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处事有方
作者:江南春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7831

方自强浑身是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欧自惜正忙着给他上金创药。好在他外号“铁金刚”,身强体壮,外家功夫练得极是到家,这点皮肉之伤无关紧要。

倒是常自明的剑伤甚重,燕自怜虽为他包扎了,但血兀自汩汩流着,直把半件衣衫都染红了。燕自怜束手无策,急得直跺脚。

李无为赶紧过去,道:“燕小姐莫急,我这儿有药可以止血。”

他手批疾点,封住了常自明左肩的穴道,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敷在伤口处。那药颜色粉红,香气扑鼻,抹上之后血便慢慢止了。

燕自怜舒了口气,展颜道:“多谢李公子,这药可神得很哪。”

李无为笑道:“这是郁金香的‘桃花粉’,止血疗伤是极具神效的。”

常自明吃惊地道:“原来是‘医圣’的疗伤圣药,那可是千金难求,用来止血是大材小用了。”

***

方自强抱拳道:“多蒙李兄前来相救,否则后果是不堪设想。”想起牛先生如同鬼魅的剑法,他不由一阵后怕。

忽然,他象形字记起了什么,道:“李兄原来也是自然盟的,想必也是一位响当当的人物。”他早听说自然盟有‘大眼湿青衫、花儿展颜笑’四大高手,却从没听说李无为这号人,但想他武功如此出色,在自然盟中地位想必不低。

水无心跑过来,大声道:“你还蒙在鼓里呢,他就是自然盟的老大啊!你没听见杨大眼都听他的命令吗?这个人哪,什么都好,就是喜欢故弄玄虚,把人撂进九天迷雾中去……”

却见方自强瞪大了眼睛,满脸惊诧地道:“你……你就是……自然盟老大?”这份神情就象突然看到一个和尚和一个尼姑抱着啃嘴般不可思议。

李无为笑道:“如假包换。”

方自强“哎呀”一声,羞愧满面地道:“原来李兄是真人不露相,方某有眼不识泰山,言语多有冒犯之处,请李兄莫要见怪。”

李无为含笑道:“方兄痛快豪爽,男儿本色,在下也佩服得紧。”

方自强大喜,两人都起了惺惺相惜之意。

欧自惜道:“自然盟崛起不过数年,可兄弟遍布江湖,干下许多了不起的大事,天下英雄莫不称颂,足见李兄之能。而今‘九重天’为害武林,正需李兄这样的年轻豪杰挺身而出,扶武林于危难,救苍生于水火。我等有缘相会,实是三生之幸。”

李无为谦声道:“欧兄过奖。推翻残暴不仁的‘九重天’,天下英雄共担之,区区一个李无为又何济于事?方、欧、常三位俱是名家子弟,胸怀热血,侠义心肠,李某愿与各位戮力同心,共抗淫暴,为武林翦除祸祸害,为苍生谋个安字!”

常自明激动地道:“常某奔走江湖多年,从未遇见过李兄这般令我等心折之人。武功高强虽令人生畏,但悲天悯人的胸怀更让人诚服。我等千里南下,无非是想报师门之仇,如今看来,天下似师父一样飞来横祸的人何其多,光想着报仇雪恨未免太过狭隘。我等愿追随李兄誓与‘九重天’抗争到底,虽肝脑涂地而无所悔惧!”

三个人六只眼睛热切地望着李无为,看得出,他们的心潮在澎湃,他们的热血在沸腾。

一个人就算能抗拒情人的眼泪、美女的秋波,却不能无视好男儿一颗英勇的心、一个热切的愿望。

李无为的眼角湿润了,道:“今后李某便与三位兄弟相称,祸福与共,生死相随,誓与人间邪恶决战到底!”

四个人八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他们的眼中流着泪,他们的嘴角却带着笑。

燕自怜只觉血脉贲张,她真希望自己也是男儿,能象他们一样饮马江湖、纵横武林,用那金色的年华抒写壮丽篇章!

她分明觉得,师兄们对他的崇敬,不亚于对父亲,可他却是那么年轻。他仿佛天生就是领袖,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会受到人的欢迎。

她脉脉含情地望着李无为,想起了酒楼初会时那一刹那的心动。

***

南荷突然奔过来,拉着燕自怜的手,笑嘻嘻地道;“燕小姐,你在想什么?”

燕自怜猛从遐思中醒来,俏脸一红,忙道:“没什么。”

南荷眨着眼,调皮地看着燕自怜,燕自怜被她看得不好意思,笑骂道:“鬼精灵的丫头,难怪无心妹子要恼你。”

南荷道:“燕小姐不是要见杨大少吗?可惜他已经走了。”

燕自怜一愣道:“杨大少走得这么急?”

南荷道:“他匆匆而去,必定有要事需处理。他可是自然盟的‘智多星’,江湖上人都称他为‘狐狸先生’?”

燕自怜奇道:“狐狸先生?”

南荷道:“狐狸有多狡猾,他便有多狡猾。不过狐狸要耍小聪明是为了一已之利,而他的大智慧却完全是为他人谋幸福。”

燕自怜道:“我也听说杨大少是杨氏大公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他却肯舍弃家业、投身江湖,这份魄力当非常人所能有。”

她又道:“其实我也挺佩服你,小小年纪便出来闯荡江湖,着实不易啊!”

南荷道:“只要能常伴李大哥左右,再苦再累我也能忍受。”

燕自怜笑道:“你对李大哥可好得很哪!”

南荷轻轻地道:“他对我也很好啊。”

燕自怜心里一动,莫非这小姑娘对李无为起了爱慕之心?眼见她娇美迷人、楚楚可怜的模样,她忍不住想去亲她一口。

忽见南荷眼眶一红,有些哀伤地道:“其实我也很想家,想看看父亲、母亲、哥哥、姊姊、贺叔叔……想看看家里的花草、门前的树林、还有小丘、河流、家乡的明月……”

燕自怜轻轻地道:“那你何不回去看看他们?”

南荷道:“要是我回去了,他们一定再不放我出来,现在无拘无束多好,在家闷也闷死了。”她突然露出笑容道:“我也有一个姊姊,全家人都把她捧得凤凰一般,可她不及你美,也没你这般和霭可亲,整天就想着情郎。哎,我有你这样的一个姊姊就好了。”她出神地盯着燕自怜。

燕自怜心里感动,爱怜地道:“若是你不嫌弃,就把我当成姊姊吧。”

“真的?”南荷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燕姊姊,你真好!”

苹果般的脸上挂着几颗亮晶晶的眼泪,一笑露出满口雪白的牙齿来,说不出的惹人喜爱。

燕自怜心想:真是个美丽可人的女孩。

***

水夫人向李无为招了招手,含笑道:“李公子可否过来说话?”

