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罪魁祸首
作者:宋思乙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8616

从忘归之野到百岐山,相隔约摸两三百里路,中间横着卡罗其的森林。以往人们拜访百岐先生,总是成群结队,沿着森林边缘的浩邈山山脚绕道前行,大约两三天时间,方能抵达先生的居处。

天戈撒开大步,只用了一个小时多一点的时间,便越过忘归之野,进入卡罗其森林,他打算跟来时一样,直接抄近道穿林而过,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回百岐山。

原野上,天色已经敞亮,森林中却仍然黑暗幽深,好在天戈历经煅炼的一双眼睛,即使只有微弱的光芒,也能够看得清清楚楚。行到森林深处,他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左前方的林子里,隐隐传来轰隆轰隆的奇怪声音。灵兽又出现了!

周围窜出了几只小松鼠,蹦蹦跳跳的甚是活泼。当他停步倾听,这些松鼠也远远停了下来,一双双眼睛骨碌碌地望着他,过了一会儿,它们轻柔地绕过他,继续伏地朝远处飞快奔去。

林子里又窜出几只黄鼠狼,还有几只长相奇特叫不出名字来的小动物,它们以更快的速度加入了这支由松鼠组成的小队伍,浩浩荡荡朝远处奔去。

扑楞楞!几只山鸡拼命扑打着翅膀,在林木之间飞速蹿行,它们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竟然飞不起来了,笨拙地只是用翅膀和双足在地上拼命赶路。

天戈几天前曾经宰杀过十来只灵兽,却没有一只具备这样的威势,普一现身,便令鸟惊兽走。他皱了皱眉,决定不予理会。时间宝贵,今后这类东西会越来越多,杀不胜杀,而且忘归之野的人很快就会离开,杀与不杀,没有太大意义。

正要动身之时,他又止住脚步,握紧了手中的冰魄短刀,转身迅快地朝灵兽所在的方向摸去。他已经听见,那附近竟然隐隐传来人声,而且是一位女子。

穿越重重林木,中间又遇到好几支逃亡的小动物队伍,当中甚至有一两只灰狼,它们居然跟兔子跑在了一起,而且并不向眼前的美食发起攻击,可算得一件稀奇事。

天戈终于看见了冲突的双方,那个一身贴身短装束、英姿勃发敢于跟庞大灵兽对恃的女孩子不是别人,竟然便是平日里看上去文静娇弱的林雅。不知道她一个人为什么居然到了森林里面。

这时的林雅衣衫破碎,发髻零乱,外表甚是狼狈,脸色却很平静,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眼前那只庞然大物。她的右手持着一柄长剑,发出淡淡的绿莹莹的微光,

乍看上去,那灵兽长得颇有几分像一只棕熊,却比棕熊更加巨大得多,毛色土黄,走动起来轰隆轰隆踏地有声,它人立而起,张牙舞爪的冲朝林雅张开血盆大口,霍霍霍连声怒吼发威,却不冲上前去。

周围地面上,横七竖八躺倒了好几棵大树,断口甚新,显然是这一次人兽大战中刚刚折断了的。

天戈曾受过百岐先生的指点,加上在森林中闯荡日久,经验甚丰,只看个头和长相,便知道眼前这只灵兽获得力量的时间较长,已经度过了最初的变异期、随后的成长期,现在应该到了力量与身体能够完美配合的成熟期。西羽上次遇到的那两只兔子,只是处于最初变异期的小小灵兽罢了。

这只成熟的灵兽奈何不得林雅,很大的原因正在于她手持的那柄绿色长剑。天戈认得,那是林雅祖传的一柄灵剑,里面蕴藏的力量暖融融的充满蓬勃生机,跟冰魄和西羽的扶摇项链截然不同。

可惜的是,林雅显然不能够完全操控这种力量,那柄剑上的绿光时强时弱,如同微风中的蓬蒿一般飘来荡去,极不稳定。

灵兽紧紧盯着那柄剑,待到剑上的光芒一暗,它双足一蹬,喉咙当中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以跟它笨重的外表丝毫不相匹配的惊人速度飞快向林雅扑去。

林雅心中一惊,剑上绿芒反而大盛,她将银牙一咬,不退反进,径向灵兽迎了过去。那灵兽看上去声势汹汹,对剑上的力量却相当忌惮,身子在半空中轻轻一扭,竟然停止了前扑之势,敏捷地降下地来。

