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忆(下)
作者:小胖吴一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1606

第二天,飘茵的父母刚走出家门,梅姨就带着少许歉意走进飘茵家,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还得上班,所以麻烦你帮忙照顾一下我们家小胖,小时候他有多淘气你是知道的。”

飘茵一口应承下来,她对梅姨说:“梅姨,您放心,以后我都会照顾小胖的。”

梅姨乐呵呵地说:“好啊,不过小胖现在还没起来呢,等我走了你再去我家吧。”说完梅姨转身走了。

等梅姨走后,她就进了小胖的卧室。

小胖还在睡觉。就像从前一样,只要比小胖起的早她就拧他的耳朵把他叫醒。她缓缓地伸出手,脸上带着无限的喜悦做着这个已经做了十几年的动作,当她的手碰到他耳朵的时候,一股暖流从指间传来。

是啊,他回来了,她想。

小胖的懒惰众人皆知,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被拧耳朵的滋味当然不好受,他闭着眼睛很不情愿地嚷道:“茵茵,别闹。我再睡一会儿。”熟悉的声音像温暖的和风一样让飘茵觉得无比的舒畅,于是她又加把劲。小胖疼得直叫:“好了,好了,老这样。气死我了。”但是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坐在他床边的不是茵茵,愣了一下,马上想起些事情,于是他坐起来带着欣喜的语气说道:“是姐姐啊,你起的真早啊。我还以为是茵茵呢,她老拧我耳朵。你知道茵茵什么时候回来吗?”

飘茵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回答:“不知道啊。”

小胖有些忧郁地看着这双大的不成样子的手,然后他抬起头对飘茵说:“姐姐,其实我觉得很奇怪,我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我总觉得我好像不是中了什么魔法,反正我觉得奇怪就是了。你看,妈妈老了,我们家的房子破了,很多东西都变了。”

飘茵皱了一下眉头,只能说:“小胖,你相信我吗?”

小胖不假思索地点着头回答:“我相信。”

飘茵说:“那好,我向你保证,将来你一定会明白的,但是现在你不要想太多,只要乖乖听姐姐的话,好吗?”

“嗯。”小胖努力点着头。他连忙起来拿过裤子,可是等他把腿伸进裤子里面的时候才发现,他自己不会系腰带。他有些尴尬地看着飘茵,似乎在寻求帮助。看到他那副样子,飘茵笑了,她上前帮他系上腰带。

“姐姐好香啊!”在飘茵给他系腰带的时候小胖情不自禁地说。一个姑娘家给一个同龄的男性系腰带,本来就已经让飘茵有些心慌,虽然那个连腰带都不会系的小伙子只留有六岁前的记忆,但是她还是很不自然,再加上小胖这么一说,她就更害羞了。但是小胖这么一说她才嗅到他身上的汗臭味儿,这才想起来他大概好几天没洗澡了。

小时候的小胖最不喜欢洗澡,只要一洗澡他就满脸的不高兴,在逼他洗澡的母亲面前,连他最害怕的鬼怪都变的无比可爱。所以每次洗澡的时候梅姨都费好大的劲儿才给他搓干净身子。而他身上总是特别脏,梅姨也总是很使劲儿给他搓,于是他就更加不喜欢洗澡。不过有几次例外,那就是他和飘茵一起洗澡的时候,他表现得无比蔑视洗澡,等身上的泥儿成条儿滚落进水里的时候,他带着自豪的语气对飘茵说:“哼,你有这么多吗?”和他站在一个浴盆里的飘茵竟然有些自卑了,是啊,她的身体洁白如玉,皮肤光滑可鉴。她经常洗澡,也很喜欢洗澡,她根本没想过人身上会那么脏,而这个小胖身上的黑泥儿就像下饺子一样源源不绝地从身上掉落到水里。嘴上没说什么,但是她在心里却埋怨自己,怪自己身上什么也没有。于是她开始使劲儿地给自己搓,可是她什么也搓不出来,只有那通红的皮肤才可以证明她的确努力地搓过。

小胖家住在那种大杂院里,不过他们这个院子算是小的。他总是在自己家的浴盆里洗澡,小时候是他母亲逼着他洗,给他搓澡,长大后他就自己洗澡了。他家有一个很大的浴盆,小时候他甚至可以在里面游泳,在上学前他和飘茵也曾在里面一起洗过澡。住在这种平房里的人家只能将污水倒进院子中央名叫“泔水窖”的东西里,泔水窖和下水道相连。小胖家离泔水窖大约十多米,虽然不算远,但洗一次澡要用很多水,仅仅是倒水也很累人。

