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魅诊)
作者:12龙骑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218

罪的结局

耶和华的膀臂,并非缩短不能拯救;耳朵,并非发沉不能听见.但你们的罪孽使你们与神隔绝,你们的罪恶使他掩面不听你们.因你们的手被血沾染,你们的指头被罪孽沾污,你们的嘴唇说谎言,你们的舌头出恶语,无一人按公义告状,无一人凭诚实辨白.都倚靠虚妄,说谎言.所怀的是毒害,所生的是罪孽。

摘自《圣经。以塞亚书。五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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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试。‘

站在〖秋水仙私人综合医院〗地库冷藏室外的司马影姿,无奈地看着手机上这行一成不变的句子,叹了口气。她抬头向身边的下属们挥挥手,道:‘算了,不用再等,把尸体抬走吧。蓝修女,麻烦妳一下,可以再把事情经过详细地说一遍,然后回答几个简单问题么?‘

坐在司马影姿身旁的年轻女子沉静地点点头,双手摸索着拾起倚在墙边的手杖站起,说道:‘协助警方是每位市民都应尽的义务,何况,卢汰渔医生——愿仁慈的圣母玛莉娅抚慰他的灵魂——又是那么一位乐善好施,热心公益的好人。不过……司马警官,如果今天晚上我不能回修道院的话,恐怕他们要担心的。可以借电话我打一下么?‘

司马影姿的目光在这位年轻修女脸庞(特别是她隐藏在墨镜后的双眸)上一扫,歉道:‘哦,不必了。蓝修女眼睛不方便,现在时间又已经过了午夜,所以,只需要麻烦修女妳在这里作笔录,然后留下通讯地址就可以,不用去警视厅了。‘

被称为〖蓝修女〗的女子‘哦‘了一声,重新坐下。司马影姿按下录音机的录音键,在桌子上把笔记本打开,问道:‘那么,蓝修女,妳是怎么首先发现卢汰渔变成了……呃,哪个样子的?‘

蓝修女把手抬起,按在胸前悬挂的那一枚小小玫瑰十字架之上,低头默默叹口气,开始柔声缓缓诉说,那令当事人亦不敢相信的怪异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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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警官,妳也看到了,现在的我,是个看不见东西的瞎子。原因很简单,是小时候一次意外所引起的眼角膜坏死。三个月前,卢汰渔医生组织了一次义务诊疗活动,当时,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情,也去做了检查。结果,卢医生告诉我,只要能做一次角膜移植手术,治愈的机会,至少在七成以上。

当然了,角膜移植手术所需的费用不低,而我,只是一名把身心贡献给圣母与天主的普通修女,所以也没有什么钱。修道院里的其他修女们都很热心,在教区内发动募捐,替我凑了一万多元。自然,这些钱还是远远不够的,可是卢医生却说,只要我和他签订一份合同,为他工作五年,他就可以考虑,免费为我做手术。

我犹豫了很久。很早以前,我已经发誓终生侍奉全能而仁慈的神。离开修道院到别处去工作和生活,无疑违反了当初的誓言,我从来没有想过,也不敢想。可是,能够重见光明的诱惑实在太大了,大到令人无法抗拒。而且,修道院院长奥黛嬷嬷也开导我说,为医生在医院里工作,照顾其他的病人,其实也是很有意义的事,仁慈的圣母玛莉娅会体谅的。左右思量,我终于下定决心,答应卢医生的条件。

今天——哦,该说昨天了——晚上八时正,修道院的晚课结束以后,我收拾好简单的一些随身物品,和修道院里其他修女们道别,然后带上我的导盲犬小Q,乘出租车来到秋水仙综合医院。由于是周末,医院里除了值班的护士和住院的病人以外,并没有其他人在。我走到询问台,向值班护士说,我想见卢医生,有事情和他谈。

值班护士问了我的名字,然后就打电话进去,过了一会儿,回答说卢医生就在地库的冷藏库,也就是他的私人研究室里工作,任何人不能打扰。不过,卢医生曾经向他们提起我的名字,还告诉过要是我来了,可以自己乘搭专用电梯,直接到冷藏库外去等候。我向值班的护士道了谢,然后按照她说的方位走进电梯间,按下了〖-2〗的楼层。