李无为走过来,恭声道:“夫人有何吩咐?”

水夫人道:“强敌来犯,水月山庄危在旦夕,幸亏李公子及时解围,这才化险为夷,大恩不言报,客套话我就不讲了。”

李无为道:“夫人客气了。”

水夫人道:“适才杨大少、竹大侠等人惊鸿一现,未曾当面向他们致谢,甚是过意不去。”

李无为道:“他们匆匆而去,乃是另有任务,没来拜见夫人,还请夫人原宥。”

水夫人道:“适才我见南荷发出信号,你们很快便赶到了,不知你们何以来得如此迅速?”

李无为笑道:“其实我们早就侯在庄外了。”

水夫人秀眉一挑,眼露诧异之色。

李无为忙解释道:“我们午前得到消息,说‘九重天’要对水月山庄不利,因此我们把弟兄布署在附近,以防不测。考虑到水月山庄高手众多,实力雄厚,自然盟妄自插手恐有小觑水月山庄之嫌,所以我们没敢轻举妄动,最好由贵庄将来犯之敌一网打尽。没想到祸起萧墙,出了唐河投毒之事,所以南荷一发出信号,我们便赶来了。杨兄弟负责清除外围,我和竹大侠脚头快便先进庄来。总算来得及时,只是让夫人受惊了。”

水夫人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唐河三年前投靠本庄,行事乖巧,精明能干,从没有人怀疑他。没想到全是为了今日这一击,‘九重天’当真是处心积虑。不过唐河此次窝里反,险些酿成大祸,但我却将他放脱,李公子以为如何?”

李无为道:“唐河充其量是人家一着棋,杀了他也无济于大局,却反而与蜀中唐门结了怨,颇为不值。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就算犯点错也值得原谅。人人均有父母妻儿,害了一个,不啻于害了一门,这便是我们的不是。我不过分为难那些魔教教众,抱的是同夫人一般心思。我们铲除邪恶,并不是非得杀个满天血雨、遍地尸骨,有时用宽容之心、仁爱之举来感化,效果也许更好。否则大肆杀戮,我们跟魔教岂非毫无两样?但对于那此元凶巨恶、罪魁祸首者,我们绝不姑息,也许只有用血才能洗涤掉罪恶!”

水夫人道:“李公子言之极是。我刚才所忧之事,乃是怕蜀中唐门和‘九重天’有什么勾结。唐门家规森严,族中子弟未经长辈许可擅自投入其它帮会,乃是不赦之大罪。唐河却投身于‘九重天’,若没有唐门前辈的指使,他岂能有此胆量?如此一来,本就势力庞大的‘九重天’再加上极端难缠的蜀中唐门,江湖再难有安宁之日。”

李无为皱眉道:“唐门是五大世家之首,在江湖上享有极高的威望,它不可能甘于人后,跟在魔教后面为非作歹。再说唐门当家的是唐大老爷,此人暗器本领独步武林,为人孤高冷僻,向来独来独往,目中无人,以他这样的一代枭雄,无论如何不会屈从于魔教。况且,他上面还有位神秘莫测的唐老太太,她才是唐门中最有实力的人。就算唐大老爷自暴自弃,唐老太太也不会把数百年的基业拱手让于他人。我看这其中必有隐情。”

水夫人道:“我也不相信雄踞西南,垂威百年的蜀中唐门会为虎作伥,坏了自己的名声。它能够安安份份就是武林之福,由唐门子弟掀起的腥风血雨还少吗?”

李无为道:“以目前之局势,就算没有唐门的援手,魔教在短期内也是难以撼动的。当务之急是联络天下英雄,与魔教再作一搏。”

水夫人道:“此等艰巨任务,也只有李公子这等人中之凤才能担之了。不知李公子下一步如何打算?”

李无为道:“明天在吴家花园,自然盟还有些事要处理,杨兄弟和竹大侠已先去筹措了。在下也不敢在此久留。”

水夫人点头道:“水月山庄经此大难,也需要料理一番,就不强留公子了。今后李公子若是有所差遣,水月山庄一定万死不辞。”

李无为连称不敢,他想了想,道:“方、欧、常三兄与在下甚为相得,我们稍后一起走,燕姑娘恐怕也要同行了。”

水夫人道:“这个自然。”

她来到燕自怜身边道:“燕小姐远道而来,本应在水月山庄多住几日,但大敌当前,诸事繁多,燕小姐又有事在身,我也不强留了。”她从颈上摘下条珍珠项链来,挂在燕自怜的脖子上,道:“我一见你便有不舍之心,便当是我的女儿一般。小小礼物,权作纪念,你可不要嫌弃。”

燕自怜见那项链珠光宝气,不由一愣,倒不是惊诧于它的名贵,而是觉得很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但她随即哑然失笑,天下珠宝本就差不多,就算一模一样也不足为奇。她见水夫人情意切切,心下也不禁感动,哽咽道:“多谢夫人厚爱,小女子必铭记在心。”

分手在即,燕自怜也有些依依不舍。不知怎么,第一眼看到水夫人,她就把她当作了最亲近的人,这或许就是缘份。其实她自幼便没了母亲,虽有父亲的百般呵护,总觉不足,而一见到端庄慈爱的水夫人,亲近之情油然而生,不知不觉已把她当成了自己的母亲。

这时,水无心急匆匆跑过来,道:“娘,我也要跟他们去。”

水夫人脸一沉,道:“李公子有多少大事在身,你去了除了添乱子还会干什么?眼下江湖凶险,不是你这样的女孩子行走的。丁爷爷受了伤,在家好好陪他,也不枉他疼你一场。”

水无心见她说得坚决,知道再求也没有用,小嘴一噘,险些哭出来。她随即想:你不让我出去,我又不是没生脚,不会自己开溜?想到这儿烦恼立解。

***

明月在天,疏星闪烁,玉宇如洗。

水月山庄外的石阶似乎镀了层水银,霜洁雪白,如玉铺成。

月光里的树木打着微鼾,只是偶尔动弹几下,发出几声梦呓。

有花香袭来,淡而幽远,如春梦般不可捉摸。

晨雾渐起,一切都变得影影绰绰。雾里看花,花会显得愈发美;朦胧中看世界,世界是显得那么美好和安宁。

裙裾曳地,人行雾中;美人如玉,何不欢颜?

