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 前夜
作者:小道王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405

相对于正在咬牙切齿发狠的苏羽,其他人的心情要比他好很多。而再相对于常昊周鹤洋等人,那些年经的低段棋手们是一片欢腾。现在在他们眼前似乎出现了一条金光大道,仿佛只要拼命努力,便可以战胜苏羽。这种巨大的诱惑以前是他们这些被苏羽教出来的人所不敢想象的,但前面有了朱钧为前车之鉴,现在又有了刘小明在棋盘上把名人打得风雨飘摇,于是乎所有的梦想就在这个春天发芽,并蔓延到所有人的脑海中。

对于这种情绪,同样是国少队教练的孔杰很敏锐的感觉到了,并感到有些好笑:“如果这让他们感到希望的话,也好。至少有希望的人才能滋润得活下去。只要苏羽不发疯而让他们这个势头保持下去,我觉得中国围棋的未来一片光明。”

古力笑了笑:“他们还很嫩,自然不知道天高地厚。不过我觉得苏羽现在已经到了发疯的边缘,只要明天的比赛上陈波刺激他一下,今年的招商银行杯,其他人就没戏了。”

“也未必。”孔杰抿了一口啤酒,低声说:“至少我孔某人还在这个比赛里面。苏羽他想得冠军,就要从我身上跨过去。”

古力一声长笑:“你看!所谓十八年华春心动,一个朱钧就把你们这帮人的心思全都挑了起来,现在不都折腾着去抢冠军么?”他想了想,问:“对了,赵杰呢?很久没看到那小子了。”

孔杰并不清楚赵杰现在在哪,用手肘捅了捅一边正在和姑娘聊天的赵星:“赵杰呢?”

“参军去了。”赵星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继续和姑娘聊天打屁。这句话让孔杰古力两人一片茫然:“参军去了?什么时候?”

赵星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看着他们说:“他就这样,心里面想什么是什么。他老子给他办到了成都还是武汉的军区,反正现在当连指导员呢。”

“连指导员?”古力又是大吃一惊。“他以前当过兵还是怎么着?怎么进去就是指导员?”

“他老子牛逼啊。”赵星和姑娘说了几句话之后又回过身来回答,“直接办进去的。等过两年磨练一下之后,就出来去上大学。基本上就这样。”

看着赵星又扭过头去,两个人也不好意思再打扰他,坐在一边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古力才叹了一口气:“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老爸,古之人诚不我欺。”

“你也想当兵去?”赵星不知道是让这两位搅和的烦心了还是怎么着,站了起来带着那姑娘往清静的地方走,临走之前跟他们说:“不到半个月,那小子就脱了层皮。当兵不是那么好当的。昨天赵杰偷着给我打电话,都快哭出声来了。但当初跟他爸爸定了生死文书。现在反悔都来不及,那个难受啊。”他和那姑娘低声说了两句什么,叹了口气说,“现在他在四川的一个小山沟里拉练。你们要是有心气,等他休假了,去看看他吧。现在是看一眼少一眼了。”

这话怎么说地?一直接不到赵杰消息的古力等人问了赵老爷子之后还真的去了一趟成都,东转西转来回的找了一圈之后才在一个小城市边上的军队驻地找到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赵杰。赵杰看见他们就哭:“这地方真不是人呆的。”看看原先白胖白胖的赵杰现在黑瘦黑瘦皮包骨头,哥几个也是没有办法,只能安慰了几句之后留下一些鸡鸭鱼肉。然后拍屁股走人。

但现在更重要的是招商银行杯。孔杰古力也没心思去多想赵杰的事情,回到房间之后便开始摆谱,静等第二天的比赛。准备看看被新一代刺激深了的苏羽到底会是一种什么表现。

而第二天比赛开始之后一个半小时,陈好和唐莉便有些看不下去了:“苏羽,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人么?”

老聂连连的点头表示同意和不满:“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这样地下棋,很伤人的。”

“但是,这也算是他们自找的。”马晓春从来不考虑这些问题,满不在乎的说,“一个朱钧还不行,前天刘小明还要把苏羽逼到那种境地,所以现在的反击他们应该有心理准备才是。不过这孩子我挺喜欢,很韧,现在四处吃亏,让苏羽打穿了右边的大空也不认输,坚持着还往下抗……不错。我喜欢。”

“不过这么坚持,有什么意义么?”老聂有些不忍心的看看已经乱成一团的局面,低声说,“现在可以说全盘都没有机会了,他还这么坚持干什么?等着苏羽的错手么?但现在即使苏羽出错,他也不可能翻盘。他叫什么名字?现在几段了?”

