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休战
作者:高拙音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978

“报大帅,原五军营参将、新授平倭副总兵官刘綎大人率川兵5000来到开城,现在城外。”“好啊,这个刘大刀,正等着他来呢。”李如松闻报精神一振,“有请!”当即率众将迎出城去。

出了城走不多远,只见纛旗展处,骁骑队里一员头顶红缨战盔,身披唐猊精铠的虬髯大将翻身下马,正笑着张开双手走过来;李如松亦下了马,含笑迎上前,二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注:五军营是明代京师三大营之一,另两营为三千营和神机营,李如松曾任神机营副将,与刘綎是莫逆之交。)

“子茂兄,自京城琼楼一会,别来无恙?”刘綎拍着李如松的背道。

“人还行,酒量可不行了,省吾老弟,你在南边打得缅甸人落花流水,今日又来助我平倭,中华战事,从南到北没有你不来的。”

“别提了,朝廷里那些书生,边关有事时慌得不得了,等俺打了胜仗,不说封赏,却只弹劾俺纵兵扰民,官职一下子捋到游击将军,要不是东征,恐怕现在还翻不过身呢!听说平壤一战,我军大挫倭人锐气,可喜可贺啊!”

“呵呵,这回你来得晚了些,朝廷已经决定封贡东瀛了,我看你啊,还是从哪来回哪去吧。”

“这算什么?上千里路赶过来,却又不打了,真是气闷。”二人边说边进了城,杨元、李如柏、李如梅等纷纷和刘綎见过,众人不是闻名就是旧识,笑谈一番,说起议和一事,均是叹息不已。

“省吾,你远道而来,我和你说说,倭人现在正准备放弃王京南逃,我打算追击他们!”“噢?”刘綎又惊又喜,不由道,“好是好,可是朝廷若知道了,岂不怪罪我等?宋大人怕也不会同意咱们这么干。”

“怕什么,大不了丢官,还能砍了咱的脑袋吗?说好四月初八倭兵退出王京,他们现在才退,已经算违了合约,且不返还朝鲜王子,我们不追击还等何时?”

“不错,先前倭贼固守王京,咱们兵少打不得,若是野战,咱们都是骑兵,且有大炮助阵,想想看,两万骑兵冲杀过去,倭人怎么抵挡得住啊!”李如梅也道。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子茂兄,倭贼碰到你这么个杀星,可算是走背运了。”刘綎放声大笑,又道,“没说的,请兄下令吧,弟愿做先锋,杀倭贼一个血流成河!”

“好!最不济也要把倭贼赶到海边去,尽复京畿两道。”李如松赞了一声,当下与众将商定好作战方略。

4月16日,备倭经略大臣宋应昌从平壤来到开城,1593年4月17日,日军开始撤出王京,李如松与宋应昌率明军入城,检查仓粟,尚有4万余石,刍豆大略相等。安抚粗定,意欲乘倭退归,待势尾追。

日军在小早川隆景的布置下步步为营,以火枪队断后,数万人交替掩护撤退,刘綎及查大受、祖承训等明军将领自后紧追不舍。

明史《刘綎传》中对这一段说得非常生动:綎趋尚州乌岭。岭亘七十里,峭壁通一线,倭拒险。别将查大受、祖承训等间道逾槐山,出乌岭后。倭大惊,遂移驻釜山浦。綎及承训等进屯大邱、忠州,以水军布釜山海口,朝鲜略定。

从这段描述可以看出,日军从王京撤兵只是权宜之计,本打算继续霸占朝鲜南方,但是明军采取了积极的进逼战术,巧妙地突破乌岭天险,最终迫使日军腹背受敌,不得不退守到朝鲜半岛最南端的沿海一带。宣祖李昖在宋应昌的陪同下兴奋地返回王京故都,自此朝鲜国土十复八九,战事告一段落。

朝鲜战争的初战告捷,有正反两方面意义,一方面在明军强有力的打击下,让丰臣秀吉明白了侵略大陆的企图不可实现,4年后虽然勉强发动了第二次侵朝战争,结局却仍然以更加惨痛的失败而告终。朝鲜人民则对中国产生了无限的好感,加之后来的多次朝鲜战争,这种鲜血凝聚的友谊,直到今天依然涌动在两国人民的心底。

