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族人所掌握的幻术可以催眠一些低级灵体，催眠一个通灵师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萨薇娅来到阿什亚面前，认真地看了看他，然后吸了口气，身子一旋，在她四周出现了云雾般流动的七彩光芒，这些光辉逐渐弥散，萨薇娅向阿什亚伸出双臂，那些光芒顺着她的胳臂流向阿什亚，漫漫地把他包裹在其中，这光芒不停闪烁，阿什亚只觉得光芒流进了他的眼睛，他置身于一片光芒闪烁的虚无之中，萨薇娅这时轻轻抚摸了他的双眼，阿什亚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一个沃尼克族人小声的说了句什么，露菲娅马上制止了他，所有人都屏息静气地看着漂浮在半空中，全身都笼罩在七彩光芒之中的萨薇娅，在这时，她看上去就仿佛一个真正的仙子。

许久之后，萨薇娅靠近阿什亚，轻轻地在他的额头一吻，说：“醒来。”

她离开他，与此同时，阿什亚睁开了双眼，人们惊讶地发现这双璀璨的银色眼睛里竟然充满一种迷幻的茫然，刹那之间就使得这个始终平静的通灵师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就连那罗和索伦都禁不住悄悄惊讶，褪进了克制的平静，现在的阿什亚，脸上有一种不设防的脆弱，极其强烈地让人联想到正在寻找母亲怀抱的孩子。

并且，让他们无法分辨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萨薇娅显然已经成功地催眠了一个通灵师，而她看上去就和刚刚到达这里时一样平静，似乎并不为这件在幽界里首开先河的事情感到骄傲。

即使是一个能力已经被封印的通灵师，要以幻族人的能力完全催眠他们也需要极其高超的技艺。

露菲娅望着她的姐姐，在心里不得不承认，欧-萨薇娅是位名副其实的领袖。而她自己，她带着一种很复杂的心情想，只要有欧-萨薇娅在，欧-露菲娅就将永远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现在，”萨薇娅这时用极其温柔的声音对阿什亚说，“对这个世界，你有什么感觉？”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阿什亚。

阿什亚的目光茫然而又迷幻，停驻在虚空中的某个地方，像是一直看着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有看到，萨薇娅的问话已经过去了很久，他才开口，低声说：“冷……”

这是一种那罗和索伦从未听过的细若游丝般的虚弱的声音。

冷，他说。

费拉顿族长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萨薇娅像是也觉得有些难以理解，她皱了皱眉，接着问：“告诉我，你是谁？”

阿什亚仍旧茫然地注视着虚空，喃喃着：“我是谁……”

“对，”萨薇娅轻柔地说，“你是谁？”

阿什亚更加茫然地重复着：“我是谁……”

萨薇娅暗暗惊讶，这还是第一个在催眠中回答不出自己是谁的人，她换了个问题，说：“那么，告诉我，你在哪里？”

阿什亚这一次很快地回答：“在路上……”

这个让所有人都感到有些奇怪，萨薇娅轻轻点了点头，决定不再试图去理解一个通灵师的思想，她直接地问：“对于沃尼克族人，你有什么印象？”

阿什亚茫然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低地说：“用生命换来的创造力，他们比任何人都更想好好的活下去……”

这句在无意识状态里说出来的话让在场的所有沃尼克族人都感到心里一震，弗勒尔族长不由自主地望向她的年轻随从们，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其实，有谁不想好好地活下去呢？

她再一次想起了她的丈夫和儿子，而母亲无数次在深夜中悄悄哭泣的情景也再一次出现在她脑海里。她望着阿什亚茫然若失的脸庞，不得不在心里承认，这个年轻的通灵师居然是这样的了解他们。

萨薇娅接着问：“他们为什么不能活下去？”

阿什亚回答：“没有人愿意相信……命运……看不清的未来……”

这个回答十分混乱，萨薇娅看了看弗勒尔族长，她很认真地听着，并没有表示不满。

萨薇娅又问：“谁决定他们的生与死？”

“他们……”阿什亚像是很费力地思考着，说，“生与死……”然后他很努力地说，“没有，不能……”

