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传——之一 怎样
作者:李红药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160

我是怎样来到这个世界?也许这并不是那么重要,我该问的或许是我是否应该来到这个世界。

在天光闪烁的时候,我的神,你在何方?你能否看到我心里的渴望,而我,能否到达你的身旁?

如果这是一个错误,请赐予我更改的资格,我不怕没有力量,我只害怕,我缺少的,是更改它的资格。

“阿帝纳维亚!”母亲的脸色沉了下来,“你究竟在想什么?!”

小小的阿帝纳维亚一颤,急忙转过头来,看到母亲已经开始发怒,胆怯地向后缩了一下。

“不要躲!”母亲大声说,冰冷的银色眼睛闪着光,“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每天这么心不在焉到底都在想些什么!所有的东西你都会了吗?里因长老的题目你都解开了吗?”

“是的,妈妈,”阿帝纳维亚慌乱地说,又马上摇头,“不,妈妈……”

“不要叫我妈妈!”母亲的声音骤然提高,蓦地站起来,水丝般的长发披散开来,美丽的脸上全是森然的寒意,“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你不是我的儿子!你是个废物!”

阿帝纳维亚恐惧地望着他的母亲,全身都在颤抖。

“谁允许你这样没有出息?!”母亲瞪着他,“明天你准备怎样通过?我在问你问题的时候你都这样心不在焉,明天你准备怎么办?”

阿帝纳维亚颤抖着说:“妈妈……”

“你不是我的儿子!”母亲突然尖叫,“不!我没有儿子!没有!”

“妈妈!”阿帝纳维亚哭了,抓住他母亲的衣角,说,“对不起!我知道错了!妈妈!对不起!……”

“走开!”母亲猛地甩开他,“你这个哭哭啼啼的废物,阿帝纳维亚,你有什么资格叫做阿帝纳维亚?!你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谁让你来到这个世界的?!”

“妈妈!”阿帝纳维亚哭着望着母亲,“我知道错了,我一定会改,我会努力的学习,妈妈……”

“不要叫我妈妈!”母亲尖叫着,用手掩住耳朵向后退去,“你出去,滚出去!”

“妈妈……”阿帝纳维亚乞求地跪在他的母亲面前,哭得说不出话来。

“滚出去!”母亲大声尖叫。

房门砰地关闭,小小的阿帝纳维亚被扔在外面,天光闪烁,村落里其他的房子都透出一窗莹莹的烛光,在寒冷的夜里温暖着家人的心,可阿帝纳维亚的家里没有烛光,他倚坐在门边哭泣,不知道怎样帮助自己,更不知道该怎样帮助他的母亲。夜晚的露水又湿又重,很快就湿透了阿帝纳维亚的衣服,他哭得累了,抱着肩膀蜷在门口抽泣,天空依旧闪烁着,他抬起头,如果真的有神,那么我的神啊,你看到这个在凄冷的夜里蜷缩在家门口哭泣的小小的,小小的浮灵和房子里面他痛苦的母亲了么?

清晨,阿帝纳维亚在清脆的鸟鸣声中醒来,他动了动身子,睁开眼睛,发现他躺在自己的床上,盖着暖和的被子,他恍惚了一会儿,转过头,赫然看到他的母亲就伏在他的床沿,一只手还搭在他的身上,她睡得正熟,眼角的睫毛上还挂着一滴眼泪。他的母亲依旧十分年轻和美丽,在熟睡的时候,显得非常温柔。

阿帝纳维亚伸出手去替他的母亲拭去了眼角的泪珠,轻轻地叫:“妈妈……”

母亲一下子就醒来了,看着他的儿子小小的,单薄的身躯,难过地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脸孔,吸了口气,说:“我去给你弄点吃的,一会儿就要去见你的父亲了。”

她说着,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就要离开。

“妈妈……”阿帝纳维亚又叫。

母亲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儿子那张还残留着泪痕的小小的,漂亮的面孔和眼睛中的依赖,轻轻地说:“来吧,儿子。”

‘阿帝纳维亚’的意思是:尊荣。

“阿帝纳维亚,我们河边那些白色的石头可以做些什么,回答我。”

穿着长袍的里因长老站在台阶上,注视着下面大殿上的阿帝纳维亚,在最高的台阶上,族长坐在神像下的椅子里,高高地俯视着他,外面站满了全族的男女老幼,其中也有他的母亲,躲在柱子后,注视着他,大殿上他的四个哥哥都回答了所有的问题,嘴角挂着不可捉摸的笑容,望着他。

这一切都使小小的阿帝纳维亚紧张而又惶恐。

小小的阿帝纳维亚是伟大的族长最小的儿子,然而他的母亲却不被承认,族长已经有他的妻子,他和他的妻子已经有了四个儿子。

“阿帝纳维亚,”里因长老凝视着他,“回答我的问题!”