电梯门刚刚打开,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就觉得有些……怎么说呢……是有某种诡异的气息,把整条呈现身前的通道,都完全笼罩的感觉。或者,别人会觉得我这么说很无稽,不过司马警官,同样身为女性的妳,想必多少能够了解。些有时候,女性独特的第六感官,是十分准确的。而作为失去了视力的补偿,仁慈圣母也给予了我比常人更敏锐的听觉和触觉,甚至,我可以从裸露在衣服外的每一个毛孔,感觉到地道内的异常。

而更进一步提醒我不要再往前走的,是小Q。犬类对于危险的敏感反应,本来就超越了人类的数十倍,而小Q更是一头非常优秀,经过严格训练的导盲犬,曾经带领我避免过不少次危险。电梯门一打开,它立刻就开始狂吠不止,而且全身紧绷,蓄满力量死拉着我,不肯让我向前踏出哪怕只是一步。

完全不清楚四周究竟发生过什么,我尝试尽量提高声量,呼叫了卢医生几次,但都没有收到回答。而这时候电梯门即将自动关闭,我必须作出选择:是前进一探究竟,还是退回到上面去,把自己的感觉告诉值班护士,让她陪我一起下来?

我选择了前者,即使到了所有事情都已经过去的现在,我依旧无法记得清楚,究竟是什么促使自己作出这委实过分大胆的决定?只是,在朦朦胧胧中,我仿佛听见了远处走廊彼端所传来的微弱呻吟与呼唤,而且呼唤的对象,就是我。

我松手放开挽着小Q的皮带,把它留下,独自走出了电梯间。电梯门自动关闭的滑动声在身后响起,它带着小Q,离开了地库。眼前‘啪‘地一黑,眼睛尚残留着少许辨光能力的我发现,地道里的电灯完全熄灭了,呈现在前方的,只有一片最纯粹的黑暗。

我孤身站在走廊起点,深深吸了口气,然后默念着圣母玛莉娅之名,开始往前走。可是面前仿佛就是通往地狱的道路般,连仁慈圣母玛莉娅的爱,似乎也无法把黑暗驱散。我立刻敏感地发现,在这条冰冷的地道中,除了我以外,其实还有许许多多不知名的东西,正在身边来来去去。他们发出各种各样耳朵听不见的声音,并且把这些声音直接传进了我的意识之中。有的在唱歌,有的在咳嗽,还有的,在咒骂、在叹气、在埋怨、在哭泣……

‘谁?是谁在这里?‘我提高声音,向着空气这么询问。空荡荡的回音在地道墙壁上反弹,四周那些耳朵听不见的声音,陡然全都静了下来。我可以感觉得到,身边出现了一团又一团闪烁不停的模糊白光,那些光团正像人的眼睛,纷纷把视线集中在我身上。

必须向妳承认,司马警官。是的,我很害怕。虽说仁慈圣母玛莉娅,时刻都陪伴在她每一位虔诚子女的身边,可是我依旧无法控制地开始了颤抖。我一面大声呼唤着卢医生,一面举起手杖,拼命地往四面八方胡乱挥舞,企图赶走那些模糊的白光。手杖点在墙壁上,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夺、夺‘声。那些白光开始像萤火虫一样上下飞舞,然后再次发出了那种听不见的声音,可是这回它们喊的却只有同一句话:‘向前走,向前走!‘

我越来越心慌意乱,也不顾自己看不见路,十几年来头一回,迈开大步,在这条走廊内拼命向前奔跑。终于,我一头撞到了某样既光滑,又坚硬的东西上面,白光消失了,听不见的声音也消失了,‘滋‘的电流声中,地道里的电灯又重新亮起,我知道,自己走到了道路的尽头。而自己撞上的东西,肯定就是卢医生私人研究室的门。

尽管,那神秘的第六感告诉我,门后面肯定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但我却依然抱着万一的希望,摸索着,寻找着门铃或者通话器之类的东西,试图打开门,走进研究室以后,就能重新回到正常的世界中。

找不到门铃,也没有通话器,却摸到了门把。很厚,也很重,冰冷得像一块冰。我咬着牙,用力把门把往下压,然后以全身去把门推开。骤然间,前所未有的剧烈寒气侵袭过来,完全无法分辨,究竟是因为这所研究室本来就是座冷藏库,还是因为那句阴冷森寒的话。

‘妳终于,来了!‘

毫无疑问,说话的声音,属于卢医生。可是……兴奋、恐惧、绝望、安慰,种种截然相反的感情混杂在一起纷呈叠至,我实在想象不到,究竟是什么,可以驱使一个人以这种奇怪至极的口气说话?

