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作者:格简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8829

第一章遇伏

雾渐渐的散了。凌云飞懒懒洋的的躺在一棵高大的树上,左手中的酒葫芦无意识往嘴中不时的倒上两口,右手的鸡腿然后自然地送到嘴边啃上几下。

“他奶奶的!等了一晚上了,怎么还不来?”随手将鸡骨头往远处一扔,用脏兮兮的袖子擦擦了油腻腻的嘴,凌云飞伸展了一下略显肥胖的腰。

米黄色的镖旗迎着冬日清晨冷洌的风微微拂动,旗上那只血色的雄鹰展翅欲飞。

鹰武扬跨坐在马上腰板挺得笔直。崎岖的山道上,马身起起伏伏,他身体随着马的起伏自然起起落落,节奏吻合的天衣无缝。从卯时开始出发,已经走了五个时辰,放眼望去,满眼山势不尽。这也难怪,推着四车沉重的黄金走在这样的路上,能走快怪了!

拐过这个山角,地势终于平坦许多。经过半个时辰的歇息,吃饱了肚子,路也好走了,行进的速度自然快上许多,鹰武扬一颗焦急的心逐渐平静下来,“终于要出山了,此行的目的地太苍府就在眼前”。眼皮突突地跳了几下,瞳孔不自觉收缩,苍茫暮色中,在出山的唯一通道太苍峡谷入口旁边一棵高大的光秃秃的树木上一团灰色的影子映入鹰武扬的刚刚放松的心中。

“该来的是躲不过的”,鹰武扬手中长剑一摆,“兄弟们!围起来保护好镖车,待我来会会前面这位客人”。放马前行,他手下的十几位镖师,早训练有术的帮着八位车伕将镖车推在一堆,快速抽出武器将镖车和趟子手包围起来。

“好啊!终于来了!我都等了一天一夜了!”灰色的人影轻飘飘的落在地上,点尘不惊。

鹰武扬心中一沉“此人看来不仅轻功好,内功也不错,山中晚上气温如此寒冷,他居然等了一晚上,实是已不惧寒暑。这条路虽然难走,但由于比走官道近了一半路程,每天至少有数千人经过,无视这么多人的眼光,真是个怪物,而且等了一天一夜,面上仍不见丝毫不耐,是个人物!”

鹰武扬飘身下马,如一杆标枪般挺立。此时路上稀稀落落的几个行人见到此种情景早就一轰而散,跑的不知去向。

“留下镖车,再把那支千年老参给我,你们就可以走了”,语气中透着霸道,那张略显肥胖的脸上,浓浓的眉毛间透出一股森杀的意态。

“贪婪大盗凌云飞,让我看看你的本事”,鹰武扬长剑左右一摆,剑到中途,凝成一股凌厉的剑风指向凌云飞的前胸。

“好一招苍鹰搏兔!”凌云飞踏上一步,一拳迎着剑风击去,拳势一出,坚凝的气劲不但无一丝外泄,竟将方圆三尺内的空气抽空。

“轰”的一声,鹰武扬长剑飞出,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贪婪拳果然厉害!”,声消,身形倒地。

那些镖师万万想不到他们视若天人的总镖头仅一招就倒在地上,生死不知。悲愤、惊惧之下,长期积累的信念爆发出来,随着一声喝喊“上!”所有的镖师都冲向凌云飞,各种兵器、拳脚瞄向同一目标。

太苍府,府尹赵五州端坐在太狮椅子上,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须发皆全,形若婴孩的一支雪参,目光痴迷,仿佛捧着州长顶上的二品官珠。

椅旁左首,一三十余岁的男子冠玉似的脸布满悲愤之色,双拳紧握,修长的身躯似在轻颤。右侧一师爷模样的老者嘴上叼着烟斗一口口地吸着,袅袅的轻烟丝丝缕缕在空中飘荡。

良久,赵五州才恋恋不舍将目光从千年雪参上移开,“王师爷我让你去请中州大侠云镜远,情况如何?”

老者目光迎上左首男子眼中殷殷的热切,轻轻吐出一股烟雾,答道:“他老人家有事分不开身,命他的公子云鹏前来帮忙”。

“云大侠不来了?”左首男子掩不住失望之色,语气中透着焦虑,“只可惜在下的伯父离的太远,赶不过来,要不也不用求别人了”。

“是啊,令伯父手掌堂堂飞鹰派,当年曾与中州大侠力搏百招而不败,有他在,区区一个小贼还不手天擒来。”赵五州直道惋惜,接着又提出疑问:“那贪婪大盗武功不错,据说轻功很是了得,更可怕的是此人胆大包天、心狠手辣兼又耐性十足,实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那云鹏如此年轻,能对付的了吗?”

“是啊,我们的十二个镖师武功都不错,据唯一装死躲过这一劫的趟子手说,这家伙只一顿饭功夫就将他们全部击毙,我大哥也是一招落败,而且他为了劫这份镖居然在人来人往的大道旁等了一天一夜,不简单那。”左首男子见府尹大人赞同自己的意见,自是随声附和。

“府主、二公子不用担心,那贪婪大盗武功虽不错,但云鹏已尽得乃父亲传,最近更是击败风头正劲的塞外飞龙孤宴衡,武功已隐隐直追其父,实是非同小可。”王姓师爷听自己主子信口开河强忍着没笑出声,一口烟憋不住,不禁“咳咳…咳…”几声。“力搏百招而不败,天下能挡中州大侠十招者都数不出几人来,那位鹰傲要真能与中州大侠力搏百招,区区一贪婪大盗岂能在一招间将你的兄长打的骨折筋断,半死不活。”

这位二公子就是鹰武扬的唯一兄弟鹰扬武,他的伯父鹰傲是飞鹰派的掌门人。太苍岭南部有一山脉与其沿东西方向近似对称分布,二山相连形成半个括号,这座山脉名曰苍龙山,其最高峰称为飞鹰峰,飞鹰派就座落在飞鹰峰上。在括号正东依山势而形成一方圆八百里大湖,每当晴空一碧时,经常在湖上方形成一道绚丽的彩虹,宛如在湖上搭起横跨东西的彩桥,此湖因此得名彩练湖。从湖的南北各出一水,一为太苍河,蜿蜒向东南;另一为苍龙河,盘旋向东北,二河在流经百里后近似神奇地交汇在一处,直向东流。当地人认为水流向东,冥冥中象在追寻太阳,因此给它起名向阳河。向阳府就雄踞在两河之间靠近向阳河处,四面环水,水后有山,得天独厚,物饶民丰。飞鹰镖局总局就在向阳府,局主是曾担任过睿丽王朝兵部大主事的鹰骄,他正是鹰武扬、鹰扬武二人的父亲。

太苍府,一家无名的小客栈。

凌云飞躺在脏兮兮的一动就嘎吱吱响的木板床上,眼睛盯着屋顶出神。屋外寒风怒吼,一股股冷风从破烂的窗棂中扑进来,打在身上,他宛如未觉。“云镜远,云鹏,威名震天下,去还是不去?”他心中反反复复的将这句话过了千遍万遍,犹是未决。

“千年的雪参,那可是无价之宝啊!我绝对不能放过的,否则我以后想起此事定会后悔不己”。站起身来,将桌上吃剩的丰盛的饭菜一扫而空,又将葫芦中的美酒喝尽,转身出门而去。

太苍府的府尹衙门位于太苍府最繁华的大街南侧,其对面便是中州的知州府。凌云飞回头望了望知州府衙高大的门楼,跃上府尹府略显低矮的围墙。蹲在墙上略略扫了一眼威严肃穆的府尹大堂,飘身而下,径直行向第二道围墙,府尹大人便住在那道围墙的后面。刚刚来到围墙近前,“月黑风高夜,正是偷参时,阁下果然来了。”低低地语音未落,凌云飞便觉身后突然多出一人。

凌云飞感到前额后背凉飕飕的,一股冷汗在这寒风刺骨的深夜冒了出来。虽然风声很大,但能让他聚集全身功力也感觉不到,此人必是云鹏了。绷紧了全身的神经,一动不敢动,竭力平静下紊乱的思绪,沉声道:“云少侠果然是名不虚传,凌某佩服的紧。”

“阁下敬请转身,让我领教一下贪婪拳。”云鹏声音平和,不急不缓,却不由自主令人信服。

缓缓转身,首先接触到一双大大眼睛,昏黄的灯光下,尔雅的脸上那双眼睛大的似乎超过了正常的比例,让人略有不协调之感,然而本应显得空洞的眼海中透出的那种沉静深邃却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明显感到云鹏脸上的那丝惊异,凌云飞不由一楞。

硕长的身躯如悬崖上的一棵孤松,伟岸挺拔,布满风尘略显发胖的脸上一股俊朗直透人心,异常宽大的前额略略向前突出,使得上面几道深深的皱纹异常鲜明地凸显出岁月的无情。

“这样的人品居然竟是贪婪大盗,人不可貌象真是诚不虚言!”云鹏长剑在手,虚虚一抬,算是打过招呼,斗然长剑一颤,仿佛夜空中烟花绽开,凌云飞只觉数丈内的空间突然亮了起来,点点剑光在眼前闪灭,宛如他小时候捉荧火虫时的情景,然而感受却截然不同。

“退!”身形如箭,往后急退,点点剑光如影随形,逼人的气势竟无半丝衰竭。眼见凌云飞的后背已撞在墙上,云鹏心中不由轻叹一声,“可惜了!”就在此时,云鹏看到了一幅不可思议的画面,只见凌云飞如箭般急退的身躯撞在墙上时并没有发出“轰”的声响,而是嗖的一下,身体紧贴着墙壁滑向了侧方。

“就算这面墙是冰做的,人也不可能如此滑过吧?在这丈许的距离,以如此迅猛的速度向后急退,换作我,能否轻易将这股巨大的后退力道化为横移的力量?看来我小瞧天下人了。”数年以后,云鹏已成为武学大宗师,威名震天下。当他与人谈到这一战时,曾经言道他能取得这样的成就与贪婪大盗的一战居功至伟,这话虽然有些言过其实,但他的确受到了凌云飞力道转换的启发。

拼尽全力,凌云飞压下了直欲喷涌而出的一股热血。这样骤然的力道转换,他没有喷血而亡全亏了他练的内力中含有极为难得螺旋劲道,缓解了对身体的伤害。

“必须抢先出手,否则云鹏的万象剑法展开,自己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凌云飞偷、抢、劫已二十多年,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大大小小受伤无数次,有几次甚至差点连命都丢掉,他到今天还能保持自由之身,没丢手丢脚,除开运气好的因素外,自然有其过人之处:“见势不好,脚底抹油。”是他的看家本事。千年雪参百年罕见,对它的渴望让凌云飞热血不断上冲大脑,不到最后关头,不再试上一试,他的热血不会降下来。

贪婪拳“直来直去”夹着他身的力道,轰的击出,对雪参的迫切激发了他的潜能,方圆丈许内的空气被拳劲中的螺旋力道带动,竟发出尖锐的啸声,气势之猛,一时无俩。

“好!”云鹏紧盯着拳势,眼中露出了热切之色,想是对这一拳极为赞赏,左脚弓步踏前一步,右手长剑缓缓挥出,剑影起起落落,一波推动一波,宛若大海中的波浪其势绵延不绝。

剑影拳风相接,无声无息,凌云飞拳风激起的啸声,在拳势冲进剑影的瞬间,竟然消弥于无形。以往与人动手,哪怕对方再厉害,凌云飞的螺旋力道就象打眼的钻头,钻头尖角可锐可钝,总能突破坚盾厚甲,直穿而过,然而这次他的拳风钻进了云鹏的剑影,稍进尺许,便如遇到了汪洋大海,力无处发,气无处使,庞大的内力无处发泄,在全身大大小小的经脉左突右奔,凌云飞感到自己的身体就象充满了过多气体的皮球随时都可能爆炸开来。

就在此时,凌云飞感到一尖锐之物从后背透胸而过,肆虐体内的内力终于找到出口,顺着后背的伤口急涌而出,这股内力积蓄已久,极为雄厚,竟将穿胸而过的长剑断为两截,半截长剑从后背旋转着迅猛飞出,将暗算凌云飞之人带起,斜斜的钉在背后的墙上。全身刚感受到一阵轻松,旋继胸口剧痛传来,紧接着前胸受到重重一击,凌云飞身体向后飞出,撞到墙上,然后“扑吃”一声掉到地上,再也不能移动分毫。

“鹰扬武,你如此鲁莽,坏我大事,丢了小命原是活该,可我怎么向你老子交差呀?”

“这小子从背后偷袭别人,真是卑鄙无耻!凌云飞,不是我不想收手,而是你的内力极为古怪,我不得不竭尽全力,事发突然,我只能收回半数力道,望阁下在天之灵不要怪我。惭愧呀,惭愧!”

在失去知觉的一刹那,几声话语传入了凌云飞的耳中。

第二章入牢

感觉身体好象被放在火熖上烧烤,仿佛胸口压着沉重无比的巨石,这种痛苦丝丝缕缕渗入到骨髓中去,让凌云飞真希望这身体不是自己的,潜意识中他不愿醒来,又沉沉地睡去。

再次恢复知觉时,凌云飞高烧已退,身体轻爽许多,连胸口的疼痛也有所缓解。他慢慢睁开双眼,第一感觉就是自己还活着,这让他有种再世重生的欢欣,但这股喜悦转瞬即逝,凌云飞随即心忧如焚“我这是在哪?”他下意识想挺身而起,猛然胸口剧痛传来,忍不信“哎哟!”出声又躺了回去。

凌云飞游目四顾,发现这是一处厢房,屋中除了一桌一椅,剩下的就是他现在正躺着的这一张床。“这里应该属于府尹衙门了。他们如此费劲心血将自己从死神手中救出,有何所图?”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是了,财富!肯定是为了自己的财富!”想到此节,心中轻松不少,对方有所图谋,自己便有了回旋的余地,事情还大有可为。

心情一好,顿感饥肠辘辘。饥火一起,再也忍受不住,高声叫道“有人吗?老子饿了,快拿吃的东西来。”凌云飞连喊数声,竟无人理会,心中微觉奇怪。随即饥火上涌,不禁又喊几声。

良久良久,凌云飞终于听到了他期盼的脚步声,随即一五十多岁师爷模样的老者端着一尺许大碗出现在门口,此人正是去请云鹏的王师爷。凌云飞眼睛紧紧盯着那碗,要是他能动,早就飞身而起,一把将其抢在手中了。

王师爷并不说话,只一步一步走到床前,眯着细的只剩一条缝的眼睛盯着凌云飞细细打量一番,然后点了点头,好象自言自语般道:“千年雪参果然名不虚传,居然能将只剩一口气的垂危之人救活,可惜呀可惜!”

“你刚才说什么?谁服用了千年雪参?难道是我吗?”凌云飞下意识中连声追问,心中震惊不已,他万万想不到自己梦寐以求之物,竟然在他失去知觉之时,被人喂入腹中。“那可是无价之宝呀!自己这卑微的肚子竟然装得下如此贵重的东西,真是可惜之至!”。凌云飞心中直叫可惜,至于不服千年雪参,自己现在能否还有命在,却不在他考虑之内,此人之贪心可见一斑。

“府尹大人为了将你救活,不惜动用了千年雪参,而且为了保护你的安全,更对外宣称你已被云鹏击毙,这可是冒着得罪云家的风险,可以说府尹大人为了你,真是不惜一切呀!”

“这姓赵的府尹,还真派来了一个好说客,他连这等秘密也告诉了此人,自是将他倚作心腹,这番话软硬兼施,恩威并济,看来自己的处境可是很不妙啊。”

这位王师爷将一大碗稀粥喂凌云飞吃下,看着他意犹未尽的样子,淡淡道:“你已昏迷了整整五天,肠胃比较脆弱,只能吃些粥,待得恢复健康,再让你吃大肉,喝好酒。”说罢端着碗向门口行去,走到中途,又回身道:“对了,忘了告诉你,明天府尹大人可能要见你,好好休息吧,千万不要想太多。”转身竟自去了。

“不想太多就不想太多,管他呢,车到山前必有路。自己服了千年雪参,不知内力有无长进?”于是凝心静气,缓缓行功,只觉丹田一股热流涌出,沿着脊椎缓缓上升,行到胸口膻中穴时略有阻涩,随即豁然而通,径过玉堂、紫宫、华盖、璇玑、天突、廉泉、承浆而至百会,行到后顶穴时,热流遇阻,连冲几次,也无半丝松动迹象,还想再冲,但热流其势已竭,只好导引热流又顺原路返回丹田。“也就增长了三、四年的功力吧,看来人们对千年雪参的作用有些夸大其辞了。”又再缓缓运功,慢慢进入物我两忘之境。

再次醒来时,日已西斜,片片阳光穿过窗棂投在对面墙上,洒下了斑斑驳驳的影子,凌云飞呆呆地凝视,心中一片紊乱,“自己的伤势太重,即使有千年的雪参的帮助短期内也不可能有大的起色,而且伤势好了又能怎么样,赵五州不会给自己逃跑的机会;将财宝给他,他肯定杀人灭口,如果不给,这番皮肉之苦可也让人难受。”

***

爬在地上,凌云飞只觉屁股正在被无数把刀在割,他已记不清楚这是屁股第几次挨板子了,往往上次伤口未愈,下一次又皮开肉绽,如此反反复复,凌云飞有时真想将一切都告诉赵五州,以寻求解脱。

可他又绝对不是可以轻易放弃的人,一次次咬牙坚持下来,说实话他自己也不清楚他还能再坚持多久。

缓慢地爬到牢门口,手扶门框用尽全身的力气想站起来,以便拿到放在牢门中部尺许见方洞口处的一碗清水,一个馒头。凌云飞一次次倒下,又一次次起来,终于成功站起,迅快将碗中水喝净,手抓馒头滑倒地上,一口口干咽,他的体力不能支撑太久,只能先喝水后吃饭。

原来自从与赵五州翻脸,凌云飞便被点破丹田,废除了武功,投入了地牢,虽然这是他可以想象的必然的结果,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赵五州会如此对他:隔几天痛击他屁股一次,每次都被打的皮开肉绽;一天只给两顿饭,每顿一碗清水,两个发馊的馒头。长期的肉体折磨,食物的不足,使他整天昏昏沉沉,只是浑浑耗耗地混日子,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坚持!坚持!再坚持!”

