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们的美人来了。”基诺开心说道。
昏沉的暮色中，两个苗条的身影沿着吉勒里街道远远走来。模糊间，街旁树冠撑开巨掌将人影纷纷笼在怀内。那黑糊糊的枝叶深处，帝国建造的魔晶灯刚刚燃起。
“那么晚才出来！这妞是做什么来着？没准是刚偷情满足后，才特地接见欲火焚身的恶棍基诺。”莱尔调侃道。
两年的放荡岁月，贵族式的彬彬有礼莱尔早已习惯并运用熟练，同样精致的淫秽粗野也操作自如。这些只有在市井娼妇身上才能听到的恶毒字眼以及由此产生的猥琐想像力，则是长时间接触阴暗角落的口头禅，是接触下流生活时不免沾在衣袖间的灰尘。
“哦，她是正牌的魔法师，属于女魔导师爱贝蕾斯的亲授学生。这可不是那些早早乘车随便跟人幽会的‘骄傲’小姐，她是巫婆脚下的一只小宠物猫，那老处女手掌心里亲爱的小宝贝。”
“您要找的是哪一个？”
“个高的那个。”
“哈！我看不清楚脸，那来瞧瞧小妞的线条吧！”
“她的腰肢是多么纤细啊！感觉像是在风中摇动的嫩枝一样柔软。下面的腿很长……老兄，您的女人身材太棒了。虽然我没看到那张面孔，但我敢保证，这绝对不会丑到那里去……”
莱尔对基诺笑笑，接着宣称：
“就凭借这肩膀的线条，女人最美的身体部位就是锁骨，我所喜爱的锁骨！只有真正懂得欣赏的男士才会注意女人的锁骨。啊！看来我必须帮您的忙。那线条简直令人怜爱！”
“那是当然，听说她是今年帝国明珠的平民佳丽中的最有力争夺者。”基懦得意洋洋。
“恩，再看看这来的姿势。哦，走路的姿势也非常有风韵。您瞧，她两支小手摆的多让人心动，不夸张又很自然，也不是名门精修学校训练出的那种。看样子是天生的。请听我说，这种轻盈而优雅的步态只有处女才有，这清纯秀气的步子就可以超出凡俗多少。基诺，我们打个赌吧！我赌她还是个处女！”
莱尔最后评价：“这是我看到最美的线条和姿态，假如不看面孔的话。”
“旁边那个也不差。别把自己弄得可怜兮兮。两个小蠢妞可都是‘漂亮’女人！”
“开始吧！我上去同她们搭话。待会由您来周旋。”
“好！我当那个认错人的白痴，是说认识那个矮的小‘蠢妞’么？”莱尔推了朋友一把。“真老套的把戏！我准备好了。”
说着，转过身子去。
※※※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莱尔知道是基诺把两个可怜的“小妞”引了过来。
哈！也许小妞不可怜，他们才可怜——像蛾子一样投身情欲，却毫无所得。莱尔心中感叹道。
“尊敬的小姐，您要找的人就在哪里？我敢向天主发誓，是他让我来找您的。”基诺的骗术永远是这有限的几手。“他认识您。您瞧，他人在那里，我仅仅是替人帮忙！”
爱娃？这借口的名字太土，不过非常大众。小蠢妞事后不会笑话我们吧！莱尔心中盘算着用个陌生的名字代替“猎物”，然后恍然大悟自己认错了人。
这是避免双方紧张不安的必须步骤，是从此结识的前奏，隐约可以闻出刺激甚至色情的行动仅仅开始。虽然很早以前就已经有人在用，但只要不知羞耻，效果都一直非常好。
他回过身来，对着对面的两位佳人展露微笑。
“爱……”
“莱尔！”
“您是？”莱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啊！不，您认识我么？”
听到对方叫出自己名字时，莱尔的第一反应是碰到昔日勾搭过的女性了。他不由仔细打量起对方。
站在他面前的似乎是侯爵公子从没见过的这种漂亮女人。说话的苗条少女个头挺高，却是基诺先前的“猎物”。她头发呈现光润褐色，细腻洁白的肌肤让莱尔自惭形秽。清秀的小脸上，有一双碧绿灵巧的宝石，这会正忽闪忽闪地凝视着自己。
说真的，这张脸或许没有公爵小姐那金发蓝目般艳光四射，足以使懵懂少年头脑眩晕，惊慌失措。却无疑会随着时间推移更让男人神魂颠倒，长久注视。可以想像，欣赏美丽的本身就是一种对生活的享受。