天戈心中喝了声彩,一则为了林雅的勇敢,临危不惧,二来也为了那只灵兽,它这一扑看上去相当凶猛,竟然留有余力,对力量的运用技巧简直可圈可点。可是这样一来,自己躲在暗中趁机偷袭结束战事的打算暂时便不能够实现了。

他小心翼翼地收敛冰魄的寒气,又往前靠近了一些。倘若林雅在接下来的搏斗中遇到危险,拯救起来也会方便得多。

灵兽接连发动好几次攻击,弄得林雅险象环生,却一直没能得手,不禁烦躁起来,喉咙当中吼叫连连,前爪一挥,碰的一声,又是一棵水桶粗细的大树缓缓倒下。

凑巧的是,这一次大树倒下的方位,正是林雅站立的地方。林雅眼见大树枝干由慢到快地向自己头顶砸来,赶紧往旁边躲闪,总算避了开来,只是心神受到影响,手中宝剑的光芒又是一暗。灵兽后腿使劲,一个猛扑又朝她攻击过来。

林雅刚刚避开大树,一转眼看到灵兽的血盆大口已经近在眼前,这时要待闪避,已经来不及了,不禁低呼一声,手中宝剑狂挥而出,同时闭上了双眼。

剑尖上果然遇到有物。她正庆幸自己死前幸运地伤了敌手,一股惊人的力量从剑上传来,右手一松,宝剑便掉到了地上,敌手前扑之势,显然绝非她的力量能够阻挡。

生命真的很脆弱,死亡的降临总是突如其来,不给人多留一些准备的时间。应该不会很痛吧?她想,仍然闭紧了双眼,站在原地。然后她听到身后不远处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传来轰隆隆大树倒地的声音。

难道说,自己刚才随意的一剑竟然发挥了作用?她又惊又喜地睁开眼睛,转头朝身后看去。只见那只灵兽静静伏在树桩上,身下的鲜血仍在不停涌出,显然这一次,它很难再凭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了。

眼前的情景异常美妙,却如同做梦一般极不真实。她使劲掐了掐手腕,很痛,真的并不是梦。

她定了定神,在身旁地上找到了那柄家传宝剑。没有自己的法力支持,剑身上的绿色光芒早就消失,看上去只是一柄普普通通的长剑而已。

她的右手已经碰到了剑柄,却无法将宝剑拣拾起来,手指似乎并不听使唤。她将右手举到眼前,发现手指僵直,虎口早已裂开,鲜血流了满手。

她换左手拾起宝剑,轻手轻脚的绕到那只灵兽身旁好几米远的地方,静静观察半晌,它身下的鲜血越流越缓,正在逐渐凝固,应该是真的死掉了。

这头强大无比的灵兽果然死了,而且死在跟自己这个弱女子的对决之中。她轻轻舒了一口长气,这才觉得双足发软,几乎站立不稳,连忙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右手虎口传来阵阵剧痛,令她记起刚才的伤口,于是将随身携带的伤药取出来敷上,顺便找出一块干净的手帕,将伤口包扎了起来。

她坐在地上喘息良久,待体力略微恢复之后,这才上前检视自己的战利品。据说高等的灵兽身上有核,拿到市场上可以卖到惊人的价钱,不知道这一只是也不是。

她使出全身吃奶的力气,接连试了好几次,也没能将这只庞然大物的身体翻过来,心中惊讶不已,忍不住自言自语地说道:“奇怪,这样一个庞大的家伙,难道真的是我杀掉的么?”

“当然啦,刚才只有你在这儿跟这个大家伙对决,不是你杀的还会是谁?”一个声音在旁边接口道。

林雅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声音的来处。天戈从树后走出,嘴里轻松地接着说道:“请让我帮你一把,将灵核快点取出来。时间紧迫,我还得加紧赶路呢。”

接下来的时间对于林雅来说,便如同历尽艰险、排除万难之后,终于置身于极乐仙界一般欣愉美妙。原来她因为天戈和西羽驾翼车离开之后,一连数日没有回来,心中记挂,于是在大前天留书一封,一个人悄悄离开家,入林找寻他们,不意在这里遭遇危险,还因祸得福,见到了意中人。天戈很快便将灵核取出,轻轻放到她的手上,然后继续往百岐山进发。林雅自然跟着他。只是,经历刚才的凶险搏斗之后,她全身无力,手足酸软,根本无法快走。两人商量一下,她便伏到他背上,由他负着往前急赶。

