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羽从来便是个不服输的主，哪会这么容易气馁，似是把这当成了一个好玩的游戏一般，每日都凑上去和那祖江生搭搭话，那祖江生也不好太过无礼，便也有一句没一句回答，慢慢地七八日过后，两人才逐渐熟悉起来，祖江生的话渐渐多了一些，朱文羽也才探听到岷江帮的一些内情大概。

原来这岷江帮乃是陆成林之父陆百星所创。陆家本是乐山城中的在户富裕人家，祖先也是跑船起家，到陆百星这代有了七八条船，陆百星后来联合岷江上跑船的船家，成立了岷江帮，专跑岷江至长江一线的排货客船生意，生意慢慢做大，帮中船只也越来越多，几乎将岷江船运垄断了。不过陆百星虽出身富家，但却为人豪爽，行事也算仗义，曾有恩于祖江生的父亲，父亲便加入了岷江帮以报陆家大恩。祖家也是跑船世家，祖江生自小便跟父辈爷辈跑船，连出生都是在船上，所以才叫“江生”，几乎是在船中长大，自小便练得一手好把式，父子二人在岷江帮中都是数得着的好手，祖江生才十几岁便十分得上任帮主陆百星器重。后来陆百星病死，其子陆成林便继位当了岷江帮的帮主。这陆成林却是个纨绔子弟出身，根本没怎么跑过船，也没什么别的本事，只是岷江帮上下看在陆老帮主的面上，才让陆成林坐了这个帮主的位子。前一年知州刘成林大人贴告示要加税赋，跑船的人家一下子没了活路，岷江帮的帮众找到陆成林要他带头去找刘世成大人说情，这陆成林却是左推右推地不肯去，后来有两位副帮主带着帮众去了，却被刘世成派兵镇压，把两个副帮主也给杀了，岷江帮中之人群龙无首，才无可奈何地安分下来。

“哦，怪不得，我说怎么这陆帮主怎么看也不象是经常跑船在风浪中讨生活的人嘛。”朱文羽笑道。

“他？溜马玩鸟还差不多。要不是看在陆老帮主的份上，早轮不到他了。”祖江生略带不屑的口气道。

“呵呵，你是说陆帮主不肯去找刘大人？”

“这个谁知道？反正陆帮主好象也去过刘大人衙门中几次，只是这税赋便死活一直都减不下来，张副帮主去找陆帮主几次，陆帮主总说正在和刘大人商议，要我们不要动。后来大伙都觉得再等下去都快活不成了，张副帮主和陈副帮主就带着大伙儿到知州衙门口去闹，结果刘大人派了大队官兵，抓了不少兄弟，两位副帮主也都被抓起来杀了头，陆帮主还怪我们性急，没等他去和刘世成商量就闹事。我们也没办法，只好等着他的消息，挨着饿着这么过了一年。”

“那现在减了五成，是不是可以过日子了？”朱文羽问道。

“勉勉强强吧，过不了也得过啊，减了总比不减好，减了五成，跑船还能求个半饱，不跑就只能饿死了。陆帮主说是你和刘世成大人说的情才减下来的，为啥不多减一点啊？多减几成，帮里的弟兄就好过点，好多人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要养呢。”

“你成亲了吗？”

“我？我没有，没想过，哪有钱讨婆娘？再说我这一年四季都在船上跑的，除非也是船家的姑娘，要不还不得害了人家？”

“哦。”

“朱大人，你是钦差，你再想想办法，多减几成吧，让帮里弟兄也有个活路。”

“这……这我也只能尽力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朝廷的旨意，不过我会尽力的，弟兄们也不容易，陆帮主恐怕也不容易。”

“他？别提他了，他哪不容易了？成天在家里养花养鸟的，再穷也穷不了他身上!这次还要我顺道带两个箱子去京城呢，还不知道装什么玩意呢。”

“箱子？什么箱子？”

“就是船舱底板下那个，一个黑呼呼的，不大，还有一个略略大些，朱红色的，都要送到京城，帮主还不让我随便告诉别人，我答应他的，你也别和别人说，船上别的人都不知道。”那祖江生虽是对陆成林满脸不的屑，但仍是嘱咐朱文羽，可见他对答应过的话自是极为看重，说话间已将声音放得极低。