这是一个混合着天使脸盘与魔鬼诱惑身材的漂亮女人。他没有理由不在脑海里留下美好回忆。
不过，少女眉宇间的轮廓莱尔又觉得相当熟悉，一时间可无法想起。
“对不起！您是？”莱尔疑惑着赶紧问道。
过去混乱的记忆里，数个清晨莱尔从醉酒的头痛中清醒，却意外抚摩到身边另一具陌生身体。对陌生产生的恐惧感让侯爵公子落荒而逃，甚至于连对方的名字也不曾记得。虽然知道自己不大可能忘记这么美丽的面孔，但或许在朦胧的醉眼中看见过那可说不定。
“我是梅丽！没想到还会在这里见到你。”激动的少女欢快说着。两只小手激烈摇动莱尔的手臂。
回忆的潮水忽然冲上了莱尔心灵的堤坝。他想起来了，想起那个还不是贵族的过去。犹如像是一支大锤猛击后脑，遥远的土地突然浮出了他的脑海，飞溅起漫天水光。
莱尔有些发怔的呆立当场。
……
“我说你们认识嘛！”尴尬声音让他回到原来世界。
“哦！你怎么长得这么高了？”片刻心灵阵痛后，莱尔突兀出口。
“嗯！是么？但你还是比我高呢！”少女察觉到气氛的有些尴尬。她放下了小手中的“风车”，脸却悄悄红了。
“查里还好吗？我，我不知道，不，我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莱尔结巴着说道。他口中的查里正是过去在故乡的朋友，而梅丽却是朋友的妹妹。
“他在莱沃克尔战士学院读书。我以为是他让你找来的。”梅丽忽然在心底感到少许不安。她扭过头去，看了看身边的同学。她身后，另一个稍矮的姑娘正用一种微妙眼神打量眼前一切，神色似笑非笑。
“不。这是我朋友基诺。我知道你在这儿，所以，马上就赶来了。”莱尔索性为自己辩解。
“您好！基诺-龙！”
“换个地方说话吧！这儿可不大方便。”基诺看了看周围，开口提议道。
“不了。”少女犹豫着。
“晚上学院不允许出去。你现在住在哪里？”她回头对向同学说道。“请给我支笔。”
昏沉中传来一阵轻微“唏唆”声。梅丽向同学讨来笔，又从随身的挎包里翻出一张白纸。
“写下您的地址。过些天，哦，等有空时候我去找您。”
莱尔思考一下。还是决定写下“杜勒尔街一七六号”的地址。
“我住在这里。随时欢迎您的拜访。”
“好的。”梅丽抱歉笑了。“这是我同学苏珊-艾吉儿伯爵小姐。”
“很高兴认识您。苏珊-艾吉儿伯爵小姐！莱尔-尼拉，来自尼拉家族。”莱尔问候，低头吻了吻对方的手背。
“很高兴认识。基诺-龙，来自杰塞恩的龙家族。”友人行过礼仪。
“您好！莱尔-尼拉侯爵公子，基诺-龙伯爵少爷。”艾吉儿伯爵小姐到底贵族出身，虽然未曾见面，但对方贵族的族系却相当熟悉。伯爵小姐的眼睛从开始时就没有停止对两个年轻人的留意观察。
“请给我留个查里的住址。方便的时候，我会去拜访他。”莱尔说道。
“好了。”梅丽递过纸条，轻轻说道。“这是他现在的地址。莱尔，回头见！”
“回头见！梅丽。”
……
“请等一下！先生们！”艾吉儿伯爵小姐在他们二人几乎离去时突然出声叫道。
梅丽羞愤的瞪了同学一眼，回头赶忙解释道：“哦！没，没有事情。”
莱尔与基诺对视一眼。后者耸了耸肩膀，露出满怀失望地苦笑。
※※※
夜色降临在乔恩城上空，四下里漆黑一片。两个青年人穿行在帝都的街道间。灯光明亮的地方，夜市的商人开始出门营业。街面上不时传来一阵喧哗的吵闹。
“真没想到！我还从来没碰到过这种事情。”基诺开口说道。
“我也没有遇到过哦！”莱尔望向远处。“对不起！”
“哈，没关系。看您说的。”基诺忽然“咯咯”的笑起来。“这小妞真不赖，您可得当心。”
“她是我朋友的妹妹。”
“我知道。这有什么关系。小妞和男人一样，都相互需要。男人想的事情，女人也在想！假如您决定放弃的话，那别人也一定会来找她的。”
……
“她是我朋友的妹妹。”莱尔仍然坚持道。
“好啦！我早就不在想这件事情了。”基诺忽然严肃说道。“只是替您有点可惜。嗯，一个世间少有的淑女。今天晚上，说不定乔恩最后一个处女。哈哈！这是个好机会，您必须好好珍惜！”
