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一片静谧，桌上的魔晶灯台黯淡着发出橘色的光线。灯火丛中，仿古制成的银造器皿，幽幽的闪烁着同样的光泽。

侯爵站在窗前，眺望着远方的楼宇，仿佛是在沉思起来。这更让端坐在软椅上的菲亚娜，觉得异常的尴尬和不安。

从刚刚走进房间以后，菲亚娜夫人就感觉到了这里的气氛异常压抑。一向待人冷淡的凯奇侯爵在客套了几句以后，就失去了同她继续交谈下去的意思。

沉默过后，侯爵讲出的第一句话，让菲亚娜夫人不由地吃了一惊。

“您丈夫的委任令，在今天晚上就会收到。他将到普司林去担任城主。我先恭喜您了。”

“谢谢，非常感谢您对他的信任。我想，他不会让您失望的。”菲亚娜被意外的惊喜弄的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她还是表现出了应有的礼貌。

“还有就是，我希望您能跟随您的丈夫到普司林去，明天就离开这里。越快越好！”侯爵接着补充道。

菲亚娜对后一句话语的意思感到有些无法适应。她马上反应道：“可是，大人，您知道，我的家在这里。这可能太快了！”

“下人们会做的非常尽力的。莱尔的教育已经完成了。另外，您的东西很快就可以收拾好。”侯爵似乎已经解释了原因。但这还是让菲亚娜夫人觉得非常突然。她惊奇的问道：“为什么？”

“实在不行，您可以带着两个孩子先过去。这很重要。”侯爵没有直接回答原因，但话语的口气却异常专横。

菲亚娜夫人心中升起了一种屈辱的感觉。她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以应付对方无礼的要求。

“但是大人，我这里还有些事情没有办理好。另外，您孩子的教育，我还没有完成。”菲亚娜带着克制的气愤回答道。

沉默又出现在两人之间。侯爵大人阴沉着面孔，接下去没有回答菲亚娜夫人提出的申辩。

室内幽暗的灯光里，菲亚娜夫人心中忽然有种感觉，她仿佛意识到了侯爵大人无礼行为背后的真正原因。

沉寂中的书房，传统的笨重家具黑呦呦的躲在寥落的角落里。从这一间房子的摆设上说，完全区别于侯爵府的其他主要地方。一张书桌，几把摇椅，接待外客时，使用的也不过是中间的两张大一些的软椅。不但是简单，甚至还有些粗陋。在房间最里面的墙角处，一个不大不小的壁橱就摆在那里面。

这确是历代哲迪斯堡，费克而主人真正休息办公的主要场所。菲亚娜夫人也是直到今天才第一次进入这个神秘的房间。

天空昏暗下来了。透过开启的的窗子，可以看到远处模糊的砖墙楼宇。黑暗里，只有天际的深处依旧透露出淡淡的灰冷的白色。这种惨白的颜色则衰弱的让人心升哀怨，又使人不由的联想到，一天的时光又将过去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考虑，侯爵随手关上了面前的窗扇，直接的端坐到菲亚娜夫人的对面。

“莱尔的礼仪教育已经完成了。可能你的离去，对他现在更加有利一些。如果您现在就走，我保证在普司林的税收上，将减免十五万磅的年金。您也知道，这些东西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有多么丰盛。”凯奇侯爵冷漠的说道。

“您，您这是什么意思？”菲亚娜夫人失魂落魄的低声问道。话语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从容和愤怒。

现在，她已经不是在为屈辱感觉的本身反抗了。

从意识到侯爵刚才话语中另有含义时，菲亚娜的心神就开始在逐渐崩溃了。事实上，菲亚娜夫人一时还接受不了秘密暴露的事实。现在，驱使她开口的不过是自己的本能而已。

凯奇侯爵的脸色愈发有些严厉。

前面的对话中，凯奇侯爵原本以为，只要开出让非亚娜夫人丈夫去担任城主的条件，就足以让对方放弃一切的想法，兴高采烈的去接受这份肥差。可后来的事实否定了他的想法。他真为这个平时看起来都相当聪明，但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却又是如此不知进退的女人感到非常的恼火。

现在看来，有必要打破对方任何不必要的任何幻想和野心。

“您同我儿子之间的事情已经有人知道了。您不马上走的话，对我们大家都是一个不小的灾难。并且，如果您现在就离开，我保证您的丈夫和任何人都不知道这件事情。”