马晓春看了他一眼:“问那么清楚干什么?打算收关门弟子?”

老聂也不管他,自顾自地找出来赛表查看名字。找了一会儿,才低声说:“欧阳?欧阳什么?”马晓春的头凑了过来看了两眼,笑了笑:“他就叫欧阳。姓欧,名阳。不是那个复姓。怎么着?真有心气收一个关门弟子?”

这个欧阳的名字让老聂突然想到了苏羽那两个叫思雨和语丝的孩子,觉得很有意思,沉吟起来:“如果再收一个关门弟子,也没什么。他这种劲头我很喜欢……”于是比较莫名其妙的,苏羽就多了一个师弟,而且他那个师弟,还刚刚在比赛中被他切的体无完肤。

“这是怎么回事?”第二天睡醒觉就听说自己多了一个小师弟的苏羽莫名惊诧,追问之下才知道老聂的关门弟子竟然昨天跟他比赛的那个小孩,不由得哭笑不得。“老师,您怎么又弄了一个徒弟?是不是没事干解闷?”

“当然不是。”老聂看他一眼,叹了口气说,“我老了,求胜心也淡了,现在也没能力去国际大赛里面为国争光了,也只能带带徒弟发挥余热了。”

这一串“了”让苏羽有些头晕。不过也算是明白了老聂的想法,说:“那您不如多去去您那个道场。现在道场里面光凭着我和常昊他们扛着也不是个事啊。您老人家总不出面,要不然把道场的名字改一下?改叫苏常道场?”

“该做什么我知道。”老聂看了他两眼,“你给我打工,还有什么意见吗?你不如多想想对局的事情。现在所有的低段们都等着挑战你了。”

“那如果下一盘我又碰上一个拼命到底死不认输的,是不是您也收做徒弟?”苏羽不想在这方面多做纠缠,开始插科打诨,坐在沙发上一边喝酒一边笑,“反正从现在开始一直到决赛,还有4盘棋。要不然,我帮你多收几个徒弟?”

看来是不需要了。这一天的比赛之后确定了苏羽后面的对手已经不可能是低段。从下一轮的对阵开始。就是以俞斌为首的高段的冲击了。

面对这些高段们,苏羽的发挥却要好很多,四连胜之后稳稳地把冠军揽入怀中。

这让古力颇有些看不懂,很有些奇怪:“你跟那些小孩们下的时候,怎么就不如后面的冠军赛里面跟我的那个水平呢?”

苏羽耸耸肩看着他,笑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他们的想法很单纯,所以很多时候只是纯粹的拼命下,而不像你们这样在比赛中瞻前顾后。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们不怕输。自然也就下地好一些。”

真的是这个道理?扭头回去开始钻牛角尖地古力想了半夜终于想到了一条至理名言: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于是他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子的,所以我们才下不过那小子。

那么这个问题怎么来解决呢?很少动心思的古力开始开动脑筋。绞尽脑汁之后终于想出来一个办法:返老还童。不过也很有讽刺意味――古力能知道在修辞中还有讽刺这种手法,也算是没白上学――当年他们绞尽脑汁的想怎么才能快点长大,现在却又开始绞尽脑汁的想怎么年轻一些,的确有些反讽的味道。

实在是想不出来的古力去问王文达,被王文达一脸的冷笑又憋了回来,开始一个人郁闷。

不过在中国棋院内还一个郁闷的人陪他。这位就是孔杰。他现在的郁闷同样来自于苏羽,只不过苏羽并不知道。

这个问题就是他和朴志恩婚礼的问题。看到了上次苏羽结婚地排场之后,朴志恩开始幻想着穿白纱在教堂里面和孔杰互订终身的事情。但孔杰的父母却比较传统,还是坚持要进行中国式的婚礼。

于是矛盾出来了。而相对于有十番棋撑腰的苏羽来讲,孔杰的口袋自然要羞涩很多,虽然去韩国的机票比去德国的便宜得多,但这个花费也少不了。而且那边还提出了一个要求:买新房,重新装修。

“这套房子不好么?”孔杰看着朴志恩妈妈的眼睛无奈,“而且还能和朋友做邻居。对了,苏羽结婚也没有买新房,为什么我就要买?”

