骑均随他战马前进。

暴雨哗哗而下,雨势越发迅急,风雨中北夷军第二次攻势随之大涨,再度树起云梯,冒矢而上,狠狠冲向云州城墙。一时间,杀声震野,流血飘橹。城头守军奋勇抗敌,飞石如蝗,矢箭如雨下,战况惨烈达极致。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浓烟升腾,如莽莽黑蛇舞动。约莫半个时辰,双方均伤亡惨重。城头守军终究占了地利,勉强稳住,而北夷军气势颓败,纷纷后退。正在此时,北夷军阵中鼓声雷鸣,眼见铁甲黑骑挟雷霆万钧之势,渐渐逼近城池。

忽听远处山坳一声巨大响动,五千骑兵,如风掠出。疾向北夷军铁骑阵后冲杀过来。为首一白袍将军,手持银枪。余者皆长矛在手,两翼□□手密布,仿佛锐利刀锋,只在霎时便将毫无防备的北夷军阵切成两半。

白袍将军身披软甲,身姿挺直,一马当先,手中银枪飘若瑞雪,当者披靡。正是他,纵横冲杀,锐不可当,银枪胜雪,横扫千钧,趁对方立足未定,杀了个横尸遍野,哀嚎震天。一时之间,云州城头守军皆是为之震动,士气勃然高涨,抵死而战也。

北夷铁骑被冲散得两翼散开,乱了方寸,犹如群魔乱舞,渐有溃军之势。忽听一声长号划破夜空,北夷军中那蓝袍将军作了个手势,军阵蓦地变形,势如弯月,两翼迅速散开,硬生生地将那五千骑兵围住。只见他与一名银袍小将各领一军,一左一右,好似两条巨龙,左冲右突,有如滚水泼雪,稍有好转的北夷军阵又被搅动得荡然无存。

那北夷蓝袍将军一提缰绳,战马前蹄纵起,众黑骑见状,四面散开让出一条道。一道惊电划下,劈开天幕,照亮他手中长剑,光寒夺目,直指他。银枪长剑破空相交,他身形前纵,枪势如虹,迎面与那蓝袍将军战在一起。

城头之下,余下北夷铁骑已闪电般掩杀至防御最弱的北门,以四人围抱的巨木撞击门柱。城头诸将见状,即刻劲弩齐发,箭矢如雨,倾泻而下,将宫门牢牢罩在密不透风的箭雨之中。北夷诸军作风虽勇猛彪悍,却也挡不住这密集的箭弩,仓皇退出百步之外。然而箭雨稍缓,北夷即又抢攻,以剑盾护身,源源不断涌上。

身旁一名校尉,倒吸了一口凉气,“妈呀,这北夷蛮子孤注一掷么?这可如何是好?陈将军,杀得这么激烈,怎么进城啊?”

陈子胜却轻轻摇了摇头,“眼下正是进城的好机会,趁瑜靖派兵出城,还有机会趁乱进城,一旦我方死守,城门紧闭,咱们再想进城可就困难了。”他面容沉肃,“待会看我手势,见机入城!”众将肃然而应。

陈子胜策骑至我身旁,低声道,“软甲可曾穿好?”

我轻轻颔首,眼睛却一瞬也不眨的盯着修罗场上那个白袍银枪。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去,“江姑娘不用太过担心,将军身经百战,就是再吃紧的战况也经历过,照样凯旋而归。”

我敛定心神,“是,他答应过我。我相信他一定不会食言。”

正在此时,城头号炮两响,云州城门大开,一名黑衣将领身披铠甲,手擎□□,一马当先,率着数千人马疾冲而出。

陈子胜见准时机,长啸一声,“兄弟们,跟我来。”纵马飞驰,左右开弓,刹那间连毙数十人,将铁桶般的北夷军阵冲开一个缺口,与自云州城而出的人马会合。

有人欢呼,“是子胜将军!”

陈子胜勒住骏马,“瑜靖且莫急躁,将军有令,守好云州,不可贸然出击。”

慕瑜靖微一错愕,望着那白袍银枪,身陷囫囵的身影,“可,将军他......”

“难道你想违抗军令?”陈子胜双眉一紧,严厉地一喝,“速速回城!其他兄弟跟我去接应将军。”拨转马头,向阵中疾驰。

雨借风势,修罗地狱般的血腥搏杀,更盛。

他右手提枪,仍在与那北夷蓝袍将军厮杀。只只他身形挺直,银枪凌空刺下,蓝袍将军硬生生向后俯身,他的□□穿透他的甲胄,刺入他的肌肤之中。守城均是将士们轰然欢呼,“将军好枪法!”却兀听得破空箭声,一支黑翎利箭,觑准他后背“卟”地一声,抬头间已来不及躲避,本能下身形稍稍左闪,刺入他的右胸。

我的心几欲跳出胸口,只觉肺腑剧震,我张口,却说不出话,抑不住泪意,脸颊一片冰凉。

“将军!”陈子胜眼呲欲裂,□□如矫电破空,颤如寒星,刺中蓝袍将军的面门,顿时血流满面,栽倒马下。主将坠马,北夷军军心大乱。

慕瑜靖见状,朗声一喝,“速速出援。”陈子胜身形一纵,抱住他的身躯后立刻拨转马头,狂抽身下骏马,向城门方向疾驰。慕瑜靖带领一队重盾护卫涌上,前身后又一轮箭雨急射而出,阻住欲追击的北夷军队。

在漫天箭雨的掩蔽下,陈子胜如电驰入,宫门轰然合拢,落下重锁。

我摇摇晃晃的翻身下马,脚沉如铅,犹步步前挪。一股浓重的血腥气直扑鼻端。他身上铠甲血迹斑斑,黑翎箭尚在胸口,全身被火光映出淡淡的红晕,仿佛浑身沐着一层血雾。我一呆,心口猛的抽痛,再不能自制,奔上前去扶住了他。他面色苍白,仿如已经死去,已好象正在沉睡,胸前触目惊心的鲜红。

“大夫,大夫在哪里!”陈子胜抱起他,连声音都在颤抖。

“快去知府府邸,余大夫在那里。”慕瑜靖声音焦切,命人牵过马车。

“好。瑜靖,这里就交给你了。”掀开车帘,陈子胜抱起他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