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憋足了劲儿，站到魏伯阳身旁，瞪眼瞧着揭开白布后的女尸，断然道：“不是。李媛的肤色白嫩，绝没有她这么粗糙。”摇了摇头，再补了一句，道：“况且，她身上也没有血红色的梅花胎记。”

魏伯阳微皱眉头，道：“这里的死者，都是被妖怪吸尽全身的精气神而死。我担心的是…”剩下的半截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又道：“如果没有梅花胎记，王兄能从这几具尸体中辩认出谁是将军府的千金小姐吗？”

王猛思索片刻，信心不足，道：“如果这些尸体都是将军府的女眷，或许我可以试试看。”

张大寿弯腰替尸体将白布重新盖上，道：“那就试试吧。”说话间，径自走向旁边的第二具女尸，迅速揭开遮住这具女尸的白布。

王猛向魏伯阳望了眼，快步来到张大寿身旁，盯着躺倒脚下的女尸，断然道：“这个也不是。”

“再看看下一具吧。”

张大寿叹了口气，颇有耐心地走到第三具女尸旁。想了想，忽又跃过这具女尸，来到第四具尸体旁边，半蹲着就要去掀起盖住尸身的白布。

魏伯阳指着第三具女尸，讶异道：“怎么不看这具尸体？”

张大寿道：“这具女尸是个老太太，怎会是将军府的千金吗？”

王猛点头道：“将军府的确有个管事的叫张妈，今年快有六十多岁了。她以前曾经做过李媛的奶娘…”

张大寿趁他说话的档儿，已经顺手揭开了盖住第四具死尸的白布。

这具女尸的容貌很是清秀，死状也没有显得很凄惨。除了咽喉上的牙洞和失血后的苍白肤色外，身体还较为完好，

魏伯阳动容道：“会不会是这具？”

王猛细看片刻，摇了摇头，道：“这是李媛的女婢＿燕蛾。”

第五具尸体仍是一位容貌非常清秀的少女。她有着仿若弹指即破的皮肤，粉白的玉颈。可是尸体的双眼却圆睁着突出眼眶，半截舌头伸出到薄唇外面，被鲜血染红的牙齿紧紧咬住。

魏伯阳在这具女尸前站立良久，低低叹道：“她也不是吧。”

“嗯。”王猛点点头，确认道，“她也是李媛身边的女婢。”

魏伯阳喃喃自语，道：“那么，现在只剩下最后两具了。”突然抢在张大寿前面，半蹲到第六具女尸旁。

张大寿缓缓来到他身旁，道：“这具尸体有些奇怪。”

“有些奇怪？”魏伯阳愕然一愣，讶异道：“怎么个奇怪法？”

张大寿迅速半蹲下来，毫不迟疑拉开盖着尸体的白布，一把抓起女尸冰冷的右手，道：“你们仔细看看便会知道。她的指甲远比一般同年少女留得够长，而且更奇怪的是指甲竟然是绿色的。”顿了顿，向魏伯阳比出个稍等的手势，起身迅速奔出房外。

这具尸体同第四具女尸一样，容貌并没有受到丝毫损毁，且更比第四具女尸仍要清美三分。最难得的是女尸的脸上表现出的神情安静而详和，仿佛一个正在熟睡的美丽女子，完全与这里其它带着惊恐与不安表情的死尸难以联系起来。

“是她。”王猛仅仅朝尸体瞟了两眼，瞬间便显得激动起来，迅速来到魏伯阳身边，叫道，“她就是李媛，虽然她的身上并没有梅花标记。”

魏伯阳随口问道：“王兄没有认错吧？”

“我绝对不会认错的。”王猛肯定道，“因为她的样子根本没有变化。”

魏伯阳点了点头，轻轻抓起女尸的双手，仔细端详片刻后，道：“她曾经是妖怪。”

王猛失声叫道：“什么！您说她曾经是妖怪？”深深吸了口气，难以置信道，“这…这怎么可能？我可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她怎么会是妖怪…”

魏伯阳截断他的话，道：“较准确的说法是，在她生前的某段时间曾经被妖魔附过身。”指了指尸体的双手，又道：“她的指甲至少超过了半尺。你有见过普通人将指甲留得这么长的吗？而且这种暗绿的颜色，根本就不是涂染上去的。普通人往往被厉鬼附身后，也会非常显著地出现这些特征。只是…”

“咚咚…”

张大寿快速奔下石阶的脚步声，打断了魏伯阳的后半截说话。

王猛头也不回，道：“张老头，你到底跑哪儿去了？”