“结婚自然要买新房。”朴妈妈毫不退缩,“既然我把女儿嫁给你,自然要让她不能受委屈。”

这都是什么逻辑。见拗不过朴家的压力,孔杰也只好从口袋里面掏出钱来,满北京城的找房。

接下来就是赵星的恋爱问题。五一长假的时候,他就陪着他那个对象回了一趟老家,现在估计要不是国家政策不允许,他儿子都该满地跑了。

“人家都有事干,只有我没有。”苏羽搂着陈好看着天上的星星发呆,“不过10天之后第九盘就要开始了。你觉得我这盘会输还是会赢?”

“应该……赢吧。”陈好拢了一下被风吹开的头发,望着天低声说。“不过现在已经是5:3,再赢一盘李昌镐就铁定降格,而且你现在肯定不会输,所以李昌镐为了面子,也会跟你拼到底。”

“现在至少我不会输。而李昌镐却会降格。”苏羽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我不会拼,他会拼。这就是我们俩现在的区别。他所希望的最好的就是后两盘连扳两局,把比分扳平。因为并没有说如果十番棋打平应该做什么,所以这次比赛按平局论。这样谁也不吃亏,谁也不丢面子。”

“那你还担心什么?”陈好看着他歪着头端详了一会儿,笑了起来。

苏羽搂着陈好的肩膀低声说:“我想赢。我不想跟李昌镐打平。我想做世界第一人,我不想再和他平分这个世界。”

“好好。你有雄心壮志,你有伟大抱负。”陈好笑着回答说,“不过你就算赢了整个世界又怎么样?当年吴大师敢饶世界一先,也不过是留下一个神话让后人去景仰。”

“一个神话就够了。”苏羽仰着头看着没有几颗星星的天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我想成为这样地一个神话。这种事情你们女人也许不会明白。这对男人来讲多么的重要。如果真的赢了,我就有时间每天的陪你游山玩水。每天陪你吃喝玩乐。不过那都是未来的事情,现在我需要好好的准备第九盘棋,我一定要赢下来。”

在数千公里之外,李昌镐也躺在家中的躺椅上看着天空和李英镐说着什么:“如果我这盘棋再输的话,就达到了三盘降格的标准。如果我被降格,那么以后我就彻底的抬不起头来做人了。”

李英镐很有些苦口婆心的味道,叹了口气说:“你也不要太着急,现在既然成了这个样子,不如好好地准备。只要下一盘能赢下来,就不会降格。”

“我也知道。”李昌镐轻轻的叹着气,脸上地表情很落寞。“不过棋盘上的事情没有人说得清楚,只要一手棋没有看清就是全盘的失败。这让我不能不着急。”

“你着急,苏羽也在着急。”李英镐笑了笑开始推测苏羽的心理,“实际上现在已经到了这个局面,苏羽心里面的焦虑也很严重的。如果在这种局面下他连败两盘失去了到手的胜利,那他就是中国围棋的罪人。现在他比你害怕,担心在比赛里面一旦失了先手被你追着打最后丢了阵地。所以你没必要着急,只要准备好,想赢他不是很难。”

不很难么?李昌镐轻轻的舒了一口气,看着满天地星斗心里面突然有一个念头:中国人有一种说法,就是地上的人都是天上的星星降生而成。那么现在我所看到的这些星星里面,哪一个是我的?哪一个又是苏羽的?哪一个是毛毛的?

睡吧。李昌镐站起来和他弟弟走进了房间,也没有再去打谱,躺在毛毛的身边很快的便睡了过去。

相对于李昌镐的问天,苏羽自己就没这么好心情了。不知道王文达是怎么安排的,这第九盘棋被放到了台北。从韩国去台北很简单,但从北京去就不大一样了。

尽管有张栩的斡旋和安排,但苏羽的入境问题还是把王文达折腾了半死。他自己都有些后悔,当初谈判的时候为什么要把第九盘放在台北,这是给自己找病么?