燕自怜眼中起了层薄雾。

望着她的星眸朦胧,望着她的花容凄楚,李无为涌起了同情、理解和为她绝世容光所震产生的爱慕之情。

燕自怜轻轻叹了口气,道:“月圆之夕,本来何等的安谧,可是为什么到处充满着鲜血和杀戮?动物为了生存可以拼个你死我活,可人类的自相残杀又是为了什么?人是比动物有智慧,可他们也比动物更凶残。”

李无为道:“正因为人有智慧,才会有各式各样的欲望。为了达到欲望,有些人便会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而不管别人受到的伤害。即如今今日的‘九重天’,为了达到统治武林的目的,党同伐异,大肆杀戮,给武林带来了一场浩动。但自古邪难胜正,恶不久长,‘九重天’现下虽是如日中天,盛极一时,但它就象坐在火山口,随时都会陷入万动不复之境。”

燕自怜神色戚然道:“但现在却是邪恶高高在上,正义却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天若有眼,为何又要让恶势力依然逍遥?想我爹爹一生,真是襟怀磊落,秉性刚毅,不知破了多少冤假错案、抓了多少凶悍歹徒,最终却落得个血溅五尺、命归黄泉。李公了,你说老天公道吗?”

李无为道:“天意难测,事在人为。‘九重天’已是根深蒂固,要想推翻它并非一朝一夕所能。但可以肯定,天下英雄绝不会逆来顺受,忍气吞声,`屈服于它的残暴。从现在起,不知有多少豪杰会挺身而出,前仆后继,为正义而战,为尊严而战,哪怕是流血牺牲,也无所悔恨。如令尊燕捕王,只要稍稍低下他高昂的头,就能保得平安,但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铮铮铁骨绝不在恶势力面前屈服。他虽然死了,但他的浩然正气将鼓舞数不清的人,激励他们为正义流尽最后一滴血。想江湖草莽间,也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栖身其中,一旦道消魔长、武林危急,他们总会义不容辞担负起自己的责任,这就是为什么武林在经历无数浩劫后始终能屹力不倒。魔教现在虽然呼风唤雨、作威作福,但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胜利最终必然属于正义一方!“

燕自怜动情地道:“李公子,你说得真好。其实,我虽然为失去父亲而痛苦,但却更为他感到骄傲,因为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他虽然为宵小所害,却无损于他的形象,在我心目中,他永远是一位令我自豪的父亲。”

李无为肃然道:“燕小姐明白就好。燕捕王的每一滴血都不会白流,总有后人为他清还。从他身上,‘九重天’将看到男儿不可侮的凛然之气,使他们不敢过于放肆,而武林中人则会看到不屈不挠的斗争精神,激励他们英勇抗争。从此以后,‘九重天’必将陷入孤立无援、群起攻之之境。从这点讲,燕捕王可说是虽死无憾、死得其所。”

他随即叹了口气,道:“燕捕王急公好义,侠骨风范,好生令人景仰。可惜英雄早逝、壮志未酬,其实……其实他本不应死。”

燕自怜诧异地道:“李公子何出此言?”

李无为道:“‘捕王’遇害前十余日,我们便获知‘九重天’对武林的一些重要人物将展开攻势,令尊也在其列,但是一来路途遥远,二来京师也无得力人手,无法援助‘捕王府’。后来便商议由竹大侠赶赴京师主持大局,一来他轻功了得,可以早早到达,二来他在江湖上侠名素著,极有人缘,到时可以请动京师的武林朋友。以他的脚头,是应该能够在魔教采取行动前便赶到京师的。”

燕自怜道:“那日竹大侠惊退杜掌柜,我们还以为他是凑巧路过,原来是特意起来的。唉,要是他早来片刻就好了。”

李无为道:“那是因为他在途中耽搁了数日,这才迟来一步。竹大侠对此也一直耿耿于怀啊!”

燕自怜道:“竹大侠怎会在途中耽搁呢?”

李无为道:“在山东境内,竹大侠为‘枪王组织’的‘四神枪’所绊,这四人单打独斗不足为惧,但他们练成的一种枪阵却是极难对付,竹大侠费尽心力才摆脱了他们,但却也因此损失了几天宝贵的时间。”

燕自怜道:“‘枪王组织’为什么要为难竹大侠呢?”

李无为道:“这倒不大清楚。‘枪王’一向踪迹诡秘,行事多出人意表,想来他不满于自然盟声威直追‘枪王组织’,所以暗底里使绊子。这种帮派之间的明争暗斗,也是司空见惯之事。”

燕自怜道:“‘枪王’是不是很可怕?”

李无不道:“‘枪王’柳风云,是江湖五大绝世高手之一。他的武功当真是深不可测,才智也非同寻常,他创立的‘枪王组织’名列八大帮可见一斑。本来他还洁身自好,近来却颇有与魔教携手之意。‘枪王组织’是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再加上柳风云的绝世枪法,如他们倒向魔教,那可是武林极大的隐患。”

燕自怜道:“难道‘枪王’天下无敌,没有人能制得住他?”

李无为道:“武林五大高手半斤八两,相互牵制,所以江湖力量始终处于均衡状态。不过依现在的局势,这种均衡将被打破。”

燕自怜不解地道:“为什么?”

李无为道:“‘幽冥棍祖’上官鹤踪,乃是魔教教主上官鹤影的亲弟弟,他的立场不言而喻。‘银河枪王’又有意与魔教联手。再加上大魔头上官鹤影,这一联盟若是形成,实力空前,恐无人能撄其锋芒。‘旸谷刀神’刀上雄介于正邪之间,性格偏激,胸襟狭小,极尽护短之能事,他不在江湖上兴风作浪便已是武林之福。嘿,洛阳刀家我算是领教过了。还有以鞭法名扬天下的‘七海鞭圣’武圣鞭,掌管天下水路人马,但他神出鬼没、行踪难定,也不能指望于他。五大高手中最让人心仪的还是‘寰宇剑魔’欧阳啸,此公剑法天下无双,而又正义之士奉他为天神。但欧阳大侠神秘失踪好多年,无人知其下落。若是他在,江湖上也不至于如此乌烟烟瘅气。”

燕自怜道:“此消彼涨,正义一方的实力恐要远逊于恶势力了。”

李无为道:“虽是如此,毕竟白道根基扎实,绝非魔教短期内能够摧毁。少林、武当虽然声威大不如前,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江湖上仍具有号召力。其它一些武林帮派、世家、山庄为顾全声誉,也不会轻易臣服于魔教淫三威。只是大家各自为战,缺少核心,容易被各个击破。譬如今日的水月山庄就很危急,假如它能与江南杨氏、扬威镖局互相声援,魔教也就断不敢贸然行动。”

燕自怜想了想,道:“魔教教主并不在五大高手之列,难道他的武功反在他们之下?”