萨薇娅马上说：“你可以么？你可以让他们死去么？”

阿什亚回答：“……不能死去……不能死……”

这个回答答非所问，而它的准确回答是至关重要的，萨薇娅再一次问：“告诉我，你是否杀死过沃尼克族人？”

阿什亚似乎有些焦躁地回答：“不能死去……他们比任何人都更想好好地活下去……”

仍旧是答非所问。

大厅里一片静默。

萨薇娅顿了顿，换了个方式，问：“你是否见过死去的沃尼克人？”

“是……”阿什亚回答。

“你看到了什么？”萨薇娅问。

“柔软的草地，”阿什亚说，“温热的身体……”

“谁杀死了他们？”萨薇娅马上问。

阿什亚回答：“……不知道……”

听到这句话，大厅里的人们发出一声低低的整齐的叹息。

“不是你么？”萨薇娅追问。

阿什亚像是没有理解她的意思，说：“……我？……”

“你和死去的沃尼克人有没有关系？”萨薇娅问。

“不……”阿什亚喃喃着，“只要一刻钟……只要再早一刻钟……”

“一刻钟什么？”萨薇娅追问。

“一刻钟……”阿什亚低声重复着，说，“……就可以救他们……”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感到心里一动。

萨薇娅吸了口气，刚要开口，弗勒尔族长突然说道：“够了！”

所有人都注视着她，萨薇娅询问地望着她。

“多谢你……”弗勒尔族长叹了口气，说，“已经足够了……”

萨薇娅注视着她，然后点了点头，靠近阿什亚，慢慢抬起手，阿什亚涣散的目光开始聚集在她的双手上，随着她的双手移动，然后，萨薇娅蓦地扬起双手一拍。

清脆的“啪”的一声。

阿什亚在这一刹那全身一颤，随即人们都看到了那种理智的平静又回到了这双银色的眼睛里。

阿什亚在一瞬间就又看到了大厅里的人们，所有人望着他的目光都很复杂。

那罗一步跨到他的身边，第一个大笑起来，说：“你欠我的钱，利息要加倍！”

阿什亚抬起头，居然破天荒地在索伦脸上看到一丝淡淡的笑容，真正的笑容。

“我说了什么？”他忍不住问。

“你说只要再早一刻钟，”那罗说，“你就可以救他们。”

阿什亚略有些惊讶，而后沉默。

弗勒尔族长却忽然起身告辞，然后在措手不及的新浅沼人惊讶的目光中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这里。

在门口，她停住脚，像是考虑了很久之后才说了这一句话：“如果可能，你愿意到我们的居住地去拜访一次么？”

阿什亚知道这句话是对他说的，他反问：“这是一个要求么？”

通灵族的族规：不能拒绝请求。

弗勒尔族长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说：“这是一个邀请。”

阿什亚微微一笑，说：“谢谢。”

弗勒尔族长知道，这个年轻的通灵师已经在实质上拒绝了这个请求。她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回头，走出了这个大厅。

费拉顿族长就在这时在她身后说：“请相信我，迟早，我会给您一个答案。”

尽管似乎洗刷了阿什亚的嫌疑，但凶手仍旧不可辩驳地指向了某个通灵师。

弗勒尔族长的脚步停了停，然后，她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我们的职责尽到了。”拜侬老人说，然后拍了拍手，一个新浅沼人走上前来，在阿什亚的脖子上挂了一串漆黑的珠子。

“三天之后，它们消失的时候，”拜侬老人说，“就是你的能力完全恢复的时候。”

阿什亚感觉到这串冰冷的珠子贴在皮肤上时渗入骨髓的寒气，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他的父亲和长兄也起身告辞，阿什亚看到，就像刚刚到达这里的时候一样，他的父亲依旧平静，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而他的长兄脸上却明显多了一层寒意。

对于极其讲求原则的塞格蒙德，这个弟弟无疑玷污了他们家族的荣誉。

费拉顿族长仍旧礼貌地感谢了幻族姐妹的帮助，在离开之前，他对阿什亚说：“三天之后又是神曜日……”