只有族长的儿子中最优秀的那一个才有资格继承他们的祖先得自于神的伟大秘密和蕴藏于其中的巨大的力量。每隔半年,族长都和全族人一起来看看,他的儿子们究竟哪一个更加出色。

神殿过于巍峨和宏伟,全族人的注视却又使得空间变得过于拥挤,每个人的面孔都和这些高大洁白的柱子交错着,在阿帝纳维亚的脑海中旋转。他低垂着头,不敢去碰触父亲的目光,他轻轻的说:“那些白色的石头生长在幽界,法师们用它制作开启朝圣之塔的钥匙,在冥界,它可以用于超度亡魂,在天界,它是恢复灵力的药品……”

里因长老的嘴角露出一缕极淡的微笑,族长的脸色和缓下来。

“好,阿帝纳维亚。”里因长老说。

阿帝纳维亚惊讶地抬起头,在他的四个哥哥经常得到“很好”的评价同时,他得到最多的是皱起的眉毛。这句极其平常的小小称赞让他惊喜,他一时之间忘记了紧张,想要看看里因长老的眼睛,却在刚刚抬起头的时候就看到了他的父亲威严的目光,阿帝纳维亚的心里一凛,马上从惊喜中清醒过来,他立刻垂下头,重新记起他该做的事情。

“下面,你们都来说说,”里因长老望着大殿上的五个男孩子,“长大之后,你们都想做些什么。”

“我想要成为最出色的通灵师,我要读遍天下的书,找到那些失传的法术,我要成为最伟大的学者,最高明的法师!”

“我希望能够去到苏尔女神身边,在神域里锻造最强大的能力,我要成为三界的守护者!”

“我想让我们的族人都拥有更加强大的能力,我要整个幽界的人都敬仰我们的名字,追随我们的脚步,向往我们的造化!”

“我要教化这里的人民,我想把我们的知识传遍幽界,让这里的人民都明白更多的真理,知晓更多的事情。”

族长微微合上了双眼,听着他的儿子们的志向。

一片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阿帝纳维亚身上。

他低垂着头,小小的身体在高大的柱子之间显得单薄而孤独。

“阿帝纳维亚,”里因长老说,“轮到你了,告诉大家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阿帝纳维亚低低地说,在看到四个哥哥的目光之后又住了口,垂下头。

“说吧,阿帝纳维亚,”里因长老温和地说,“说吧。”

阿帝纳维亚看着自己的脚尖,用极低的声音说:“我想要走遍三界所有地方,我想要能够回答所有问题,解开所有秘密,我想要拥有真正的天空,开启每一座朝圣之塔……”

他停了停,发现周围出奇的安静,他抬起头看了看,发现所有的人都像第一次见到他似的注视着他,甚至他的哥哥们,甚至里因长老,甚至他的父亲都用陌生而惊讶的目光注视着他。

阿帝纳维亚忽然觉得十分坦然和平静,他抬起头,大声说:“我想要山川河流都随我心,日月星辰都合我意,我想要自由!我想要给予所有的人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自由!”

