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开玩笑吧？”岳无影愣了片刻后，回复了冷静。“连当年鹿大哥如此修为，也无法修满五系，现在的小毛孩子怎么可能办到？？”
“如果他是天生五气并行呢？”鹿皓天懒洋洋地道：“如果他死不掉，会有怎样的结果？”
“不可能！世上是不会有五气并行的人存在的，那只是远古的传说罢了。”善翼王适才装傻的模样消失得干干净净，显示出飞扬的神采，那傲慢的感觉忽然变得不再明显，只让人感觉到一种自信。“如果有人真的五气并行，只要他死不掉，就绝对有挑战轩辕的本钱。天下的格局从此改写，神的地位将一落千丈！”
“我确实认识这么一个人。”鹿皓天叹道，“不过正如你们所言，他也许只有两种出路：一是放弃修行，终生无为；二是五气交煎，爆体而亡。真的修成正果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不过，既然有这么一线可能，还是应该争取的好。”
“不错，确实应该争取。”善翼王沉吟半晌，道：“我们必须帮助他，绝对不能让他死掉。”
久不说话的齐穹忽然淡淡地道：“那么……当务之急应该是先除去眼前的障碍。”
听出话里毫不隐藏的血腥味道，鹿皓天打了个冷颤，顺着齐穹的目光望去，目光的尽头是栖凤岗那乌黑的土壤。齐穹的眼睛仿佛要刺穿那土壤，直射进地底深处，将那传说中的圣兽碎尸万段。
“妖毕竟是妖。”看着齐穹平日厚道的模样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狰狞，鹿皓天不禁微微叹了口气，环视众妖，全都是一脸的迫不及待。“真让他们出了谷，人类究竟还能剩得下几个？”
岳无影的眼角扫了扫鹿皓天，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似的，露出一丝莫测高深的笑，继而说道：“据我们的观察，那厮确实暂时失去了力量。一会我潜下去偷袭，就算还是胜不过它，至不济也能将它逼出地面；你们守在上面再给它来个迎头阻击，大事可期。而皓天……我有点事想和你商量。”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对前尘往事懵然不知的如斯在静聆了许久之后，发现还是一无所获，终于厚着脸皮问了出来。
善翼王给了她一个灿烂的笑，说道：“我们要和一个千年大敌做个了断。司马小姐先进谷内休息，等我们处理完这事之后，再回头与你好好商量合作的事宜。”
“那……皓天哥哥呢？”
鹿皓天看了看岳无影，说道：“我看看有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如斯你先去休息吧。”
“既然你可以帮忙，我也可以。”如斯抬起头，“如果临阵退缩，岂不是让大王们小看了我司马家？”
鹿皓天哑然失笑。如果这丫头知道要杀的是人们顶礼膜拜的凤凰，还会如此跃跃欲试么？
正在苦思借口，只听岳无影说道：“司马姑娘是我们的贵宾，如果区区一场小战都要烦劳贵宾出手，我们妖兽谷的面子往哪搁去？”
如斯张了张嘴，终于没说什么，转向鹿皓天，轻声道：“你小心些。”
“我会的。”鹿皓天笑了，如斯虽然与自己没有男女之情，但兄妹之情却是出自肺腑。
目送如斯在一群山魈的簇拥下逐渐消失在山谷深处，鹿皓天盯着岳无影，不发一言。
“小姑娘走了，很多话可以好好说了。”岳无影嘻嘻笑了笑，指指栖凤岗，道：“我们边走边谈。”
“我觉得，你似乎有意在教导我。”走在路上，鹿皓天缓缓说道。
“道理很简单，连你这个脑袋只有一条筋的齐大哥都明白。”岳无影嘻嘻笑道：“不信你问他。啊！……”
齐穹满意地从岳无影的屁股上收回自己的大脚，表情忽然严肃起来，道：“因为我们想培养第二个刑天。”
“刑天？”鹿皓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