他每天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吃完两顿饭后用长长的指甲在墙上划一竖杠以计算天数。如此日子一天天过去,期间赵五州曾来过几次,极尽威逼利诱之能事,但凌云飞不为所动,只不过他每来一次,凌云飞多挨几次板子,少吃几个馒头而已。

为了减轻疼痛,强健身体,更为了能活下去,凌云飞开始尝试着运气于丹田,可每次意念刚起,丹田便感一阵剧痛,这种痛深入骨髓,象有无数根绣花针在丹田中攒刺,实是令人无法忍受。凌云飞每试一次都要痛上几天,屁股上的疼痛与其一比反而显得有些微不足道。几次之后,他灵机一动,想出了对付赵五州板子的办法。于是屁股挨上几板,他相应的就试上一次,虽然痛苦更甚,练功也无进展,他心中反感平安喜乐。

一日,他挨过板子,又意念丹田,痛的混身哆嗦,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他好象看到了他父亲拿着家中唯一一袋玉米去换酒,喝的醉薰薰的回到家,大发酒疯将空荡荡的家里砸的乱七八糟,支离破碎。这位落第秀才屡试不中,逐渐消沉,整天喝酒度日,也不寻思营生,更不管长年卧病在床的母亲,家里越发衰败,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大姐看不下去,前去相劝,被他一把推倒。凌云飞看到他最尊敬的大姐倒地,红了眼睛,冲上去狠狠咬在了他父亲的手上,这位秀才痛的哇哇大叫,酒劲醒过不少,另一只手用力想将凌云飞掰开,但咬的太紧,怎么也挣不脱,秀才疼痛之下,恼羞成怒,不禁拳打脚踢。凌云飞直到昏迷过去也没松嘴,直到那块肉被其咬下,他才不得不松……

后来,父亲喝醉酒坠河而亡,同一天母亲也随其而去。那一天下的好大的雨啊:院中倾刻间形成无数的水线,然后在地势低处聚成几条水流,再汇入院子外的河流中,人站在雨中,几乎不能呼吸,凌云飞的记忆中再也未见过那么大的雨。是天上的水神在为这对夫妻难过掉泪?

“等一等!水线聚成水流,水流汇入河流。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什么?”凌云飞猛然睁开眼睛,双拳紧握,摒住了呼吸,“十二经脉为水线,奇经八脉为水流,丹田为河流;没有河流,水流可以形成,没有水流,水线可以形成,水线呢,雨总会有吧!”凌云飞豁然开朗,忍不住想纵声大叫。让自己慢慢平静下来,凌云飞感到身体冰凉,原来只这一会功夫,他全身已让汗湿透。

凌云飞决定先从手太阴肺经练起。凝神入定,想象气流缓缓从大母指末端的少商穴一丝丝吸入,慢慢导向鱼际穴……

算算墙上的竖杠,已有三百六十道,凌云飞在牢中挺过了一年,看来这位赵府尹涵养不错,耐性也还可以。由于牢房深入地下,长年不见阳光,空气非常潮湿。凌云飞武功即失,营养不好,隔几天再挨上几板子,处在这样的环境中,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身上常与地面接触处,长满了湿疹,上肢、下肢皆患上了风湿性关节炎,眼睛一到晚上什么也看不见,仿佛瞎子一般,屁股虽然肉多,但伤口老是血淋淋的,空气的潮湿也不利于伤口愈和,已腐烂几处。凌云飞每天为了减轻痛苦,只有更专心练功。

以前凌云飞武功未废,与人动手时,内力从丹田涌出,顺着手三阳经、手三阴经到达手上;当他脚踏弓步,腾身而起时,内力从丹田顺足三阳经、足三阴经到达足部,所以他的手三阳经、手三阴经、足三阳经、足三阴经就宛如干涃的河道,曾经河流奔涌,如今河道茺芜,局部或变形或凸起,只待水流一过,河流可成。地牢中虽然潮湿,但安静非常,极少人打扰,正是难得的练功之所,所以凌云飞练起功来有事倍功半之感,进展极快,已打通了手太阴肺经、手阳明大肠经、足阳明胃经、足太阴脾经。

经脉一通,关节炎大为减轻,湿疹开始逐渐减少,到足阳明胃经一通,真气到达承位穴,黑暗中眼睛已可模糊看到东西的轮廓,自觉手上腿上力量大增。随着身体健康状况日益好转,功力日增,凌云飞开始思谋脱身之策。

最好的方法是当出去受审挨板子之时,趁机脱身。因为凌云飞活着这件事,只有赵五州、王师爷二人知晓,给凌云飞送饭的年轻小伙子又聋又哑,自是不去管他。每次审问,都只有他们二人在场,如果不是感受到屁股挨王师爷板子的力道和节奏,感受到他揪着自己衣领,如小鸡一般将他轻轻松松轻拎来拎去的景象,凌云飞早就逃之夭夭,莫知所如了。然而目前他只打通了四条经脉,万万不是此人对手,这个念头只好打住。

剩下的就是破牢而出。地牢四周的墙壁以及牢房项部全用三尺见方的青石砌成,石与石之间严丝合缝,紧密无间,看来是用来关押重要人物的。凌云飞用手敲过数次,除了左首发声稍显空洞外,其余几面都是沉闷声响,想来都是厚重非常,非人力可破。

看来只有下面还剩一线生机。为了安全起见,凌云飞将自己栖身之处的稻草挪开,用手一点点的开始挖洞。由于凌云飞手太阴肺经、手阳明大肠经已通,手上力道着实不小,一手抓下,潮湿的地面立现一拳头大小的凹起,不出一个时辰,已挖出三尺方圆,深达寸许的凹坑。

虽然恨不得一晚上就将地洞挖好,但如果挖出的泥土太多,实是无法处理:少量的泥土可以均匀铺在地上,这种微小的变化如果不用心细查根本发觉不出;由于地牢中长年潮湿,霉味很重,挖出来的少量新鲜泥土的气息非常微弱,几乎已完全被霉味掩住,恐怕就是御厨来了也嗅不出其中的不同吧?而如果泥土量超过一定范围,这种泥土的气息是怎么也掩不住的。

凌云飞每天深夜就如一只急于偷食的老鼠,挖洞不休。到了白天用稻草将洞口掩盖,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洞逐渐延长。随着功力日深,耗时越来越少,有时心血来潮,有了急于求成的念头,便强自克制。有了寄托,有了希望,凌云飞的忧愁烦闷减少许多,大脑一日醒过一日,不免开始筹划出狱后的未来。

第三章石刻

忽忽半年过去,凌云飞估计挖地洞工程已完成一半左右。

这日,凌云飞将挖洞工作做完,刚要休息,忽听有脚步声传来,仔细倾听,是两个人。心中不禁大感奇怪,深更半夜,他们来找自己,所为何事?凌云飞忽然打了一个寒颤,内心深处隐隐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昏黄的光线从牢门中的孔洞穿了过来,凌云飞微微眯起了眼睛,感到眼睛有点发胀,看来久违的光线,他心中在这刹那间生起了一种亲切之感。

牢门“咣当”一响,凌云飞看到了两个模糊的身影走了进来,虽然眼睛不能看清来人的象貌,但他心中已将此二人身影深印脑海,只看轮廓,也知前面之人是赵五州,稍后之人为王师爷。

凌云飞侧身而卧,心中千迴百转,各种念头纷繁而来。

赵五州与王师爷静静地站在凌云飞三尺开外,半晌无言。“好汉子,可惜了!”赵五州低沉的声音响起,然后是一声深长的叹惜。

“凌云飞,再问你一次,你把这么多年偷、抢、骗所得的财物藏哪了?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了。”王师爷的声音象是从牙缝中挤出,带着一股凌厉的味道。

凌云飞发现自己的预感被证实,心中一片悲凉,但随即一股悲愤之气充臆心际,“管他呢,反正是死,拼了!”不言不动,缓缓将内力运转全身,准备来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你再好好想想,明天早晨我们再来找你。”出乎凌云飞意料,赵五州丢下这句话竟自转身而去。王师爷随后跟出,走到牢门口,他又回过身来,道:“一定要好好想啊,你还有二个多时辰”。牢门声响过,脚步声逐渐远去。

“还有二个多时辰!”凌云飞微微苦笑,“便是还有二十天,这地洞也打不通,即使打通了,那又怎样,很可能是自欺欺人而已。”

“曾是惊鸿照影来,断云幽梦事茫茫。”希望如惊鸿照影,影子吗,本来就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断云幽梦”,云断了,还能云飞吗,此时此刻,我怎还“幽”(有)梦。凌云飞心潮起伏,不能自已。“财似朝云带雨来,”这二十多年来,自己除了对得起这张嘴外,还能对得起谁?这笔巨大的财富自己不舍的穿,不舍得玩,就放在那,有何用处,虽然这次因为它让自己苟颜残喘了一年多,但如果不是心中贪念千年雪参,又何至如此境地。

感到眼前稍微亮了些,“自己的人生之路就要走完了。”当此时候,凌云飞奇怪地发现,他并不感到绝望、恐惧,反而心头充满了怅惘,充满了遗憾和悔恨。

然而随着牢内的光线越来越亮,凌云飞渐渐地心跳越来越快,手脚阵阵发凉,心头烦恶欲吐,欲待安卧练功,却哪里能静下心来,心下不禁对自己感到失望:原来自己还真是怕死的狠。他却不知怕死原是人之天性使然,当人身处生死之际,彷徨无助之时,能视死如归,安之若泰者,自古能有几人?

站起身,围着牢房缓缓走动,几圈下来,速度越来越快,到后来就象奔跑一般,心中那种七上八下的感受好过了些。于是不停地转了起来,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感到身体疲惫不堪,才停下身来,发现全身就象水洗一般,大汗淋漓。眼光扫向牢门,发现不知何时,两个馒头,一碗清水已在原处,原来已到吃饭的时候。

“怎么还不来?按理说早该来了。”凌云飞心中栗六,只喝了几口水,馒头却是吃不下。

尽管凌云飞有度日如年之感,但时间还是在等待中慢慢消逝,待得第二次送得饭来,凌云飞已稍稍放下心来“或许他们认为杀不杀自己无足轻重,改变了主意也说不定呢。”他却没想到那千年雪参何等珍贵,既已给他服用,以赵五州的为人不捞回点儿代价,怎肯甘心。

时光就在凌云飞忐忑不安中一天天过去,赵五州与王师爷始终没有出现。时间一长,凌云飞也就将担心慢慢放下。

看看墙上的竖杠,另起的一排已与第一排相同,又过去了一年。凌云飞经过努力,将手少阴心经、手太阳小肠经、足太阳膀胱经、足少阴肾经打通,待得足太阳膀胱经一通,真气到达晴明、攒竹二穴时,凌云飞的视力完全恢复了正常,甚至比以前犹有过之。

这日深夜,地洞中。凌云飞一手抓下,只听“哗啦”一声,大块大块的泥土落下,凌云飞猝不提防,落了满头满脸。待得他稍定心神,突觉眼前亮了少许,地牢中晚上本就漆黑,地洞中更是伸手不见五指,“这是…这是…”心中轰然一震,“通了!通了!终于通了!”凌云飞大喜之下,真想纵声大叫。旋即,他想到了刚才那“哗啦”一声,值此寂静深夜,这响声应当分外“惊”人吧。

一边侧耳倾听,凌云飞一边在心中不断提醒自己“事情越到最后关头,越要小心谨慎,行百里者半九十,自己以后一定要牢记住这句话。”过了良久良久,见没有动静,凌云飞再也压不住迫切的心情,飞身出洞。

眼前依旧一片漆黑,感觉不到风吹,感觉不到干爽,看不到月光星光,显而易见这只是另一间牢房罢了。凌云飞一颗心慢慢沉下去,当此时,当此刻,他真想抱着一个人放声大哭,“有人吗?有人吗?……”凌云飞疯狂地大叫,然而空牢寂寂,除了激荡地回声,再无一丝声响。终于声斯力竭,凌云飞匍伏地上,不禁泪流满面。

绝望加上伤心,凌云飞只觉筋疲力尽,脑中昏昏沉沉,直想就此睡去。心中一点灵性不灭,凌云飞顺地洞返回,将洞口随意掩住,沉沉睡去。

经此打击,凌云飞情绪很是消沉。过了一段时日,他时常觉浑身无力,身体总是感觉疲乏,非常地渴睡,“千万不能生病,否则在这地牢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语,只有死路一条。”到了危急之际,他反而起了振奋之意,一扫以前颓废,晚间开始练功。

待得入定,缓缓运功,心中大吃一惊:足太阳膀胱经、足少阴肾经竟然有滞涩之感,估计再有数天,就可能被堵住,须得从头练起,“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诚哉斯言!”

良久良久,凌云飞终于进入物我两忘之境,只觉真气在已打通的经脉自然流转,待得运行到足太阳膀胱经、足少阴肾经时,虽遇滞涩,但真气强冲几次,也就豁然而通。真气流转越来越快,微弱的气机逐渐从周身向外散发。突然,凌云飞觉得有一股熟悉的气息侵入了他的感应圈,继而与他周身的气机纠緾在一起,冥冥中,这股气息似乎在呼唤他“跟我来,跟我来。”凌云飞不知不觉站起身形,跟随而去。

凌云飞便如无知无觉的僵尸,钻入地洞,来到了隔壁的牢房。他刚刚停住身形,突感这股熟悉的气息强大了许多,开始从四面八方向他挤压过来,宛如一个气罩将他包在了中间。就在这时,他突感体内真气的运行速度越来越快,自然而然从肺出来,流注于胸中,而后分成二股,一股通过膈肌,经历胸部、上腹和下腹,络于三焦;另一股过天池、天泉、曲泽、郄门、间使、内关、大陵、劳宫诸穴,最后到达中冲穴,只这一瞬间手厥阴心包经已完全贯通。

凌云飞茫然地摇摇头,极不情愿地从入定中醒来。下意识向周围左右环顾,周围一片漆黑,他自己也是这漆黑的一部分,自然什么也看不见。

“刚才那股奇怪的熟悉气息哪里去了?”凌云飞再次运转真气,只感身轻气爽,几个时辰前的不适早就不翼而飞,然而那气息却再也感受不到。

蹲下身形,用手在地上探寻,一遍又一遍,居然连稻草都没有一根,凌云飞不由大为失望。猛然,他想起了什么,走向一侧牢壁,从下往上摸,触手冰凉光滑,这里的石质大概与他所居的牢房差不多。突然他的手触摸到了一根细细凹线,跟他所刻记录时间的差不多,然而所刻深度却远非他所能及,显然刻这些凹线之人内力深厚无比。他心下却也不以为意,继续触摸,“呀!”好多的凹线,横的、竖的、交叉的,粗的细的再仔细用手慢慢地感知,几个字从心中跳出来“行间、曲泉、期门……”“这不是足厥阴肝经的几个重要穴位吗。”凌云飞如有所悟,一面墙,一面墙地摸过,每面墙上都有字及一些横七竖八的凹线,想来是一幅幅练功图。

“难道那股气息是由这些凹线发出的?”凌云飞心下疑惑不已,“不可能,绝无可能!定有别的原因存在。”随即他意识到这个想法甚为茺谬,当即加以否定。

“要是能一窥这些凹线的全貌,或许可以找到些线索。”然而这间牢房连牢门都是完全封闭的,一丝光线也无法进入,白天与黑夜根本没有什么分别,又如何得识全貌?