李夫为道:“武林五大高手是江湖智者令狐慧二十年前品评的,江湖上向无异议。此五人各擅其长,确实是武功绝伦,但那时上官鹤影却只是默默无闻之辈。近年来魔教崛起江湖,上官鹤影横空出世,成为叱咤风云的一代枭雄。依我看来,他的武功才真正是深不可测,犹在五大高手之上。除非三十的前的江湖第一人武天侯复生,否则再无人能制得住他!”

燕自怜忧形于色地道:“既然无人能克制他,他岂非永远可以为非作歹、逍遥法外?那便如何是好?”她眼睛忽然一亮,道:“我想起一个人来,‘正义鹤王’怎么样?难道他还比不上上官鹤影这个大魔头?”

李无为摇了摇头,道:“这个问题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燕自怜眼波流动,轻声道:“那么你呢?”

李无为肃然道:“我的这点微末技艺和那些武林前辈相比,犹如萤火比于皓月,不可相提并论。他们每一位在武功上都已登峰造极,江湖地位之崇也是无以复加,而我只不过凭着运气和努力学到了点本领,创立了点事业,要达到他们的高度还要走很长很长的路。”

燕自怜道:“李公子太谦虚了。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便觉得你是位大有作为的人,总有一天你会象大鹏一样翱翔九天!”

李无为笑道:“多谢燕小姐美言。不过李某一介布衣,老是被燕小姐唤作公子,未免有名无实、贻笑世人。李某痴长你几岁,若是不嫌弃的话,就称我一声大哥吧。”

燕自怜轻声道:“那你以后也不要燕小姐长燕小姐短的了。”

两人一时都是默默无语,但内心却都充满着期待与梦想。

风儿轻轻,化作情人的私语,在幽静的小道上回响。沈沈楼影月当午,冉冉风香花正开。能和心爱的人在花前月下徜徉,那是多么美好!

***

南荷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后面,脚步象踩在云端上一样轻柔。

在她前面,一位是她朝夕相伴亲密无俦的李大哥,另一位是她相逢虽短却一见如故的燕姊姊,看到他们成双成对、两情相悦本应高兴才对,为什么眼眸中又透出一种淡淡的忧悉、一种不易觉察的无奈?

这位懂事的小姑娘,本应无忧无虑、让欢乐爬满脸庞,为什么偏偏又有着莫名的烦恼呢?

***

方自强、欧自惜和常自明更是远远地落在后面,他们眼中荡漾着笑意。

在他们的前面,一位是情同手足的师妹,一位是他们衷心敬佩的大哥(虽然他们的年纪比个还大,但他们乐意唤他作大哥),他们怎不怀着深深的祝福呢?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一切善良人们的美好意愿,也是天地间一种至诚的爱。

***

“李大哥,你们自然盟的名气那么大,规模一定很庞大吧?”

“我可以骄傲地说,它比任何人想象中的还要大。”

“它为什么要叫做自然盟呢?”

“因为所有加入自然盟的兄弟,都是心甘情愿的,我们绝不勉强,完全顺其自然。在自然盟中,并没有森严的等级制度、烦琐的束缚框架,每个人都可以象大自然中的花草树木,快乐地生活、茁壮地成长,并且发挥每个人的长处,激发每个人的潜能。只有百花齐放、争奇斗妍,才会有大自然的五彩斑斓、生机勃勃。当然,如果一个人觉得自然盟已不再适合他成长,我们会欢送他离开,因为强扭的瓜不甜,我们就算能留住他的人,也绝不能留住他的心。所以,自然盟在八大帮中是比较奇怪的一个帮派,它并没有严厉的帮规,也没有诱人的许诺,但它的凝聚力却是其它帮派无法比拟的。所以自然盟才可能在短短数年间与这些历史悠久的帮派并驾齐驱、一较长短。”

“自然盟原来是这意思,但不知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心甘情愿加入自然盟,就象我的三位师哥一样?”

“因为他们都有一颗赤诚的心、一副济世救民的肝肠和一种悲天悯人的胸怀。”

“你领导着那么多人,一定觉得很累了?”

“有那么多兄弟的信赖与爱戴,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何况我还有杨大眼这位好兄弟,他的组织才能、处事能力绝对是一等一的。若是没有他,自然盟断不会有今日之局面。”

“杨大少之名如雷贯耳,可惜我还没机会见到他。”

“你会见到他的,我怎会忘了向你推介我最好的兄弟、最真诚的朋友、最不可缺的助手?”

“你们的友谊这么深厚,一定很早就结识了吧?”

“他是我的第一位朋友。那还是在十余年前,我们邂逅于曲阜孔庙,两人都十分调皮,还打了一架。真可谓不打不相识,从此我们便结下了同生共死的友谊。”

“你说他能带我去见‘鹤王’,这是真的?”

“他与‘鹤王’的确有不同寻常的关系,普天下也只有他和寥寥几人知道‘鹤王’的真面目。不过‘鹤王’近来很少露面,要见到他也不易。”

“除了杨大少、竹大侠,到底还有多少能人异士为你们自然盟所用?”

“其实,每一位自然盟的弟兄,不管他是老是少、是男是女,我们都会象亲兄弟一样待他。他们尊称我为大哥,我也对他们敬重有加,整个自然盟就象一个和睦的大家庭。人与人之间只有赤诚相待,才可能精诚团结。不过和我最亲密的还是三位结义兄弟,杨大眼、叶飞、展一笑。其中展一笑年纪还小,但极是精灵古怪,十个大人也不是他的对手。对了,你也可以算见过他了,他就是白天用船把我载走的红衣童子啊!”

“南荷不是自然盟的?她好象对你们的事务很熟悉。”

“她虽然没有加入自然盟,但她做的事跟我们一样。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陪伴在我左右,经历了无数的艰难和挫折。你别看她娇怯怯的,可是冰雪聪明,有着一身不俗的武艺,更难能可贵的还是她那颗坚强的心。有这样一位如花解语、如玉生香的妹子时刻陪伴左右,那真是我前世修来的福份。不过她始终隐瞒着身世,我们也从没有去勉强他,因为每个人都有保守自己秘密的权利和理由。”

“真羡慕她能陪你闯荡天涯,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是一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也能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伟业。”

“其实女子也很了不起啊!别看她们弱不禁风,但照样能行走江湖、扶危济困,象金神针、吴才女、水夫人都是人人称颂的女中豪杰。只要有一副菩萨心肠,并且愿意付出,就一定能泽被于人,至于是不是男儿、会不会武功,那可就是次要的。”

“唉,李大哥,要是我能够经常在你身边聆听你的教诲,那该有多好!”