“不错。相信你也知道，刑天是古往今来唯一一个没有属性的人，而你，打破了这个唯一。”齐穹咧嘴笑道：“我们很想知道当轩辕再被第二个刑天挑战时，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你们要我挑战神帝？疯了……疯了！”鹿皓天喃喃道：“人和神怎么可能相提并论？”
“不，你错了。”善翼王冷冷地道：“轩辕成神之前，也是人。上古之时，人类比现在更加贴近自然的本源，更容易领略天地的力量，因此进入神的领域比现在容易得多。不过现在的人类也不是没有步入这一领域的可能。”
“但是别人都懂得掌握自然的神秘，运用五行法术。而我，可以说只有力量罢了。这和神的标准似乎更加远了。”
“刑天岂不是也只有力量么？他却是唯一的一个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挑战轩辕的人。另外两个，蚩尤和共工，他们都是借助了手上掌握的势力才能和轩辕对抗。踏入神的领域的方式并不是唯一的，在医药、绘画等任何方面精研下去，都有悟道的可能，更何况力量！”岳无影一字一句地道：“悟道的根本，再于探索天地的本质，而不在探索的形式。”
鹿皓天的脑袋里轰然一震，想起自己的世界上，无数人修佛修道，为的不也是相同的一件事么？武学有什么不可以？
“不过，我们对那个五气并行的人也很感兴趣。”善翼王笑眯眯地道：“自古以来，都没有这样的属性。要知道，轩辕在成为神帝之前，是单修土系的，知道成神之后，上天才赐予他所有的力量。也就是说，这个五气并行的人只要撑过五气交煎而不死，直接就可以和轩辕相提并论。他叫什么名字？”
鹿皓天愣愣地回答道：“贺兰魂。”
“如果你们可以联手，最终必将横扫三界。”齐穹笑呵呵地说道。
言者无心，但听了这句话的鹿皓天却遍体生寒。横扫三界，意味着妖族也终将被他们征服。这几个老谋深算的妖王会甘心如此么？
“齐大哥说笑了。”鹿皓天偷偷瞥了一眼另两个妖王，说道：“不知诸位要我怎么做？”
“我们需要有人为我们一统人界，这个人不可能是司马擎。”善翼王微笑道：“我们将全力助你提升功力和一统天下。事成之后，你尽起人类精锐，和我们一起进攻大荒！”
“大荒？诸神所在的位置么？”鹿皓天问道：“我不明白，似乎神也管不着人类什么事情，那么争夺神的统治地位有什么意义？”
“意义大着呢。”齐穹大笑道：“只要成为大荒的主宰，人间的香火就能为我们增加修为。否则你以为轩辕为什么不肯上天界，赖在大荒不走？”
“成了神，还依旧无止境地增强修为……难道……”鹿皓天猛地惊出了一身冷汗，叫道：“为了夺取天界的地位？”
三只妖怪一齐冷笑，不再言语。栖凤岗就在脚下。
“我这一下去……或许再也上不来了。”岳无影忽然大哭起来，叫道：“老子真不想下去！”
鹿皓天愕然。
看着这个千年老妖号啕大哭的样子，鹿皓天竟出奇地并不觉得滑稽，如果他表现得大义凛然视死如归，那才真是奇怪了。
“妖……可怕却又可爱的种族。”鹿皓天暗自下了这么个定论，嘴里却不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
只听齐穹吼道：“哭个屁！那厮明明没了法力，如果我们还会被它宰了，以后也就不用再提什么宏图大志了！”
岳无影擦了擦泪，深深吸了口气，肃穆地盯着地面，气息一吐，瞬息不见。
鹿皓天心中一动。这种消失的方式似乎有点熟悉？当日燕冬来无影去无踪，看来也就是这土遁术了。
善翼王轻声道：“希望这次可以一举成功！”
齐穹道：“只要宰得了它，就算没有人可以破除封印，几百年之后封印也会自动消失了。”
“既然击破凤凰的守卫对于你们而言这么重要，那为什么在这个当口，其他的妖王还全部出游了呢？”鹿皓天不解。
“那厮的攻击是大范围无差别攻击，人再多也没有用。那几个家伙的功力比我们高，我们是特意让那几个出谷的。免得万一事败，凤凰大怒屠谷，断绝了我们的血脉。”善翼王淡淡地说着，说话的内容虽然无奈，但语气里却听不出丝毫的苍凉味道。妖在这个世上挣扎求存，对他们来说，实已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也许在这两千年中，类似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太多。