穿好衣服,洗漱完后,小胖就吃着梅姨准备好的早饭,而飘茵则要帮忙叠被。

她一面整理他的房间一面想,一定要给他洗澡,可是,人家是个女孩子啊,给一个大男人洗澡,怎么说也有点不好意思。她本来不想给小胖洗澡,但是一想到梅姨拖着疲惫的身子给小胖搓澡的情景她就觉得很不忍心。

她正在思索着,目光落在一本日记本上。她认得这本日记,她曾经看见小胖拿过,她想借过来看,但是小胖死活也不让她看。她现在仍然可以记起当时发现小胖拿着这本日记时他脸红红的样子。她的心子轻轻跃起,然后她看了一眼正在吃饭的小胖,像个小贼一般飞快地拿起那本日记,怀着激动的心情打开。日记的前几页都是记着很普通的事情,但是没有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她有些不甘心,于是她一页一页地翻着,早把被小胖发现的顾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更何况她知道,就算被小胖发现了,以他现在的状况也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

翻到中间,她看见上面有一首诗:

我不想,

我在你身边却不在你心旁。

我不想,

你心中有忧伤眼里隐迷茫。

如果可以,

我愿做你洁白的翅膀,

助你飞到梦想的天堂。

如果可以,

我愿做你坚实的臂膀,

帮你度过苦难的海洋。

飘泪满愁肠,

茵草遍梦乡。

记得你儿时的笑靥,

记得你少女的芬芳,

记得你含羞的容貌,

记得你甜美的心响。

你永远都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看完后,飘茵嘴里嘀咕着:“什么破玩意儿,这种东西简直就是在侮辱诗,居然还嵌着人家的名字。”虽然这么说,但是她心里却美的一塌糊涂。她陶醉在某个人编织的虚幻中,感觉自己的身体飘呀飘的,眼前满是飞扬的花朵,痴得几乎忘记了一切。一不小心,手中的日记本掉了下来。她一惊,连忙回头看了一眼正在专心吃饭的小胖,心松了一下,赶紧拣起掉在地上的日记本。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继续翻着不属于她的日记。她的目光落在最后一页。

你在风中飞扬,

我吊着你的发梢儿。

你在林间踏青,

我曳着你的衣袂。

你在沙滩漫步,

我牵着你的裙角。

你说,

你寻找你所寻找,

你说,

你悲伤你所悲伤。

你说,

累了。

早知道,

早知道。

早知道……

看完后,她忽然觉得胸中翻涌起无限的惆怅,怎么会呢,在怕什么呢。

把日记本放好后,她看着正在吃饭的小胖。他果然没有变,左手的五指都贴在馒头上,像攥着什么宝贝一样,右手握在筷子的下端,一副饿死鬼的模样,嚼东西的时候大嘴一张一合,发出奇怪的声响。看着他这副吃相,飘茵甜甜地笑了,小时候的他就是这个样子。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她想。

飘茵点了一下头,对小胖说道:“小胖,快点儿吃,一会儿我给你洗澡。”

正在吃饭的小胖皱了一下眉头,非常不情愿地答应:“哦。”虽然他不喜欢洗澡,但是看在漂亮姐姐亲自给自己洗澡的份上,他也就没有太多的不满。

小胖吃饭的速度果然慢了许多,飘茵笑着烧水去了。将水壶放在煤气灶上后她就找来小胖家的那个塑料大浴盆。每当见到这个大浴盆她就想笑,她记得有一次小胖差点儿在里面淹死,可见这个浴盆不是普通的大。她将浴盆清洗了一遍,然后放水,由于是夏天,水温保持在四十度左右就可以。

一切都安排好后,飘茵就微笑着让小胖脱衣服。表面上看来,她的微笑是为了让小胖摆脱对洗澡的恐惧,但实际上她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和不安,毕竟她还是个女孩子。

不过小胖表现得倒很正常,既没有因洗澡而表现出任何不满,也没有在一个大姐姐面前裸体而害羞。一种无法言说的感情在他心底流动,他觉察不到,但是他很自然地把飘茵当成自己的亲人,一个和妈妈一样亲的人。