张大寿默不作声，手里拿着两只大瓷瓶，快步走到李媛的尸体旁，很快将手中一只瓷瓶的瓶盖打开，从里面倒出少许液体到尸体的指甲上。

“你们仔细看看。”张大寿重新抓起尸体的左手，指着上面尖长的绿指甲，道，“看到有什么变化了吗？”

“老张，你到底在干什么？”王猛看了半晌，疑惑道，“根本就没有什么变化呀。”

张大寿默默打开另一只瓷瓶，又从里面倒出另一些无色的液体到尸体尖长的指甲上。

“嘿！我说张老头，你别弄得神神秘秘的好不好？”王猛强忍着再等了一会儿，不耐烦地笑道，“哪里有什么鬼变化嘛。”

张大寿慢慢回头望着他，神色显得极为凝重，道：“正因没有任何变化，所以我会感到很惊讶。”

“如果你知道我刚刚将两种不同的褪色液，倒在这具尸体的指甲上，就明白此事有多么奇怪了。”

张大寿拍了拍双手，起身叹道：“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我家祖传的两种药水原本百试百灵，如今竟然会一点反应也没有。”说话间，露出颇为神秘的笑容，指着脚旁李媛的尸体，又道：“唯一的解释是她的指甲，原本就是这种颜色。可是凡人怎会有这样颜色的指甲，而且还生得如此锋利？”

魏伯阳吸了口气，轻轻拍着他的肩膀，道：“今天真是麻烦你了。”心里仍然对在这具尸体上发现的情况感到疑惑不解，暗想：“所有被妖物附过身的人，死后都应该会恢复原状的。可是李媛的尸体，为何还能继续保持着被妖物附身时的形貌？…”摇了摇头，径自向近门处的石阶走去。

“你们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吗？”张大寿看见他突然要走，急急叫道，“你们是不是还有些地方没弄明白？我告诉你们的事，应该对调查会很有帮助的呀？”

王猛哈哈笑道：“我当然明白很有帮助。可是这些并不值得奇怪。”

张大寿喃喃自语，道：“是吗？”

“我也得走了。”王猛捂着鼻子，粗野地笑道，“验完尸体以后，我劝你还是建议大人尽快把它们拉去掩埋。娘的，跟死尸打交道可真他妈的晦气。唔，这里的味道也太难闻了…”

“别忙！”张大寿呆愣了半晌，突然一把拉住他，大声道，“这里还有一件奇事，绝对会让你们感兴趣的。”

“什么奇事？”

魏伯阳闻言停住脚步，从石阶上回头望着他。

“你来看看就知道了。”张大寿松开手，径自来到最后一具女尸旁，向跟着自己走来的王猛，笑道，“你小子敢去揭开她身上的白布吗？”

王猛嘴里不知嘀咕了一句什么，壮着胆子，道：“有什么不敢的。难道她还会跳起来咬老子一口？”

“它当然不会咬你一口。不过，这具尸体的身上却有些特别的地方，连我都还没有弄明白。”张大寿笑着提醒道，“我想先告诉你一声，免得呆会儿把你吓傻了。这具女尸的胸部，有一些非常难以理解的东西。”

王猛愕然道：“真的吗？连你都觉得难以理解的东西。”

张大寿点了点头，缓缓道：“那是一大撮浓密的黑发。”

王猛突地打了个寒颤，强装镇定，笑道：“黑发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胸部生着头发？”魏伯阳微微一怔，恍惚觉得好像在哪里曾经听说过这样的事。

“它就是长出一颗猪头来，也甭想吓着老子。”

王猛再笑了两声，迅速拉开尸身上的白布，“呀！”地一声，叫道：“他娘的。这里还真的有一撮毛！”

张大寿道：“怎么样？没有骗你吧。”望着怔怔发呆的王猛，笑骂道：“臭小子还在看什么？你怎么连死人的便宜都爱占。”

王猛老脸一红，下意识往后退开两步，辩解道：“还不是你叫我看的。”稍顿了顿，岔开话题，又道：“这不是张家的丫环小玉吗？平时看到老子总是冷冰冰的。原来她害了这么稀奇古怪的病，难怪性情会比较孤僻。”

张大寿神色暧昧地盯着他，嘿嘿笑道：“说起来，这丫头生得还真是挺标致的…咦？她的眼睛怎么变红了，还一闪一闪发着光呢。臭小子，你快来看看，真是太奇怪了…”

王猛不信道：“臭老头，别来骗我了。死人的眼睛怎么会发光？”说话间，却情不自禁来到尸体旁边蹲了下来。

“看到没有？这里…看！又闪了…”

“真的在闪！太奇怪了。这是怎么回事…不行！我看你得再检查一下，这具尸体奇怪的地方太多了…”