“燕妹,既然我们现在能够走到一起,那么,将来一定也能够走在一起。未来,那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字眼……”

***

安平镇。

十年前的一个破落渔村,如今已是店铺林立、商贾云集,成为远近闻名的一个大镇。

有很多地方都是这样,从默默无闻到声名大躁,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完成的。其实这只因为它们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这种优势在日积月累之后,终于使地方改头换面,呈现出惊人变化。

安平镇的优势便在于它濒临长江。

每日打宽阔江面上过往的船只,诸如商船、粮船、官船、渔船,形形色色,数不胜数,而长江边上的安平镇无疑是一个极好的歇脚点。

有眼光的商人绝不会无视这块风水宝地,蜂拥而来,店铺也随之雨后春笋般接踵而起,于是昔日冷冷清清的渔村摇身变为热闹非凡的大镇。

生意场上如战场,几家欢喜几家忧。有些本已腰缠万贯的商贾会因为生意失败而投缳上吊,也有些身无分文者会凭着勤奋和机缘成为富甲一方的大豪。吴福泰无疑是个幸运儿。十年前他赤手空拳来到这里,举目无亲,穷困潦倒,可是十年后却家财万贯、妻妾成群,成为安平镇首富。吴福泰的确是一个有福气的人。

从一贫如洗到富得流油,任何一名暴发户都不会忘了炫耀自己,是为了洗刷贫穷时的耻辱,也为了表达发迹后的骄傲。吴福泰用来证明自己不凡的是建造了名动江南的吴家花园。

吴家花园是吴福泰用来享乐的场所。茶馆酒楼流传着不少它的奇闻。有的说吴家花园的大堂是用金砖铺成的地,若是能抱得一块便可供普通人家过活几年。还有说吴家花园美女如云,随便挑哪一个风骚标致都不亚于“春满园”的“四艳姝”。诸如此类,奇谈怪论,不一而足。

当然话题还是更多集中于那个大花园。那个大花园是如此得出名,以至于人们把这座本应唤作“吴府”的宅院直接称为“吴家花园”。吴家花园并不是人人都能进去的,但进去的人就没有不说好的。久而久之,它也成为了江南的一座名园。

可惜吴家花园和它的评价显赫都未长久。吴福泰在享尽荣华富贵后,三年前突然神秘失踪,从此再无音讯。于是酒楼茶馆又平添许多谈资。有的说江洋大盗谋财害命,把他的尸体都扔进了长江之中。也有的说他看破红尘削发为僧了。还有的更是神科其神,说他贪恋美色,竟然跑去做了人家的僮仆,以博美人欢心,此事乃是亲眼所见云云。但令人惊奇的是吴家一下子便衰败了,昔日那些趾高气扬的公子哥、姨太太不得不投亲靠友,作鸟兽散,有的甚至沦落到街头乞讨的地步。于是人们便叹息,有福气的人并不都太平。而吴家花园也随着主人的衰败而数易其主,日见荒芜。物随人贵,人去楼空,这难道不是万物的悲哀?

人的兴衰往往跟花草的荣枯一样,有着阶段性。所以在你飞黄腾达时,切勿志得意满忘乎所以,居安思危可保久长;在你食不果腹时,也勿心灰意懒一蹶不振,也许只在一夜间,你的境遇就会有着惊人的变化。在寒冷的冬夜后总能盼到光明和温暖,所以一个人对人世间还是应该满怀希望、充满信心。

***

“想不到吴家花园竟是如此破旧!”望着朱漆斑落的大门和蛛网尘积的屋檐,燕自怜颇为感慨地说。

“那你想不到它昔日的主人是何等不可一世。吴福泰是江南大富豪,为了这座宅子曾特意请教江南杨氏,不知耗费多少人物财力方始建成。江左名流无不以一睹其风采为荣。但谁想会有寒鸦筑巢、野狗穿户的一天?昔日的繁华当真如南柯一梦,令人扼腕。”李无为摇着头,脸上也不禁露出感叹之色。

燕自怜道;“所以说天道循环、祸福无常。可叹叹芸芸众生,熙来攘往,皆为名利。须知功名尘士、千金易散、美人黄花、生死一瞬。情知不作庭前柳,到得秋来日日疏。但个中机缘凡夫俗子又怎看得破?”

李无为道:“因为人有追求,才锐意进取,才会推动社会前进。假如人人都能轻名薄利、超然物外,就象老子所描述的鸡犬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社会,那还不知何等闭塞落后。人活着不可能没有有欲望。那些高人隐士的欲望就是过一种啸傲林泉的生活,而那些自诩心如止水的僧尼道士,他们的欲望就是死后进入西方极乐世界,或是得道成仙。真正能够超凡脱俗、大彻大悟的人,我还没有见过。”

燕自怜道:“那也说的是,要不然少林武当的那些出家人、方外之士为何世世代代卷入武林仇杀之中?”

李无为道:“人既然活在世上,就不可能真正与世隔绝,桃花源毕竟只是诗人的想象。江湖上更是如此,有道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一入江湖,就甭想再过太平日子。少林、武当身处武林漩涡,不是被推上浪尖,就是被彻底吞没,而世人是永远不会记住失败者的。你看昔日青城、括苍、九华诸派也曾风光一时,但如今在江湖上已难有立足之地。为了生存,它们只能苦苦挣扎,倒不是成心想称雄武林。”

正说着,忽听南荷道:“李大哥,扬威镖局的金刀周阳带着江南诸名镖师来了。”

李无为、燕自怜闻声望去,果见街那头一群人正簇拥而来,行人纷纷闪避。当先一人高大威猛、满面红光,腰里挂着把沉甸甸的金刀。他身后跟着“满天星雨”章伯威,其余人也都是镖师打扮。眼见他们来势汹汹、杀气腾腾,显见是准备兵戎相见、大动干戈了。

李无为对燕自怜道:“这位老者便是与令尊齐名、‘三镖王’之一的金刀周阳。此公武功倒还罢了,资历极老,江南诸镖局以他为首。”

燕自怜道:“看他一脸正气,不象是坏人。”

李无为道:“此公性格刚硬、嫉恶如仇,倒是我辈中人,只是天生的火爆性子,有点刚愎自用。”

话音未落,周阳已到了面前。他打量了一下破旧的宅门,脸现不快,朝李无为拱手道:“这位公子,这里便是吴家花园吗?”

李无为含笑道:“正是。”

有名镖师气冲冲地道:“杨大少约我们在此地会面,不知是何居心?”

周阳道:“纵是龙潭虎穴也要闯闯,我不相信自然盟能搞什么花样,万事总得讲个理字。”

他手一挥,众人鱼贯而入。章伯威经过燕自怜时,狠狠瞪了她一眼,又满腹狐疑地瞟了眼李无为,这才悻悻而入。

南茶道:“姓章的一脸诡异,必是心情叵测之徒。”

李无为道:“今日很多事都要落在他身上,方能搞个水落石出。”

燕自怜道:“李大哥,我们也进去吗?”