朱文羽突然明白了，这岷江帮帮主陆成林别看肥头肥脑，对自己恭恭敬敬的，行事间露出来和刘世成有极紧密的联系，连唐韵的姓名朱文羽从未对他说起过的他也清楚得很，办起事来似乎极是糊涂无能，但打自己的小算盘却也有点小聪明。靠着朱文羽这坐大山，沿途地方关卡自然不会随便来搜查朱文羽这钦差大人的坐船，便偷偷摸摸地拿个箱子随船带到京城去，也不知道是珠宝钱物呢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但有他朱文羽这座大伞保驾护航，自然是妥妥贴贴的。而且也知道这祖江生极重信诺，口又紧，才挑了他给自己当船夫头，这番良苦用心，也真够难为这岷江帮帮主的。

明白了此节，朱文羽却也并不在意，他并不想去管这陆成林究竟夹带了些什么私货，不管怎么说，这个陆成林对自己并无恶意，反倒还侍候得十分尽心周到，姑不论到底有何用意，至少自己坐了他的这条船，有些事也不好如何追根穷底地非弄明白不可。“只不过到了京城，确实是得找皇上老叔说一声，这跑船的人家辛苦，税赋还是不要随便加的好，要加也少加一些，让他们略略好过一些才是。”朱文羽心想，听祖江生这些话，他深深感觉这帮在江上讨生活的百姓日子实在是过得极为艰难。

那祖江生和朱文羽熟悉之后，果然话多了不少，沿路也介绍些沿岸的风景给朱文羽二人听，还有些神话传说，听得唐韵不住入神。有时江面宽阔，风平浪静，那祖江生还一跃入水，不多时抓上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来，果然是水性极佳，而船家们用自家秘技烧烤的鱼也把朱唐二人吃了个口水直流，直呼过瘾，这漫长的水上日子倒是显得没那么无聊了。

“祖兄弟，我们什么时候到长江？”

“朱公子，我们早就在长江上了，从宜宾以下，这条河就开始叫长江了。从前几日过了宜宾，这水面我们岷江帮就管不着了，过各色关卡都需交过船税的了。”祖江生道。

“那前面是什么地方？”

“如今是泸州境界，前面便是栖凤山，据说以前曾有凤凰落在山上，对着长江高叫三声，然后又飞走了。”

“真的？那真有人见过凤凰吗？”旁边的唐韵一听便来了劲。

“那我也不知道，许是有人见过吧，反正老人们都这么说，后来这山就叫栖凤山，听说如果有人福气大的话，还能看到凤凰呢，不过我们老百姓是看不到的。”祖江生一边撑着篙一边慢条斯理地说。

“嘻嘻，羽哥，那你去试试，看看你的福气大不大？”唐韵笑嘻嘻地对朱文羽说。

“呵呵，碰上你我已经够倒霉的了，有福气也早给弄没啦。”朱文羽故作唉气叹气的模样。

“啊？!你居然这么说？看我不罚死你。”唐韵嗔道，伸出双手来呵朱文羽的痒。

朱文羽一闪身，唐韵一把凑了个空，唐韵不服气地追过去，两人便在这小小的甲板上你追我躲，居然都用上了轻功，身轻如燕，恰似两只燕子般窜上跃下的，在这狭小的地方施展轻功正是朱文羽所练的独门轻身身法所长，唐韵的双手始终离着半尺一尺地够不着，一赌气，一屁股坐在甲板上，嘟着个嘴道：“讨厌，不玩了!”

朱文羽哈哈大笑。

祖江生则在旁边微笑道：“朱公子唐姑娘好轻功。”

又过几日，朱文羽听祖江生说前面已快到重庆，便道：“祖兄弟，反正我们也不急，到重庆我们上岸去转转，买点吃的东西，我们也到处逛逛，领略一下巴山景致，如何？”

“临行有陆帮主早吩咐过，这一路一切听朱公子吩咐，公子怎么说便怎么好了。”祖江生虽说已和朱文羽唐韵熟悉，不象原来那般沉默寡言的，但说话间依旧是恭恭敬敬地不缺丝毫礼数，朱文羽说过几次让他无需如此拘礼，祖江生却仍是不肯，朱文羽拿他无法，也只得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