林雅身体纤弱,体重跟西羽比起来相差仿佛,对于天戈来说自然不在话下,前行的速度浑然不减。她放眼看去,但见两旁的林木以惊人的速度向后飞掠,恍恍惚惚如同身在梦中,双手搭着他宽广厚实的肩背,只觉得此后一路的艰难险阻,全都已经不在话下,鼻中更闻到一阵若有如无的男子气息,不禁心神俱醉,不知此身何之,惟愿这条道路无穷无尽,自己能够和他这样走下去,直到永远。正陶醉间,忽听天戈开口问了一句话。

“你一个人,跑到这危险的森林里来做什么?”

意中人的说话,对林雅来说不亚于仙音纶旨,她很快回过神来,本想答复:“前来找寻你们。”话到口边,却又突然感到不好意思,连忙转口说道:“没什么,只是对这里忽然感到好奇,想过来看一看。”

又是好奇!天戈嘿然一声,心道:怎么身边的人好奇心全都这么重,连性命都不顾了,西羽那小家伙是其中的矫矫者,眼前这里又是一个。好在他只是心里想想,并没有说出口来。

“这里并不是玩乐的地方,休息好了之后,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家里人都记挂着你呢。”天戈淡淡地说。

林雅答应一声,听他的说话,似乎对自己隐有责怪之意,连忙又道:“我出来之前跟家里打好了招呼的。”她可不愿意被意中人误解和轻看。

天戈嗯了一声,心里却想,家里人怎会放心让你一个弱女子到这片危险的森林里来,而且只是好奇来看一看?可是既然她不肯细说,他也不好多问。

两人默默地行了一段路,他说:“刚才真是危险,那只灵兽是罕有的厉害家伙。我听见声音赶过来的时候,一路上竟遇见好几支逃亡的小动物队伍,以往从来不曾见到这样的情景。”

林雅心中涌起一阵自豪,突然觉得不吐不快,于是答道:“那个大家伙是土系的地熊,实力固然很强,却并没有这样的能耐。小动物们逃跑,是因为我刚刚施展了精神系的恐吓法术,令它们心悸胆怯,自然拼命奔逃。”

她顿了一顿,续道:“可惜这法术对于大家伙来说并没有多大影响,还耗费了我相当多的力气,不如一直老老实实使用灵影,效果也许更好。这一次真是险到了极处。也幸亏它是一只地熊,灵影刚好能够克制,倘换了其它系别的灵兽,我这时候多半已经被它们消灭掉了。”灵影就是她那柄能够发出奇异绿光的家传灵剑。

“即使只是一只地熊,刚才你也险些被它消灭掉呢。”天戈心中暗想。他这段时间一直在研究法术,于是趁机请教道:“听说,精神系的法术直接作用于人或动物的神经和心灵,跟普通法术只破坏肉体大不相同,对吧?”

这是林雅比较擅长的话题,她点了点头,答道:“是的。很多人都觉得自己的身体很是脆弱,容易受到损害,其实比较起来,人的精神更加脆弱得多,很容易就能找到漏子可钻。多数时候人们遭遇失败,并不是因为目标真的高不可攀,而是自己感觉力所难及,心理上先就输了。换句话说,一场比斗尚未开始之前,胜负大多已经决定。倘若不了解这一点,肯定难以成为百战百胜的好手。”

这几句话一说,天戈连连点头,深感赞同。总座正是心理战的好手,他的攻心之术可以说无处不在,谁要是不幸做了他的对手,心灵上会一直有一种难以透过气来的压迫感,而且越来越强,倘不能够立即设法远远避开,到后来除非投降服输,便只余下死亡或发疯一途。

他想了一想,说道:“那个善水启先生,其实也正是太过自负,平日里眼睛不揉砂子,突然发现有人远远强过了自己,纵然穷极一生也难以超越,心灵受到严重打击,才会疯掉的。”

林雅点头道:“正是。心病还需心药治,他本人就是一个大法师,远非常人所及,除非有人在精神修为上远远强过了他,否则这一生是很难恢复正常的了。其实,当初他仍然有办法可以立刻恢复,只要家里人肯带着他,再去求求百岐先生,多半不成问题。可惜他哥哥善水斓真不是东西,为了自己的野心,竟然连亲弟弟也不惜牺牲。拖到现在,再想恢复到跟以前一样,恐怕比较困难了。”

天戈还没有想到这一点,听到这番说话极为吃惊,说道:“可是,他是因为百岐先生而疯掉的,再次见到先生,更有可能吓得病上加病,疯得更厉害一些吧?”