李无为道:“不忙,自然盟还有两批客人未到,咱们稍等片刻。”

忽听马啼声由远及近,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而来。当先两人鲜衣怒马,宝剑明珠,摇头晃脑,飞扬跋扈,一看便知是豪门子弟。紧跟着他们的都是仆人打扮,却也显出出盛气凌人之色。还有十余骑人马落在后面,俱是白衣长剑,神情肃然。

李无为笑道:“想不到会英山庄的两位闯祸大王和华山派并作了一路。瞧他们不可一世的模样,纨裤子弟的脾气是改不了的了。”

南荷也笑道:“这两位草包公子被大哥惩戒时的狼狈相,简直把会英山庄的脸都丢尽了。我看他们满不在乎、春风得意的样子,倒似把那事忘得一干二净了。这些富家子弟别的本事没有,厚脸皮功当真了得,恐怕是刀枪难入了。”

李无为道:“徐英、徐雄兄弟俩固不足虑,华山派倒是来了不少好手。为首的是华山五老之一的‘怒剑’盛长风,他也是华山派掌门花迎剑的师叔。”

马队在吴家花园前停下,颔有微须的徐英首先下马,油头粉面的徐雄也想潇洒地跳下,谁知脚在马镫里没有抽出,摔了个仰八叉,一时呼爹叫娘,慌得家人忙上前搀扶。

燕自怜见他如此一个大男人下马都下不利索,做出这副丑样来,不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徐雄正自窝火,忽见一绝色少女对着自己莞尔一笑,顿时魂都没了,两眼瞪得就差眼珠子夺眶而出,一行涎水调皮地自嘴角滴落。

他自命风流,极为好色,仗着会英山庄的金字招牌和祖母的溺爱,也不知玩弄过多少女子。管她是中年壮妇、新婚少妇、黄花闺女、无知幼女,只要稍有姿色,他便会坑蒙拐骗,非到手了方肯罢休。他也不知享受了多少风流快活,可是今日一见燕自怜,顿觉十几年都白活了,平日里那些娇滴滴的女子怎得都变得如木刻泥塑般生硬呆滞?于是他立下雄心壮志,一定要把这位天仙美女弄到手。想到能和这样绝色少女肌肤相接、翻云覆雨,一时心痒难搔,舌头舔着嘴唇道:“好快活,好快活,但得能入温柔乡,只羡鸳鸯不羡仙……”

徐英见他对着一头石狮挤眉弄眼、做出一副柔情万种的模样,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道:“二弟,你对一头石狮子表什么情呀?”徐雄从美梦中醒来,定睛一看,眼前不正是一头怒目贺睁的石狮吗!原来燕自怜见他神情可恶,早就走开了。

徐雄自觉没趣,一回头却见那位令他丢魂落魄的少女正在一名相貌平常的书生模样的人身旁,而且颇有亲近之意,不平之心顿起。想我家世显赫、财大势粗的名门子弟,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美丽少年,风流倜傥、缠绵悱恻的多情公子,武世超群、刀法无敌的江湖儿郎,竟然比不上一个穷酸丁,传到江湖上岂非让人笑掉大牙?这不仅有伤我徐家公子的威名,会英山庄也得大丢颜面。不行,为了家门的颜面,我徐雄哪怕上刀山下火海、进油锅滚钉板,吞一百只老鼠生二百个鸡蛋也非把她娶进徐家门,这叫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一时间,他显出了一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悲壮神色。要是有人击筑,他当真会高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众人见他时而咬牙切齿,时而眉开眼笑,都是暗暗奇怪,以为遇上了一个白痴。只有徐英最是了解不过,他兄弟不是白痴,却是花痴。当下拉着徐雄往门里闯,徐雄人已进大门,却仍然回头死死地盯着燕自怜,脑袋仿佛倒长了一般。

燕自怜见他模样怪异,忍不住笑道:“这人……可真怪!”

李无为叹道:“只因为你太美了。”

说话间,盛长风领着华山弟子也一拥而入,他面沉如水,似是心事重重。

李无为道:“客人既已到齐,我们也该进去了。”当下携着二女之手,进了吴家花园。

***

吴家花园虽已是断垣垣残、破败不堪,但屋舍纵横、院落重重,依稀可见昔日的恢宏气象。那个名躁一时的大花园,虽已是荒草萋萋、狐兔出没,但场地宽阔,亭阁犹在,犹可想见旧时的繁华景象。

在它的主人极盛之时,这大花园也的确风光一时。有的是四季长青之树、百日不败之花,有的是喜作憨态之兽、善讲人语之鸟。春有赏花的小姐,三三两两,莺声燕语,簪花斗草,绮罗穿梭,但见酥胸半露春衫薄,纷向墙头看儿郎。夏有纳凉的绅士,七嘴八舌,唾沫横飞,品评英雄,议论政事,只恨庙堂君臣非伯乐,竟让宝马拉破车。秋有赏月的才子,一步三摇,神情悠然,触景生情,诗兴勃发,可惜菊花黄酒有时尽,佳辞妙句终不得。冬有玩雪的娇童,数株红梅,满地玉屑,堆雪成人,童趣横生,大骂太阳公公起得早,白雪化水人变猴。日有络绎不绝的车马,堆积如山的礼品,张灯结彩,花枝招展,称兄道弟,笑里藏刀。夜有酒肉飘香的盛宴,亮如白昼的华灯、脂香粉浓,推杯换盏,轻歌曼舞,拥红倚翠……盛夏过后是冷冷的秋,繁华过后是无尽的寂寞。人生贵贱无始终,倏忽须臾难久恃。惟有槛外长江空自流,诉不尽的沧桑,道不完的故事。

如今园内惟余一地黄土,半座红亭,草木藤萝,狐狗鼠蛇,这份凄凉直让人潸然泪下。现在场地中央摆起了一排长桌、两列木椅。金刀周阳正襟危坐,神色凛然,众镖师或立或坐,交头接耳,皆有狐疑之色。另一边坐着“怒剑”盛长风,灰须无风自动,神色不怒而威,其余弟子全都拱卫在他身旁,神情漠然。长桌一头坐着徐英、徐雄,老大不怀好意,眼光尽往几名长相英俊的华山派弟子的脸上瞧;老二吊儿郎当,犹自不住向门口张望。一见到燕自怜娉婷而来,嘴角又成清泉眼,双目竟成不灭灯。长桌的另一头只站着一人,一个极不寻常的人,无论谁看他一眼,都会肃然起敬,凛然生畏。

他脸上透着微笑,这是他最显著的特征。这是一种让人捉摸不定的笑,带着温暖,透着狡黠,还有点不怀好意,但绝对很可爱。他背负双手,神情闲然,看着蓝天白云,兀自出神,浑身散发着一种超然物外、令人神醉的魅力。

其实他的相貌极其平常,甚至丑陋。但与生俱来的一种不凡器宇,又让人觉得他神采飞扬。他个子很矮,却如大树般稳重;他脑袋很大,里面装的是无穷的智慧;他的眼睛很细,却如刀锋般锐利;他的神情凝注,似乎永远在思考着什么,而爱动脑筋的人通常是令人敬畏的。就是这样一个极其寻常的人,全身散发着夺目的光彩。连自以为天下第一的徐氏兄弟,第一眼看到他,也嘀咕了一声:“这人……有意思!”