但是对朝鲜统治者来说,壬辰战争的胜利却使其产生了一种错觉,作为明廷的属国,如果有大灾难,只要向明一面倒,就将责任移了给人,岂不轻松?而不是想着如何知耻后勇、自立自强。这种依赖思想,让朝鲜在今后400年里吃尽了苦头,直到甲午战争中,清兵在平壤仍然需得独自面对凶悍的日军,而得不到朝方的半点支持。

言归正传,日军一路南撤,经过朝军坚守的晋州时,十几万军队合围,将城池攻破,然后展开了一轮大屠杀,朝鲜军民6万余人惨遭屠戮,宣祖北逃时藏在这里的所有国库珍宝亦被掳掠一空。

(注:在《日本战史の朝鲜战役》一书中,作者为日军的屠城行为这样辩解:“然而,这是鲜将自遭祸,累及城中士女。我军欲脱无辜生灵之惨祸,六月二十七日以宇喜多秀家将军名义,切实劝告开城,可是顽泯之鲜将不听,遂蒙玉石俱焚之灾害……)

晋州屠城,使得明廷怀疑日方是否真有言和的诚意。围绕和战方针,朝廷中党争激烈,互相攻讦,宋应昌虽然也曾上书请求议和,但毕竟是有违本心的举动,见势不好,干脆请求告老还乡,惟独兵部尚书石星坚决言和,认为平倭不利急战,应该先集中力量消灭播州杨应龙的反叛(万历三大征另一征)。

接替宋应昌经略职位的另一文臣顾养谦,对军事更加一窍不通,心中生惧,亦出言附和石星,赞同封关白平秀吉为日本国王,以止边衅。在这种情况下,明神宗采纳了石星的建议,先礼后兵,如果和议有变,再动武不迟,并派使者到日本名护屋与丰臣秀吉做了初步接触。

日军在朝鲜军身上找到了久违的胜利感觉后,气焰重又变得嚣张起来,加之撤到沿海,补给有了保证,于是要求和明朝重开谈判。提出了讲和条件七项:

一、迎明廷皇女为后妃。二、恢复贸易。三、两国大臣之间互换亲善誓约。四、分鲜地为二,北部四道及国都归鲜,其余部分割让给日本。五、朝鲜应遣送王子及大臣各一二人赴日为人质。六、去岁为日方所掳获之鲜王子二人放还。七、朝鲜君臣应亲书誓辞,累世不得达约。(《中日战争史》,卷六,第253页)

这七项条件,可以说是日军前线将领为了取悦丰臣秀吉、并掩盖失利真相的痴人说梦,简直把明军当做了战败一方,连主持议和的小西行长都觉得说不出口,在把被掳的朝鲜王子大臣送还王京的同时,大把大把地塞给沈惟敬金银珠宝,说明这只是给本国领导人看的,请求他不要把日方提出的这七项条件真实地转告明廷。

总监军石田三成则返回日本大阪,以战胜者的姿态向丰臣秀吉报功。丰臣秀吉得报大喜,对爱妾淀姬道:“虽然我军开始战略转进,但毕竟是以一场重大的胜利来作为结束,这可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啊。”

“喜事可不只这一件哟?”淀姬笑眯眯地说道。

望着爱妾隆起的小腹,丰臣秀吉心花怒放:“是啊,咱们的孩子快要出生了,这才是最让我高兴的事情。嗯,得取个好名字,如果是儿子的话,就叫拾吧,如果是姑娘,就叫妙,感谢上苍,让我这快60岁的人还能够有自己的孩子。”这一年,丰臣秀吉58岁。

1593年8月,淀姬生下一子,取名拾,既丰臣秀赖。在这之前,由于无子,丰臣秀吉将自己的“关白”之位让给养子秀次,自己则引退,成为“太阁”,“太阁”就是“关白”禅让之后的称呼。但是亲子的出世,让秀吉对自己从前的决定深感后悔,于是痛下决心,逼着秀次自杀,并诛灭其全家。

安顿好家事后,丰臣秀吉把目光重又转到朝鲜战局上来。这时的朝鲜,虽然没有大的战役,但日军和朝鲜义兵的小规模冲突不断,有时还很激烈;加之海运粮道屡屡被朝鲜水军截断,使得侵朝日军苦不堪言,厌战气氛弥漫,士兵们大批逃亡,劫持军船逃回本土的事件层出不穷。

据记载,当时集结在肥前平户的岛津部队中,有700名士兵拒绝渡海作战并举行哗变。(注:见《日本历史》第十五卷334~339页)