无法可想之下,只有用手细细触摸。

心中有了求知的念头,便觉日子过的不是太难。而且有了这次疾病的经历,他心中的求生之念不减反升,“只要还活着,希望就存在。”他每日都要如诵经般在心中将这句话默念千遍、万遍,时间长了,竟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心中杂念越来越少,每日练功时,几呼几息间自然而然就能入定,功力进境比以前快上许多,而最令他惊奇的是他失眠的老毛病居然不治而愈,每晚睡的甚是香甜。

他每日练功不辍,挖洞不休。闲暇时,便用的手去感知那些线条,他先是去感知字迹,然后用字迹去推测线条的含义。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对这些线条已了解了十之三四,这时他心中已可断定,这些线条不论粗细,每一根都代表一条经脉、络脉或“七”经八脉,墙上这石刻根本不是什么“神”功图,只不过是人体的经络图而已。“人体经络图”凌云飞是熟的不能再熟了,根本没有任何兴趣,于是不再管它。

因为有了隔壁的地牢作为掩护,可以不用控制挖洞的速度,并且一条打完,打另一条时,泥土可以堆进前一洞中,所以进度比以前快了一倍不止,到得入牢的第五个年头,凌云飞已将地洞通向了四面八方,然而每一面地下都有牢壁一般的石墙阻路,想是建此地牢时,设计者已将这种逃跑的方式考虑到了,凌云飞无计可施中,终于彻底的断了逃跑的念头。

当此时,凌云飞四十五岁,已迈入了老年的门槛。牢中寂寂,心情抑郁,饮食不调,阳光不照,代谢不畅,这些都加速了对他身体的破坏,身体机能不可避免开始老化,精、气、神逐渐衰减,经络、血脉弹性也有减弱的趋势,练功进展甚缓。

然而总得做些事情以打发有生之涯。凌云飞经过努力,终于将最后三条经脉打通,至此他十二条经脉全部打通,真气可在十二经脉内循环流动,他内力已至生生不息的地步,眼睛虚视生白,黑暗视物如同白昼。

第四章脱困

凌云飞望着石壁上的人体经络图呆呆出神,这是他所见过的最详尽,也是最不可思议的经络图。“十二经别、十二经筋、十二皮部,”十二经脉居然竟有这么多的附属物?十五络脉自己只是听人说过,在这里居然被人画的如此逼真,这可能吗?还有奇经八脉,怎么写成了“七”经八脉?这六腑经脉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从未听人讲过?

凌云飞震惊不已。因为如果人体内经络的分布果真如石壁上刻图所示,那这些图便是天底下最最顶尖的武功密籍,实是无价之宝。从这些图明显可以看出,如果十二经别,十五络脉全部打通,无疑能极大促进阴阳表里的二经的经气沟通,加强表里二经的联系和经脉之气的交接传注,并能补足十二经脉循行不足的缺点。

这十二经筋无疑是调节骨骼,控制身体屈伸的纽带,也是最基层的单位。人的身体的力气自筋而来,筋的力气当然来自附着在筋上的脉管。如将真气贯注脉管控制筋,无疑能使人体自如地做各种动作,这样的招式,别人可不好抵挡。尤其是脉管正好压在筋上,脉管越粗,弹性越大,单位时间内传送的真气必然愈多,如此当你向对方攻击时,威力越大。

这十二皮部位于体表,又正好是络脉之气散布所在,如果通过十二经脉将足够强的真气贯入,等于无形给自己加了一层护罩,无疑对抵抗别人的打击很有好处,那些什么“金刚不坏功”,“铁布衫”等定是如此练成的……

凌云飞如醉如痴,如疯如狂……

“看来人的经络穴位是一个连贯的整体,经脉与络脉组成了其中的主架,如果人的真气足够强大,它们贯注到经络中,经络必然足够强大,那人的拳脚招式定会威力十足,难以抵挡。”

“实际上每个人身上的经脉各不相同,多少都有点区别。”凌云飞眼睛盯着墙上的释义,心中自然加以评述,“看来这墙上所刻的经络图,只是一个参考,人对自己的经络了解的非常清楚了,真气运行便不会产生偏差,练起功来可达事倍功半的效果,否则说不定还有危险。”

凌云飞彻底沉迷于墙上的壁刻。

他对壁刻进行仔细详尽的研究,然后对照着自己的身体,一条条找出墙上凹线在身体中的确切位置。找到一条不免兴高采烈,就如以前抢劫到难得的宝物一般,随之他便运真气,将将其打通。有时实在找不到,他便运气在大概的位置一点点的试冲,此法实在危险之至,因为伴随着真气走岔,往往随着而来的是走火入魔,轻则瘫痪,重则殒命。

凌云飞自觉出牢无望,生也罢,死也罢,又何必介怀。

真气的走岔是难免的,但幸运的是墙上的壁刻竟然没有差错,十二经别,十五络脉果真确切地存在,并且位置与壁刻上所刻相差无已,所以凌云飞所经常要承受的只是短暂而剧烈的痛苦而已。这种痛苦与气运丹田的感觉差不多,虽然难以忍受,但好歹他经验丰富,却也能挺过去。

然而有一件事,凌云飞无法做到,那就是提供强大的真气。

打通每条经脉、络脉,都需要有强大的真气做后盾。

凌云飞年近半百,这些经络有的由于从未使用过,已被堵塞的差不多没有通道了。就好比一根铁管,中间孔洞本来畅通无阻,如果长时间不使用,不维护,它的孔洞就会被完全锈住,等到再想使用时,重新打开孔洞就不太容易了。凌云飞的螺旋劲气在打通经络时,具有很大的优势,因为万事开头难,而螺旋劲气的最大好处就是不论阻力多大,它总能撕开一个缺口,尽管有时缺口很小,小的微不足道。缺口撕开,经过生生不息内力的不断冲击,经过一年半载,终可打通。但凌云飞“奇”经八脉尤其是任督二脉皆未打通,内力终归有限,每通一经络,内力自然进驻,当打通下一个经络时,内力便减少几分,如此越到后来,打通经络所耗时日越多。待五十岁知天命阶段,凌云飞自己已能明确感到气血的衰竭,力不从心的感觉越来越强,打通经络已渐成不可为之举。

他转而开始研究的真气的运用和变化……

看着墙上整整二十排竖杠,凌云飞思潮起伏,不能自己。他四十岁入狱,如今悠悠二十载光阴过去,他已至耳顺之年,“顺天命”吧,不顺又如何,“没几年可顺了。”凌云飞心中有些感伤。

入牢整整二十载,衣不蔽胸,裤不遮体,发垂到肩,胡须及腹,恐怕身上的污垢也有“尺”厚吧,那位赵五州府尹现在在干什么?真的是把他忘了?

“独恨长洲数千里,且随鱼鸟泛烟波。”那是别人的耳顺之年,自己呢,不想也罢。

忽忽数月过去,牢中一日热过一日,又一个夏天来临了。

这日三更刚至,凌云飞在睡梦中突感一阵惊悸,忍不住睁开了眼睛。待他意识稍清,只感浑身燥热,心中烦闷无比。让凌云飞感到奇怪的是,以往牢中潮湿的地面,突然变的很干燥,脚下的地面热得烫人。由于地牢深入地下,通风系统非常简陋,通风效果当然很不好,当地面的湿气蒸腾到空气中,牢中便完全被烟雾笼罩,人在其中,只觉完全被热气所包围,浑身湿淋淋粘粘乎的。

此刻,京州皇宫中,一片凄风楚雨。

睿丽王朝的第十二代皇帝维宗燕亥正仰卧在宽大的龙床上,口述遗嘱:“朕自即位以来,励精图志,事必亲躬,常常夙夜不寐,然朕才具平庸,致使国事每况愈下,思之实无法面对列祖列宗,我死后丧事简办,寝陵要比先皇小一倍……”一口痰涌上,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吃力的伸手指向皇储燕子,喃喃道“子儿,你…你…过来…过来呀!”。

太子燕子眼睛红肿,看似是悲伤过度,实际上却是他昨晚临幸父皇的爱妃,一晚未睡所至。他强抑着满心的欢喜,迟迟疑疑走近龙床,勉强挤出几滴眼泪,哑声道:“父皇,你老人家吩咐之事,儿臣一定照办,你就放心吧。”

猛觉手被紧紧抓住,燕子吓的跳了起来,颤声道:父…父皇,你……“他以为临幸父皇爱妃之事已被发现,不禁惊慌不已。

“要…要…要以…国事为重,以国事为重,不可…整…整日跌在女人堆里。”燕亥死死盯着儿子的眼睛,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

“父皇,你捏痛儿臣了。”燕子使劲挣扎了两下,却怎么也挣不脱,

待要再挣时,突然看到老父皇眼睛直呆呆的,已没有了生气,他急急伸手试了试他的鼻息,发现呼吸已停止。顿时一股狂喜涌上心头,忍不住放声大喊:“我是皇帝了!,我是皇帝了!我是皇帝了!……”

轰隆隆,轰隆隆,声响越来越大,大地在隆隆声中剧烈的摇晃起来,整个睿丽王朝在震动中开始了坍塌。此时正当维宗四十五年,纯宗元年,山河风雨飘摇。

***

同一时刻,睿丽王朝北塞州长亭府动云关外,五万东狄大军静静地卧伏在燕云岭下,除了远处阵阵虫鸣,竟无一丝声响。此时正是阴极阳生,一天之中最黑暗的时节,值此盛夏之际,元雪阳竟感到浑身发冷,手脚冰凉,“三更天已到,怎么还没动静?”

就在此时,动云关上有点点火光明灭三次,随后再三次。元雪阳紧紧盯着动云关,似乎点点火光还在他眼前不断闪现。他心中狂跳,就想一蹦而起,随后勉强压往兴奋的心情,站起身,低声喝道:“发信号!”激动之下,嗓声略带沙哑。

三支火把骤然亮了起来,熊熊的火光剌破了无边的黑暗。

眨眼间,每位东狄将士胳膊上都套上了白色的绣标,随后如潮水般向动云关涌去。

“东狄大军已打进关了,快跑啊!”寂静的深夜,关内突然到处都响起了同样的喊叫声。转瞬间关内便乱成一团,哭喊声、叫骂声、训斥声、鸡鸣犬吠声此起彼伏。

待得动云关城墙上巡视兵士发现异常时,东狄大军已抵达城下,而动云关北门竟然是开着的。这些兵士见此情形,不去抢夺城门,不去向上峰报告,反而调头四散奔逃,有的人还怕跑的慢,把武器都随手扔了。

东狄左元帅元雪阳居然仅以伤亡数百人的代价,攻克了挡住北狄人南进步伐将近二百年之久的动云关。此时,动云关守关主将秦剑民,这位睿丽王朝的驸马爷却正在皇宫中给他的老丈人“送终”。真不知他的老祖宗,曾经在动云关大破东狄军二十万,动云关因他之名威震天下,号称不败将军的睿丽王朝开国元勋秦动云泉下有知,晓得动云关让他的子孙如此丢掉,会作如何感想。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北卑人就象早与东狄人有预约般,以近乎相似的手段兵不血刃占领了睿丽王朝江北云州重要关口鸡鸣关。

至此,睿丽王朝北部、西部大门洞开,东狄、北卑兵锋所指,一片坦途。

***

凌云飞潜运内力,来减轻灼热的痛苦,尽管他已拼尽全力,但效果甚微。

感觉自己就象被放在火炉上烘烤,身体内水份仿佛已蒸发殆尽,皮肤表面连汗都不出了,嗓子阵阵发紧,嘶哑着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头胀胀的,痛的似乎要炸开,凌云飞感到了生命正在一点点消逝,“照这样热下去,自己肯定得化作灰烬。难道上苍要将我在人间的痕迹完全抹去,半点不留?”

轰隆隆,轰隆隆,一声声震动从脚下传来,大地在颤抖,在猛烈地晃动,凌云飞正竭尽全力与炽热抗衡,猝不及防,一下子摔倒地上。就在此时,地牢底部突然裂开了一条寸许宽的裂缝,紧接着一道耀眼的蓝光闪电般从裂缝中逸出,向牢顶冲去,牢顶石块厚大无比,蓝光连冲几次,逃不出去,只好向四周散去,于是整个地牢完全被蓝光充斥,凌云飞感到他已被一种滚烫异常有形无质的东西完全包围,仿佛就象一块冰将他冻在了其中,只不过一种冰凉,一种酷热而已。一丝也动弹不得,口鼻被封,无法呼吸,凌云飞感到肺阵阵抽紧。窒息与灼痛让他直想昏迷过去,然而他却偏偏清醒异常,这种只能等待死亡的痛苦对人精神的折磨实是无法形容。

凌云飞终于失去了知觉。就在他弥留之际,包围着他的坚硬的“壳”开始降温,逐浙越来越凉,仿佛真的开始结冰,而由于凌云飞的身体蓄积了很多的热量,致使冰的最内层慢慢融化,丝丝缕缕液体般的物质顺着他全身经脉,顺着他全身的皮毛孔一点点向他的身体浸入,奇怪的是牢内的蓝光同时也开始凝缩,逐渐向凌去飞压过去。

就在这时,不断剧烈摆动的地牢开始下陷,坚不可破的牢墙失去支撑,终于开始倒塌,巨大的石块夹带劲风向凌云飞砸来,但与他周身的蓝光一碰随即弹开。待得牢房完全倒塌后,以凌云飞身体为基,竟形成了一个人字形不规则的地洞,而凌云飞就在地洞的最底部。

第五章蜕变

震动终于停止了,整个太苍府几成一片废墟。

紧接着一场倾盆大雨从天空直泻而下,失去家的屏护的家庭无处躲避,房屋侥幸未倒塌的害怕地震再次发生,不敢入住,整个太苍府在大雨中绝望地哭泣。其后余震不断,谣言流语满天飞,打劫的、偷盗的、强奸的,太苍府成了鸡鸣狗盗之徒肆虐之地,混乱不堪。

先皇帝薨,动云关、鸡鸣关失守,使新皇帝对中州大地震的救援姗姗来迟,致使许多被埋在废墟中之人生生困毙,更有大量的伤者因无医无药,在随后发作的瘟疫中,导致伤口感染而失去了生命。

据事后统计,在这次地震中太苍府共伤亡五十万余人,几占全部人口的一半,而这其中有十多万人是因为救援官员行动迟缓,“上下齐心”共贪救援物资所致。

大雨下了三天三夜。太苍府雾雨茫茫,云断风凄。

凌云飞周身蓝光在这三天中,逐次变淡,最后消失不见。

凌云飞慢慢睁开了眼睛,两道澄澈明亮微带蓝色的光芒从中射出,“这是在哪?”良久,终于回忆起失去知觉前的一切。“上面这片灰蒙蒙就是久违的天空吗?”一种亲切的感觉从心中涌起,“多好呀,自由真好!”就在这刹那间他突然醒悟过来:“自由,对了,我自由了!我自由了!……”他想大声喊叫,可是嗓子发紧,只发出了啊…啊…啊…几声嘶哑声。他二十余年未与人言,此刻竟发不出只言片语,狂喜之下,凌云飞却也不以为意。

待得心情稍稍平静,凌云飞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形,做势欲飞身跃出这三丈左右深的“人形井”,突然他想到了什么,低头看了看自己片缕皆无的躯体,“唉呀!”凌云飞惊恐之下,终于叫出声来“这是我吗?这皮肤如此光洁,如此白嫩,如此细腻,怎么可能是我?”他迫不急待用手摸摸了脸,尽管发垂肩,须及胸,他还是感到脸上皮肤弹性十足,光滑无比。“怎么竟连身上、脸上的厚厚地污垢也消失不见了,在失去知觉的这段时间,到底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在了自己身上?否则牢房倒塌之时,周围皆已被石块泥土充满,为什么独独自己躺卧处,会形成这种奇怪无比的”人形井“。”

“”破茧重生“看来不只是蚕的本领了,自己也会吗。”然而必竟还是有所区别:“自己是六十岁的心,二十岁的身体,这是与蚕的最大不同之处吧。”凌云飞心下忽喜忽悲,忽惊忽惧,心乱如麻。

强忍着急迫的心情,直到夜深人静。凌云飞微一动念,真气已集至脚尖,真是意到气到,不须稍瞬。足尖轻点地面,身体轻盈腾起,真气自然往上涌流,带动身体上升,到了两丈高处,清气下降,浊气上升,身体微微下沉,脚尖轻点石壁,一呼一吸间清气浊气完成转换,人已飞身跃出“人形井”。

站在井边,凌云飞贪婪向四周略略扫了几眼,虽然夜色漆黑如墨,但经过蜕变,凌云飞夜可视物的本领依然还在,视线所及到处都是瓦砾残垣,堂堂的府尹衙门,除了黑黝黝的门楼孤寂地矗立在原衙门口外,剩下的就是几株树木稀稀落落地在夜风中低低呜咽。

凌云飞在黑夜中左躲右避,只希望随便找到件衣服蔽体,然后赶紧找点吃的,三天水米未沾,让他饥肠辘辘,心中慌慌。

就在这时,他依稀听到前面有人在交谈,“云家每天早、晚各赈粥一次,听说今天云鹏还亲自在赈粥现场出面辟谣,人心已逐渐稳定下来,我们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怕什么,他云鹏就是再厉害,我们不去抢他家,偷他家,他又能奈你我如何。”

“云鹏。”猛然听到这个名字,凌云飞仿佛头顶一声响雷,头脑发热,热血上涌,双手不由攥紧了拳头。在地牢中这名字他每天都要默念上几遍,心中除了仇恨,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如果不是云鹏他也许不会在地牢中待上二十年,也就不用受那不堪回首的痛苦,可如果不在牢中待上这二十年,也许他早已不在人世,或者也许他正每日搂着珠宝沉醉不已,又怎能有如今的际遇呢。

微一提气,人已悄悄掩近说话之人,待得近身三尺左右,身形一展,如一支大鸟般迫近过去,同时双手轻弹,丝丝真气射出,这二人背后的神堂穴,阳纲穴,后颈的天柱穴,臀部的环跳穴齐被封住,顿时让这两人哑口无声,动弹不得。

剥掉了其中一人的衣服,穿好,又从二人的身上搜出了约五两左右的碎银,凌云飞忍不打了个响指,吹声口哨,一种久违的熟悉感觉油然而生,扬扬然大步向前行去。

凌云飞静静地坐在一张油腻腻的板凳上,端起桌上的酒杯,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辛辣的酒流过咽喉,一股浓洌的香味一瞬间涌过全身,令凌云飞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拿起筷子,挟了一块喷香的牛肉,放在鼻端,闭上眼睛,陶醉地闻了一下又一下,才恋恋不舍地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香就是香!”,凌云飞咽下时,差点儿连舌头都吞咽进去。

这是一间简陋的不能再简陋的小酒馆,墙厚足有三尺,也许这正是它在这次大地震中仍然存留下来的原因吧。

或许是因为震后残留的的娱乐场所太少的缘故,小酒馆人满为患,吆喊呼喝声不绝。凌云飞披头散发,胡须垂胸的样虽然很是吓人,但他周围依然坐满了人。

“听说维宗皇帝薨了,东狄人占领了动云关、北卑人攻克鸡鸣关,这里又发生了如此大的地震,天灾人祸,一件连一件,难道说睿丽王朝……”话音就此止住,没有再接下去,但底下话的意思谁都能明白。

“天灾还好说,可这人祸呢?东狄人、北卑人骁勇善战,名将如云,动云关、鸡鸣关一失,还有什么能挡住北狄人、北卑人的铁骑?我们的将军只认得上司,认得银子,国将不国呀!”