***

“他一定就是杨大眼!”燕自怜脱口而出,但她随即好奇地道:“杨大眼眼睛那么小?”

李无为笑道:“杨大眼眼睛一定要大吗?名字是父母取的,就算名不副实,那也无可奈何。曹操未必有操行,北宋有了张邦昌反受了亡国之耻,昆仑派的成有德更是无德无能。”

燕自怜笑眯眯地道:“还有李无为未必碌碌无为,给你取名的人真是没眼光,错把明珠当瓦砾。”

李无为叹道:“这个人的确不高明,有时我还真想揍他一顿,可是最终还是下不了手。”

燕自怜道:“是你长辈?”

李无为似笑非笑地道:“是我自己。”

***

自从燕自怜进来以后,徐雄的眼光便没有离开过她半寸。眼见她跟李无为有说有笑,却连正眼都不瞧他一下,一时间百感交集,黯然神伤。时而想着和燕自怜鸳鸯戏水,情浓之处,面红耳赤;时而想着她无情于斯,竟对面不识英雄汉,恼羞交加,青面獠牙;时而想着李无为一落魄书竟能获取美人芳心,妒火攻心,眼珠发绿。徐英见他脸色诡异,忽红忽青,最后眼珠子都发绿,心里不禁害怕,颤声道;“二弟……你……是不是中邪了?”

徐雄神情恍惚地道:“不是中邪,是魂让她勾走了。解铃还需系铃人,我向她要回我的魂魄来。”说着摇摇晃晃向燕自怜走去。

燕自怜早见他不怀好意,心里恼怒,只是佯为不知,此时又见他阴魂不散缠来,颇为厌烦,闪到了南荷身后。

徐雄双眼朦胧,似乎没有觉察眼前已调了包,故作斯文地道:“小姐芳名?”

南荷笑嘻嘻地道:“公子贵姓?”

徐雄大喜,心说你问我姓名便是对我有意思,我稍耍手段你便要上钩了。于是他傲然道:“我乃名震天下的会英山庄二少爷,江湖人称‘面如潘安俏郎君,心实多情护花使’的徐雄是也。”

南荷点头道:“这外号可真长,倒象懒婆娘的裹脚布一样!”

徐雄甚为得意,道:“那是江湖朋友在我脸上贴金,本事我是没有的。”假如徐老太太听到孙儿如此温文尔雅、谦逊诚恳的话,一定会吓得从太师椅上滚下来。

南荷忍着笑道:“这我相信。”

我徐雄又道:“小姐还未告诉我你的芳名呢?”

南荷一本正经地道:“我与公子同姓,别人都唤我雄娘。”

徐雄连声赞叹:“徐雄娘,这名字好,倒有男儿气魄,那小姐一定不爱红装爱武装了。”

南荷再也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徐雄从幻想中醒来,见眼前站着的是位小姑娘,这番感情可就白费了,因此气不打一处来,拔拳便向南荷打去。

他知道这一拳疾似流星、重如霹雳,连会英山庄的武师都承受不起,这小姑娘非倒飞出去不可。心下闪过一丝后悔,这小姑娘长得真不赖,亲一亲她的樱桃小嘴,摸一摸她的柔荑小手,嗅一嗅她的飘香长发,舔一舔她的新剥鸡头……这滋味肯定美极!只是徐二公子一出手,就算天王老子也挡不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只能送给阎王享受了。对了,我既然送了阎王这份厚礼,长命百岁那是肯定的了……

正当他想入非非之际,斜面忽来一阵风,然后身子便腾云驾雾倒飞而出,正好落到原来的椅子上。徐二公子大惑不解,连声道:“这个……真是奇哉怪也。”可要他承认是李无为这个穷书生把他打飞的,那是宁死不肯的。

***

这时,杨大眼清了清嗓子,道:“扬威镖局周老爷子、会英山庄徐氏昆仲、华山派长风长老,诸位均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自然盟向来与你们是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彼此有了点误会,搞得有些不快。因此杨某不才,邀得诸位前来一聚,以求冰释前嫌,重修旧好,岂不美哉?”

徐英嚷道:“杨大少讲得好听,可是这么多英雄好汉前来,连一杯茶也没有,岂是待客之道?”

杨大少笑道:“原来徐大公子想喝茶。本来我想就算上了茶诸位也不会喝,何必浪费。既然徐大公子金口一开,我也不能显得小器。来人,上茶。”

几名弟兄立刻端来了清香扑鼻的茶水,放在诸人面前。华山派诸人视若不见,众镖师也是冷眼旁观,只有金刀周阳毫无惧色,一口将茶水饮尽,虎目湛湛有神。

杨大眼大拇指一伸,赞道:“姜还是老的辣,周老爷子果然胆量过人。”

周阳哈哈一笑,道:“自然盟不至于卑鄙到下毒的份儿。周某若是连茶都不敢喝一口,真叫人笑掉大牙了。”华山派诸人和众镖师都不禁暗自羞愧。

徐英端起茶杯,见茶色碧青,不禁想:莫非这里面真有毒?闻得江湖上有种剧毒之药,名叫‘碧灵丹“,化在水里便是这样子,喝下去以后七孔流血而死。想着便把茶杯放下。眼见场上诸人都不喝,心下得意:我徐大公子好歹也是老江湖了,哪能那么容易中计?又见周阳将茶饮尽,心下直骂:老头子当真活够了,等下七孔流血,看你逞什么能!忽见徐雄也糊里糊涂将身前茶水饮了,不由连叫糟糕,但一想祖母疼他远甚于自己,他这一死,自己不就万千宠爱于一身了吗?当下不惊反喜。

却见杨大眼笑眯眯地道:“茶水已上,徐大公子怎得不饮?”