他说完,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清晰而又坚定,字字句句都充满了力量,然后,才发觉所有的人似乎都呆住了,每个人都睁大了眼睛,注视着他。许久之后,周围的人们开始发出轻微的声音,随后他听到了族人们纷沓而至的赞叹。阿帝纳维亚生平第一次得到这么多人的赞扬,他的心里热得发烫,抬起头来去看他的父亲,族长银色的眼睛闪着不同以往的光,亮得眩目,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心里一下子狂喜,他的父亲目光中没有一丝责备,阿帝纳维亚此时终于确定他这一次的回答毫无过错,完美无缺。巨大的激动让他完全忽略了他的哥哥们阴晴不定的脸色和闪烁的目光。

“阿帝纳维亚!”里因长老叫。

阿帝纳维亚期待地望着他,以为可以得到赞扬,然而里因长老的面孔忽然变得极其严肃,他顿了顿,只说了一句:“你回去吧……”

阿帝纳维亚虽然失望,但仍旧沉浸在喜悦之中,他答应了一声,向族长和长老鞠一躬就飞快地跑出去,他激动得在人群里四处寻找,然而却没有找到他的母亲,他顾不上听族人们的赞扬,径直跑回家去,家里的门关着,他砰地推开门,看到母亲坐在床边。

“妈妈!”他兴奋地说,“我……妈妈!”

这句话最后的语气变为了惊恐和畏惧。

母亲抬起头盯着他,满脸都是泪水,眼睛中全是阴冷的怒气和怨恨。

阿帝纳维亚呆住了,还没有来得及向后退去他的母亲就冲到他的面前,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地摇,尖叫着:“是谁让你乱说那些话的!你这个愚蠢的东西!你以为你说的很好,是吗?!”

母亲一边叫着,一边大哭。

身体上的疼痛此时已经完全臣服于精神上的恐惧,阿帝纳维亚吓呆了,脑海里刹那间一片空白,片刻之后他才哭出来。

“妈妈!”他哭着说,“妈妈,我……”

“你住口!”母亲的眼睛亮得刺目,她一把将阿帝纳维亚推开,尖叫着,“你以为你聪明?你可以去炫耀?是谁让你说的?!谁让你乱说的?!”

阿帝纳维亚撞在墙角,他哭着说,“妈妈,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母亲向他走过去,怨恨地俯视着他,咬着牙说:“你还想说什么?你说的还不够么?!”

阿帝纳维亚没有地方可以再退,他恐惧地看着他的母亲,只能哭泣,一边抽泣着说:“妈妈!对不起,我……”

“不要哭了!”母亲尖叫着打断他,“你这个只会哭的东西!你就只配这样哭!你怎么敢在那里乱说!你忘了你自己是谁了吗?!你就只配在这里哭!”

“妈妈!”阿帝纳维亚哭着,乞求地望着他的母亲,“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会乱说了!妈妈……”

他的母亲气喘着,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妈妈!”阿帝纳维亚向她爬过去,哭着说,“我错了,妈妈!你不要生气了,我知道错了……”

母亲脚下一滑,坐倒在地上,怒冲冲地瞪着他的儿子。

阿帝纳维亚不敢再靠过去,只能蜷在墙边哭泣着,不停地说:“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母亲望着他小小的,颤抖的身子,忽然又哭起来,一把将他揽进怀里。

“对不起,阿帝纳维亚,”她哭着,紧紧抱着她的儿子,“对不起!是妈妈不好……你说的很好,其实……很好……”

“妈妈!”阿帝纳维亚搂住他的母亲,终于大哭,“妈妈,我知道错了!你不要生气,我不想要惹你生气,我以为你会高兴……”

“我的儿子!”母亲打断他,哭泣着摇头,“对不起,对不起……”

里因长老的声音这时在窗外响了起来,他叹了口气,说:“去和族长说一下,给他改个名字吧,不要叫阿帝纳维亚了,还是,叫阿什亚吧……”

母亲强压住哭泣,望向窗外,许久,又看了看怀中的阿帝纳维亚,她伤心地哭了,然后,对他的儿子说:“从现在起,你就叫做阿什亚吧……”

小小的阿帝纳维亚立刻点头,只要能够让母亲安心,什么他都愿意接受,小小的阿帝纳维亚已经可以理解他的母亲那种期望他的优秀可以配得上他的出身却又害怕他的优秀会招致杀身之祸的痛苦的矛盾心情了。

从那天起,我的名字叫做阿什亚。

尽避我的名字叫做阿什亚,却丝毫没有改变任何情况。

其实,名字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我依旧长大,唯一改变的,是我不再哭泣。

人们说,一个人的眼泪流干之后就会忘记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一切,我想把自己的眼泪留一些给我的母亲,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她忘了我。

‘阿什亚’的意思是: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