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退兵
作者:高拙音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876

日军步兵为了尽快追上交战的骑兵,跑得是筋疲力尽,好不容易追上了,没等喘口气儿,就见明军大队铁骑袭至,不由得举阵骇然,均有退意。立花宗茂见状硬着头皮令手下骑兵列队上前迎击。

被围联军则士气大振,李如松在阵中看得分明,一挥手,李如柏、查大受等人率1000骑兵打开阵门奋勇杀出,日骑经过先前那番苦战,死伤颇众,在两路明军骑兵夹击下拼死挡了一阵,终于不支,开始败退。

来袭明军杀散立花宗茂的骑兵后,纵骑狂冲足轻部队,数千日军步兵累得腿软手颤,又没排好枪阵,和骑兵稍一接触即被杀得溃不成军,四下里奔逃。

立花宗茂禁止不住,加之方才一仗,知道明军实在是劲敌,非朝鲜军可比,心中也颇胆寒,不知明军援兵来了多少,是否有大炮火铳相随,索性随众兵一同向后败去。

突袭日军的正是杨元部队,他奉李如松之命领兵驻扎在马山馆休整,接到前方军使报讯后,一边派人回坡州催大军前进,自己不敢怠慢,和游击将军钱世桢率1000精骑快马加鞭,恰好赶在日军合围李如松军的关键时刻出现。

杨元头戴深目铁尖盔,身披雁翎锁子甲,手里提着血淋淋的长刀,驰到李如松面前翻身下马,气喘吁吁地说道:“大帅,请恕末将接应来迟之罪。”

李如松也从马上翻身下来,冰冷的面容露出难得一见的微笑,上前扶住他的肩铠道:“你来得正好,传我的命令,追击逃敌。”

“什么?”杨元抬头看着他,吃惊地合不拢嘴,己方兵力加一处不过3000余人,自保已是极难,趁着敌人败退杀出重围才是正理啊。

似乎看出了杨元的心思,李如松道:“此去坡州百十里地,张世爵军不知何时能到,敌众我寡,若是贸然撤退免不得要被倭贼在后面追杀,如此一来岂不堕了我堂堂中华天兵的军威。此时敌军阵角松动,正可大杀一阵令其丧胆,摸不清我军虚实,方可从容退兵。”

杨元迟疑道:“此计虽好,只是过于行险。”李如松冷笑道:“怕什么,兵无常势,古代兵家亦有破釜沉舟之举。今日我军虽然行险,却也是存着不得不险、险中求胜的道理,运用之妙皆在将者一心。若是求稳,今日我也不会来这碧蹄驿了!”

见李如松战意坚决,杨元暗暗咬牙,思忖连大帅都不怕,我怕些什么,死便死了,又怎得?当下慨然领命,和钱世桢率所部骑兵作为前军,李府家兵居中,查大受、高彦伯军压后,追着败逃的日军掩杀。

立花宗茂退了一阵,正要整军再战,忽听身后喊杀声大作,不由得面如死灰,心想完了,定是敌军大队人马赶至,不然怎敢自后追杀。早知道明军狡猾,不可能孤军深入,此时全伙杀来,这可如何抵敌?不如速去和小早川殿合兵一处方能挡得住追兵!想到这里打马狂奔,只是要逃。可苦了随行步兵,被明军杀得漫山遍野地跑。

这时天空中喀喇喇一声惊雷响过,暴雨倾盆般泼将下来,虽是中午,天光昏暗却如日落,碧蹄馆战场上不一会儿便水深积踝,泥泞不堪,大雨冲着鲜血汇成淡红色的水流,四处漫淌。

立花宗茂引着一队败兵向后退却,走不多时,正遇小早川隆景亲率的3000足轻,见立花宗茂如此狼狈,小早川大感惊诧,忙上前问道:“统虎,你急奔什么?明军呢,可曾歼灭之?”

立花宗茂气极败坏道:“大人,明军重兵自后压上来了,少说也有一两万人呢,我区区两三千步骑,如何抵挡得住!”