林雅扁了扁嘴,答道:“那是对一般人而言。百岐先生学究天人,能力远非常人所及,多半能够找到合适的办法;而且,这是当时唯一能够将人治好的机会,善水斓倘若为了亲弟弟好,怎会想不到这一点,而只惦记着找百岐先生理论。要知道,以他平日的为人,最善于见风使舵,四处讨好,从来不肯轻易得罪人,这时难道不知,以百岐先生的本领,只消动一动手指头,大伙儿便全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可惜他也算准了先生不会跟他计较争斗,所以这一着虽是险棋,倒是达到了预期的目的。嘿嘿,牺牲自己实力不菲的亲弟弟,扳倒了忘归之野的神话和父亲,两相比较,还是值得的。”

天戈问道:“你这一番说话,有没有跟别人讲过?”

林雅叹道:“可惜我事后才明白过来,当时只是觉得不妥,却不知道原因。后来悄悄告诉了大长老,他说我女孩子爱钻牛角尖,总是把别人想得太坏。我也不好说得太多。”

天戈点头道:“大长老这样做法也对。已经事过境迁了,再追究这个并没有太多意义。而且这一番说话纯属推测,想要用它来扭转局面,是远远不够的。”

林雅一番相当得意的分析,只是换来了他这样的答复,心中自然不太高兴,说道:“像善水斓这种惟恐天下不乱的家伙,才会生出那样的女儿来,将好端端的集镇搅得乱成一团。我如有百岐先生那般好本事,早就远远的离开这里了。”

天戈心中一动,问道:“阿雅你当时正在现场,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么?”

林雅正色道:“这话是你问起,所以我才说。当时若非那个娇滴滴装腔作势的真珠小姐在暗中煽风点火,会场怎么可能乱成那样?在你离开后不久,周围的长辈们也陆续告辞,真珠小姐就开始向周围那帮少年们使劲抛媚眼,一面跟他们……打情骂俏……”说到这一句,她的脸上禁不住微微一红,续道,“引得那帮少年们全都心痒痒地,恨不得刷拉一片跪倒在地,立即向她求婚。这时,她看了看身旁,娇声嗲气地说道:‘我这里还有座位,我们大家靠近一些些儿,这样才好说话嘛。’”

她模仿真珠说话的声音,居然颇有几分相似。天戈听到耳朵里,不禁微微一笑。

林雅续道:“那帮少年们听她这样说话,顿时像疯子一样抢上前来。我见势不妙,赶紧起身避开,谢天谢地,总算没有卷进这场乱子当中去。”她以手抚胸,轻轻揉了几揉,脸上是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神态。

天戈奇道:“怎么长老们没有提到这个?”

林雅道:“对于这一点,当时在场的人全都心知肚明,只是他们怎么舍得说出来,亵渎了心目中天人一般的真珠小姐?当然更有可能的时,他们早就已经被迷得晕晕乎乎,不知身在何处了。我也不好说的,否则多半会被人认为心怀妒忌,造谣中伤,玷污了真珠小姐的清白声名。”

天戈想像当时的会场,真珠小姐眼波流转,艳光四射,引得众少年如痴如狂,一齐拿话撩拨真珠,真珠欲拒还迎,娇怯怯同他们答话的情景,不禁默然,心道:“虽然我当时没有在场,也曾见到过真珠的美貌,若非你事先声明,多半也会认为你是心怀妒忌,造谣中伤。”

此事已经暂时揭过,自己当前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进行追究,他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真珠小姐也许并不是故意的。说到底,这件事还是那帮少年们的责任多一些,倘若不是他们在一旁争争抢抢的瞎起哄,又怎会弄出后来的惨剧?”