“别忙起来呀。”张大寿一把拉住正要起身的王猛，嚷嚷道，“快看！又在闪了，好快…”

“真他娘的奇怪。死都死了，眼睛怎么还能发光？”

“……”

魏伯阳微微一愣，喃喃自语，道：“是啊。死人的眼睛又怎会发光？除非是妖怪…”心里突然涌出一股强烈不安的感觉，下意识奔下石阶，冲到王猛身后，大喝道：“不好！快离开它。”

大喝声在整间停尸房里回荡不止。

王猛全身一震，迅速回过头来，极愕然地望着他，笑道：“嘿。魏神医，您怎么了？”

张大寿随声附和，道：“是啊。究竟有什么问题吗？”

“哈。现在没事了。”魏伯阳心神微动，打了个哈哈，笑道，“只是我听你们一直在说尸体的眼睛会发光，怕又有什么古怪的事情发生？”

王猛“哦”了一声，起身笑道：“没事。它现在突然又不亮了。”再摇了摇头，略有疑色，道：“真是奇怪。可能是我眼花了吧。”

“我老人家看花了眼还说得过去。你还这么年轻，怎么眼睛也变得不好使了。”张大寿揉着眼睛，笑骂道，“臭小子最好快寻个大夫看看，别真让眼睛变瞎了才好。”

王猛耸了耸肩，道：“不过一时眼花罢了，用得着看大夫吗？”

“这些事以后再说吧。”魏伯阳拍着他的肩膀，笑道，“王兄，周大人还在府里等着我们呢？”

王猛“呀！”地一声，道：“对啊。可不能让大人久等了。”说着快步登上石阶，走向敞开的铁门外。

魏伯阳迅速跟了上去，极亲热地拉着他的臂膀，低声道：“不知两天前托王兄替我办的事情，如今怎么样了？”

王猛豪气一笑，道：“放心吧。”说着轻轻动了动手臂，见魏伯阳仍不松开手，惊愕间微微露出戒备的神色。

魏伯阳装作没有看见他的表情，特意压低了音量，又道：“走吧。关于今晚布坛擒妖的事情，我还想再与王兄商量商量。”

“是吗？那可真得好好商量一下了。”王猛脸色放缓，显然对他的话大感兴趣，道，“魏神医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好了。”

魏伯阳笑道：“走吧。出了这里再说。”拉着他的手臂迅速走出门外。

“吱呀…砰！”

铁门的关合声，遥遥在远处响起。

魏伯阳回望着已经远在数十丈外的停尸房，笑道：“看不出张老哥还挺喜欢与死尸打交道的。所有的尸体都检验完了，他还愿意把自己关在里面。”

王猛笑道：“张老头就是这样，不用去管他。”迫不及待压低了音量，又道：“魏神医，咱们还是快商量晚上布坛擒妖的事吧。”

魏伯阳只觉心里一阵抽搐，勉强笑道：“好吧。反正还有时间，我们先商量好后，再去见大人吧。”说着凑到他的耳边，冷冷道：“待王兄魂飞魄散后，咱们再商量也不迟…”

王猛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时，肩膀已经被魏伯阳紧紧抓住。

“魏某斩杀妖孽无数，又怎会给你瞒骗过关。”魏伯阳冷笑两声，强劲无匹的金轮丹气透过双手，怒涛一般狂涌入他的体内。

“嗷…”

王猛扯着嗓子发出低沉得有如野兽般的嚎叫，双眼不断闪烁出腥红色眼芒。

片刻不到的时间，极度剧烈的痛楚便令他的五官开始出现怪异的扭曲，身躯不断发出激烈的颤抖。

此时的王猛仿佛一个失足落水的人，双手不停在身前狂乱挥舞，扭曲变形的脸庞越渐变得可怕起来。两颗尖长的獠牙，从他的嘴里长伸出来，如钳子般横在嘴角两侧。舞动着的双手变得越来越长，圆弧形的指甲边沿弯成利刃般的锋尖形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暴长数尺。

“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这么多年来，还从没有妖物能逃出本人的掌心。”

魏伯阳大喝一声，望着眼前垂死挣扎的妖物，心里不由暗自庆幸：如果他不是因为心存疑虑而出言相试，又怎能知道在没有丝毫妖气的死尸体内，竟然会藏有一只妖物。

附身在王猛体内的妖物，仍然不停发出凄厉刺耳的嚎叫声。

魏伯阳想到无端惨死的王猛，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如果当时他能更多一些警觉，依附在最后一具死尸内的妖物，也不敢妄想借着王猛的肉身脱逃。

或许所有的一切，都是冥冥中的天意吧。他虽然救回了王猛病重的娘亲，却间接害死了这位对他心存感激的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