小胖很自然地踏进浴盆中,然后将身子完全浸在水中,只露出脑袋。

飘茵局促不安地看着小胖,但是她又不能离开他。六岁的他根本不会洗澡,整个过程唯一让他感觉舒服的地方就是躺在水里。

泡了一会后,飘茵拿着搓澡巾在小胖面前晃了晃,说:“不要怕,我轻轻地搓。”

小胖小声嘀咕道:“妈妈每次也这么说。”说完他不情愿地站了起来。那搅动的水发出的奇异声响,让飘茵的脸着实烫了好一会儿。

飘茵用左手托起小胖的手臂,右手套着搓澡巾轻轻地掠过小胖的皮肤,本来应该出现在小胖胳膊上的红色却淘气地跑到了飘茵的面颊。搓澡巾过处,潜伏在小胖皮肤里的龌龊家伙连忙聚在一起,好抵抗人为灾害,抱成团的它们清晰地布满了小胖的皮肤。飘茵皱了一下眉头,又继续搓着。

“呀,我的小鸡鸡变的好大啊。”小胖大叫起来。

本来极力控制自己情绪的飘茵立刻变得不知所措,她看到小胖身上那个挺直的家伙,脸上立刻着了火,那火势继续扩大,最后连她那本来白嫩的颈部也沦陷了。那莫名的火继续烧着,烧得她喉咙发干,烧得她心慌意乱。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把自己的目光锁定在小胖的肩膀上,装作漫不经心地说:“哦,你的手也变大了。”小胖答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该死的小胖,长大了都这样——都变成色狼,居然在我面前勃起,气死我了,要不是看在你失忆的份上,早就掐着你的脖子把你塞进水里淹死你了,飘茵气呼呼地想。于是某人对某人的不满就开始发泄了,屋子里发出某人的惨叫声。很远的一家工厂里,正在工作的梅姨突然觉得有些头晕。

洗完澡后小胖可怜巴巴地看着飘茵,为了更好的活下去,他只好忘了天使变成魔鬼的那一幕。

看着干干净净散发着香皂气味的小胖站在自己面前,飘茵忽然产生一种错觉,她觉得自己变成了小胖的妻子,自己正在细心地照顾这个有些笨拙的小丈夫,而当自己将丈夫整理得干干净净的时候,自己从内心感到自豪。她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她不仅仅是自豪,更多的是感恩。

小胖伸出手,轻轻地拭去飘茵额头上的汗珠,他像看着自己的爱人一样看着她,眼中满是怜惜。

飘茵笑了,她觉得,很幸福。

仅仅是这样就足够了,还奢求什么呢,她想。

当小胖看到姐姐满脸是汗水的时候,心中突然涌现出一种奇怪的感情,他莫名其妙地告诉自己,要好好保护面前的这个漂亮姐姐,绝对不可以让她受一点苦。他觉得自己变得高大了,像个男人一样。

歇了一会儿,飘茵就把小胖家里应该换洗的衣物都找了出来,然后开始洗衣服。

小胖像个无知的幼童一样傻兮兮地粘在飘茵身边,吵着要帮姐姐干家务。他的个性飘茵可熟悉的不得了,六岁的他简直就是个破坏王,忙的焦头烂额的飘茵只好指着沙发说:“你,站在沙发上,千万别让沙发动,万一沙发跑了姐姐就不理你了。”小胖兴高采烈地跳上沙发,自豪地看着飘茵,一副死守到底的模样。飘茵叹了口气,心里说道,果然,笨蛋就是笨蛋,这么多年了一点儿没变。

忙了一天,她好不容易把小胖家收拾干净了,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懒懒地坐在沙发上。

小胖看她做完了家务,就连忙凑上前,搂着飘茵的脖子天真地说:“姐姐抱。”

他这个动作可让飘茵吃了一惊,但是她立刻反应过来,也伸出手抱住小胖的身子,很自然地和他贴着脸。要是换作以前,飘茵早就一脚踹了过去,但是现在她看到小胖的样子心就软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很喜欢和小胖如此亲密地接触,她有些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有一丝的羞涩,她甚至有些渴望这种亲密的拥抱。