“地震都发生三天了,多少人被压地下,多少人缺衣少穿,缺衣少药,多少人流离失所,又有多少人伤口溃烂等待治疗,可赈灾的人呢?赈灾的不来,咱们的父母官府尹大人、知州大人何在?”

“看来乱世将至,得及早打算,偷抢劫这样的事是绝对不能再做了,自己还能干什么呢?”凌云飞陷入了沉思,猛然心下一动,“这太苍府南倚苍龙岭,北临睿丽王朝最长最宽的河流丽水河,北可拒敌于江边,南可扼敌于太苍岭,地理位置优越无比。作为睿丽王朝的陪都,它的重建必然会得到朝庭方方面面地支持,但面对如此大面积的房屋倒塌,灾后重建工作需要的资金肯定是天文数字,朝庭不可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来,这就为民间资本进入重建项目提供了机会,如果运筹得当,自己积累的财富可就派上大用场了。

凌云飞饶有兴致地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不禁感慨万千:这才刚刚五年过去,一片废墟的太苍府竟然车如流水,马似蛟龙,一片繁忙热闹的景象,人的力量有时真是不可思议。

“云飞,明天就是龙舟节了,你们准备的怎么样了?有夺魁的把握吗?”随着话声,一位身材中等,须发皆白的老者走了进来。

凌云飞急忙站起身形,迎上去搀扶老人走到椅子上坐好,仔细地打量着来人的气色,关心地问道:“您老人家病体还未痊愈,怎么不好好休息,这里有我就足够了,您老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只不过忙惯了,闲不下来,就过来看看能否帮上什么忙?至于病吗,早就好了,再说了感冒那也叫病。”老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凌云飞脸上带着笑意,静静地倾听,也不插言。

五年前,从地牢中脱困的那日晚上,凌云飞喝多了酒,吃多了肉,闹起了肚子。说起来这也是他自找的,二十年不沾油腻,肠胃是何等脆弱,须得通过一段时期的慢慢调养,才可逐步恢复消化功能。他一出来,居然就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如果不是他的身体经过那次奇妙的再生改造,恐怕命都没了。凌云飞在废墟上方便时,正赶上这位夏老爹要上吊自杀。凌云飞仁念一生,将老人救下,待问清了缘由,不由心下窃喜。原来老人心痛两个儿子丧生于地震天灾,尤其是二儿子常年在外做生意,白天刚回来,晚上便遭遇不幸,让老人怎么也想不开,绝了生的希望,才起了自杀之念。

凌云飞于是成了老人的二儿子,改姓林。这二人,一个无子,一个无父,互相关爱,相处的宛如亲生父子一般。只不过凌云飞时不时想起他已是六十多岁之人,竟作了年龄与他相近之人的儿子,心中颇感五味陈杂。

在太苍府的重建中,凌云飞使尽浑身解数,凭借与知州大人的“金钱关系”,赚了个钵满盆盈。而后,凭借着与官府良好的“关系”,凭借雄厚的资金凌云飞做起了药品和酒楼生意,生意出乎意料地好,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已做正经生意挣的钱居然比他做“无本生意”还要多得多。仅仅五年的时光凌云飞已成了太苍府有名的富豪,生意遍布中州全境。

龙舟节在太苍府源远流长,概因丽水河水势浩淼,沿岸居民自然而然对龙顶礼膜拜,于是想通过声势浩大的竞赛龙舟活动来讨神龙喜欢,保佑地方水雨调均,稼渔丰成。

三月的江南,鲜花铺满地,草木绿荫荫,正是惊雷初发,人脉旺盛的季节。

丽水河南岸,临时搭起的木棚鳞次栉比,色彩班澜,在烈烈彩旗的飘展中,焕发着动人的韵味。棚子里面是经营各种商品的小商小贩,卖吃的、穿的、玩的,真可谓品种繁多,琳琅满目。涌动的人潮将沿岸十里的地面填塞得满满的:在这日渐动荡的社会中,人们需要这样的刺激场面来缓解生活和心理的压力,官府也需要用这样的活动来缓解社会矛盾,减少社会中的不安定因素。

在人群中间有一大块空地,那里矗立着高三丈,方圆十丈左右的高台,周围站满了荷枪戴刀的兵士,一个个腰板挺直,目不斜视。台上的人分坐五排,前排只有七人;中间之人头戴官帽,帽子正中镶嵌丛一品官珠,顶上插着两眼花翎,肥胖的一张脸上,稀稀落落的眉毛短短的,隐约可见,将眯的只剩下一条细缝的眼睛衬得分外狭长,硕大的蒜头鼻占据了脸上面积的大部分,那张嘴勉勉强强挤在它与肥大的下巴之间,让人忍不住想问,这样的嘴怎能让此人吃成如肥猪一般的体型。在他左右分坐两位年轻的公子,右首之人身高体阔,膀大腰圆,黑红的脸庞,粗粗的眉毛下一双大大的眼睛精光闪烁,气势逼人,让人一瞥之下,不由心生懔意。左首之人一身白色长衫,那五官眉目简直与云鹏一模一样,只是略比云鹏英俊了些,看着他凌云飞就好象看到了二十年前的云鹏。

在太苍府这五年,凌云飞每天都要听到与云鹏有关之事,开始他还很有些想法,然而想到云鹏身为天下武学大宗师之一的身份,他的热血就不得不冷却下来。他的身体经过再生,丹田已自动修复过来,而且经过运功检查,他更发现了令他惊喜的地方,那就是他的身体机能已恢复到二十岁左右的情形,浑身上下焕然一新。然而毕竟不过才五年时间,尽管他日夕苦练不辍,也只是打通了任脉,督脉尚未打通,功力比之云鹏肯定天差地远,比都无法相比。不过任脉打通后,他到是发现了一个有趣地现象:任脉在胸腹循行的路线,正好曲折迂迥成七段,这与地牢中壁刻所称“七”经倒也相符合。

时间长了,他的仇恨之心也逐渐淡了,严格来讲他与云鹏之间发生的事本来也没有什么,再说老想报着复别人对自己来说也是一件沉重的事,人与人之间还是简单些好。

看着知州大人、府尹大人、驻太苍府水军提督、驻太苍府总兵不住地两位年轻人示好,而中间的吏部尚书南宫峻居然也是笑语殷殷,对两个年轻人温言相对,凌云飞不由惊诧莫名。

第六章竞舟

高台正前方的丽水河中,九条龙舟一字排开,色分赤、青、黄、白、黑、蓝、紫、绿、橙,龙舟皆长约五丈,龙舟四角插各色旌旗。每舟上各有十名划手,分坐两侧,人人短衫紧裤,头缠方巾,气势强悍,透出一种阳性的昧力。每舟上还有各有一名舵手,居龙舟头部,一名锣手,一名鼓手居龙舟正中,后者二人中,有一人兼夺镖手。

凌云飞闭目而坐,尽力减轻南宫峻枯燥乏味的讲话带来的困扰,“下面请云中天少侠、燕纪北少侠击鼓开赛。”凌云飞心中一动,“燕纪北,原来竟是霹雳神剑燕兆男的公子,好大的手笔!云鹏、燕兆男号称睿丽王朝两大高手,声威赫赫,妇孺皆知,这次的龙舟赛,难道有别的意味不成?”

咚!咚!咚!三通鼓响,眨眼间,九艘龙舟如箭般向前射去。

岸上顿时欢声雷动,彩旗飘飞,鞭炮声、锣鼓声响成一片。鼓声三下红旗开,九龙跃出浮水来,只见浆影飞舞,浪花飞溅,似蛟龙腾波,似海燕击水,一股激动人心的气势在在丽水河上荡漾。

行过百米,九舟齐推并进,差相仿佛,呈势均力敌之势。蓦然尖锐的号角声震云霄,随即数声长啸掠空而过,数万人的欢呼声、呐喊声竟遮掩不住,直有千军万马般的气势。就在这一瞬间,人们视线所及处,两条火红色的龙舟仿佛从水底下钻出般突兀冒了出来,舟势苦箭,往前射去。一时之间,岸上寂静异常,人人目瞪口呆:如此场面,想来没人见过。

“来了。”凌云飞心下暗道,“想来这二条龙舟是趁众人全部心神集中到九条竞赛龙舟上之时,偷偷从侧面划了出来。他们为何不正大光明参赛?如此不顾规矩,难道不怕被官府布置在河面四周的巡逻舟驱赶?”凌云飞心下惊愕,凝神细看。目力所及,但见这条火红色的龙舟上,人员配置与前面九艘一模一样,但浆手舵手个个身量高大,体形雄壮,想来决不是南方之人;最奇异的是两艘舟上的鼓手锣手竟然全是两名面蒙白纱,身形高挑的女郎。看着随风飘动的裙袂,宛如凌波仙子,盈盈然、洒洒然有乘风而起之感,实是怡人之至!

“他们是东狄、北卑人!看舟上的旗子。”有人大声喊叫出声,顿时数百数千人此起彼伏地叫了起来。岸上观众从震惊中醒过神来,谩骂声、口哨声与大声喝彩声相和;鸡蛋、鹅卵石共鞋子、靴子齐飞,场面乱成一团。

东狄、北卑皆与睿丽王朝发生过战争。其时睿丽王朝国势日衰,国内局势动荡,不得不委曲求全与两国签定城下之盟,年年要进贡,岁岁需朝贺。更有甚者,竟默认了北部动云关归署东狄,西北部的鸡鸣关由北卑所据,由此导致睿丽王朝东北西北无险可凭,两国大军随时可以长驱直入,直蹈京州。如果不是两国互相牵制,睿丽王朝的一半河山定已沦入他人的马蹄之下。

看到龙舟上烈烈飘动彩旗上的飞扬骏马,咆哮的猛虎,河面上巡逻的战船竟上前阻拦,任其乘风破浪,尾随九条龙舟而去。

龙舟行到一千米的距离,开始调头,往回划行。待到距离高台正中河面镖旗二百米远,只剩三条龙舟在前,其余已落在后面。那两条后至龙舟越划越快,此时已超过六条落后龙舟,离前面三条龙舟只有不过七八米的距离,看情形大有后来居上之势。

河岸观众情绪愈发高昂,加油声越来越响,更有人纵声唱起了夺镖歌:划!划!呀嗬嗬,夺镖夺镖龙夺镖!哪嗬嗨!歌声虽短,但高亢激昂,颇有震动人心,鼓舞气势之妙。

三条龙舟上的锣鼓声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响,划浆手受到激励,速度又快了起来,正有“棹影翰波飞万剑,鼓声劈浪鸣千雷。”之势。后面两条龙舟再也不能拉近半点差距。还剩五十米距离。鼓声渐急标将近,三龙望标目如瞬。此时浆手皆已红了眼睛,低垂的腰不约而同微微有些挺起,眼睛所见,只有彩色的镖旗。

岸上观众人声鼎沸,宛如开了锅一般,这时场面最是激动人心,正是一曲乐章的最高潮部分。

凌云飞看着自已的龙舟以微弱的优势稍稍领先,久已平静地心泛起了些微的涟漪,一种激动的情感涌了上来,忍不住想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为自已的弟兄们欢呼喝彩。

就在这时,那种尖锐的号角声又自响起,仿佛撕裂了云霄,带着一股凄厉从空际盘旋而下,笼罩河面,岸上。凌云飞只觉一缕缕的细丝直刺耳鼓,心脏的跳动感觉慢了许多,血液的流动本来应当跟着放缓,却反而有加快的趋势,无形中形成了对心脏的压力,顿感胸腹间一阵抽紧,进而手脚微微有些发僵,心下不由大吃一惊。“何人如此厉害?他如此做有何居心?”心下一动,猛然醒悟过来:“龙舟!”

河面上领先的三条龙舟速度突兀慢了下来,舟上的锣鼓声变得有些凌乱,浆手划水的节奏显得有些起起伏伏,不再有齐起齐落,动作划一之感。

啸声蓦然响起,一个柔和,一个刚烈,互相配合,仿如天成,尖锐的号角声仿佛被啸声缠绕包围,渐有缓和之势,凌云飞感到压力有所减轻,身体舒服许多。他看着前面巍然而立,长啸不绝的云燕二人,惘然若失,心中微微有些苦涩。

就在这片刻之间,两条火红色龙舟与前面三条龙舟追了尾头相接,隐隐然有超出之势。突然悦耳的口哨声响起,紧跟着数声齐响,烈烈然响成一片,仿佛三十个浆手事先有约定一般,竟凝成了一个旋律,合成了一个声音。起浆落浆错落有致;起到最高一条线,中间一片影,落到最低一条线,真是赏心悦目,令人心旷神怡,不知所之。顿时喝彩声,欢呼声如山崩地裂般冲破云霄,冲破号角声,长啸声,在天地间回响交织,盘旋激荡。

近了,更近了。五条龙舟几乎并驾齐驱齐向镖旗而去,此时离镖距离不过十丈。每条龙舟上的夺镖手已放下锣鼓,奔到龙首,伏下身形,摆好姿式,蓄势待发。天地间突然静下来,数万观观众人人屏住了呼吸,“万人齐著眼,看取一舟先。”目不稍移,就等最激动人心的时刻。

凌云飞不由自主站起了,紧接着,后排落坐的人全都站起身形,翘脚的翘脚,伸脖子的伸脖子,人人面露紧张之色。

两名妙龄少女纤纤脚尖勾住龙首,几乎同时伸手抓向了镖旗,眼看就要入手,猛然水波涌动,镖旗向后突然退了少许,十拿九稳的一抓居然落空了。原来镖旗是用绳子绑着镖旗杆,而绳子下绑着巨石沉入江中,龙舟划来,水波向前涌动,自然将镖旗推向后方,这二人看来没有考虑到会发生这样的变化,致有此一失。

就在此时,另外三条龙舟已到达位置,三个夺镖手几乎不分先后,手臂齐展,直奔镖旗,眼看就要够到旗杆,猛然龙舟剧烈晃动,三人猝不提防,身体不由大幅度摇摆,一人从龙舟甩出,另两个人也是狼狈不堪,“呯、呯”两声摔倒在了龙舟之中。

凌云飞站在高台之上,看的清清楚楚,原来在三个夺镖手就要得手之际,两条火红色龙舟上的浆手手中的浆橹在下落途中,转变方向重重敲在三条龙舟上,龙舟受到撞击,左右晃动,致使功败垂成。

在这瞬息之间,发生了如此的意外,简直让人目不暇接,目瞪口呆。顿时叫骂声、喝喊声响成一片。

凌云飞趁人不注意悄悄纵身下台,掩至河边。

此时河中五条龙舟为了镖旗浆橹齐飞,打成一片。三对二,竟然落在下风,不时有浆手落在河中,其中大部分都是三条龙舟上浆手。火红龙舟上的浆手挥舞起浆橹,个个虎虎生风,劈扫之间,法度谨严,竟都武功不错。这哪里是在夺镖旗,简直成了比武大会了。此时后面六条龙舟也已赶到,其中两条加入战团,另四条在一旁观望。

这样盛大的节日,让这些异国之人肆无忌惮,搅成如此模样,官府竟然不闻不问,诚属可悲之至。而云燕二人站在台上,居然也是无动于衷,不知是自矜身份,还是有别的什么顾忌,难道长啸几声便算完成了使命了?