这句话没有说完，但阿什亚明白了他的意思，每个月的神曜日就是全体族人考问继任者的日子，从小，他就要和四个哥哥一起在这一天回答里因长老的问题，往往，这也是他一个月里唯一一次可以见到父亲的日子。

神曜日这一天，全体族人都会集中在神殿，也就是，阿什亚得到了父亲的允许，在这个时候，他可以悄悄地回去看望他的母亲。

现在，他早已失去了和其他哥哥一起站在神殿里的资格。

说完这句话，费拉顿族长和他的长子也离开了大厅。

来势汹汹的审判在那罗和索伦到来之后戏剧性地结束，他们离开新浅沼人的居住地，再一次站在幽界薄雾茫茫的山谷中的时候，那罗忍不住大笑起来。

幽界里的浮灵，现在在他看来，单纯得可爱。

没有人注意到欧-萨薇娅脸上隐隐的胸有成竹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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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下那间圣堂里，里因长老看到归来的族长独自对着一卷竹简若有所思地微笑，那是一种真正的智者的微笑。

“是结束还是开始？”长老问。

费拉顿族长微笑着。

里因长老叹息着问：“这样真的好么？”

族长淡淡一笑，千万年来，沃尼克族都没有过从居住地出走的族人，千万年来，生性单纯的幻族人也从未插手过其他族类的事情，一切都因为他的小儿子的归来改变了，被打乱了。

这是一个只有族长本人和里因大长老才知晓的秘密。

他们只是透露了一个消息，许多人就争先恐后地布好了网，等待着从冥界归来的通灵师陷落，并且，从不考虑是否真实。

里因长老说：“新浅沼人始终都是最公正的。”

费拉顿族长浅笑着说：“他们只用原则生活，不用头脑。”

即使有幻族人的催眠术作为证据，但沃尼克人放弃得也过于轻易了，不过，当然，这都和新浅沼人没有关系，他们也永远不会去思考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过，”族长站起身，走上台阶去，说，“沃尼克族人确实被通灵师杀了，这件事显然出乎他们的预料。”

族长此时的脸色凝重，如果不是阿什亚，那么，是谁撕毁了通灵族的规则，杀害了沃尼克人呢？

大长老一直沉默，直到他们已经离开圣堂，走到了地面上的神殿，里因长老才低声说：“你还记得我的弟弟么？”

族长的目光突然一颤，蓦地转过头看着大长老。

大长老叹了口气，沉默了。

一直到走出神殿，两个通灵师都心事重重地沉默着，然后，望着眼前终年不变的薄雾笼罩的碧绿山谷，呼吸着终年不变的湿润空气，聆听着终年不变的松涛阵阵，费拉顿族长才深深叹息着说：“长老，这里太寂寞了……”

对于改变，尽管看不到结局，尽管担忧，然而，这里太寂寞了，幽界所有的，才是真正的寂寞。

比死亡还令人窒息的死水无澜。

而其他世界里的人们，还以为这是一种只属于天堂的平静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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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沃尼克族的弗勒尔族长正呆呆地坐在她丈夫留下的精美房屋中，代价是否太大了？她问自己，现在，她总是觉得因为她有了超越本分的念头，才会使得年轻的族人意外横死，而面对这个灾难，她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把它变成一个接近通灵师的机会，然而，幻族人的突然出现打乱了所有计划，欧-萨薇娅，她想，至少在目前，她完全输给了这个风华绝代的小小女子，通灵师和他的两个妖灵朋友都明显地倾向于她，她真的以为所有人都会相信她只是来帮个忙的么，弗勒尔族长冷冷地想，幻族人有着和沃尼克人同样的目的，而在整个幽界里，又还有多少人也在暗中窥视着这个从冥界归来的通灵师呢？

“用生命换来的创造力，他们比任何人都更想要好好地活下去……”

多么准确的理解啊，没有人愿意死去，即使，这是已经注定的命运。

幸好，她想，通灵师们唯一看不到的命运，是他们自己的命运……

一个年轻的女孩站在她的门口，弗勒尔族长说：“告诉维里，按原定计划吧，现在，他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

女孩沉默地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