后来她终于明白了,这个时候的她身上担负着不小的压力,而她根本不能向任何人倾诉,她觉得很累。天真的小胖什么也不懂,但他完全袒露了自己对飘茵的感情,这种纯真的爱恋激发了飘茵的母性,而小胖的依恋对飘茵来说也是最好的安慰和最真切的动力。

拖着疲劳的身子却不能显露一丝疲惫的神色,梅姨走进屋子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整洁的家,一个温暖的地方,一个真正的家。

飘茵连忙起身,说:“梅姨您回来啦。”说完接过梅姨手中的蔬菜。而小胖却孩子般地跑上前,紧紧地搂着梅姨的脖子大声地嚷着:“妈妈抱,妈妈抱。”梅姨笑呵呵拥抱着比她还高得小胖,目光却落在飘茵的脸上。

不知道为什么,飘茵却红着脸冒出这么一句话:“我今天给小胖洗澡了。”还没等梅姨开口,小胖就高兴地说:“嗯,姐姐搓的一点儿都不疼。”梅姨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她知道飘茵是下了多么大的决心,她也知道飘茵为了小胖抛下了一个少女的矜持,一个谢字能代表什么呢。

自从怀了小胖起梅姨就没哭过,即使被父母赶出家门的时候她也没流下一滴眼泪,而现在她紧紧地握着飘茵的手,呜咽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虽然飘茵明白梅姨的心情,但是在她看来,自己所做的一切仅仅是为了自己而已,她照顾小胖也好,整理房间也好,都是怀着极大的热忱来完成的,她不需要感激,她只要小胖活着,活着就好。

小胖不明白妈妈为什么哭了,他连忙上前,急切地说:“妈妈不哭,小胖乖,妈妈不哭,小胖乖。”梅姨连忙摆出一副高兴的样子说:“妈妈没哭,妈妈是高兴,小胖真乖。”

飘茵暗自松了口气,总算得到未来的婆婆认可了。想到这里,她的脸又是一红,就在心里骂自己,呸,不要脸,又胡思乱想了。

看梅姨回来了,飘茵也完成了任务,她对梅姨说:“梅姨,既然您回来了我就走了,我还得回家做饭呢。”

梅姨笑吟吟地对飘茵说:“真是难为你了,你回家忙吧。”

飘茵回到家,准备好了晚饭,她的父母也回来了。

吃饭的时候,飘茵的父亲问:“小胖的情况现在怎么样?”

飘茵说:“身体状况还可以,他现在和他在六岁的时候一模一样,简直就是个小孩子。我今天刚给他洗过澡,他也够脏的。”说完她就有些后悔了。

飘茵的母亲笑着说:“哟,老公,你看我们家飘茵还真体贴啊。”父亲听后也笑了起来。

飘茵红着脸埋怨道:“真是的,老开人家玩笑。”

哪知母亲立刻收敛了笑容,她轻轻地握住飘茵的手,充满爱怜地说:“孩子,你既然选择了这么做就不要放弃,哪怕全世界的人都笑你,妈妈也永远站在你身边。小胖是个好孩子。”

父亲也说道:“对,还有我。爱,既是舍弃也是收获。”

飘茵努力地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己的父母是那么爱自己,而自己也同样深爱着父母。她根本不在乎别人说些什么,只要父母站在自己的身边,只要自己爱着小胖就足够了。

晚上她又去了趟小胖家,梅姨指了指小胖的房间,示意小胖在睡觉。飘茵轻轻地推开小胖房间的门,看着熟睡中的小胖,她忽然觉得这个时候的小胖仿佛是个纯真的天使,那么纯洁,那么安详。她微笑着将房门关上。

她坐到梅姨的身边,对梅姨说:“梅姨,以后就由我来照顾小胖好了。您就好好工作,不用担心他了。小胖一直就担心您的身体状况,您也不想小胖恢复记忆后责怪我没照顾好您吧。”

梅姨看着飘茵,泪水涌了出来,她不停地说着:“谢谢,谢谢,谢谢……”飘茵的眼睛也湿润了。

走出小胖的家门,飘茵来到院子的空地上,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她想起了她和小胖经历的点点滴滴,她想起了小胖那无言的深情,她想起了小胖那微笑的脸庞。星星模糊了。

第二天,她早早地来到小胖家,刚进门就听到熟悉的声音。

“哈哈,吴一真好玩,你摸摸,他的肚子真有弹性。”