路见不平有人铲,更何况是异族人欺压自己的同胞;不少热血之士,抢舟的抢舟,无舟的甚至跳入河中泅水而前,然而河中官兵巡逻船却阻住了他们绝大数人的去路,尽管还有少数人闯了过去,但仅凭一腔热血,没有实力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他们根本无法靠近那两条龙舟。

“沉住气,输就输了吧,事非只因多开口,烦恼只为强出头。”凌云飞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但是胸中一股热血翻涌上来,再也压之不住,跳上一条小舟,气运手腕,往水面轻轻一点,小舟“嗖”一声竟然凌空而起,落于五丈之外,借助小船前进的势头,连点几下,已然离岸三十米开外。此时岸上的人的目光全集中在五条龙舟上,却也没人注意到他。为了让岸边观众看得清楚,镖旗离岸大约只有百米百左右,凌云飞只需再划数下,便可到激斗现场。就在此时,巡逻官兵发现了小船,大声喝阻,有两条官船飞速赶来,意欲阻截。

凌云飞心下大为愤怒,“这些官兵放任外族人胡作非为,不敢稍假辞色,却对自己的百姓横眉厉目,不讲情面,真是可悲之至。”嘴角微微扯出几丝苦笑,“那又怎么样?他们也是小喽啰,也要听那些当官的。”看着挡在了前面的两条官船,凌云飞在浆橹入水的一霎那,改击为拍,借助这一拍之势,小船带着一股劲风,腾空而起,同时凌云飞从船上掠出,斜斜飞过两条官船,小船一触水面,凌云飞落下的身形正好落在船中,不差分毫,仿佛船一直等在那里,就等着他落下,凌云飞内力虽然不是顶尖的,但内力的运用却因他对人身体筋络的了若直掌而精妙非常。就在他身体凌空的刹那间,视线过处,两名白衣女郎的手已离镖旗不过咫尺之距,“嗨~”一声低吼,就在身体接触小船的瞬间,全身之力涌往脚部,再从脚部传给小船,前势接后力,小船的速度在一瞬间到达顶峰,宛如闪电掠空,直奔镖旗而去。

两名蒙面女郎,只觉眼前劲风掠过,不由自主眨了下眼睛,然而手却不停直向前伸,居然空无一物,睁眼看时,镖旗不见了,就在错愕之际,耳边传来的是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喝彩声。

她们扭过头去,只见本来已空无一人的三条龙舟,其中的一条上面,不知何时立着一名年轻的男子,手舞镖旗,狂挥不止,后来加入争夺的二条龙舟上,剩下的不足半数的人也都欢呼跳跃,仿佛比自己夺得镖旗还要兴奋。

第七章遇袭

凌云飞辗转反侧,心中的兴奋之意不减。是啊!他活到六十多岁,何曾如此风光过:他以前是个强盗,虽然不能说是过街老鼠,人人唾弃,但在内心深处连他本人都时不时有瞧不起自己的念头,遑论别人。

今日他夺得镖旗,虽然有取巧的成份在内,但全城民众的喝彩声、掌声、赞美声那可全是发自内心;庆功宴上,吏部尚书、知州、府尹、提督、总兵人人向他敬酒,更难得是云中天、燕纪北也是笑语相加,有所赞誉,他真是飘飘然,昏昏然,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梆、梆、梆,”三声梆响,三更天了。

凌云飞感觉嗓子发干,想坐起身形找水喝,蓦觉腹中一阵剧痛传来,通达全身,气力一松,竟跌倒在床上。凌云飞全身的汗冒了出来:凭经验,十之八九是中毒了。“难道是在晚上的庆功宴上中的毒,怎么可能呢?这三年来,自己不偷不抢,做生意是童叟无欺,与人相争,也大都谦恭礼让,好象没得罪过人哪。”一阵悲哀涌上心头,“难道是老天爷嫉妒我,不想看我风光?我遭到的磨难还不够吗,刚刚好上一点儿,又找上门来了。”凌云飞自哀自怨未已,转瞬间一个念头浮上脑海,“小心后招!”

当下再不迟疑,强迫自己静下心来,运功逼毒。

凌云飞靠得地牢中的练得的妙诀“只要还活着,希望就存在。”很快进入物我两忘的境地,全身内力在意念的指引下,自如流转,慢慢将腹间毒素逼往足阳明胃经、足太阴脾经,准备沿两条经脉,直压向足部,然后逼出体外。他心头空明,意分两股,内力越转越快,毒素向两条经脉积聚的速度相应变快,腹中疼痛逐渐减轻,终至于无。毒素开始沿两条经脉流向腿部。

“呜呜……”在这万籁俱静之时,正在入定之人的感应分外灵敏,凌云飞清晰地感觉到了人临死时,被人捂住嘴巴发出的轻微地声响,感觉到了他的爱犬嘟嘟低低的绝望地嘶叫。

压下心头的波动,全力驱毒,他知道多争取一点时间就多一分希望。毒素过气冲、阴明泉,再有一顿饭功夫,足太阴脾经就可大功告成。凌云飞的内力是由一条条经脉而来,经脉是一条条逆向打通的,这比别人先打通任督二脉,再打通十二经脉,要艰难得多,虽然事半功倍,但也有好处,那就是他的经脉在任脉打通后,六阴经可逆可顺,运转无不自如,逼毒的速度在同等内力下,要快上许多。他的足阳明胃经因督脉未通,不可逆行,逼毒的速度比足太阴脾经要慢上许多,就是这个道理。

院中响起了打斗声,更有人大声呼喊“打劫了……打劫了!”。他的护院有一大半经过他的亲自指点,可不都是吃素的。想来偷袭之人没有料到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被人发现,也没想到会遇到如此顽强的抵抗,局面一时僵持不下。然而凌云飞心中的压力丝毫没减,他一生中大难小灾遭遇无数,阅历何等丰富,自是明瞭这短暂平静背后的重重危机。

当此时,凌云飞地牢中的心理磨炼显出了威力,明知生死悬于一线,他依旧不急不躁,按照即定的步骤将毒素一点点压往足部。

激斗越来越激烈,不时有人惨呼倒地。

毒素沿足太阴脾经一路向下,直达隐白穴,然后顺隐白穴排出,顿时空气中弥漫一股浓烈的香味。凌云飞嗅到这股得香味,头微微有些发昏,大吃一惊,马上摒住了呼吸,“这是何种毒素,排除体外能自然挥发,并且借助空气传播,循环使用,毒性依然,好厉害!”同时在另一条足阳明胃经,将毒素逼至足三里。

有人脚步轻轻,缓缓踏上了凌云飞房间的石阶,一步步向上走。凌云飞心中轻叹:“时不我待!”手指伸出,点在了犊鼻穴上,但是身体动也不动。“咯吱”一声,房门向两边分开,仿佛门栓根本未曾存在一般。

等了一会儿,在凌云飞的感觉中仿佛时间已停滞不动,仍没有半点动静。他尽量保持自己呼吸均匀,细细感知从外面即将到来的危险——外面的打斗声逐渐转淡,凌云飞心中痛惜不已,“这可都是他五年的心血呀!花费了多少精力,付出了多少辛苦,心中怎样的执着,才攒下自己的班底,不过片刻之间失去了足有四分之一。”

“只要还活着,希望就存在。”先保命要紧,其余皆可先先放置一边。

“嗖、嗖、嗖……”扑天盖地地暗器射向了盘膝静坐的凌云飞。悄无声息腾空而起,眼看就快碰上屋顶,身体猛然展开,左手兜一掌,“轰”的一声,灰尘弥漫,屋顶被击开一个大洞,与此同时右手一搭房梁,身体急剧前后摆动,就在第二波暗器就要及身之际,头前脚后,劲急如箭,平平射出。“轰”的一声,人也从屋中窜出,这股前冲的力道是如此之大,待得控制住身形,凌云飞人已离他所居房屋足足有三丈的距离。

人在空中,闪目一扫,打斗已基本平息,院中几处火光冲天,凌云飞所住屋顶五、六条黑衣蒙面之人,正侧头看向他冲出的方向,而屋子周围的人显然也反应过来,动作快的已调转身形向他扑了过来。双手着地,全身力道从手上涌出,“忽”身体转了两圈,又自腾空而起,在空中打了个盘旋,竟向着原路激射而回。人在空中心念百转,“敌人来势不明,自己毒伤未愈,为今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

显然,凌云飞这一连串的惑敌之计起到了应有的效果,来袭之人阵角已乱。看到与急速飞来的凌云飞将将撞到一起,冲在最前面的三人在一瞬间呆住了,没有一丝反应。两拳击出,奔向当前两人,身体一个闪转,一脚点了一下另一人的头顶,借了一下力。一口浊气吐出,身形已从屋顶大洞隐没。

手搭房梁,心中默默开始计数,当数到十的时候,身形再次从洞中窜出,并不稍停,直奔院落后进。他一只脚不能动,只靠两只手交替行进,实是怪异之至,但行动的速度却未稍缓,只眨眼间他的身影已到院墙下。

此时,火势已起,院中亮如白心昼,他已无一丝可隐匿之处。

在这片刻之间,凌云飞使劲了浑身解数,终将敌人抛至身后。然而他额角见汗,身子微微有些发软:前番逼毒,他实已全力以赴,内力耗损甚剧,此番机智百出地逃跑,也未有半分保留,身体疲累实属正常。

稍稍停顿,觉察不出什么异常,略略放松了一下紧绷的神经,但这只是心里上的,在身体纵起之时,凌云飞全身都处在高度戒备的状态,宛如一只时刻都准备扑出攫取猎物的野兽。二十多年前,云鹏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的身后,那种情形让他铭记在心,他决不允许自己再犯同样的错误,死里逃生的“幸运”在人的一生中能有几次呢?

身体刚刚越过墙头,两道交叉的剑光从两侧袭卷而至,扇面般的剑网如丝如缕,带着阵阵浸人的寒意将凌云飞紧紧缠住,眼前浮现的只有不断闪烁的剑光,根本看不见袭击人的身影,可见剑势是何等绵密!幸亏凌云飞保持着警觉,察觉到情形不妙,身形急速晃动,左冲右突,想挣出剑网的缠绕,突围而出。但这两道剑光仿佛蜘蛛丝般带着粘性,一粘住了他的身体,便已和他溶为一体,如影随形,包裹着他身躯,一时之间,又哪里能够脱身。

凌云飞心下不由大吃一惊,“这是什么剑法,如此厉害,看来竟似决不在云鹏的万象剑法之下。”危急之时,体内潜能喷涌而出,“忽、忽、忽、忽”向左边连击四拳,螺旋劲道在他的用心控制之下,绕着他的身体左侧呈弧形劲啸而出,而他的身体借助这股力道向相反方向如陀螺般盘旋上升,越升越高,直达一丈开外。看看升到尽头,身体在眨眼间突然平展开来,呈与地面平行之态,旋绕力道未绝,竟又转了两圈,头前脚后,“嗖”的一下,射向前方。

“咦!”的一声娇呼传入凌云飞的耳朵,想是袭击之人对他的武功大感惊奇,失呼出声。“原来是个女的。”不知如何,在这种时刻他的脑海中竟然浮现出赛龙舟时飘飘欲仙的身影,人的直觉有时真是不可思议:他视线所及,四个高挑的身形赫然呈四角将他凌空的身体包围,后面的两人身形已起,掌中剑向他斜斜遥击。“原来真就是这几个女人。为了赛龙舟这等小事,这些异族之人,竟做出如此人神共愤之事,真真岂有此理!”心中的怒火不可抑制,人在空中,奋起全身之力击向两道剑光,蓦然腹部剧痛传来,呼吸一窒,内力再也接济不上,身体不受控制斜斜坠下。原来,凌云飞对付前面两个女郎实是用尽了剩余不多的内力,他最后连击这两拳,理智已失,当全身残存的内力涌向手掌时,他根本没有加以控制,致使犊鼻穴被从脚部冲来的力道豁然冲开,被阻住的毒素随着内力急流而回,致有此失。

“只要还活着,希望就存在。”凌云飞勉强侧了一下身体,一剑扫过腰部,另一剑不知为何,没有砍下来,凌云飞只是觉得一片冰凉的寒意从他的背部透体而入,比扫过腰部的那一剑还要冷上几分。

凌云飞在地上翻滚了一下,呈侧卧之势,在失去知觉前,他看了一幅奇异的画面——场中不知何时,竟又多出一个身穿白衣,面蒙白纱,身形窈窕的女子,她手中一把三尺宝剑,发出莹莹的白光,挡在了另一个比她高半头的女子的剑下。在她姣好的身影之侧,一个一身红衣的女子,面垂红纱,手中的宝剑在夜色中就象燃烧的火焰,烈烈指向了同一人。

“以往自己抢劫财物之时,不也经常是非不分,乱伤人命,这或许就是老天爷的报应吧?”

凌云飞昏了过去。

第八章结茧

“姐姐!姐姐!你别走!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真的!求求你了!千万别扔下我!”凌云飞嘴中不住地呢喃,紧紧拽着姐姐的衣袖不放。然而衣袖是脆弱的,禁不起拉扯,衣袖断了,姐姐双手掩面,转身狂奔而去。凌云飞泪流满面,“姐姐,姐姐……”

迷迷糊糊中,凌云飞感到一双柔软手的轻轻的覆在了他的额头上,冰冰的、滑滑的,说不出的舒服,仿佛带着一腔脉脉温情,象一缕清风吹过了他枯寂的心灵,“姐姐,你回来了!”凌云飞大喜过望,迫不急待地睁开了双眼。泪眼朦胧中,一个俏丽的身影正站在他的面前,白衣白裙,一绢轻纱蒙面。不知为何,虽然看不见她轻纱背后的面孔,但凌云飞潜意识中觉得轻纱后面的双目,正充满了关怀,深深注视着他,然而眼神虽然相近,眼前之人却显然不是他最想见之人。心中一声叹息,长出一口气,仿佛把满腔的失望叹出去,“姐姐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凌云飞彻底地清醒过来,认出了前面这位姑娘正是替他挡了一剑之人。

“多谢小姐施以援手,林云飞感激不尽。”凌云飞挣扎了一下,虽然感到腰部的伤口还有些痛,但也不是不可忍受,与在地牢长时间挨板子相比,这点痛对凌云飞来说,不算什么。他终于坐了起来。

姑娘静静地看着他,俏丽的身形如诗如画。虽然眼见凌云飞咬牙忍痛慢慢挣扎坐起,她却没有伸手相扶,这与凌云飞昏迷之时,她以手覆额的情形大相径庭,不知是出于矜持,还是害羞?

“你叫凌云飞?”声音绵软柔和,明显的江南口音。

感到了她声音中的惊讶,凌云飞微微吃惊,忍不住问道:“怎么了,小姐?这名字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只不过二十多年前,也有一人与你同名。”说到这她轻轻叹息一声,柔和的声音中似乎掺进了某种朦胧的东西:“他是一个大盗,被我的父亲误杀了。为这件事,我父亲耿耿于怀了二十多年了。你居然叫凌云飞,这世上的事真是不可思议——我父亲杀了一个凌云飞,我救了一个凌云飞,上天的安排有时真是很有意思。”

“你……”凌云飞到底将要吐出口的话憋了回去,但他脸上震惊的表情却怎么也遮掩不住,连向白衣姑娘解释她将林称作凌都忘却了。“救自己的人居然是云鹏的女儿,是从十四岁起就号称江南一美的江南第一美人的云忌弱,天下的巧合之事真……”凌云飞实在想不出恰当的词语来形容他此时的心情,只是觉得冥冥中有一根无形的手牵引着他走向一定的方向,而这方向往往来是人的能力无法左右的,。

“怎么了,你?”云忌弱下意识地追问一句,随即她意识到了什么,和凌云飞双目互视,不由都笑了起来。两次相同地表情,两次相同地问话,这也是一种巧合吧!尽管每个人都有疑问在心头,但都没有再往下深究,世上的事原本就该如此,否则人生的乐趣便也减少了几分吧。

“令尊是……”凌云飞追问了一句,虽“明知故问”,但这也是人之常情,必须如此问的。

“我父亲姓云,名鹏,想必你也听说过这名字。”

“令尊之名威震天下。天下没听说过这个名字的,不是聋子,那就是刚出生不久的婴儿了。”凌云飞这话说的有点不大恭敬,他心中的芥蒂还未完全消除,想让他说出大拍马屁的话,却是不能。

云忌弱沉默下来,想是觉得凌云飞这人有些莫名其妙:人家救了你,你却说出这样的话来,实是不太应该。

半晌,云忌弱才又说道:“你的剑伤倒是没有什么大碍了,身上的寒气经过些时日的调养应该也没有太大的问题,倒是你中的毒很是麻烦,由于中毒后,你强行运功却敌,毒素已随气血扩散到全身经脉,除非有解药,或者有大高手帮你打通全身经脉,也许才有希望,”云忌弱说到这,沉吟了一下,仿佛心中有些犹疑不定,才继道:“大高手吗,我爹爹原也算上一个,可惜他外出访友未归,而他老人家向来如闲云野鹤,行踪难觅,至于解药吗……”云忌弱沉吟了一下,淡淡语音就此断了,余下之意不说自明。

听着云忌弱述说与自己生死攸关的事,感受到了她仿佛无关痛痒的语调,凌云飞不知如何,突然有一种淡淡的伤感涌上心头,仿佛云忌弱这种语气地急剧变化让他触摸到了什么,待要细细思量一番,却发觉心中一片茫然,没有半点头绪。在他颠沛流离的六十多年岁月中,居无定所,少有与陌生女子打交道地经验,遇到这种情形,殊少应变的本领,一时楞楞地呆住,不知如何想,更不知如何说。末了,只好尴尬一笑,道:管他呢!没有云小姐,如今的我肯定已是一具冰凉的尸体,承姑娘的情让我再多活上几天,这已是天大的恩泽了,我凌云飞感激不尽。“这话干干巴巴,有些语无伦次,但凌云飞觉得这至少表达了他的心意。

“凌公子太客气了,遇到这样的事,任何人都不会袖手的。”这位云忌弱小姐似乎有些心神不属,答完话便不再言语,仿佛陷入了沉思。凌云飞听到“凌”公子的称呼,心中不由微微苦笑,更没有了解释的心情,其实何必要解释呢,本来就姓凌吗。从小到老,这还是第一有人称呼他为公子,“公子,有六十多岁的公子吗?真是滑天下之稽呀!”