林雅摇头道:“我从女孩子的角度,说一句实在话,也许你们并不爱听。这个真珠除了天生娇媚,善于迷惑男人,此外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内涵或者本领;她在会场的这番作为,多半是她老爹平日里教导之功。当时幸亏你已经不在现场,否则……”

天戈心中一凛,缓缓点了点头。要知道,当时会场上骤然一片混乱,以他的立场,自然难以置身事外;倘若稍一疏忽,出了什么事情,下场多半便与百岐先生或者延铁家一样,身败名裂,百口莫辩。

林雅又道:“善水家可真会找借口跟你接近!以我所知,真珠的真实年龄,早在大半年之前,就已经满一十五岁了,拖到现在才举行成年礼,自然是有所期待啦。”

天戈蓦地停下脚步。

他在极速的奔跑之中,骤然停了下来,林雅稳不住身子,向他的后背整个靠了过去,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天戈还没有觉得怎样,林雅已经满脸通红,连忙腰身一挺,双手微微用劲,继续跟他保持距离,一面半带嗔怪的问道:“怎么啦,你?”

天戈脸色郑重,沉吟了好一阵,又摇摇头,答道:“没什么。”继续迈步前行,浑如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林雅在猝不及防下,乍然贴靠着他,觉得甚是害羞,可是眼见他对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浑不在意,心中又感到隐隐的失落;隔了好一会,想到刚才突然靠着他的异样和甜蜜感觉,十分回味,又觉得自己这番做作,完全没有必要。眼下如此大好的机会,周围并无外人,他也没有表示反对,为什么还要亏待自己呢?如果要真正完全的保持距离,先前就不应该伏到他背上来。

她缓缓放软身子,整个靠上了他的后背。

天戈浑没注意到林雅的一系列小动作。刚才听罢她一番说话,他心中突然涌起了前所未有的杀机,也许,自己现在立即返身回去,将善水斓等祸害一刀杀却,这片天地就会干净舒服许多;可是一转念间,又想到无凭无据的致人死命,难免令旁人心中不服,给当前已经芨芨可危的局面增添几分混乱,更有有可能遗下难以预测的隐患。除非今后改变风格,完全像总座那样以力制人,这样的办法还是不要采用为妙。

他于是继续前行,不再回头。

“刚才那只灵兽,是你杀掉的吧?”林雅将头靠近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幽幽地问道。

天戈脑子里正在琢磨着别的东西,随口应了一声,忽又觉得不对,忙道:“不,的确是阿雅你亲手一剑杀死的,跟我无关。”

林雅叹道:“多谢你的爱惜,处处照顾别人,却从不为自己着想。我虽然蠢笨,这一点自知之明和承受能力还是有的。刚才我在旁边仔细看过了,那个大家伙肚子上长长的一道伤口,深及脏腑;凭我那点微末道行,跟它交手已经多次,连它的皮毛也未曾划伤,除非奇迹突然发生,否则怎能对它造成那种程度的伤害?灵核我暂时替你收着,权充一个纪念吧。”

天戈笑道:“阿雅真是聪明,心清如水,不过这个世上,仍然不时地会有奇迹发生的。”

林雅点头道:“不错不错,对我来说,你的出现就是最大的奇迹!”

这句话说得甚是大胆露骨。天戈听到耳朵里,脸上禁不住微微一红,心中忽然想起那天黄昏,离火大婶在房间里的一番说话,当时她说,一个人能否得到真正的幸福,关键在于自己的努力,还有明智的选择。像林雅这样聪明灵慧、文静细心的女孩子,的确并不多见,可是自己以往并没有注意到。是否,这些年来只顾东奔西走,很多事情都不放在心上,因而错过了不少好东西呢?

可惜的是,在眼前如此危急的形势下,绝不可能有时间细细挖掘品味人生。他又想起那天曾允诺说,过两天会给林雅一个答复,因为突然发生的翼车事件,好几个两天已经过去了,现在虽然时间仓促,倒是一个好机会。

他缓缓的开口道:“阿雅知道么,你这几天不在镇上,局面已经发生变化了。”他将卡罗其和帝国军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最后道:“现在镇上的纷争已经暂停,大家正忙着抗敌和搬迁事宜,我到百岐山看过小羽,就会立即离开这里,不知道多久以后才能跟你们再见面了。”

林雅急道:“跟你为难的那人是谁?我能够帮你什么吗?”