“呵呵,对啊,看他笑得这么可爱,吴一还是这个样子好。”

飘茵连忙走到小胖的房间,她看见温洋和赵林一人捏着小胖的脸蛋一人拍着小胖的肚子,而小胖乐呵呵地坐在床上,似乎很高兴和他们玩闹。

飘茵忽然觉得心疼得厉害,一种无形的东西直冲大脑,她大声喊道:“住手。”喊完后她冲到小胖的身边狠狠地推开温洋和赵林,抱住小胖的头就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说道:“太过分了,小胖现在都这样了,你们还欺负他。”两人听了有些惭愧,虽然他俩只是和小胖玩闹,但是的确应该考虑到小胖的感情。

小胖的头被飘茵抱在怀里,一开始他觉得很舒服,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就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他只好从飘茵的怀里挣脱。

小胖因呼吸困难而涨红了脸,他指着飘茵的胸部喘着粗气对她说:“姐姐,你这里好软啊。”

即使是小胖只能算是六岁,但是当着外人的面飘茵还是觉得难堪,她赌气推开小胖,冷哼一声走了。

虽然小胖只能算是个孩子,但是他看得出来姐姐生气了,他“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道:“姐姐不要小胖了,姐姐不要小胖了。呜呜……”

刚走到门口的飘茵心一软,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身回到小胖身边,她心痛地哄着小胖:“小胖不哭,姐姐回来了,姐姐没走,姐姐不会丢下小胖的。”

小胖放下抹着眼泪的手,抽噎着问:“真的?”

飘茵点点头。

小胖破涕为笑,伸出双臂嚷着:“姐姐抱,姐姐抱。”

飘茵只好也伸出手和小胖来了个结实的拥抱,她一边和小胖拥抱一边把脸朝向温洋和赵林露出无奈的表情,好像是在说,看,我是在照顾一个孩子。

温洋和赵林向飘茵点了一下头就走了。

原来,温洋和赵林昨天晚上才知道吴一出事了,但是具体情况他们也不知道,所以他俩就决定今天早上来吴一家看看吴一,毕竟他们是多年的同学。今天早晨刚到吴一家就遇见吴一的母亲梅姨,于是他们就知道了一些关于吴一的情况。梅姨再三嘱咐他们要注意说话的口气,千万不要让吴一知道他是失忆了。

两人走在回家路上,温洋叹了口气,对赵林说:“以前我总是以为只有我才真正地爱着柳飘茵,但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的想法是多么可笑,也许我仅仅是喜欢她而已,和吴一对她爱比起来,我对她的感情真是微不足道。”

看到赵林有些吃惊的表情,温洋笑着说:“怎么?难道你不喜欢柳飘茵?”

赵林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温洋说:“咱们和吴一还有柳飘茵一直是同学,咱们都很了解柳飘茵,她美丽、善良,而且她身上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气质,她没有其他女生的那种虚荣,也不像某些女生那么聒噪。她活泼不失宁静,大方不失亲切。也许她不是很完美,但是她绝对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孩。你也许不知道,咱们班很多男生都喜欢柳飘茵。但是今天我才发现真正深爱着柳飘茵的只有吴一。”

赵林有些莫名其妙地不甘心,他问温洋:“你怎么知道吴一深爱着飘茵?”

温洋颇有深意地看了赵林一眼,然后微笑着说:“你还记得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吧,那时只要咱们参加校外活动,老师就会让并排的两个同学手牵手排队行走。当咱们第一次参加校外活动的时候,我和柳飘茵并排站着,就在我要和柳飘茵牵手的时候,我就被撞倒了。等我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吴一居然紧紧地握着柳飘茵的手。现在想来,那个时候吴一就很喜欢柳飘茵了。你可能不知道,我和他们俩在上学前班的时候就认识,但是那个时候吴一却毫不留情地将我撞倒,现在我都觉得他比较重色轻友呢,呵呵。”

“他啊,小时候特别粘人,总是缠着自己喜欢的人,从小他就喜欢和柳飘茵在一起。今天的事情你也看见了,吴一的确失忆了,但是他对柳飘茵的依赖却超出我的想象。虽然现在他只知道柳飘茵是他心中的柳飘茵的一个姐姐,但是他的眼神里却流露出一种自然的爱。刚才我终于想明白了,原来以前吴一一直压抑着对柳飘茵的感情,但正是由于他失去记忆,才导致他对柳飘茵的爱无法抑制地涌出来。也许你会奇怪,为什么吴一失去记忆了还存有对柳飘茵的爱?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吴一对柳飘茵的爱已经完全融入了他的生命,即使他完全失去记忆,他也会保留着对柳飘茵的爱。”