小早川隆景大惊,呆了呆,点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明军这是诱敌之法啊,试图将我军主力引出王京,然后在野战中伏击我们。”

“咱们现在可怎么办好?”立花宗茂急道。

小早川隆景定下心神,捋须笑道:“敌人此计虽然毒辣,却瞒不过老夫,我早就布下了5000兵在后列阵,既然明军重兵涌到,咱们不妨先退回王京,留强兵在后交递掩护,就算他们自后追赶,我军也不致溃败。”说罢二人合兵一处,一边派人通知黑田长政,一边向王京方向退却。

小早川隆景边走边向立花宗茂说道:“明军所恃不过大炮厉害,若是发炮轰击,我军定会损失惨重,还好此时大雨如注,明军火器不得击发,这岂不是天佑我日本军乎?”立花宗茂惊喜非常,连声称是,二人说到得意处哈哈大笑,催着数千兵马攒程急行。

联军追赶一阵,果然看到前方有大队日军列成数个方阵,在风雨中巍然不动,杨元连忙回报李如松,李如松拍马上前看了,见敌军约有5000人之众,在阵前挖了数道壕沟,设了拒马木,弓箭手、长矛手密密麻麻地列阵,见明军骑兵杀到,一齐大声唱着听不懂的战歌,士气高昂,颇有些誓死如归的架势。李如松微微一笑,抬手轻挥一下,说道:“撤兵!”3000余明、鲜联军从容不迫地回马北撤,不久便消失在日军视野之外了。

碧蹄馆之战历时一天一夜,明军战死1800余人,伤近千人,其中李府家兵战死264人,伤49人,朝鲜军战死320人,日军死伤在3000人以上。

据日本《立花家传》记载,碧蹄一战,日军前锋立花宗茂麾下有六员大将战死,分别是小野和泉之弟小野成幸、号称“生摩利支天”的十时连久、以刚勇著称的池边永晟、谋将安东幸贞、骁将小川成重和安东常久;黑田二十四将之一的久野重胜也在此役阵亡。

另据《明史》、《万历三大征考》、《征东实记》等史书记载,李如松率轻骑解救出查大受军后,鼓勇急进,又从碧蹄馆向王京方向逼进了30里,和数万日军相持了3天,最后方从容撤退,这是判断碧蹄之战双方胜负的关键性史实。

1月28日晚,明将李芳春、孙守廉率5000铁骑及战车营主力部队从坡州赶到马山馆,与李如松军汇合,再次进逼王京。时天降暴雨连绵数日不止,道路泥泞,稻畦水深,战马不得驰行,六七万日军龟缩王京城内,任凭明军在城外叫阵,死守不出,并在城头上修筑了无数石砌箭楼,内置火枪,另外备有大量的滚木擂石,居高临下防备明军攻城。

到了30日,雨势更急,王京城下的积水居然能没过马腹,联军缺少防雨器材,苦不堪言,只得退到高处结阵。这一日李如松在营中纳闷,招唤众将前来问计,有说攻城的,也有说相持的。

听完众人议论,李如松向朝鲜防御史高彦伯询问道:“高将军,依你看,这雨势什么时候能够止歇?”

高彦伯道:“禀提督大人,本国初春向来多雨雪,并且山川众多,暴雨一来泥沙俱下,道路阻绝,看现今的形势,恐怕十几日内天气也不能好转。”

听他这般说,李如松眉头紧皱,杨元见状道:“大帅,倭军躲在城内养精蓄锐,我军在城外露天苦雨,当今之计,或是急战或是退兵,若是长期相持,恐怕粮草转运不济,而且有损士气啊!”李如松点了点头,又看向查大受等人。查大受和祖承训此番冒进,不但害得大将李有异身亡,更险些让主帅身陷险境,此时哪敢开口,见李如松望向自己,均低头无语。

李如梅这时插言:“下这么大的雨,道路都毁了,我军重炮又运不上来,倭贼倚坚城固守,急切难下,我觉得不如暂且退兵为好。”李芳春,李宁等人也表示赞成。

见众将再无二话,李如松站起身来道:“行军打仗,要看天时地利人和,现在天时地利均不在我军一边,从碧蹄一战可以猜测出,城内倭贼至少有5万人,我军总兵力不过两三万人,若要急战,怕也不能成功。大家刚才说得极是,将者,当勇则勇,当谋则谋,若是一味逞强,往往会事与愿违,就这么办吧,今晚退兵。”又对查大受说道:“查将军,你能在倭贼重兵包围之下保全了部队,也算善战,就由你负责领兵断后好了。”查大受红着脸喏喏领命。