‘无论如何,至少,我从那条诡异的走廊走出来了。这里是正常的世界,要面对的也是正常的人。‘我这样安慰自己,努力让心情平静下来,向卢医生声音传来的方向鞠躬。说:‘卢医生,您上次说的事情,我慎重地考虑过了。用五年工作抵消一次角膜移植手术所需费用,是很合理的建议,我决定接受。‘

‘是么,呵呵呵,哈哈哈~~~~‘卢医生不置可否地笑笑,笑声酸楚而低沉,充满了自嘲与讽刺的意味。我虽然看不见,但光凭声音,也大概地想象到卢医生脸上的表情,并不禁为之愕然。

‘卢医生,您……身体不舒服么?‘

‘身体不舒服……身体不舒服……哼哼,哈哈哈……要是我现在还有身体的话,就算再不舒服,又算得了……‘他低声咕哝着,说着让人怎么也听不明白的话,忽然又提高声音,说:‘蓝修女,不用再担心手术费的问题了。我决定,免费为妳进行移植手术。‘

‘免、免费?‘卢医生突如其来的大方宣告,倒让我懵了一阵子。实在很难相信,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事?

‘是的,完全免费,做完手术后妳也不必再为我工作。而且,一切都准备好了。要是修女妳愿意的话,我甚至可以立刻开始为妳进行手术。‘

‘立、立刻?这……卢医生,感谢您的慷慨与仁慈,可是现在就做手术,会不会……太急了点?‘

‘不急,我等着为修女妳完成手术的那一刻,已经很久了。真的很久,哈哈哈哈~~~~‘他又在笑了,可是无论怎么听,我总觉得他更像在哭。

一只比冰块更冷的手陡然伸过来,抓住了我。那如同被火红烙铁烙上身体的触感,使我在一刹那间猛然发现,原来极冷和极热,给予人体的感觉都并无不同。

实在太过突如其来了。全没有准备的我,忍不住就要失声惊呼,幸好终于及时忍住。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卢医生走过来的时候,我竟完全没有察觉?明明知道卢医生就在旁边,可是那种面前一片空荡荡的怪异,又是什么?

‘妳在紧张么,修女?放心,这种程度的手术,我至少进行过上百次,不会出现任何差错。请跟着我,过来这边。‘

卢医生的语气又恢复了正常,说的,也正是一位即将开始手术前的医生,所应该对病人说的话,这多少令我感到了安心。我只能对自己解释说,是因为室内温度太低,使判断出现了偏差的关系。他的手牵引着我,走进卫生间,把水龙头位置引导给我知道,然后说:‘修女,在手术前必须保证身体清洁,所以请妳在这里先洗个澡,洗完后把挂在门口的那个袋子拿下来,里面有给妳准备的衣服,把它换上后出来。我先去进行手术前的调整。‘

‘砰‘的轻响,卫生间的门被卢医生顺手关上了。

多少怀着些不安与憧憬,我脱下外衣挂好,伸手出去放在水龙头上,正准备将它拧开,就在这刹那,忽然手上一麻,仿佛触电的痛楚将我的手完全弹开,眼前骤然一暗,冰冷黑暗再度降临。白光,那种模糊的,仿佛拥有生命的白光,竟然缓缓从水龙头里流淌而下,凝结成团,像蛇一般向我迅速逼近而来,吞噬了我。

我好似落入了满载浓稠糨糊水缸的一尾鱼,竭力挥舞双手,发出竭斯底里的恐惧尖叫,呼唤着卢医生的名字。他果然立刻来了,带着光明而来。可是接下来一瞬间所发生的事,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让我相信。

覆盖一切的黑暗顷刻即被驱散,透过那层紧紧包裹着我的白光,丧失视力超过十年以上的眼睛,竟然奇迹般恢复了它本来的能力。粉红的墙壁、浅绿的浴缸、我挂在墙壁上黑色的修女服装、还有那米黄的帘子……上帝啊,感谢仁慈的圣母玛莉娅,我、我看见了,真的看见了!

刹那间,久违的狂喜油然涌现,太过突如其来了,我只觉得头脑一阵眩晕,再也站立不住,软软地顺着墙壁,坐倒在湿漉漉的浴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