菲亚娜的反应迅速而激烈。

“哦，不！我答应你，马上就会去普司林……”

讲到这里，菲亚娜夫人终于无力再去支撑起伪装的气愤。从侯爵赤裸裸的挑明关系的那一刹那时间里，她就再也无法保持优雅的姿态了。

夫人的眼睛模糊了，泪水从眼眶里汹涌的往外流淌着。软椅上的娇柔身躯发出一阵如同秋风中落叶才有的哆嗦和颤抖。侯爵看到，她用双手捂在面孔上，低低的抽泣起来。

“我可以去告个别吗？就让莱尔知道我走了。”菲亚娜夫人抽噎着说道。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悲伤和耻辱还是从手指缝里滑了出来。

“有人认为这种事情，一个成年人应该承担主要责任。不要告诉我，你只是想见见他，和莱尔说一声再见。”

“你已经背叛了自己的丈夫，损害了自己的名誉。现在，就让这一切结束吧！”

凯奇侯爵愤怒了，开始毫不留情的打击菲亚娜夫人仅有的自尊和信心。他感到荒谬和不可思议。对方如果需要男人，唯呐贝尔有很多骑士都愿意做这位夫人忠实的秘密情人。她的美貌和优雅也很容易招来一群蜜蜂。从这其中，再挑选出一两个可靠的，并且看的上眼的人更是相当容易。

最早些时候，包括侯爵本人对这位夫人都有些不切合实际的幻想。但对方的温柔端庄的气质和品行，保护了自己免受任何形式的伤害。那么，莫非对方还在为已取得的东西感到不能满足吗？

“我只是想让莱尔知道，没有人抛弃他。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侯爵阁下，您不能了解的。”突然之间，有一种莫名的情绪菲亚娜的内心里涌出，这让她变得暂时坚强起来。菲亚娜夫人放下了蒙在脸上的双手，含着眼泪勇敢的注视着凯奇侯爵的眼睛。

“我不能了解——”侯爵低声的喃喃自语道。他的心突然像是被过去的某种东西刺了一下，发出了痛苦的抽搐来。使得凯奇侯爵刚才还在胸中充满的怒火，突然之间变的无影无踪。

看到对方眼睛中的那种坚定的情绪，凯奇侯爵有些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可能错了。也许，用一个孩子父亲责备以及另一个尊严遭到羞辱的丈夫角度来考虑这一事件。从事情的开始就是个错误。

这反而让使侯爵的心灵转为异常虚弱和疲惫。

这次，他没有再继续的去打击和羞辱对方的尊严。凯奇侯爵转用一种低沉的语调继续述说道：

“必须不见面了。这对莱而也是件好事。如果您的话语里有一丝一毫的提示，对一个孩子来说，都可能会发生致命性的冲动。除非你希望他这么去做。”

凯奇侯爵后来的话语，彻底的让菲亚娜夫人感到一阵阵绝望和苦涩。她失去颜色的嘴唇颤抖着，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讲出来。眼睛里的神采刹那间已经熄灭。

可以看出来，菲亚娜已经完全接受了侯爵的安排，但她的心却又忍不住疼痛起来。

“那可以叫回去的车子经过他住的地方吗？我只是想不见面的告个别，不下马车。我保证！”刚才的勇气消失后，菲亚娜的身体也像是萎缩了下去，她像一个幽灵一样蜷曲在软椅上。苍白的脸上却奇迹般的失去了泪水。

“好的。最好能快一点，明天可以不用急。只要您愿意，后天早上走也来的及。”侯爵意外的放宽了期限，但并未让对方有任何表示谢意的机会。

看着菲亚娜夫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离开了书房。凯奇侯爵沉吟了一会，拉动了书桌上的黑色桌铃。

一阵玲声过后，唤来了等候在门口的老管家。

“修奇先生，你怎么看待这件事情的？”凯奇侯爵开口问道。

“我不敢保证，但好像菲亚娜伯爵夫人不大像为了金钱而做这种事情的人。”

自从莱尔到院子里来了以后，老管家修奇就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他不但对莱尔现在的表现感到惊讶，可能自己是以前看错了对方。同时，凯奇侯爵的行为更让这位历时三代的老管家觉得尊敬和恐惧。