赵林叹了口气,原本失落的内心忽然涌起了一种满足的感情,他笑着说:“咱们都是十多年的朋友了,我也不怕你笑我,我的确是喜欢柳飘茵。我也早就看出来飘茵喜欢吴一,其实我一直不服气,我不明白飘茵为什么喜欢吴一。虽然我知道吴一的确有一些优点,他诚实、朴实,对人真诚热情,也比较善良,但是这样好像远远不够吧。经你这么一说,我似乎有些明白了。我觉得,真正的爱情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平淡却甘甜。”

两人看了一眼对方,开心地笑了。

飘茵像哄孩子一样将小胖哄得高高兴兴的。

又过了一天。飘茵仿佛已经习惯了在父母走后就直奔小胖家。

她走进小胖的房间,大声说:“小胖,起床了,怎么这么懒。”她刚说完,发现小胖的头微微一动,她知道,他在装睡。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小胖的床边,一把揪起小胖的耳朵说道:“好你个小胖,竟敢装睡,看我怎么教训你。”

小胖连忙吓得“醒”了,他大叫着:“好啦,好啦。姐姐怎么跟茵茵一样啊,真是的。”

飘茵听到他说的话后,连忙松开手,她问:“你很讨厌茵茵吗?”

小胖依旧缩在被里,他把头探出来,神秘地对飘茵说:“姐姐,我跟你说,你可别告诉茵茵啊,要不她肯定不高兴。茵茵挺好的,就是对我凶了点,其实我也不在乎,只是时间长了我就有些受不了,不过呢,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停了一下,他又向四处看看,好像怕被什么人听到一般。他接着说:“其实呢,我特别喜欢茵茵呢。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她。有一天,她问我她漂不漂亮……”

听小胖说着两人的事,飘茵忽然觉得那天的事情就在眼前一样。

原来,六岁的茵茵刚看完电视上一个男人夸一个女人漂亮的情节,臭美的她就立刻跑着去找小胖,一看到小胖,她就学电视上的女人装出一副温柔的样子问小胖:“亲爱的小胖,你看我漂亮吗?”哪知小胖的脸突然红了,竟然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由于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她立刻恼羞成怒,抬起脚狠狠地踩在小胖的脚上,当时她穿的是小皮鞋,而小胖光着脚。结果可想而知,小胖疼得哇哇大叫,生气的他突然举起手来要打茵茵,但是当他看见茵茵有些后悔的表情后就舍不得打她了。他将手趁势放在自己头上,然后搔着头看着茵茵不好意思地笑了,而茵茵也看着小胖笑了起来。

“姐姐,你知道吗,她问我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脸上好热啊,其实我想说她好看,可是我就是说不出来。她把我踩得很疼,但是我一点也舍不得打她。后来她对我笑了,要是她总对我这样笑该多好啊。”小胖似乎在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好啦,快起床吧。”飘茵听得美滋滋的,说起话来也温柔了许多。

可是小胖连忙将被子拉紧,红着脸,一副死活不起床的样子。

“怎么了,小胖?”飘茵觉得奇怪。

“那,那你别告诉妈妈,我尿床了。”说完,他的脸更红了。

飘茵哈哈大笑起来,她看着小胖羞红的脸说:“臭小胖,也这么大了还尿床,羞啊。”

小胖连忙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早知道姐姐笑我就不跟你说了。”

飘茵微笑着帮小胖找来干净的内裤,对他说:“换上内裤,快起床,我把被褥拿出去晒着。”

小胖接过内裤说:“被褥没湿,就小内裤湿了,我把小内裤扔床下了。”

飘茵就更奇怪了,因为从小到大她从没听说小胖尿过床,而被子竟然没湿。等小胖穿好衣服后她检查了被褥,果然好好的。

她蹲下身,从床下面将小胖的内裤拣起。她仔细看了看内裤,立刻羞红了脸,她只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捏着内裤走了。

洗完了衣物,小胖也吃完饭了。飘茵对小胖说:“总是呆在家里怪闷的,咱俩去江边走走吧。”