“不是您想的那样。”
“这是个好女人。用过去追求者的话说她‘刀枪不入’。莱尔，我不时常叫您来‘搭档’帮忙。而且现在这也并不是为了我。这是为了您，答应我，别错过机会！”
“这无济于事。我们都没有发疯，地板也没有摇动。我们的地位和名声会毁了她的。”
“可她对您有意思！别欺骗自己，这事儿傻子都看的出来。我可不希望您把便宜让给别人。”
“我累了。”莱尔沉闷说道：“不说这事儿。”
两人在昏暗街巷走了一阵，转入另一条热闹的大路。灯火辉煌间，基诺看见莱尔发白的脸色。
“没有事情吧！”青年人关切着朋友。“您脸色可不好。要不要去前面的奥斯汀酒店叫杯雪莉酒？顺便可以提提神。老弟，您看上去糟透了，像刚从战场上回来。”
“不了。我有些累，想先回杜勒尔街。”莱尔咧了一下嘴，想笑却没有笑出。
“好的。早点休息吧！”基诺扶着莱尔的肩膀。“我也太累了。先去好好的喝一杯，然后再美美睡上一觉。晚上我哪儿都不去。老弟，回头见！”
“回头见！”
……
昏黄的路灯间，莱尔穿行其中。他脸色苍白，脚下飘忽不定，又像是身体在颤抖。过去的东西并不让他感到痛苦。说真的，与其说是痛苦还不如说为恐惧，一种对过去客观回顾间的冰冷惧怕袭上了他的心头。
现在与失去的年华相对照，这足以让他在心里涌动一股带着复杂情绪的感慨。今天晚上，基诺关于侯爵夫人的劝告像是这次冷静回顾的剧目预告。梅丽的出现则让莱尔直接想起了从前，一切的一切……
这种对比，就如同月光下身体凝视地面的影子一般，没有什么情形比这更让人感触良深，且无言以对的了。尤其是远方长辈曾经强加的期望，犹如旧日病痛再次发作，开始时感觉并不明显。一旦察觉后，从心底泛起的痛楚又隐隐透出些伤感的意味来。
——是悔恨么？不是。莱尔对过去虽有淡淡的失望，却远不能达到对一件事情或是某一阶段重头再来的想法。自我怜悯么？也不像。他觉得自己咎由自取。他认为现在所处环境和经历的生活并不让自己感到快乐，可当初并不是别无选择。怨恨？就更无从谈起了。
用一种乔恩年轻男人的眼睛来看待——莱尔-尼拉已经是堂堂侯爵公子，将来有诺大的领地等着自己去统领。现在固然可以为所欲为，将来也属于不劳而获那种——必定是他去支配别人、指挥他人，更同时掌握许多人未来命运的主宰人物。很多时候都是这种人在决定别人选择，何人来决定他自己的选择？
就算城市这么大，楼街内熙熙攘攘的有这么多人，但莱尔的风流韵事闹得满称风雨。何况，梅丽身边还有一个贵族圈子内的伯爵小姐？莱尔同基诺用假名到处追求娼妇，甚至连神学院的修女也没有放过。后来还是有些事情被社交界得知，青年们都用恶意的眼光来瞅人。
最疯狂期间，二人在外面干脆租了间公寓行骗。即使现在，莱尔和基诺都在酒店有固定的房间预订，戴着洁白手套的侍者为他们开门。基诺甚至有固定的外界仆从。花花公子的仆人不必穿制服，但必须拥有一种品德：“严守秘密。”谁也不能把乔恩发生的事讲出去。主人的风流韵事始终得是个秘密。从一定程度上说，这些是属于拿薪水的骗子。
大自然的变化无常，莱尔同基诺的秘密被别人一直津津乐道的猜测。即便是那些曾经交往过的女性朋友，也无从知道他们的身份底细。名字是假的，房间是租的，连下人都跟着消失踪迹。
在莱尔同女性的交往中，一种奇怪的能力与生惧来。他何时都能影响对方，控制对手。他无法知道这是什么原因。随着了解的逐渐加深，莱尔深刻认识到这一点。莱尔从开始时就知道谁将是舞会里最可口的食物，谁将在他的利牙下最终匍匐。是他的冷酷无情，抑或是忽冷忽热？
不知从什么时间开始，期待中梦寐以求的热情在他世界里消失。同雷切尔-科里侯爵夫人、简公爵小姐的交往仅仅出于她们是其他男人心目中不可征服的美人儿。最初，那种攻克难关的自我显示使他深深得意。这是做给社交界看的证明。那时，他或者还有这种热情。