不过，身为看着凯奇侯爵长大的老人，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看法。

“你是在责备我对这位夫人太冷酷了么？”

“我只是想，这样对待菲亚娜伯爵夫人，不过是让她暂时难以接受而已。我不认为菲亚娜会对莱尔少爷造成什么不应有的伤害。另外，以后可能会在您与少爷之间，产生一些不应有的误会。”管家修奇不动声色的回答道。

“如果有一丝危险存在，就让我来承担别人的误解。我并不认为，这对将来会造成什么实际上的损害。看来你还是认为，不告诉莱尔事实的真相，是个不恰当的决定。”凯奇侯爵说道。

“为什么不去沟通一下呐？他毕竟是您的儿子！”

“去告诉他什么？说我对他如何如何好，并且一直在保护他？修奇先生，你还不了解我做事的方法。况且，对现在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还不是时候。他会以为我在讨得他的欢心，在摆功劳。我受不了这个。”凯奇侯爵快速的说道。后面又不忘加上一句“这件事情以后再谈。”

真实的恐惧，凯奇侯爵没有讲出来。他是害怕见到莱尔，但更惧怕儿子提到以前的事情。当然，他用自己自以为是的见解做了处理这件事情上的借口。

“对了，夫人那里有什么动静么？”侯爵问道。

“暂时还没有。除了菲亚娜夫人中午来了一趟，夫人还没有见过任何外客。”管家修奇回答道。

“菲亚娜夫人走以后，对莱尔和玛丽那两个地方都要注意。同时，把以前在园子里安插的人手，这两天都派出去。城里的情况你就不要管了，只要注意城堡里的事情就可以。”

“这我明白。不过，莱尔的几个老师需要检查么？”

“不用了。我已经打发他们不必再来了。这个孩子学到的东西，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想像。对了，修奇先生，你对军队在申请受勋一事上的处理，怎么看待？”凯奇侯爵说着，坐到了书桌前的躺椅上。

“军队的事情，可能和佛泰格罗将军有关。是不是需要叫那些人在这段时间里多留意一下的将军的动静？”

“现在还不需要训练营里的人来注意。那些只不过是听说了佛泰格罗最近在军队里有一些变动的谣言。”

“另外，他还从自己的亲卫营里抽调了一个小队的兵士，正在加紧训练。这你怎么看？”凯奇侯爵微笑着说道。

“可能是去执行什么特殊任务。会不会是佛泰格罗将军最近要进行什么军事行动呢？”管家修奇谨慎的斟酌道，但目光里却充满了忧虑。

这句话换来的侯爵大人脸上更加浓郁的笑容。他摆了摆手，低声说道：“修奇先生，这些事情都是从府里的情况来考虑的。如果是佛泰格罗的意思，他会先通知侯爵府的。而不会是像现在这样，连你也把不再确信佛泰格罗将军的忠诚态度了。”

“这么说，佛泰格罗将军的意思是想派人保护莱尔少爷去帝都上学了？”管家修奇犹豫着说出了自己的判断，连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老管家修奇可不是笨蛋。侯爵大人稍有提示，他就已经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不过，修奇先生还是有些无法接受，一个默默无闻的少年，竟然能够说服佛泰格罗将军去做原本不可能去做的事情。并且，事情的结果是侯爵府也不得不接受了军部的命令，承认了他的身份。这样的关系表明以后，将军的作用又吸引住了大多数人的眼光。

现在，佛泰格罗将军甚至已经直接出面干预起尼拉家族内部的事务了。

如果不是自己身为熟悉莱尔身边周围情况的知情人，很难想到最后起作用的，还有一个消失在众人眼角里的人物。

“现在可以这么理解了。如果不存在任何错误的话！”侯爵肯定的回答道。

“那佛泰格罗将军为什么这样做？这对他只能是个冒险的决定。”管家对待这个问题上，按照了常规的想法提出了疑问。

凯奇侯爵回答了他的疑惑“释放出将军心中的荣誉感和军人的自尊心。在佛泰格罗看来，如果把它理解成为了一种对家族命运的负责和牺牲，他会很愿意这样做的。这同佛泰格罗将军心中一贯的忠诚思想毫无矛盾之处。”