小胖高兴地拉起飘茵的手嚷道:“走喽,去江边喽。”

走在路上,小胖忽然觉得周围的变化太大,他不停地问这问那,飘茵很认真地给他讲解,让小胖接触社会也是帮他恢复记忆的方法之一。

飘茵和小胖手牵手走在江边,小胖突然认真地对飘茵说道:“我要给茵茵买很大很大的房子,房子里有很大很大的浴缸。我要让她天天对着我笑,一直到我们都老了,她装上假牙也要天天对我笑。我要给她买很多很多好吃的,然后我再抢过来自己吃。我要让她知道她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女孩,而且让她永远和我牵着手。我要让她不再凶巴巴地大声喊我,我要让她叫我亲爱的小胖。”

飘茵听着小胖的表白,痴痴地看着他。

愿,你永远记得,她想。

日子久了,小胖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疑惑,他总是觉得身边的事物既熟悉又陌生,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在梦里。而每次小胖问起飘茵,飘茵总是用温和地语气对她说:“小胖乖,小胖要相信姐姐,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一切的。不过现在呢,你不要胡思乱想,有姐姐在你不高兴吗?”小胖当然高兴,但是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

梅姨的身体越来越差,虽然她总是一副很愉快的样子,但是飘茵看得出来,梅姨还是在担心小胖。梅姨最高兴的时候就是看着小胖缠着飘茵不停地嚷着:“姐姐抱,姐姐抱。”而这个时候飘茵只能红着脸和小胖结结实实地拥抱着,也许只有这样,飘茵才可以使梅姨真正地快乐起来。

暑假期间,飘茵一直和小胖在一起,直到飘茵收到理工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让飘茵为难的是,理工大学的报到时间非常早,虽然理工大学就在本市,但是坐公交车来回要五个多小时,天天回家非常麻烦。好在小胖恢复的不错,他已经隐约记起了很多事情,只是并不清晰罢了,这让飘茵少了许多顾虑。

小胖知道姐姐要上大学,并没有表现任何不满,他向姐姐保证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哪儿也不去。

在飘茵走后的当天晚上,小胖起夜的时候发现母亲倒在地上。他急忙上前,却看见母亲的鼻子流淌出鲜血。他突然间觉得头疼欲裂,然后抱着头大声呼喊着。过了一会儿,他不再喊叫,只是呆呆地看着母亲,他记起了一切。

他看见母亲的眼睛竟然也有血丝渗出,心里便更加不安,他觉得这好像是脑溢血突发的症状。

小胖从小就非常依赖母亲,长大后,他才从几个亲戚那里得知一些关于母亲和父亲的事情。在梅姨准备结婚的时候,她的未婚夫就因出车祸去世,而她在几个月后才发现自己已经怀孕。那时候未婚先孕是一件败坏门风的事情,但她坚持不肯做流产,她的父母因怕人笑话,就把她赶出了家门,那个时候她已经怀胎八月。后来多亏她岳父的帮助,她才有了安身之地。自从小胖知道这件事后,他对母亲的爱更加深,他唯一的愿望就是以后好好孝敬母亲,让母亲过上幸福的生活。

他没敢多想,背起母亲向最近的医院奔去,中途他拦了好几辆出租车,但是司机看见他背着个人就扬长而去。

小胖背着母亲跑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他跑进医院,大声呼救,但是一个值班护士冷冷地说道:“今天是周末,值班医生不在,你去别的医院吧。”

背着母亲跑了近二十个小时,他早已经用尽了力气,听到护士的话,他绝望地瘫倒在地上,母亲的身体也滑落下来。他呆呆地看着鲜血不断地从母亲的眼睛、耳朵和鼻子涌出来。过了很久,他才清醒过来,他一边用手擦拭着母亲脸上的血一边低声说:“小胖乖,小胖不哭……”

等他将母亲的遗体火化后,才收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知道家里的钱并不多,现在没有了母亲,家里的钱或许还不够他上四年大学

几天过去了,虽然小胖没有把母亲去世的事情告诉飘茵的父母,但是他们也能猜出个大概。两人都想去安慰小胖,但是小胖却告诉他们,他已经烧了录取通知书,准备去南方打工,他已经将房子托一个亲戚帮他变卖。

一个夏日的午后,当飘茵赶回家的时候,小胖已经登上了南下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