当夜明、鲜联军悄然退走,直到第二日中午,宇喜多秀家派出的忍兵才发现城外敌营早已空无一人,连忙回城报信。日军各军团首领多日来神经高度紧张,日夜抵防攻城,此刻总算松了一口气,禁不住抚额相庆,激动万分。

石田三成当即修书一封送回日本国内,报告丰臣秀吉说日军在王京城下恶战三天,打退了明军10万骑兵进攻,斩首37000余级……丰臣秀吉为此下达了嘉奖令,盛赞小早川隆景等人“用兵如神”。

※※※

李如松率军北归,在马山馆与赶来的明军主力合兵后,鉴于天雨路泞补给不畅,决定返回坡州一线休整,待天气好转再进兵王京。

这时候宋应昌与朝鲜国王李昖已经到了平壤,李如松写了书信命人送去,说明暂时不能进兵的原因,并细说碧蹄馆遭遇战的情况。宋应昌看罢将信笺递给李昖,苦笑道:“大王你看,我家这位提督大人居然亲率轻骑与倭寇数万人马交战,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若是有个好歹,可让我怎么向圣上交代啊!”

宣祖李昖刚过不惑之年,论岁数比宋应昌还小着十几岁,可是因为长年沉溺于酒色,早就眼花神衰了。这时候双手捧信凑到眼皮底下,吃力地看过一遍后,不忧反喜,抬头冲着宋应昌呵呵笑道:“李提督如此英勇,真乃中华奇男子也!经略相公不必担心,有李提督在,何愁倭奴不破?”

“可是,他也太英勇些了吧!一军主帅,当以谋划策略为长,像这般动不动就冲杀在前,我看早晚会吃大亏!”

“呵呵,说的也是,说的也是。”李昖点头附和,想了想又说,“经略相公,天朝大兵既然已经打到王京城下了,你看是不是让李提督一鼓作气,收复敝国京城为好?虽然天降大雨,可是俗语云,兵贵神速,倭人早被天兵杀得胆寒,若是攻城,定可成功。”

宋应昌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他,沉吟不语。李昖被他看得不自在,干笑道:“小王并非不知行军打仗的艰难,实因收复国土心切之故,若有不妥之言,还望相公指正。”

宋应昌道:“大王心意我亦知之,可是据李提督信上说,王京倭兵不下五七万之众,而且侵朝各路倭兵不日将齐聚王京;我天兵只有三四万人,贵国能战之兵更少,敌众我寡,势难长趋,加之天气恶劣,粮草军火不济,若是强行攻打王京怕是多有损伤啊!”(注:古代中国的属国没有敢称皇帝的,皇帝这个词是中国统治者所独有,都是称大王或国君。朝鲜也是如此,直到李朝高宗改国号大韩后才称皇帝。)

“说的也是,说的也是。”李昖嘴里附和着,可是面上却有不甘之色,双拳在袖中攥了又攥,想起这些日子来被倭人赶得东奔西走,金银财宝损失殆尽,王子后妃尽落敌手,真让人恨得咬牙切齿;还好盼来天朝发兵救援,眼看节节取胜,如今却忽然止步不前,岂不又让人心愁?

见他脸色似喜似嗔,阴晴不定,宋应昌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好,却听身边冷笑一声:“这李如松分明是见倭兵势大,心中胆怯了才不肯进兵,带兵的都如他这样,我天朝上国的威仪岂不是要丢尽了?”

宋应昌回头看去,原来是军前赞画袁坤仪不知何时从厅后走出来,便道:“袁先生有所不知,虽然我名为备倭经略,可行军打仗的事,还得说是李提督在行,他并非胆小之辈,这你也是知道的。”

袁坤仪闻言神情激愤,慨然道:“若不是他胆小,平壤一战又怎能放走了小西行长?要依我的计谋,定要四面围住了以堂堂之阵猛攻不可。我军当时兵力是敌人的两倍,难道还怕不能取胜么?”

“呵呵,说的也是,说的也是。”李昖连连点头,扼腕叹息。

袁坤仪见状气势更盛,侃侃而谈道:“李如松不肯强攻平壤,任敌酋逃脱是为不勇;冒进碧蹄馆险些被困是为不智;辜负圣恩,拥兵不前是为不忠,如此不智、不忠、不勇之辈如何能担当大任?说不得我回国后要去兵部参他一本,让满朝上下都知道这人在朝鲜的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