一时之间,两人都不再说话,一种看不见的隔阂无声地息地横在了他们之间。

几缕阳光透过窗纸洒进了屋中,无数的光影活泼泼地闪动,宛如无数的精灵在跳着欢快的舞蹈,凌云飞呆呆注视,不由痴了。几声清脆的鸟鸣从窗外传来,旋即叽叽喳喳之声不绝于耳,彰显了欢快活泼,让人心中浮起一股振奋之意,同时惊醒了两个各想心事的人。

“天都大亮了,凌公子你好好休息,有事可叫外面的丫环叫我。”云忌弱说完,未等凌云飞回答,身形曼转,轻盈而去。

目送着袅袅的背影消失不见,凌云飞感觉弥漫室内的那种如兰似麝的幽香缈缈然竟似也随之而去,不由惘然若失。投入的心神失去了关注的对象,身上的疼痛随之而来,并且突然之间仿佛痛了许多,忍不住呻吟一声,仰倒在床上。

“呀哎!”凌云飞懊恼地敲了一下自己的头,心中悔恨不已,“自己简直是太笨了!居然忘了问人家救自己时,有没有受伤?后来的情况如何?护院、家人伤亡怎样?这真是失理之至,怠慢之至,无情之至。怎么连最简单的人情事故都不懂了,无怪乎人家不愿意再理会自己。”

他越想越觉无趣,起了告辞之意。转念一想,又放弃了——身上剑伤、毒伤未愈,外面情况不明,一出云家也许就有不测之祸,如今想来在云家反而是最安全的,应该没人敢来云府来对付自己,此时告辞实是不智之举;再说了,人家是名门大小姐,江南第一美人,身前身后围绕的青年才俊数不胜数,哪会在意一个村野鄙夫的失理呢?看来是他太多心了。

然而他无论如何静不下心来,思前想后,脑海中全是云忌弱的身影,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让他心乱如麻,烦躁不安。“我这是怎么,难道是……”凌云飞被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吓了一跳,“不!不可能!绝无可能!我一个老头子居然会对一个刚见面的姑娘有这样卑鄙的念头,这,这,这……总之无论如何,绝不允许再有这种想法。”

“只要还活着,希望就存在。”凌云飞只好将杀手剪拿了出来,但他默默诵念数遍,居然不起半点作用。百试百灵的杀手剪竟然失灵,凌云飞顿时惊慌失措;他刚刚受伤,本来心灵就比较脆弱,在心火的引导下,长年累月练就的沉稳忍耐一时如溃河大堤,一决而开。

凌云飞只感各种念头,如走马灯般在他的头脑中此起彼伏,频律越来越快,不久便失去了控制,乱成了一团;真气耗损严重,身体受伤,复中不明剧毒,致使许多经脉被於住,心智一失,体内两缕已被逼入一角的寒流,失去控制,顿时如脱缰的野马,冲了出来,在凌云飞的体内乱冲乱撞,结果又引动了他一条条经脉中残存的真气,于是凌云飞的体内形成了无数的水线,水流,河流,互相排斥,互相吞并,斗成一团。

凌云飞感到身体从外到内,无处不痛。仿佛无数冰寒之极的刀在一点点切割他的内脏,仿佛一丝丝滚烫的沸油在他的经脉中流淌,仿佛无数的炽热火焰在烧烤着他一寸寸的肌肤,仿佛有人在他被割成一条条的伤口上洒盐,他时而浑身抽紧,时而四肢大张,从皮肤中涌出的汗珠,刚一冒出,便如在火红的铁板上滚动般,嗞的一声,转瞬消逝不见。

这无法形容的痛苦啊,让人怎么忍受呀!

昏迷吧!昏迷吧!他在心中呼喊,然而头脑反而于此刻清醒过来,凌云飞觉得他从来没有比现在更清醒过,他双手死死地揪住身下的棉垫,牙齿咬得咯吱吱响,强迫自己去想地牢石壁上的那些线条,一条两条……渐渐地,一幅完整的画面栩栩如生地在他的眼前摊开。定位任脉,微弱气流一滴滴,一缕缕沿着画面上的线条流动。烈烈地痛,无比艰难地起步,比蜗牛还慢的速度,在比岩石还要坚定的毅力面前开始松动,一丝丝地开始了后退。“微隙在所必乘”,前进!前进!再前进!道路一点点拓宽,一厘厘,一分分,蜿蜒前伸。

凌云飞的眉头仿佛是久旱过后的枯苗,在淅淅沥沥的细雨地浸润中,慢慢地舒展身躯,绽放出生机和活力。几缕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若有若无地一层淡淡的蓝烟从他的头部蒸腾而起,衬得他的脸宛如一块蓝田美玉,如梦似幻。

不之何时,一位红衣红裙的女子站在距凌云飞三尺远距离处,迷人的双目中闪现出一抹惊奇,使得她那张清雅高华的面孔上在一瞬间幻出点点艳光,又增几分丽色。

随着时间的流逝,凌云飞脸上的蓝烟越来越厚,浙浙的他的周身都笼罩在蓝色的烟雾中,他的身体在不知不觉间被蓝烟托起尺许的高度,姿势竟无半分改变,仿佛有无数只无形的手将他缓缓举起,轻柔地托住。慢慢地蓝烟开始凝结,仿佛蚕在织茧般,越积越厚,终于将凌云飞包进了尺厚的,玉质莹莹地蓝色晶体中:一个奇异无比的“蝉茧”诞生在一位美丽的姑娘面前。

姑娘的惊奇之色已变了震惊,任她识见如海,家学如山,但这等匪夷所思的情景却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缓步上前,慢慢地伸出有些颤抖的纤手,哆哆嗦嗦地将美丽的右手掌轻轻地在蓝玉上一掠,马上又缩了回来,跟着回来的还有一种坚硬,一种冰凉。坚硬也就罢了,但那瞬间的冰凉,却让她的娇躯抖颤了一下,手掌居然麻麻的,变得有些僵直。“万载玄冰恐怕也不过如此。”她微运玄功,将那丝寒意驱逐干净。

在这片刻间,她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面色不禁有些发红。

“自已只不过轻轻碰了一下,便冷至若此,他身居其中,居然显得若无其事,真是不可思议!”

她晃动了一下右手,已灵活自如,想来是没有什么大碍了。“这屋子里面好像有不对的地方。”她心中闪现出一个模糊的念头。但哪里不对呢?她游目四顾,没发现异常之处,不由奇怪不已。“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这个人……”,肯定与这个人有关,电光石火般,她终于明白了——这块“蓝玉”本身这般寒冷,这屋子里的温度竟然没有半点变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真是个怪人!”姑娘最后得出了结论。

第九章倾城

绵密的雨丝,如诗如雾。

带着轻愁的春风,仿佛无边无际的,无隙不在的剪刀,妒忌地将雨幕割成一团团,一片片;铅灰色的云压得很,远处的太苍岭仿佛被压得弯曲了腰,比平时矮了半截。

天地间迷迷茫茫,混沌初开的光景。

凌云飞仿佛感受到了空气中的压抑沉郁,从深深的睡眠中醒了过来。睁开眼,两道蓝悠悠的光茫从眼中透射而出,阴暗的屋内在这一瞬间纤毫毕现,就在这一刻,凌云飞透视过屋门,清晰地看到了屋外弥漫的雨雾。下意识地眨了一下眼睛,眼中蓝光消逝不见,恢复了平常的样子,视线随即被木门隔断。“怎么回事?我的眼睛居然能隔着厚厚木门看到屋外的景象,难道是我刚刚醒来,神智不清,产生的幻觉?要不为什么一转眼又看不到了?”

摇了摇头,只感此时的自己神清气爽,似乎浑身都充满了力量,疼痛早已消失地无影无踪。用手轻按腰部伤口部位,只有轻微的疼痛之感,心下大奇,迫不急待地掀衣解开包扎腰部伤口的一层层整齐的棉布,心中不自禁地涌起阵阵感激之情。这位云忌弱姑娘对一个素不相识之人如此尽心尽力,由此可以看出她真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好姑娘。看了看腰部三寸长的剑伤,已奇迹般地粘连一起,看来用不了多久便会完好如初,心下更是感激——人家肯定是用了极为珍贵的疗伤之药,否则哪有好的这般快法。

他功行一段时间,沉淀在体内残留下来的蓝色物质缓缓发挥作用,神游万里,已是全凭一丝灵觉的牵引,全然不了解发生在他身上的异常,自然将功劳全归在云忌弱的身上。

这次走火入魔对凌云飞来说真是九死一生,凶险无比,如果不是他的经脉经过再生而变得柔韧强悍,如果不是地牢中潮湿的环境造就了他内力如水般具有柔和包容的特点,他绝对逃不过全身筋脉断裂的劫难。

瞑目盘膝坐好,真气流转全身。凌云飞惊喜地发现,不但他堵塞的经脉已全部打通,便是在最难打通的督脉中真气一样的流转自如——督脉豁然已经全部打通。看来“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真是一点不假,一次暗杀至少缩短了凌云飞五年的苦练时光。真气运转到长强穴,待往会阴穴而去,却是不能前进分毫,看来练武者要想跨跃任督二脉中间相隔的这九寸距离,如非特殊机缘,特殊禀赋,光凭苦练,实是水中月,镜中花。

真气运转三次,依然探不到毒素的存在,加之感觉不到身体的不适之处,想来毒素已去,凌云飞忐忑不安的心平静下来: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至于如何捡回来的,他却是懵懵懂懂,有些想不明白。

往夕的恩怨,莫名的情感,药铺、酒楼的情况如何?向阳府的义父如得到这边的消息,定会赶回来,要是被暗处的敌人……叫人情何以堪!还有那四个可恶的女人,虽然与他交手时间很短,但他却深知这几个人的厉害,以她们的剑法推之,其师父、长辈的武功定可直追云鹏、燕兆男之流,被这样的人物当成敌人,以后的日子过起来,怕又得“多姿多彩”了。

束好衣服,起身下床。

伸手将窗子推开,一片迷蒙的雨雾随着风荡了进来,扑在了凌云飞的脸上、衣服上。感受着丝丝的春寒,将目光投注铅灰色的阴云,心中油生亲切之意,“五年前,当再次睁开眼睛时,也是这样的天空。”

今天的情形与那时何其相似,不同的只是人的心情罢了。

忽然心有所感,视线转处,目光顿时呆住。曲曲折折,鹅卵石铺就的院中小道上,一红一白两位佳人翩翩而来,红衣撑红伞,白衣举白伞,仿佛昏暗的院中一白一红两花同时绽放,那种色彩明烈的对比,鲜明地烙进凌云飞的心灵深处。多少年后,当他重温此事,依旧满脸呆呆,如痴如醉。

穿白衣的面蒙白纱,正是凌云飞的救命恩人——云忌若。与云忌弱并行的红衣女子,约高出她半头,看来正是那晚站在云忌弱身侧,手持似能发出火焰的长剑的女子。凌云飞视线微抬,看清了她的面庞,顿感心头狂跳,热血喷涌,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目光仿佛粘在了这女子的脸上,再也不能移开。

红衣女子不知为何,竟去掉了面上的红纱,露出了本来面目。

额头刘海整整齐齐,长约寸许,披垂下来的瀑布般的黑发,将脸两侧遮住了大半,那凝脂白玉般的面孔上仿佛有光彩在流转,“鬓云欲度香腮雪。”真是恰如其份。凌云飞看着剑眉下略显狭长的秀目,看着高挺的葱管般的鼻梁,看着轻盈的身躯飘然欲飞,只感雍容华贵不足形容她的泱泱大气,清雅秀美无法描述她迷人风情。

“倾国倾城”就指这种女人吧!

红衣姑娘似乎感受到了凌云飞痴痴的目光,小嘴微张,美目轻抬,长长的睫毛扑扇了几下,漏过来几线淡淡的笑意。凌云飞仿佛被秋波击中,不禁打个了寒颤,随即脸微微发红,比最初做贼时,被人发现还要心慌意乱,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敲门声起。

勉强定下心神的凌云飞,故意将脚步声放响,走到门前,将门慢慢打开。他侧身站在门旁,说道:“二位姑娘请进。”这句话只有六个字,但凌云飞说起来竟十分吃力,仿佛是从牙缝里一个个挤出来。

看着他仿佛一本正经的神情,两位姑娘相对婉尔。

凌云飞恭请两位姑娘坐好,长长呼出一口气。自从两位姑娘进来,他不由自主微微屏气,放缓了呼吸,待得心神稍定,这才感到胸口有些气闷,一口浊气长呼而出。随着一口潮湿清冷的空气进入肺中,他脸上僵硬的表情才算放松下来,举止恢复了自然。

“凌公子凭借自身的修为竟将”九死还魂丹“的毒素从体内逼出,真是可喜可贺!”凌小姐的语气似乎透着淡淡忧郁。

“是啊!能将”九死还魂丹“的剧毒从体内逼出者,数遍天下也找不出几个人来,凌公子如此年轻,居然有这等修为,不知练的什么功夫?”红衣姑娘虽然与凌云飞见过三次,但一次惊鸿一瞥,一次凌云飞正在入定,算起来这次还是头回相见,她第一次与凌云飞说话,便如此单直入,问出武林人物甚为忌诲的话题,不知是她性情直爽,还是好奇心重——凌云飞运功疗伤的场面如此怪诞神奇,弄不清其中原因,心中实不能释怀。

面对红衣姑娘动人无比的容光,凌云飞不自觉心中发慌,不敢多看,忙把头转向云忌弱,正容道:“有一件事先要跟云小姐解释清楚,本人姓林,双木之林,林云飞,而不是凌云飞。”他将头转向红衣姑娘,问道:“这位姑娘是……”他一接触到红衣姑娘澄澈的略显羞意的眼神,心头忽地一跳,不自觉将头又转了过来,面向云忌弱。

云忌若似乎没有听到他的问话,就在这片刻之间,她仿佛神游物外,口中呢喃自语:“原来他果真姓林,这怎么可能?他二人如此相像,连功夫也这般相近,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呢?真是奇怪之至,奇怪之至。”

“忌弱,你发什么呆,林公子问你话呢。”红衣似乎感觉到了自己的问话的唐突,心中不自由的有些难为情,自不好意思问答凌云飞的问话,于是用话将目标转向云忌弱,以摆脱本人的尴尬境地。

云忌弱仿佛从虚幻的情景中脱身出来,定了定神,问道“燕姐姐,你说什么?”

“看你心情不属的的样子,思绪又远飙八万里了吧。”红衣姑娘微微一笑,语意娇嗔,然后道:“不是我,是这位凌公子问你话来这。”

“燕姐姐你瞎说什么呀!”云忌弱有些嗔怪,“你真的是姓林,而不是姓凌吗?”这才是她真正关心的。

凌云飞心中奇怪不已,我姓林姓凌有什么紧要,我本来就是我,长得不一样才怪呢。朝庭昏愦无能,吏治腐败,民不聊生,象我这样的大盗,天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杀了我,即便是误杀,你父亲估计也只是口中叹息,心中却在庆幸,何谈什么内疚。

按照凌云飞的逻辑,这位云忌弱姑娘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人家对他有救命之恩,而且虽然红衣姑娘的美貌世所罕见,令他心旌摇摇,但在他内心深处却更关注云忌若,是因为云忌若号称江南第一美人,美貌定不在红衣姑娘之下,还是别的原因,他自己也分辩不出来。“我当然姓林,不姓凌。听小姐的话,你已经知道了。”凌云飞的言外之意就是你早已知晓,还问什么。“练什么功夫?连我都不知道自己所练是何种功夫。我小时候在父亲的废旧书中,偶然找到一本破破烂烂,残缺不全的练功图谱,自已乱练一气,这又算什么功夫了。至于说逼毒,我只是感到自己走火入魔,无法可想之下,只好让真气乱走一起,谁想毒就没有了,真是奇怪的很。”说到这里凌云飞停顿了下,见二女缄口不语,继道:“”九死还魂丹“是什么东西,真有这么厉害吗?”凌云飞说这番话时,真真假假,但表情一本正经,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一生坎坷无数,对“逢人只说三分话”的真意体会颇深,自不会在两个刚见过几次面的姑娘面前袒露自己的肺腹。

两位姑娘默默相视一眼,虽然隔着云忌弱的面纱,但分明读懂了凌云飞言语中的许多不尽实之处,看清了凌云飞性格中的油滑的一面。

云忌弱,生于武林世家,祖父、父亲、兄长名传天下,平生所遇之人,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自是看惯了男人们面目威严,方方正正的样子。那位燕姑娘更是大有来头的人物,自也不会喜欢凌云飞这种稍带无赖的模样。一时之间,二个姑娘都嚼到了口中的一丝苦涩,再没有心情与凌云飞说些什么。

屋外的雨似乎大了些,房檐的滴水声一阵响过一阵,一时之间屋里分外寂静,无人有话,各有心事上心头。

凌云飞自幼母病,父狂,心思极为细腻敏感,更有久阅世情冷暖的慧眼,虽少有与女子打交道的经验,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略一思忖,自觉二女的变化已完全明瞭在心。“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不知为何,这句久违的词句涌上心头,“墙外的人与墙内的人本处两个世界,墙正是两个世界的分界线,然而由世俗、社会地位、成长环境构成的无形的墙,往往要比世上任何的墙都要坚固,要想将墙推倒,谈何容易。

毕竟因模模糊糊的念头的存在,怅惘之情终是不可抑制的在心中升起,尽管他心中的堤防慢慢成形,尽管他觉得自己的还未找回年轻时的心境,牙齿可以重新长出,头发可以重新变黑,但脸上的苍桑之意,心中的岁月留痕,又有什么可以消除?