侯爵心里不由的想到了若干年前的夺位之争，他和对手不是没有想到用这种方法接受到这位将军足够多的信任和理解，但对方没有做出选择。看来，在这一点上，他的儿子已经超过了前人。这让侯爵为之震惊的同时，心里又不免得意。与自己做出的成绩相比，子女做出的任何成功的记录，更能让所有父亲开心起来。

玛丽请佛泰格罗将军担任莱尔武技教师的时候，侯爵并没有反对过。他很清楚这位同床共枕的夫人，在小脑瓜里转动的是什么念头。

侯爵的意思不过是想让莱尔多吃些苦，以后的性格能变的坚强起来。管家修奇回来的报告，让他对莱尔的懦弱相当担心。如果是这样，这个孩子就注定不能在这个家族里生存下去。

但没有想到的是，仅仅一次算不上机会的机会，就被这个孩子争取到了不可能出现的成果。凯奇侯爵原本认为，等到莱尔坚持不住的时候，就劝说这位将军，放弃那种过高的教育课程。回头到城市的学堂里，再去请一位出名的武技教师来教育莱尔。没有想到自己的孩子却坚持下来了，并且争取到了这位“恶魔”老师全力的支持。

可笑的是，那倒是自己这位夫人做梦也想像不到的结果。

“修奇先生，你去叫训练营里挑选新人的工作先停下来。只需要找两个最好的女性队员出来。注意，一定要心思细腻，聪明胆大的那种。如果不符合要求，宁愿要头脑聪明点的。”凯奇侯爵吩咐道。

“明白了。我这就去办！”管家修奇非常清楚侯爵的生活习惯，一旦讨论结束布置安排以后，就意味着这位大人需要单独休息一会了。

他悄悄的退出去，随手关上了书房的大门。

※※※

非亚娜夫人的坐车就停靠在小院不远处的那条巷口外面。

四周的天色已经完全的黑下来了。沉寂中，巷边的红叶树发出“哗哗”的轻响声。夏日里轻微的风儿吹过，却渗透着几股秋天才有的萧瑟味道。

车厢内一片漆黑，窗帘被紧紧的关闭起来。偶尔，有一两匹马不耐烦的活动着四蹄，带动着整个车厢微微的晃动。车夫静静的端坐在车头的前方。寂静中，仿佛那一孤单的身躯已经彻底的侵入了夜色的黑暗中，同广阔的黑幕溶为一体。

牢牢紧闭着的窗帘缝隙里，悄悄露出一丝极其微弱的闪光。非亚娜弯曲着身体，就坐在车厢的角落里。透过窗帘的遮挡，她默默注视着近处的小院，

昔日场景在夫人脑海里团团旋转了起来。过去甜蜜的回忆似乎不断的在她眼前重新一一浮现。

泪水，忍不住又无声无息的流了下来，顺过脸庞，滴入了她枯涩的嘴唇里。

非亚娜夫人就像是失去了感觉。她没有再擦去面容上斑驳的泪痕。涩楚泪水的味道，如同她心里现在的感觉一样，浑浊而苦涩的。

过去一年里幸福而短暂的时光，从此就将从这位夫人的生活里消失了。同消失前不同的是，她感觉如果说以前是生活在混沌而实在的日子中的话。那么，以后自己就将永存于冰冷而幽暗的回忆里。

也许，在今天下午就已经死去，那是比较幸福完美的人生了。凝视着远处小院的非亚娜，忽然产生了这样一个念头。

“夫人，可以走了吗？”马车上的车夫忍不住低声询问道。

自从这位美丽的夫人旁若无人的回到马车里面，车夫的心就深刻不安起来。如果说，女人里面最厉害的武器，无疑就是车里的这位夫人悲伤中的眼泪了。从刚才自己见到伯爵夫人开始，这位美丽善良的妇人就失去了往常的体谅和温和。从举动上看，非亚娜夫人甚至忘记了平日里致谢的词语。这更深了车夫心中的忧虑。

“走吧！”过了好半晌，从车内才传来一声近乎呜咽的回应。

毫无准备的车夫被突然出现的声响吓了一跳。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车内夫人发出的声音。他赶忙响亮的挥了一记马鞭，驾驶着车子飞快的疾驰进更加黑暗的巷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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