鹿皓天不再言语，一人两妖静静地等待地底的回音。
忽然之间，地面似乎微微震动了起来。即使那是远在地底深处的震撼，在这地面上依旧能听到些微沉闷的声响。
两妖的脸色渐渐难看了起来，凝神盯着震动传来的位置，各自凝聚起法力。鹿皓天只觉身边的气息骤然变化，左边善翼王的方向，狂风呼啸，猛烈风声将左耳填得听不见任何声音，左脸被利刃般的风刮得几欲撕裂；右边齐穹的位置金铁之声大作，狂暴的雷鸣响彻天际，几乎震破右耳，右边的天空瞬间布满乌云。这乌云却根本无法扩散到左边，尽数被狂风阻止。
鹿皓天何时见过这等声势！只得死死捂住两只耳朵，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直跳到了嗓子眼，似乎一不留神就会掉出来。
地底的鸣响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几乎只在一眨眼间，就已经到了脚底。可见下方战斗着的双方移动的速度是多么惊人！
在这一刻，已经可以感觉到火焰炽热的温度以及土壤诡异地涌动，依稀显示出火与土激烈的交锋。
虽然从小到大，鹿皓天都对凤凰景仰有加，但在这时候，却无比渴望凤凰被岳无影做成叫化鸡。忽然之间，鹿皓天觉得，自己真的对这些妖怪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这不奇怪，谁叫他到了这世上之后，人没见到几个，接触得最多的倒是妖呢？
事实上，真正在这世界上生活着的人们，根本没有几个见过妖，更没有几个知晓关于神界的事情。人人都以为，神的存在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传说，而人人都虔诚地供奉着诸神的神像，进奉香火以求保佑，这已成了愚民们的迷信。
鹿皓天在这世上不过短短几天，见识到高层次的东西已经超越了世上的大部分人——虽然基础知识还是薄弱得可怜。
正当鹿皓天心里七上八下时，齐穹忽然大喝道：“小心！快退开！”
鹿皓天的脚步动得比心还快，齐穹的声音刚刚入耳，一个闲庭信步已然滑开数丈。
地面“轰”地一声巨响，一团方圆数丈的巨大火焰破土而出。鹿皓天本能地又退后了丈许。
善翼王和穷奇王见到火焰，瞳孔猛然收缩，想也不想，一道巨雷与一束螺旋狂风已经不分先后地狠狠击在火焰上。
火焰骤然减弱少许，从里面弹出一个身影来。
那是一只通体碧绿的山魈，眼睛微微睁开一道缝，看了看周围，猛然“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污浊的鲜血，然后渐渐幻化，又成了岳无影的样子，只是身无寸缕。
鹿皓天不知哪来的勇气，急急抢上前去，一把抱起岳无影，又兔子般弹出老远，掏出一颗从李大夫那里剥削来的神农丹塞进岳无影嘴里。
“好药。”岳无影咂咂嘴，微弱地笑笑，道：“不过这是给人吃的，对我没用的。”
鹿皓天骂道：“闭嘴！伤得快死了，还那么多话！”眼睛不由自主地再看向那团火焰，想知道能把岳无影伤成这样的圣兽凤凰，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这一望，却望见了善翼王和齐穹同时喷血往后抛跌，须发已被烧得不成样子。而凤凰的模样，也没有让鹿皓天失望。
这是一只火红的巨鸟，庞大的身形，使得妖兽谷中的善翼们在它面前也只是小孩。凤凰身周围绕着熊熊烈火，远在数丈开外的鹿皓天，都已嗅到了自己的衣服烤焦了的味道。美丽的凤尾高耸着，就算齐集世上所有的孔雀，也无法盛开如此宏伟而艳丽的景观。高傲的脑袋缓缓转动，凌厉的眼神，带着盛怒的火焰，环视着狼狈的失败者。
“愚昧！我是天界圣兽，神帝见我也要恭恭敬敬，你们这群劣等妖族，以为我的神力产生了断层，就敢侵犯于我？”声音嘹亮而高亢，却又带着与这场景格格不入的优美，仿佛来自上天的吟唱。
“劣等妖族？”善翼王狠狠吐出一口血痰，怒道：“不要忘记，你和我们一样，也是兽成人形，能学人语！你也是妖！”