淡淡地笑容在凌云飞的脸上飘逝,“也许只有痛苦才是幸福,自己回忆往昔点点滴滴的痛苦时,不是常常如嚼橄榄般,越嚼越有味道吗。”伴随着笑容流过心头。他想通了,却将他入定之时,两个姑娘三天两夜的轮番守护之情抛去九霄,浑不知对自已残忍的同时,也是对别人的残忍。

他心态完全放松,这一笑甚为自然,眼睛中一丝蓝色的光彩一闪而逝,脸上在一瞬间同时蒸腾起一层蓝烟,使他整个人呈现一种梦幻般的神彩,两个姑娘目光一触,心神同震,一时之间目不稍移。

第十章灵感

凌云飞站起身形,刚想张口告辞,心中忽生警兆,仿佛感到四道带着敌意的目光落在他的后背上,这目光有若实质,竟让他微生疼痛之感,不由自主大吃一惊,急转身形挡在两位姑娘面前,目光一凝,射向窗户,心中暗道:“是谁这般厉害!”

“你们两个进来吧,在客人面前鬼鬼祟祟是何道理。”云忌弱和那位燕姑娘不约而同出声轻喝。

在凌云飞警戒的目光中,两个年轻男子一前一后走进屋来。

看清来人,凌云飞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同时直觉告诉了他那敌意目光的缘由,“云忌弱称呼红衣姑娘为姐姐,自已早该想到她是燕兆男的女儿,号称中原一凤的中原第一美人燕纪香,自己还真是幸运,居然一下子见到了睿丽王朝武林中最美的两位姑娘。云燕两家在武林中高高在上,上一代又是姻亲关系,正是门当户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种尖锐地痛苦仿佛无形的利刃在他的心口穿过,他微微苦笑,上前施礼,不管如何,自已是个“客人”,他们才是此地的主人,更何况别人于已有恩,“林云飞见过两位少侠,适才在下小题大做,让二位见笑了。”

当先的燕纪北朗声一笑:“小题大做?恐怕是想英雄救美吧!可惜呀!要不在云府就好了。”

“是啊!这是在云府,我怎么忘了呢?”凌云飞在心中自嘲,表情却是一脸的尴尬,算是对燕纪北讽刺的回应。

“兄台三日前在龙舟大会上,大显身手,力挫东狄、北卑,扬我天朝神威,真是让小弟佩服之至。”云惊天大大的眼睛深深地注视着凌云飞,脸上却无半点佩服的表情,反面闪过一抹惊异之色。

“是啊!轻功很不错吗,让四个异族姑娘甘拜下风。可转过眼儿,怎么又让她们大发雌雄,弄的差点儿连小命都丢了。”燕纪北哈哈大笑,也许是事情太好笑了,他笑声如滚滚惊雷,震得屋顶上未清理干净的若干灰尘飘飘而下。要不是屋中之人功夫都不错,肯定每个人都得灰头粉面,不可收拾。

凌云飞脸的抽动一下,马上又换上了微微地苦笑。他目光从各人脸上扫过,二位姑娘稳坐如山,不言不语;云惊天神情自若,挺似劲松;燕纪北狭长的眼睛眯着,嘴角夸张外扯,自有一番气度。

多生动的人物形态图!凌云飞感慨在心。这种场景他依稀相熟——茫茫人世,芸芸众生,历经六十多载岁月,让人轻视,让人嘲讽,根本不算什么。当然,如果两位姑娘能说上几句,或让燕纪北少说两名,少笑两声,凌云飞心里肯定好受些。

心事堪哀,可对谁排。

凌云飞定下心神,记起云惊天刚才说他三天前夺镖,“自已这一入定居然耗时三天二夜,手下之人这么长时间得不到自已的消息,不知乱成什么样子。”想到此处,不由心急如焚。他勉强抑制情绪,脸上浮起淡淡笑容,抱拳团团一揖,道:“两位小姐的救命之恩,凌云飞铭记在心;两位少侠英雄气宇,我凌云飞得晤三次,真是幸甚之至,现在下伤势已愈,就此告辞。”

“怎么,这就走了吗?不再多养几天伤,这样的机会可不是常有啊!”燕纪北不咸不淡地将话递了过来。

凌云飞恍若未闻,一揖转身,向外行去。

走出房间,眼前雨雾弥漫,天色灰暗,大概已酉初时分。没有半点停滞,凌云飞迈开大步,投身到漫天的雨幕中。刚刚拐过一个圆形月亮门,“凌公子,多多保重!”两种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劳姑娘关心,多谢了!”凌云飞脚下未停,反而加快了速度。

冰凉的雨丝扑打在脸上,急躁地心情浙浙冷却,千百个念头涌上心头。云、燕二女的身影虽然撇之不去,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凌云飞相信他终可望却,时光如流水,什么冲刷不去!目前最要紧的是找出东狄、北卑为何要取他这样一个微不足道之人的性命?他凌云飞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在中州稍稍有些钱财的商人,堂堂睿丽王朝,比他有钱之人多如恒沙之数,他算什么。东狄、北卑派出如此高手来取他的性命,也绝不仅仅因为他夺取镖旗那样简单,如此说来,他们经历这一次失败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这般走出云家大门,后果堪忧。

凌云飞微一沉呤,心下已有计较。

停下身形,游目四顾。虽然天色已晚,但对他的双目来说,实与白天无异。他停身之所,是个占地一亩左右的后花园,他方才用心思索,心无旁骛,此时这一用心打量,才发觉身前身后开满了鲜花,色彩缤纷,绚烂无比,花开正艳时!他右侧三丈开外,有一两个多半圆拼成一体的池塘,大约二丈方圆光景,形状与人的鞋底差相仿佛,池塘正中有一假山,山形柔和,看起来简简单单的,但在凌云飞的眼中,却仿佛是活的一般,有一种灵动的韵味,随着它两侧的轮廓逐浙放宽至水面,好象轮廓还在向两面延伸,让人有一种将池塘一分为二的感觉。紧挨着池塘的是一片篁竹,经过春雨的滋润,竹林青翠得仿佛要滴出碧绿的液汁来,印人心脾。篁竹后面依靠丈许高的围墙居然是一排垂柳,垂柳间距很近,树冠互相交缠,仿佛在石墙内部形成了一道更高的树墙。

闻着时浓时淡的花香,沐浴着春雨的轻柔,攫取着醉人的青翠,凌云飞在一瞬间精神一阵恍忽,随即他摇摇头,摇散了虚无的梦幻。

***

凌云飞站在高处,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居所。

经过劫难,宽阔的院落中形成了一大片空地,周围的房子黑影幢幢,半点灯火皆无,死气沉沉的,没有一丝生气。

三天前,那里还住着自已,如今却是有家归不得。

“为什么劫难老是伴随自已?”凌云飞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追问自已。“究其根本原因还不是自已不够强大,如果有了强大的实力做后盾,只有自己给别人制造灾难的份,还有谁敢惹我。”凌云飞双拳紧握咬牙切齿,“我一定要强大起来,我要做全天下最强大的人。”他有此一念,终身再也没有改变。

原来凌云飞顺着“两”层院墙溜出云府后,先暗中察看了酒楼、药店,发现经营大都正常,这让他对自己选人的眼光很是欣慰。凌云飞并没有与手下之人见面,只是给每家店面为首之人留下他平安的标记。

敌暗我明肯定不行,敌暗我暗事才好办,凌云飞决定隐藏起来,便宜行事。

毕竟是他住了两年的居所,心中割舍不下。于是凌云飞来到距离自己府地几十丈远的高处,遥遥眺看。以他的经验判断,在府弟周围某个地方肯定有人在监视着这个大院的一切动静,而与他所站相似的地方便是最好的监视地点。

如果本身实力够强,凌云飞现在完全可以反客为主,擒住监视之人,再顺藤摸瓜,予敌人以严厉打击。奈何五年时间实在太短——凌云飞在没有家庭背景,没有社会背景的情况下,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能取得目前的成绩已经算是奇迹了,要想实力再迅速增强,必须与时间赛跑,付出更大的心血和汗水。

既然不能胜敌,便不能打草惊蛇。只有忍耐蓄势,以图后算。

“先到向阳府看看义父的情况,也许他正在赶往来太苍府的路上也说不定,决不能让他遭遇危险。”

一抹残阳如血。

几只乌鸦呱、呱、呱叫着,飞过凌云飞的头顶,迎着夕阳而去。

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在这连绵无尽的的群山之中,每隔大约一天的路程,有一家旅店。凌云飞走的急了些,在未初时分经过一家一旅店时,吃了口饭,稍稍歇息,又往前赶,要赶到下一家旅店大概得到三更半夜,看来今晚凌云飞得露宿山中了。

他稍稍放缓步伐,目光不时扫过身旁已铺满绿色的山坡,间或看到点缀其中的星星点点的野花,眼睛便爆出一丝兴奋,走路有瞬间的轻捷。山里季节大概比山外晚上二十天左右,太苍府此时鲜花开的正盛,而深山之中刚刚才见到少量花开。“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正是对此真实写照。

拐过一个山角,忽然顺风飘来一阵铃声,叮叮铛,叮叮铛,……铃声清脆悦耳,仿佛如天籁之音,在寂寂的山谷中飘荡,凌云飞不知不觉眯起了眼睛,细细倾听。

又走了大半个时辰,铃声忽近忽远,忽高忽低,一直伴随左右。凌云飞看看天幕浙浙开始落下,估计已到戌正的黄昏时节。马不停蹄赶了二个多时辰的路,肚中感到了少许的饥意,便准备停下身形,找一栖身之地,顺便弄些野味烤来裹腹。

就在这时,忽觉铃声已近许多,凌云飞隐隐约约听到了密集的蹄印敲打山石发出的答、答、答……的声响。很自然的,凌云飞心中升起期待之意,盼望着有人与他结伴共度这寒冷的山中之夜。

“看破浮生过半,半之受用无边。半中岁月尽幽闲,半里乾坤宽展。……饮酒半酣正好,花开半时偏妍,半帆张扇免翻颠,马放半缰稳便。半少却饶滋味,半多反厌纠缠。百年苦乐半相参,会占便宜只半。”吟唱中正平和,只是声音稍显苍老沙哑。只听了开头几句,凌云飞便从中听出了一种抛去俗念,敞开心胸的的轻松愉快。

这首半半歌由于歌中之意很是代表了方今天下不少人的想法,而且歌意颇为有趣,所以流传甚广。凌云飞原也对此歌耳熟能详,然而今日不知为何,或许是与已心中理念不合吧,当熟悉的诗文一句句从他的脑海中流过时,心中隐隐有不以为然之意,觉得这是睿丽王朝统治者用以欺骗下层民众的工具。

知足常乐,随欲而安固然是生活在社会底层民众的普遍想法,但如果他们大多数人拼尽全力却做不到这一点的话,这欺骗也就失去了意义,然而统治者却往往注意不到这些。每顿吃半饱正好,衣有半件穿喜欢,有屋半间全家欢,这世上有谁会满足这样的生活?

睿丽王朝目前内忧外患,已如遍地晾满干柴之地,只要有星星之火,定可燎烧全国各地,到时候要想扑灭这样的火可就难了。

“内忧外患”这四个字在这种时刻不停在凌云飞心头回放,他内心深处隐隐约约觉得有某种关键的事情需要跟这四个字连在一起,到底是什么事情?他一时忘了一切,凝神沉思……是了,北部北塞州要塞动云关失守,紧挨北塞州的云州最关键的屏障鸡鸣关也沦入北卑之手;而云州的永平府爆发了王开迹暴乱,京州东部的净州也不安宁,泗水府有李天涯起事,还有石门府那位告老还乡的兵部侍张立朝不甘寂寞,在垂暮之年居然带领一班子弟兵攻占了石门府,自立为王。在这种形势下,作为睿丽王朝都城所在地京州此时已三面楚歌,危如完卵,朝不保夕。

睿丽王朝要如何应对这样的局面呢?也许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迁都!对了,肯定要迁都。只有迁都到陪都中州,凭借丽水河的天险,才可保睿丽王朝残喘一时。那位纯宗皇帝燕子昏愦无能,贪财好色,有什么远见,只要朝中那帮奸佞之辈不断怂恿,他肯定会做出迁都的决定,哪管泉下的祖宗闭不闭眼。目前还未有漏出迁都的风声,必是受到朝中有识之士的强烈反对,迁都一方与反迁都一方势均力敌,倘若再稍有风吹草动,迁都肯定势在必行。

第十一章朝辩

事实上凌云飞还真猜对了。

京州,太和殿。

吏部尚书南宫峻站在大殿中间,声情并茂,言辞激昂,侃侃而谈:“陛下!中州民众性情温和,民风纯朴,对我皇爱戴非常,尤其经过三年前的大地震,中州虽然几乎夷为平地,民众虽然受到重大创伤,但我皇天恩浩荡,甘霖普降,如今重建后的中州甚至要强过京州,民众由于身受皇恩,更是对陛下感恩戴德,所以微臣认为迁都中州有利于休养生息,以积蓄力量,再图东山!”南宫峻最后的话掷地有声,肥胖的大肚子前后挺动,更添几分威势。

“是啊!陛下,南宫大人说的对极了,暂避锋茫,以退为进,正是目前最好的策略。”瘦瘦的文渊阁大学士兼太子太傅谢常名从左侧朝列颤颤微微走了出来,双手合笏,身子前躬,弯弯的身子就象一只受惊的虾,头快垂到膝盖了。

“陛下,老臣对二位大人所说之言不敢苟同。”随着声若洪钟的话音,一位精神矍铄,白发及胸的老者的走出朝列。他躬身施礼后,往大殿中间腰杆笔直的这一站,立有一股逼人的气势,竟似面对千军万马一般。此人正是睿丽王朝赫赫有名的大将,兵部尚书凌治方。

纯宗皇帝内心中实是对此老深为不喜,认为他总是和他唱对台戏,致使他失去了很多的人生乐趣。可在目前的这种非常时期,他却又不得不倚赖他——堂堂睿丽王朝除了这位七十多岁老家伙,再没有第二个人能让东狄、北卑如此忌惮。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纯宗皇帝温言道:老将军有话请讲。“

“陛下,咱们睿丽王朝的开国之君之所以定都于京州,正是为了抑制东狄、北卑南侵的野心,也有利于我们集中全国之力,对他们施以痛击,以震慑其野心,力保我东北、西北边境的安宁,我朝北部、东部、西部边疆能保二百年的平安正是基于此。虽然如今东狄、北卑占领了动云关、鸡鸣关,可那是他们趁我朝先皇帝薨,陛下您刚刚登基,再有中州大地震这等天灾突发,造成民心不稳,社会不安的非常时期才偷袭成功的。如今陛下继位已五年之久,在您的励精图治之下,民心已稳,社会已定,即使有些跳梁小丑蹦出来,闹点乱子,那也无关大局。只要陛下坐镇京州,那您就如我睿丽王朝全体臣民的定海神针,不出几年,定可荡平乱匪,收复动云关、鸡鸣关,到那时,陛下举手一挥,我们挥师北进,您必定会在我睿丽王朝史册中留下无人可及的美名。”

听到后面几句,纯宗皇帝不知不觉挺起的身体,很是意动。但随后他即明白过来,气便泄劲了,身子向后靠去。“老家伙,说的还挺动听,不就是反对迁都吗,何必拐弯抹角,差点连联都给骗了。”

“马屁精!”南宫峻心中恶狠狠地骂着,却忘了他自己实是更精于此道,是他的立身之基,晋官之源。“唉呀!大事不好!这老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定是有人教唆。”他将目光直直定在了站在朝列右侧最前面的一位头戴王冠,身穿黄袍的中年人身上。

“皇叔,你看呢?”纯宗皇帝与南宫峻先后之间,将目光投向了同一个人身上。

这位王爷是维宗皇帝唯一的弟弟永亲王燕骥遥。

“陛下,三位大人所说的皆有道理,臣不敢置啄,只是想将臣掌握的一点情况说一下。”说道这,他转过身形,与南宫峻目光相对,道:“南宫大人,听说在你主持的中州龙舟大会上,东狄、北卑各派一舟参加比赛,是你邀请吧?”

南宫峻怎么也想不到,这位王爷话锋一转,将矛头对准了他,一时之间,心中不由一阵茺乱。但他毕竟久经官场,经验丰富,马上镇定下来,脑袋飞速动转,寻思应对之策。

“王爷此言差矣,我南宫峻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勾结外邦人做出这等有伤国体的事。”

“没破坏规矩吗?没有你的准许,这些化外之民岂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扰乱我煌煌天朝如此具有重要象征意义的仪式?竟然明目张胆将我天朝子民击落丽水河中,河岸上我朝那么多官员不但无一人挺身而出加以制止,反而去阻拦那些义奋填膺、欲施援手的热心民众,真不知你是我睿丽王朝的官员,还是东狄、北卑的父母官!”燕骥遥越说声调越高,真有些正气凛然,慷慨激昂的味道。

南宫峻稀稀落落的眉毛微微下垂,肥胖的脸上换上了委屈的苦笑,连声道:“王爷言重了!王爷言重了!您没在现场不了解当时的情形——要知道赛龙舟只有二千米的水程,龙舟速度如此之快,真是须臾即到,东狄、北卑龙舟中途杀出,我们根本没时间阻止。至于后来东狄、北卑做乱时,我令人阻止我朝百姓,是怕群形激愤之下,场面失控,闹出更大的乱子。要知道,岸上可有我朝数万百姓,真要乱将起来,那局面才是不可收拾,到那时,我南宫峻可真就百死莫赎了。”

“真的如此吗?那我问你,为什么当天晚上,我们的夺镖英雄,勇挫东狄、北卑的那位姓林的年轻人全家被杀,府弟被烧毁?如果你能当即立断,龙舟会一结束就将那些异族人缉拿囚禁,岂能发生这等令人痛惜之事?经过这件事,中州老百姓会怎么想,难道会凭添对朝庭的忠诚吗?”