看吧！男人眼睛里的嫉妒使他快乐，女人严厉后的惊奇则让他虚荣不已。莱尔-尼拉侯爵少爷本来就是这么一个注定要与名人平起平坐，且应当同人和平相处的人物。环境的抑制又使他冷酷逐渐放大，或者说，这本身就是一种对权力的极度渴望，一种反抗别人摆布的重新控制他人。
雷切尔-科里侯爵夫人头脑聪明，意志坚强，又狡猾善辩，任何男人或女人在她面前都会屈从。莱尔在刚开始时吃透了苦头，他让自己甘受对方指挥，而单从个人利害得失来看待别人或自身的痛苦与欢乐。这更让他对自己也冷酷无情。
最后，这种相互了解的方式最终决定出胜负。一颗强大的心灵必将屈服于另一颗更加强大的心灵。开始时，莱尔就知道自己远不是那女人的口头敌手，索性不与对方辩论。但后来则显示出侯爵夫人不再咄咄逼人，莱尔的声称对手不再反驳。
一次，基诺在醉酒后带着悲剧中的英雄姿态向莱尔宣称：“这就是场战争！除去征服，从来就不曾真正有过和平！”
假如是从前，女性的喋喋不休与另有主张或者会让侯爵夫人坚定顽强、善于战斗，直到使对手头晕脑涨，放弃撒手或甘愿认输为止。
而现在，即使莱尔提出一个带有明显个人错误的提议，雷切尔-科里侯爵夫人也不过是辩论上几句。啊！那近乎撒娇的讨论。后来就干脆无动于衷。这样的情况甚至已经成为习惯。
在公爵小姐那里的情况也颇为类似。和别人想的不一样，他到现在还未真正“碰”过简公爵小姐。开始时，到关键的地方公爵小姐总会祈求莱尔停止，命令他停止，必须停止。一度，莱尔还以为公爵小姐今后将不再理睬自己，莱尔-尼拉侯爵公子必将成为他人眼中的下流胚，一个倒霉蛋，生来注定就充满邪念的色情狂徒。
在公爵小姐和侯爵夫人那里，他抓住了权势的尾巴。这是他所处环境最能使用权力操纵个人命运的手段，不以人人注视获知却深得其乐。他取得了别人人眼中嫉妒内的畏惧与当面尊重，没有人可以动摇他在乔恩的安全。
同时，这个年青颓废者敏锐侦测到比亚高层世界里风云变化，草木兴衰。
哦，他想起来了。是莫名其妙的关心，是他人眼里所谓“心心相印”。一种渴望了解他人内部、渴望深层了解、渴望以此摄取灵魂的强大欲望。是这种极度的关心，哪怕是对莱尔身上一个细微无意识举动也会引起情妇无休止的探察，被情感重要性冲昏了头脑则使女性们走火入魔般地发了狂。正是这种关心让侯爵夫人放弃争辩而转为屈从，也正是这种东西让性情贤淑内心端庄的公爵小姐暗示将在野心家无法抑制的时候，可能放下身段从此委屈自己，还可以使娼妇们“关心”起来甚至明确表示要依靠“自我牺牲”来养他。
是什么东西让他如此迷人？难道是罪恶本身？
侯爵夫人同公爵小姐从开始时就知道他同基诺在外面可能乱搞。莱尔焦虑不安。小家碧玉的纯朴善良和娼妇们的无聊颓废以及贵妇的卖弄风情同样使他生厌。而最后，结局不一而终的都是要不同程度“奉献自己”，博取他的欢心。像已死的猎物一般在他面前任凭宰割。
更多的时候，莱尔情愿同侯爵夫人以及那些下等妇女在一起。虽然这并不能代表幸福，但足以使他感到安心。少女的生活是张白纸，同娼妇们一起则可以无拘无束的打混时光。白纸一眼即可以见底，现在他会变得无所适从。尽管同娼妇待在一起随时都可以闻到死水的气味，但总胜过一人时的无聊。
当他看到天真的处女在自己面前后来变成不知羞耻的娼妇时，哦，这是个可怕的例子。莱尔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
……
灯火闪烁中，莱尔低一脚高一脚的回到杜勒尔街。黑呦呦的街道水巷在潮热空气里散发出一股夜的味道。进入僻静的杜勒尔街时，天空中黯淡泛红的月亮照着穹顶一片晶莹洁白的学生官邸。守卫的塔楼出现在天边的光亮地方。这让人们以为看到了一幅画。不过，是爱情美化风景和城市，把光明投射其上，而不是背景的优美引发爱情。玫瑰色的月光和官邸的金碧辉煌不可能改变莱尔昏沉的头脑。
他像是个正发热病的神游病人，心灵上刚挣扎过一场搏斗。带着胜利后的疲弱，敲响了住宅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