而且招来的麻烦还不是他一个人承受,苏羽也必须从北京先飞到香港,然后再转机才能去台北,这路上一折腾就是N个小时。而且,苏老师还碰上了一阵小小的台风,在香港机场足足停留了十几个小时才登上去台北的航班,起飞的时候还让气流给吓了一下,险些开门跳出去。

就这么有惊有险的,苏羽在预计的到达时间晚了16个小时之后,才踏上了台北的土地。

这还是苏羽第一次来台北。上次和张栩的十番棋原定的第十盘就是在台北,但因为张栩降格,导致最后一盘并没有下,所以就没有过来。今天也算是满足一下他对民国的好奇心,下了飞机之后也没看有谁来接。他自顾自的就出去拦了辆车,然后掏出换好的新台币直接扔了1000块让司机带着他满台北的转。

可能这司机也见过这样的人,也不说具体去哪就是让他带着转,知道这是来旅游的大陆豪客,立刻开车带着他从机场出来进台北市,然后开始满世界的乱转。

这让来迎接的王铭琬和张栩两个人立刻抓了瞎,因为业务的问题中国移动在台湾有些问题,所以打手机也找不到人,开始互埋怨:“要不是你上厕所,现在也不会等不到他。”“要不是你去买什么冰淇淋,现在咱们就应该回去了。”

埋怨归埋怨,两个人还是立刻向上报告林海峰。林海峰一听心里面也觉得奇怪:“你们两个人,在等的时候都离开过?”

那当然没有。林海峰琢磨了一下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行了,你们回来吧。苏羽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市内,估计正转呢。”

这让张栩和王铭琬两个人有些气闷,苏羽左右的陪笑脸说好话也不行,最后到外面开了一桌专请这两位才算是把事情抹过去。

在苏羽浏览台北风光的时候,李昌镐正老老实实的坐在棋盘边上和毛毛打谱。

“苏羽很不适应这种纯粹是靠力量蛮干的棋风。”毛毛看着刘小明和苏羽的那张谱,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多少年了,他还是这个操性。自打当年南斗禁止他在中盘赢棋一个月之后,他就再也不会应付这种局面了。”

这让李昌镐感到很困惑:“有这种事情?我曾经和南斗先生下过,他并不是那种怕蛮力的人啊。”

“他不怕并不等于苏羽不怕。”毛毛继续摇头,“他自己是围棋的顶尖,但带徒弟上还不如我。当初他还先教苏羽定式后教死活来着。这给苏羽留下来一辈子的问题,很多人都是靠这个方法打败的苏羽。只不过现在苏羽的棋力高了,能有机会跟他拼蛮力的人没有了,才成了这个样子。”

这倒是真的。李昌镐点点头:他自己也不喜欢纯粹用力量来搅乱局面,但遇到了这样的人一样的头疼。比如崔哲翰。

毛毛看看他的脸色,继续说:“但是,苏羽的风格要是宽着一点讲,还是那种乱中取胜。只不过他乱的是别人,胜的是自己。”

“这个我都知道。”这些理论上的东西在几年前李昌镐就知道的一清二楚,但现在还是面临着要降格的危险,“问题在于,苏羽现在已经到了让人看不到他的缺点的地步了。”这就像是武侠小说里面那种所谓的剑气的问题,有了顶尖的招数却没有足够的内力来用的人往往死得很惨,而有雄厚内力却不怎么会招式的人却往往可以活得有滋有味,比如张无忌就是如此。套用金老先生的一句话,就是一个穷光蛋知道怎么花钱却没钱可花,而一个不会花钱的富家公子只要学会花钱就可以的道理是一样的。

如果现在面对的是朱钧这种脑子里有的是绝妙手段却一时半会还学不会怎么用的人,李昌镐保证手到擒来。但明天坐在他对面的却是苏羽这么个又有钱又会花钱的人,问题就不好解决了。

“怎么办呢。”李昌镐并不知道这个时候苏羽正坐在大排档里吃鱼丸,哀哀的叹了口气,“明天的比赛,让我觉得很没有信心啊。”

苏老师这个时候却很舒坦。喝着酒,吃着肉,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流,这是什么样的生活?这是社会主义生活。苏羽脑子里面正在回忆伟大的设计师邓公,叹息自己当年见到他老人家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多说两句话,为什么当时没有跟他多说几句话。

“都是年少青衫薄。”苏羽轻轻的叹了口气,打个酒嗝站起来结账交钱,然后拦辆车回到酒店倒头大睡,一个人渡过了这赛前的最后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