“我身是上苍所塑，有非凡的智慧与力量。你们只是卑贱的动物，逆天而行，强自成人罢了。”凤凰傲然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我镇守千年，并没有扫荡妖兽谷。如今你们胆敢暗算于我，也怨不得我大开杀戒了！”
三个妖王同时冷哼一声，一脸的不屑。适才在入地之前还因怕死而痛哭失声的岳无影，此刻也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看都懒得向凤凰看上半眼。
“一口一个上苍，还有多少是你自己？”
年轻的男子声音，带着懒洋洋的讽刺，响彻全场。
凤凰浑身一颤，几缕火焰簌簌落在地面，溅起高高跃起的火苗。转眼望去，鹿皓天抱着岳无影坐在数丈开外，眼睛冷冷地盯着凤凰不放。
“人……类？”凤凰喃喃地道：“怎么，所有的人类，都会说这么一句话么……”
两千年前的回忆，渐渐浮现在脑海，凤凰长长叹息：“好多年前，也有个人类说过类似的一句话。人类，你叫什么名字？”
“鹿皓天。两千年前的那个人类鹿伤，正是我的祖先。不过你别误会，他并没有托梦给我教我说这句话。”鹿皓天冷冷地道：“我也不怕得罪你，我没有参与杀你，你也不能无故杀一个人类。”
“算盘倒打得挺精，和你的祖宗一点都不像。”凤凰闻言，没有鹿皓天想象中的震怒，反而笑了起来：“既是鹿伤的后人……我尊敬你的祖先，所以我以人形与你交谈。”
身上的火焰渐渐消失，美丽的体型忽然产生了变化，渐渐地，一个窈窕美好的身影出现在残余的火焰中。依稀可以看见美丽的凤羽编织的彩衣，和流光溢彩的凤形钗饰。鹿皓天眼睛开始发直。
“怎么了？”清脆的嗓音，直接继承了刚才凤凰形态的感觉，却又增添了甜美的味道。
“我……没想过你变成人也这么漂亮。”鹿皓天呆看着她纯洁高贵的面容，木木地说道。
“和刚才的样子比起来呢？”凤凰低头看了看身上火红的羽衣，笑了。
“各有千秋。当然，做为一个男人，我还是更喜欢看你现在这个样子。”鹿皓天的眼神回复清明，洒脱地笑道。对一个美女说话的感觉，和对高高在上的凤凰是全然不同的。
“说起这种话的时候，你倒又开始像你的祖宗了。”凤凰横了他一眼，那异彩直酥到了他的骨头里。
鹿皓天搔了搔脑袋，道：“这个应该和遗传没有关系吧？天下男人都这样。当然，像我这么帅的男人不多。”
“男人。”凤凰没有听懂鹿皓天的调笑，眼神却迷离了。“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会让女人流泪呢？”
鹿皓天搔得更用力了，全然不知怎么回答。似乎变成了人形的凤凰，性格也更加人性化了。
“我多希望上苍给我的躯体是男的，让我自己揭开这个谜底。”凤凰微叹一声，摊开手掌，火红的光芒直冲霄汉。
鹿皓天抬手挡住强光，细看那掌心，只见一颗火红的浑圆小珠，静静地躺在那白玉般的手掌上，珠子里流动的光彩，和皓腕交相辉映，凄美绝伦。
“这是什么？”
凤凰深深凝望着这颗红珠，道：“这是我的泪。”
鹿皓天心中微震一下，只听怀里的岳无影微弱地低呼道：“泪晶！凤凰泪晶！怪不得，我说你怎么可能还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原来如此。”
“不错。”凤凰淡淡地道：“倾尽相思，凝泪成晶。这泪晶里凝聚着我的本源之力，只要它在，即使我的神力产生了断层，也依旧可以从这里得到足以战胜你们的力量。”
三个妖王颓然无语。凤凰动了情，使它的神力产生了断层；却偏偏又是这情，使它保留了自保的力量。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凤凰的眼神凌厉起来，火焰又渐渐围上了身躯：“你们三个现在打算怎么了断？”炎热的气息布满在空气中，充盈着死亡的味道。
看来神兽和女人本就有个共同点——变脸比翻书还快。鹿皓天闷闷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