天戈摇了摇头,说道:“那个人,普天之下能够跟他作对的,我想像不出还有谁来。我这一去,是要在他势力不到的地方,找个角落躲藏起来,等这件事冷下来之后,以后有机会再来看你们。这一段时间,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这样的躲藏更不知道会有多久。所以,你就不必再等我了,只会白白耽误了你的青春和幸福。”

林雅缓缓流下泪来,说道:“倘若生命之中没有了你,又怎会有什么幸福可言?只恨我力量微薄,不能够帮你什么,对你来说只是累赘,否则,便是亡命天涯,吃苦受累我也要跟你在一起……噢!”她的双眼突然一亮,说话也兴奋起来,“是了,百岐先生学识渊博,跟你又是好朋友,咱们何不趁这个机会请教一下,他的本事那么大,让他帮帮你不好么?”

天戈听到“倘若生命之中没有了你,又怎会有什么幸福可言”,不禁心中一颤,勉强笑着说道:“有些事情,越是顶好的好朋友,更加不能开口相求。百岐先生志在山林,喜欢平静的生活,我当他是好朋友,便绝不能够将他卷入这个麻烦之中。”

“只是请教一下而已,又不用他出手,怎会将他卷入麻烦之中呢?”

天戈答道:“他当我是朋友,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怎能从容置身事外?即使他真的袖手不管,心里面又怎能不惦记担忧?百岐先生性格恬淡,并不擅长与人争斗,我这样做,就是彻彻底底将他害了。”

“那,你又为何将这件事告诉我,因为不当我是朋友,所以不怕我惦记担忧么?”林雅幽幽地追问了一句。

天戈浑没想到她会这样理解自己的说话,忙道:“哪里,你和他是不同的,而且跟这件事情大有关连,倘若我居然对你隐瞒,才是故意坑害你呢。”

林雅这才有点高兴起来,说道:“可是,可是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去做这件事,我怕万一……”

“你放心,这件事情只要小心一点,多花费一些时间,也并不是特别难办。我对自己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林雅点点头,说道:“好,我跟大叔一起走,在自由之都等着你。”

天戈见自己劝说半天,只是得到这样一句说话,忙道:“不,千万不要等我。其实,其实我心里面早就已经有人,我跟她约好了,将来有机会再见面的。”

林雅脸上仍然挂着泪花,嘴角却微微露出笑容,答道:“你在骗我呢,那天你跟大婶说过没有的……”话音未落,她却伸手捂住了嘴。该死,竟然将好心的大婶就这样出卖了,以后还能继续从她那里得到一些稳妥可靠的消息么?

天戈急道:“这是真的,我不骗你。”正想将素歆的事情和盘托出,话到口边却又咽了回去。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涉及到自己的身世和少年时期一段经历,目前只有西羽父子俩稍稍知道一些,此外连离火大叔都未曾得知,怎能向她吐露?

他这一迟疑,更加坚定了林雅心中的想法。此后两人又说了好一阵子话。天戈费尽唇舌,想劝林雅另觅良伴,最后甚至将他和素歆的事情也扼要简单述说了一遍,然而不论他说些什么,这位文静纤弱的姑娘只是答复:“我等着你!”

天戈叹道:“听说阿雅姑娘学的是精神系法术,为何连我是不是欺骗你都不能够正确判断?”

林雅瞪了他一眼,答道:“精神系的法术也不是万能的,除非修炼到传说中的超境界,对人们的起心动念也能够完全彻底的知道;通常,我们只是借助刹那间的喜怒哀乐、言行举止等来进行判断。刚才你告诉我说‘这是真的!’,可惜说这句话的时候,心慌意乱,吞吞吐吐,其中显然有诸多不尽不实之处,教我如何相信你?”

她顿了一顿,又轻声道:“我知道,你这是为了我好,又或者说是在考验我。我……我为了今天这一刻,已经盼望了整整七年,难道说,接下来的时间就不能够继续等待……”

天戈哑然无语,默默走了一阵,忽然觉得背上热烘烘的一片,跟平日里大不相同,这才注意到林雅先前的小动作。他有心提醒她注意,几次想要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念又想,姑且不论她最初是有意还是无意,眼前这样子应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自己当时不说,拖到现在才提出来,她心中会作何感想?倒不如装作一直毫无感觉,含糊过去算了。

林雅鼓足勇气的一番表白之后,见他不再说话,以为他已经默认了自己,心中又羞又喜,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将一双手从背后紧紧搂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