徐英脸一红,讪讪道:“我不渴。”若是徐老太太见到自己的孙子竟也会小女孩般害羞脸红,非把隔夜饭全都呕出来。

***

这时,只听周阳寒声道:“咱也不想拐弯抹角,只请杨大少回一句话:为何平白无故劫了扬威镖局三十万两镖银?”

杨大眼道:“既然有这么多英雄在场,周老爷子不妨将经过讲述一遍,也好让大家说句公道话。”

周阳道:“正有此意。伯威,你且把你们如何劫镖的经过讲述一遍。”

章伯威应声而出,朝众人一拱手,道:“在下章伯威,江湖人称‘满天星雨’。”

一时间“久仰,久仰”、“章兄之名如雷贯耳”、“有缘相见实为三生有幸”之类的话大起,却全是他身边的镖师所说。原来,场上诸人华山派一直是沉默无声,徐氏兄弟眼高于顶自不会睬他,而李无为、杨大眼、燕自怜、南荷只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众镖师怕冷了场,让章伯威难堪,所以大放恭维之辞。章伯威大喜:原来章某在江南诸镖局中竟然享有如此之威望,真是始料不及,看来当总镖头那是十拿九稳了。于是意气风发,心里原本有的一些阴霾也一扫而光,开始侃侃而谈。

“昨日章某押镖银三十万两,赴扬州赈灾。行至水月山庄附近,却有一青衣人拦住去路。章某与他一语不合,便厮杀起来。你道此人是谁,原来是鼎鼎大名的‘影子先生’竹青衫。此人武功倒还罢了,一身轻功端得匪夷所思,章某追他不得,反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结果便把镖银丢了。据在下所知,竹青衫数年前便已入了自然盟,并且是四大高手之一,杨大少,章某所说的是否属实?”

杨大眼道:“不错。”

众镖师大哗,有的咬牙切齿,有的摩拳擦掌,有的张牙舞爪,痛恨之情溢于言表。章伯威见众人群情激动,又出言挑拨道:“自然盟劫扬威的镖,就是不给周总镖头面子,也就是视江南众镖局如同无物。如此小看我等,我等岂能善罢干休?”

徐雄这时突发奇想:既然柔情蜜意不能博取美人欢心,何不显露一下气冲霄汉的英雄气概,说不定她就此折服,愿意以身相许了。是了,自古英雄爱美人,而美人也必定是爱英雄的。想到此处,他霍地站起,然后装出一副父母遭人大卸八块,妻子被人轮奸三十回的的悲愤神色道:“自然盟连赈灾的银子都要劫,真是禽兽不如!”

杨大眼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真相未白之前,请徐二公子不要妄动尊口。”

徐雄顿时象被塞了个臭鸭蛋般说不出话来。他忽然想起几年前强暴一名少女未遂,反被抓破脸皮之后,的确把她父母大卸八块,然后叫来十名精壮汉子将她轮奸三十回。如此看来,禽兽不正应该是自己吗?他不由连叫晦气。

此时周阳也被挑起了火,厉声道:“那你是承认自然盟劫的镖了?”

杨大眼道:“无需抵赖。”

周阳见他直认其事,不由怒气勃发,嘿嘿冷笑间,手已搭上了金刀之柄。

杨大眼微笑道:“周老爷子稍安毋躁,请听杨某道明真相。此中若无隐情,自然盟何必邀诸位于此?自然盟素来与各镖局和睦相处,秋毫无犯,又不是穷得揭不开锅,要做劫镖的不光彩勾当。”

徐雄连声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众人见他态度忽来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都是愕然。却不知徐雄心术虽然不正,脑筋却转得极快。他刚才被杨大眼一声断喝,感觉胸口发闷,不由暗生惧意,又自忖有求于人家,何必去得罪他呢?所以马上为自然盟喝彩助威了。徐英见他态度忽然改变,也觉诧异,但他虽为兄长却没什么主意,向以他兄弟马首是瞻,听他此说必有深意,当下也大呼“言之有理”。众家丁当然也大捧其场,阿谀奉承之言尽出,直把杨大眼说成“玉树临风之伟岸公子,白面红唇之俊俏儿郎。”杨大眼又是好笑又是讨厌,也没去理他们。

周阳神色一缓,道:“有江南杨氏的大公子主持,自然盟若是没钱花才叫人笑掉大牙。其中若有隐情,请杨大少道来,周某洗耳恭听。”

杨大眼问道:“老爷子肯讲出这趟镖银的主人吗?”

周阳一捋须,道:“镖局的规矩,是不能吐露镖主的。不过这也瞒不过杨大少,不错,这趟镖是令尊杨先生倡导,由江南豪绅合力捐募的,用来给扬州饥民赈灾。”

杨大眼拍手道:“既是家父倡导,自然盟就更不会有劫镖之举了,难道做儿子的会去拆老父的台?”说着他自己先笑了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之事。

周阳道:“自然盟劫镖之事,老夫还真难相信。自然盟在江湖上名声鹊起,声誉正隆,绝没有劫镖的道理。老夫糊涂,尚请杨大少赐教。”

杨大眼道:“此事与贵镖局的章副总镖头有些干连。不知这趟镖是老爷子亲自委派,还是章副总自告奋勇的?”

周阳道:“以扬威在江南的名头,寻常盗寇是断不敢起歹念的,扬州又非千里之遥,老夫本来的意思是派几名得力镖头便可以了。”

杨大眼道:“如此说来,是章副总主动提出押这趟镖的了?”

周阳点头道:“伯威勇挑重担,愿为杨州饥民出点力,老夫为何不准?”

杨大眼道:“只怕章副总是心怀鬼胎,另有打算吧!”

周阳眼光一闪,道:“此话怎讲?”

杨大眼道:“此去西北方十余里处,有一山头唤作恶虎岭,是强人啸聚之所,也是赴扬州的必经之路。在下探听得,待镖车经过此地时,这些强人将会蜂拥而出,劫了镖银。”

周阳道:“我也曾听说过恶虎岭有强人,但皆为毛头小贼,不足为虑。他们想劫扬威镖局的镖银,还没有这份胆量。”

杨大眼笑道:“若是平时,他们确实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不过现在不同了,已经有不少好手加入了他们,其中不乏利害角色。这你们可毫不知情了吧?”

周阳道:“竟有此事?不过与敝局章副总镖头又有何关连?”

杨大眼笑了笑,喊道:“四弟,把人带来。”

只听有人念念有词道:“一笑一笑又一笑,一笑笑到外婆桥。外婆问我为何笑,一笑剑法刮刮叫。”一条红影落在众人面前,众人一看,险些喷出饭来。神气活现立在面前的竟是一红衣童子。只见他眼睛骨碌碌起直转,一脸的精灵古怪,背上的剑几乎比人还长,看上去甚是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