“王爷责备的对,是下官虑事不周,办事有欠妥当……”

“好了!今天我们要议的是迁都之事,王叔你还是说正题吧。”纯宗皇帝有些不耐的将南宫峻的话打断,“至于中州龙舟大会……”纯宗皇帝说到这,声音突转严厉:“南宫峻!”

“臣……在……”南宫峻声音有些发颤。

“联派你去主持中州龙舟大会,居然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你难辞其咎,罚俸三年,以儆效侑。”板子重重抬起,又轻轻放下。

“谢主龙恩!”南宫峻吃力的俯爬下长短相近的身躯,叩首谢恩。

太和殿上君臣看着南宫峻如蚕蛹般慢慢收缩伸张,虽然这场面不是第一次看见,但还是有些忍俊不禁,一时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开始有些松动。

“陛下,中州龙舟会发生的一切足以说明东狄、北卑已发觉我们有迁都的迹象,并开始着手布置应对。据可靠消息,我们南部的邻居天南女王已派人潜入中州;更令人吃惊是有人在昌州发现了西戎国师宗喀达汗的身影,据说其陪同之人很象是被西北部族尊为天神的巴松错;就连我们的东海王郎碧空也不甘寂寞,有传闻说李天涯就是他的徒弟,虽然传言不足信,但想来不是空穴来风;他的掌上明珠,东海一燕海艳菲前些时日在中州惊鸿一现,不久后便无影无踪,所为何来,可以想见。这一切的一切说明了什么,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大殿中一片沉寂,阵阵粗重的呼吸声让人有窒息之感。

良久良久。

“扑通”有人跌倒地上,想来是承受不了这紧张的连空气都仿佛停止了流动的气氛。

“好了,今天就议到这吧。”纯宗有气无力的声音仿如天外之籁,整个殿中顿时有了些生气。纯宗皇帝站起身形,扫了一眼三品官帽滚落一旁,正爬起身形欲拾的中年人,叹了口气,道:“别拾了,你老了,那顶帽子不适合你了,回家怡养天年吧。”转身竟自去了。

“散朝!”尖细的乌鸦嗓在大殿中响起。

满殿的群臣呆若木鸡。

***

凌云飞因低头沉思,走路的速度越来越慢,待得抬起头来,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偏离山道几丈之遥。他原本便想停身下来,找寻栖息之所,这便游目四顾,细细察看。俗话说“有坟不宿庙,有庙不宿道”,此时此地,凌云飞奢求的只是一块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铃声叮叮铛铛,回响耳边。

凌云飞转头向来路望去,只见一头戴道帽,身穿道装之人骑着一头健驴从山角转了出来。粗粗一眼,凌云飞发觉此人身材中等,须发皆白,七八十岁光景;再仔细一打量,才发现这位道士面色红润非常,清癯的脸上透着飘逸之气,也就四十左右模样。凌云飞心下惊异,不由对这位道士起了好奇之心。

道士骑的那头健驴毛色黑白相间,颇为神骏,驴脖子上挂着一串铜铃,随着驴身的高低起伏,铜铃不停摆动,发出悦耳的声音。见到凌云飞,道士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之色,随即面色微微发红,大概是对刚才的一时忘情而感到不好意思。

凌云飞紧走几步,踏上山道,双手抱拳,道:“道长,在下这厢有礼了。”

道士双腿一夹驴腹,口中轻喝一声:“停!”驴又向前走了几步,稳稳停在凌云飞三尺开外。“施主不必客气。”道士嘴上说着,右腿高抬,慢慢腾腾从驴背上下来,落到地上时,也许是身体与双腿未协调好,趔趑了一下,险些跌倒,凌云飞抢前一步,扶住了他的一只胳膊,口中说道:“道长小心了!”

“人老了,手脚就是不利索。”道士口中自嘲,接着又补充道:“在驴背坐了半天,颠的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人不服老不行啊。”

凌云飞微微一笑,心中暗道:“言不由衷原是人之常情,想不这样一位看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士也未能免俗。”

“道长,天色渐晚,不如停缰休息一晚,明日再赶路,如何?”

道士抬头看了看天,点了点头。顺手拍了下驴背,道“伙计,去吃晚餐吧。”驴子一声长嘶,声震群山,四野回响,撒开四蹄,向路边奔去。

二人结伴缓缓而行,一时无语。

山顶最后一丝红色被灰蒙蒙云气吞噬,夜的帷幕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

洞中火光熊熊,映红了一老一少恬静的面容。

凌云飞用衣袖抹了抹嘴角,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情。对面的道士脸上浮现一丝讶色,微微一笑,道:“施主胃口之好,真令贫道佩服。想我年轻之时,也是大肚汉,但比之施主,还是颇有不如。”

凌云飞失声一笑,这习惯的抹嘴的动作,有多长时间没有用过了?如今使出,依旧得心应手,大有畅快之意。

“我幼时家贫,常受肚子空空的折磨,那时见到食物总有吃不饱的感觉,积习难改呀!”言罢一声低叹,道:“道长仙风道骨,令人一见心折,不敢请问道长法号。”

“贫道无为,忝为京州金元道观观主。”

“您就是大名鼎鼎无为道长?”凌云飞一脸震惊,忙站起身形,深施一礼,道:“今日能见到老神仙,我林云飞真是三生有幸。”

睿丽王朝历代皇帝都尊崇道教,立道教为国教。金元道观号称天下第一大道观,自是声名赫赫。这无为道长据说年岁已达八十高龄,道法渊深,每年开坛布教之时,就连外族也多有教徒跋涉千里赶来,真是道教一大盛事。尤为难的是这老道视功名利禄如烟云,维宗五年,皇帝下诏封他为国师,遭其婉言谢绝。随着年岁浙老,据传近数年早已不问世事了。

到底有什么大事,需要这位老神仙亲自出马?

无为淡然一笑道:“施主不必多礼,老道不过比一般人多活了几年,其实没什么本事,空具一副臭皮襄罢了。老神仙的称号,万不敢当,你叫我老道士或无为即可。”说到这,无为道长沉呤了一下,似乎在考虑下面的话如何措词,半晌才道:“施主几天前遭人袭击身受重伤,想不到只几天功夫,就已康复依旧,真让人感觉不可思议。”无为深深看了凌云飞几眼,脸上却是半分奇怪之色皆无。

想不到中州发生的事连这位老道都知道了,凌云飞真不知他是应该高兴,还是懊悔,他脸上现出苦涩之意,口中答道:“道长您有所不知,我遭人袭杀,只是腰部挨了一剑,随即便幸运地被中州一剑云鹏后人所救,根本没受多大的伤害。”凌云飞本来不想说出云忌弱相救之事——所谓人心隔肚皮,不为道长名声再好,他也只是听说,原没必要做长舌妇。但他话一吐口,潜意识中灵机一闪,似乎捕捉到了某种东西,心中一动便未加以隐瞒。

“原来如此。”无为道长做出释然之状。

凌云飞犹疑了一下,还是将心中的话问了出来:“道长您久已不过问凡尘之事,怎会知晓我这等小人物受伤之事?”

出乎凌云飞意料,无为道长哈哈一笑,道:“你现在可是大人物了,全中州的人都把你当成了英雄,谈起你力夺镖旗之事一个个神彩飞扬,说到你遭人暗算,生死不明又一个个义愤填膺,你不想出名都不成啊。”

听到这样的消息,凌云飞不但高兴不起来,心中反而大叹倒楣:“看来我已经很有些名气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他沉吟不语,无为道长便也不再打扰,双目直直望着火堆出神。

第十二章结缘

后半夜,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凌云飞被“呼吃呼吃”的声音惊醒,睁眼一看,原来是无为道长将驴子牵入了洞中。“下雨了?”凌云飞翻身坐起,随口问了一句。

无为道长点了点头,道:“不好意思,还是把你惊动了。”

凌云飞淡淡一笑,道:“没什么,反正也睡不着了,正好趁机向道长讨教一些问题。”

无为道长道:“讨教可谈不上,施主有什么问题可以提出来,我们共同研究一下。”

“那我就不客气了,有一件事如梗在喉,不吐不快——南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居然能劳动您老的大驾?”

“你终于还是问出来了。”无为道长轻轻一叹,道:“我受人之托,到昌州去探寻宗喀达汗和巴松错的踪迹,据说数天前有人曾在昌州境内见过他们。二十年前,因缘巧合,我曾与巴松错有过一面之缘,正好借此机会,一睹故人新颜。”

“他们到了昌州吗?”凌云飞不由惊呆了,垂头沉思片刻,他摇了摇头,双目在黑暗中闪现熠熠神彩,道:“道长此行恐怕要扑空了。数天前,人们见到的即使真是他们,但我敢断定目前他们已不在昌州了。”

无为道长脸上神色微微一动,问道:“施主如此断言不知有何凭据?要知道象他们这般人物行事向来出人意表,根本是不能用常情来推测的。”

凌云飞脸上一片从容之色,道:“正因为他们名头太大,我才会做如此之想。想必道长对西戎与西北部族的事也有所听闻吧:西戎国王久病不起,几个皇子为须弥宝座正争得不可开交,值此紧要关头,以宗喀达汗的为人,他绝不会坐视不理,因此西戎国内一日不宁,宗喀达汗就不可能离开西戎太长时间。至于西北部族,情形大致相同,巴松错刚刚扶持撒睦尔达汗登上王罕之位,众多部落的反对势力还未消除,正需他居中坐镇,消除安抚,他怎会离开,又怎敢离开。”

无为道长点了点头,道:“施主之言深有道理。依你所说,既然他们因事务纠缠脱不开身,为何还要抽出时间赶到昌州,难道昌州有什么重要东西吸引他们吗?”

“他们这么做只是故做姿态,给别人看而已。道长你想,这两人武功绝顶,智慧超群,都是心高气傲之辈,不管所图何物,也是绝不可能走到一起的。但他们却将不可能变为了可能,那就只能为一个共同的目的:他们是在向某些人传递某种信息。”

“施主所指的某些人,某种信息是什么?”无为道长紧接着追问一句,看来他对凌云飞之言已深信不疑。

凌云飞有一瞬间的迟疑,然后道:“某些人,当然是指身份地位非同一般的人物,包括东狄的、北卑的、天南的、或许还包括东海那边的,当然更主要的是指我们睿丽王朝掌握实权的大人物。至于说到某种信息,道长您刚出京州出来不久,想必对朝中发生的大事该有所耳闻吧,您说有什么事情值得我们睿丽王朝周边的这些势力如此关注?”

“难道是……”无为道长说到此处,不禁摇了摇头,自语般道:“不可能啊,绝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难道您真的认为那帮大佬会对朝中大事守口如瓶吗?方今天下动荡不安,四周又有豺狼虎豹伺机而动,那些稍有识见,卑鄙龌龊之辈肯定已另有打算。您说在这种情况下,睿丽王朝还有秘密可言吗?”

无为道长脸上浮现沉痛的悲哀之色。这老道道心坚定,修为高深,按理说应该万事不萦于物,却想不到对国家大事如此关心。

“道长您不必为此挂心,因为这只是我的猜测,也许真实情况未必如此。”凌云飞长出一口气,又道:“天下才智之士众多,从一些蛛丝蚂迹上,便可将事情推测的八九不离十,比如我这样的一个市井小民,不也敢妄议朝庭大事吗。”

无为道长面容恢复了平静,深深注视着凌云飞,道:“依你之见,这信息到底所指何事?”

凌云飞不禁有些奇怪,“你都已经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难道有别的用意不成?”他心念急转,在瞬间想到了很多种可能,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无为道长应该不会对他有什么不利的念头。

“是指迁都吧。”凌云飞平平淡淡说出了他的推测,他也想在无为道长的口中证实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

无为道长目中神光一闪,道:“施主只凭这二人在昌州一现,便推测出要迁都之事,贫道却是有些不信,这二者之间根本没有必然的联系呀。”

凌云飞微微一笑,面上闪现一抹愉悦之色,无为道长如此说法,等于向他表明他的推测完全正确,这无疑为他以后行事确立了方向,更让他凭添了许多的信心。

“道长之言不假,光凭这件事,在下相信没有人能推测出迁都之事。但是如果将许多因素揉在一起,再加上这件事,迁都之事便可呼之欲出了。”凌云飞说到此处,原想就此打住,但看到无为道长渴望的眼睛,只好接着说下去,“东狄、北卑占据了动云关、鸡鸣关,睿丽王朝北部、西部屏障既失,已无险可守,东狄、北卑大军随时都可驱军南下,直蹈京州;肃州、净州暴乱频发,也对京州构成了威胁,在这种形势下,迁都中州,依仗丽水河天险,或许可以偏安一隅。假如真的迁都中州,睿丽王朝的人力物力必然南移,势必让西疆、西北、天南感到压力大增。因为这些国家、部族要不国内局势未定,要不社会动荡不安,要不国力衰减,周边势力稍有变化,就可能对他们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他们绝不会坐视这种情形发生,因此他们肯定会想方设法施加影响,最有效的办法当然便是直接威胁中州,让睿丽王朝觉得迁都中州未必能保安宁。”

无为道长长叹息一声,道:“听君一席话,真让人有拨云见天日之感。贫道还有一事不明:依照施主的说法,迁都中州应该对东狄、北卑大有好处,但他们为何也派人到中州惹事生非?这岂不是自挖墙角吗,好象与他们行事的风格不太相符啊?”

凌云飞微微苦笑,道:“道长太高看在下了。这件事情我也觉得很是奇怪,照理说他们绝不会做这样的蠢事,其中到底有什么玄机,我也是猜测不出。”

无为道长听凌云飞如此说法,一时默然。他凝神半晌,用一种仿佛自述的语调说道:“贫道路过中州时,听人说起东海一燕海艳菲前些时日曾在中州最有名的酒楼百花楼投宿,据说为了一睹美人芳容,中州的老老少少差点连酒楼都给拆了。东海王向来不问世事,真不知这次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在中州时,在下也听说过此事。我手下就有几个人在一睹这位大美人风彩后,神魂颠倒了好些时日,那几天,便连我酒店的生意都清淡了许多,美女的杀伤力真令人思之骇然。”

“施主锋芒已露,现在想收缩棱角却是迟了。”无为老道笑嘻嘻地看着凌云飞,眼中居然露出孩子般的顽皮之色。

凌云飞见到无为道长这般神情,不禁大感佩服,此时此刻,这老道哪里象道法高深,名垂天下的高人——人到了这把年纪,有了这样的名气,居然还有赤子之心,诚属不可想象。

“据传言泗水府李天涯是东海王郎碧空的徒弟,依我看这传言九成可信。泗水府紧邻东海,那里的民众原就是只知有东海王而不知有朝庭的存在。维宗年间,连任命泗水府尹都要征询东海王的意见,否则,这府尹根本无法在泗水府立足,由此可见东海王对泗水府的影响力。如无他的默许支持,仅凭李天涯一个落弟秀才,绝无可能在短短时日占领泗水府全境。如朝庭迁都中州,短时期内东狄、北卑虽不可能占据江北广大地域,但无形中江北所有势力肯定会感到压力大增,因为东狄、北卑和他们所图相同,对他们的威胁远非朝庭可比。郎碧空韬光养晦这么多年,终于有了挺进中原的机会,他怎能甘心将大好河山送与异族之人。在他势力不够强的时候,他定会对朝庭施加影响,最低也要拖延迁都的时间,以发展壮大自己的力量。”

无为道长满脸钦佩之情,击节赞道:“施主心思细密,头脑清晰,实是贫道仅见,要是入朝为官,定能造福天下苍生,不知施主是否有意?贫道与朝庭很多官员结有善缘,或可相帮一二。”

凌云飞淡淡一笑,道:“要是将这位燕子皇帝换成二百年前那位与他同名的幸宗皇帝,道长的提议我或许还可以考虑。说实话目前的朝庭在我的心中已积重难返,并不是某个人能够改变的,所以我只好多谢道长的美意了。”

“早知施主会拒绝的,但人各有志,贫道岂能强求。不过相见即是有缘,贫道托施主之福,明瞭了天下的形势,少跑了一趟冤枉路,善缘已结。”无为道长说至此处,双目斗然明亮异常,一瞬不瞬盯视凌云飞半晌,从宽大道袍取出一手掌大小的方形玉牍,将它递给凌云飞,道:“这片玉牍是贫道无意中得到的,随贫道已一个甲子,今日将它赠与施主,望施主好好善待于它。”最后一句话无为道长说的意味深长,想是别有含义。

凌云飞急忙站起身形,双手接过,道:“多谢道长,凌云飞却之不恭了。”

此时初升的阳光斜斜射进洞来,淡黄的光线清新、柔和,洞中立时显得干净,明亮了许多,原来两人不知不觉间谈了半夜之久。

无为道长站起身形,牵过驴子,道:“施主好自为之。”转身出洞而去。

“林云飞在此恭送道长。”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无为道长声音遥遥传来,柔和非常。

凌云飞静静站立,目视玉牍上两行古朴的篆字,反复默念:“道常无为而无不为。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不由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