除了逃亡,还有很多阵前起义者,最著名的是日本武将沙也可(朝鲜名叫金忠善),他归降后教朝方制造日式火绳枪及射击术,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朝鲜陆军的战斗力。

面对这种情况,日军高层以更严厉的军纪约束士兵,并在国内设立检查站(日文称作“人番留所”),阻止士兵开小差回国。尽管如此,部队的士气仍然一天天消沉下去。

丰臣秀吉对这些情况并不是太了解,前线将领们总是把最好的消息汇报给他,例如日将伊达政宗在据点周边地区指挥的一次斩首两百余级的扫荡,经逐级上报,最后传回国内变成了一场重大战役的胜利。

丰臣秀吉为此特意写了贺信给伊达政宗表示鼓励,信中写道:接获釜山战果报告表后,得知友军因无法抵挡敌军的攻势而陷入险境,幸好你的勇猛,乃得反败为胜。在当今的日本国内,你的才干无人能比,你的高名凌驾于所有诸侯之上。正因为我了解汝之才干,故赐予汝如此崇高之令名……

以石田三成、小西行长等人为首的前线将领们,一面向丰臣秀吉隐瞒事实真相,一面打着他的旗号派使者小西飞(小西行长家臣内藤如安)到北京去面见万历皇帝,当朱诩钧询问日本为何要入侵朝鲜时,内藤如安回答说,日方向朝鲜示好,希望两国开展文化和经济交流,而朝方口出恶言,羞辱使者,以致翻脸不和。

万历帝虽然不是明君,但智商还算正常,当场批驳了他一番,然后命译官与他议约,要求三事:一勒令倭众归国;二授封不必与贡;三令宣示毋犯朝鲜(注:见《明史》列传第二百八篇朝鲜传)。小西飞一一允从,而没有提及日方交给沈惟敬的七项讲和条件。

有关对答在万历邸钞《兵部尚书石星请视朝礼倭使》一文中是这样记载的:“该部译审倭使小西飞口词,金(讹字,应为釜)山倭众,尽数退归。若得准封(略),不敢留住朝鲜,又不敢留对马岛,速回国。封之外,不得求贡市,任凭分付,并无他求。”

由于两国的隔阂及官僚作风,明朝廷根本就不会想到这场和谈完全是一场闹剧,沈惟敬以丰臣秀吉愿意称臣退兵以及请求封贡的调子告诉朝廷,而小西行长则以明朝遣使谢罪求和的调子向丰臣秀吉汇报。

双方最高统治者都认为和谈对自己有利,而实际上这只是胆大包天的“明使”沈惟敬与同样胆大无比的日将小西行长为了个人利益,在双方主和势力纵容下导演的一场骗局。

日方提出的七项条件,明朝兵部尚书石星是知道的,或许是出于党争的需要,或许是出于其他不可揣摩的原因,他并没有如实上报,只是给了沈惟敬大笔银子,让他用来贿赂日本,希望草草将此事了结。

这笔钱自然落入沈惟敬自己的腰包里,小西行长为了让沈惟敬出力游说议和,好让他对丰臣秀吉有个交代,也不断地给他送金送银,就这样沈惟敬两面受贿,又觉得没有隐瞒上司,至于石大人不向朝廷汇报那是他的事,仅有的一点胆怯心理,也被白花花的银子渐渐消磨掉了。

庞大的明朝和好战的日本,两国间一场严肃的外交谈判居然被这两人视作儿戏,玩弄在股掌之间,也许在今天看来难以置信,但这毕竟是历史上的真实一幕。

万历二十二年十二月,明廷开始撤兵,李如松的大军班师回国。留下副将刘綎率1万人分驻朝鲜各咽喉要地。随着和谈“进展顺利”,明军陆续撤离,到了次年春天,留在朝鲜的兵力已不足5000人。

在日军前线将领百般督促下,朝廷决定以临淮侯勋卫署都督佥事李宗城为正使,五军营右副将署都督佥事杨方亨为副使,沈惟敬为随从,前往日本行册封事。但以日军全部撤出朝鲜为册封条件。万历二十三年(公元1595年)九月,明使报告日军大部撤回国,只占据了沿海小部分地区,说明到受封之后才可以全部撤走。万历二十四年春,明廷思量再三,觉得条件可以接受,便打算让使者正式渡海去册封。

于是,一场更大的闹剧将要上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