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伐木队营地
作者:洛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149

范海冬提着他那宝贝钱箱,钻出了狭小而又冰冷的山洞,放眼四望,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深及过膝的厚厚积雪,将整个阿尔泰山北坡完全遮盖了。在靠近山脚的地方,一片茂密的松针树林沿着漫长蜿蜒的山麓延伸向远方。

深吸一口气,让那冰冷的空气冲入胸腔,给昏厄的头脑带来短时间的清醒之后,范海冬迈动双腿,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山下的丛林方向走去。

“这里就是俄罗斯的国土了,我已经离开中华大地,踏进了异国的领地了!”一边在深深的积雪中艰难的跋涉,范海冬一边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不知道我这一生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到自己的祖国呢?”

范海冬这样想着,就忍不住回头朝山上的方向望去,在那布满积雪的山峰另一面,就是他来时的地方,在那一方庄严的界碑之后,就是生他养他的那一片热土。那里有他熟悉的一张张面孔,有关怀牵挂着他父母兄弟,可是如今,那里却容不下他了。也许一个世代生活在自己土地上的人,感觉不到那方热土对自己来说有多么的特别,但是当他离开那里之后,哪怕是仅仅几天时间,他也会多出一份牵挂与怀念,就像是如今的范海冬一样。

“再见啦,我的祖国!”范海冬最后的望了一眼那虽然算不上陡峭,但却令他无法逾越的山脊,轻轻地说了道,“虽然我是以一个罪人的身份离开了你的怀抱,但是请您相信,我的身体里仍然流淌着属于您的血液,它永远都会是那么纯洁,就像是这漫山的皑皑积雪一样,滴尘不染!”

这句话说完,范海冬迈开大步,直朝山下奔去。在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的形象瞬然间高大了许多,《英雄》那部电影中,无名辞别秦始皇慨然赴死时的一幕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感觉自己此时就像是无名一样,也是那么的慷慨、豪迈。可惜的是,他这自以为豪迈的形象没有保持多长时间,就在他大步流星的朝山下迈进的时候,深埋在积雪之下一块石头在他的脚下一滑,于是,在一声惊呼之后,前一刻还意气风发的范海冬,变作了一个沾满积雪的“人球”,叽里咕噜的朝山下滚去。

好在山上积雪很厚实,虽然如此的下山方式有些狼狈,但是范海冬却没有受伤,而且单从速度上来说,也要比一步步的往下走,要快上许多。

抱着装满了钞票的保险箱从地上爬起来,范海冬回头看了看,就着一转眼的功夫,他已经来到了山脚下了,刚才自己停留的地方,看起来是那么的遥远。不知道低声嘀咕了一句了什么,他拍了拍沾在身上的积雪,转身进入了茂密的丛林。

在茂盛的落叶松里不知道穿梭了多久,范海冬只觉得天色越来越暗了,而随着天色的逐渐变晚,林间的气温也越来越低,久未进食的范海冬此刻算得上是饥寒交迫了。空空的腹中不时传来“咕咕”的鸣响,那是消化器官在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向主人发出抗议。

揉了揉翻腾的有些难受的肚子,再看看另一只手中提着的保险箱,范海冬发出一声懊恼得咒骂:“真不知道人们为什么会为了钱而拚死拚活的,吃又不能吃,喝又不能喝,真是他妈的岂有此理!”他此刻甚至有一种冲动,那就是将这个装满票子的破箱子狠狠地甩出去,随便扔到一个什么地方,以发泄他心中的那股怨气。但是想归想,他却不会真的那样去做,毕竟那是他今后赖以生存的资本。

就在范海冬疲惫不堪、饥饿难耐,将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一阵儿委婉动听的歌声,透过茂盛的树丛,隐隐约约的传了过来。虽然歌声有些模糊,但是范海冬还是听到了,那是一首俄罗斯很有名的歌曲——《Тройка》(《三套车》)。

这隐约传来的歌声犹如给范海冬注射了一针兴奋剂,他加快脚下的步伐,直奔歌声传来的而去。但是随着歌声越来越清晰,范海冬脚下的速度也越来越慢。作为一个自小在新疆长大的人,范海冬对俄语自然是非常熟悉,歌曲中的歌词他也完全能够听得懂,那悲凉的乐曲、哀伤的歌词,给了范海冬极大的触动,想起远在国内,年迈体衰的父母,他禁不住热泪盈眶。

低沉委婉的歌声伴随着同样悠扬的三角琴伴奏,汇聚成一首动人而又哀伤的乐曲,在傍晚的树林间回荡,范海冬完全沉浸在歌声带来忧伤意境中,他忘记了腹中饥饿,忘记了四周的冰冷,就那么独自一人,靠在一株落叶松粗壮的树干上,闭上双眼沉沉的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范海冬在一阵儿嘈杂的马达声中苏醒过来,他缓缓的睁开双眼,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头顶由一根根圆松木搭成的房顶,随即看到的,是身边一侧墙上挂着的一支双管猎枪。

“我这是在哪儿?”范海冬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撩开盖在身上的厚厚兽皮毯子,下了床。

等到范海冬在地上站稳了,他才开始打量着房间里的摆设。这明显是一个伐木人的小木屋,房子里摆设很简单,圆木拼钉而成的墙壁上,悬挂了数把各式各样的斧头、电锯和刨子,在房屋的正中央,一个木炭炉里,还闪着没有熄灭的点点火光。透过靠近门边的一扇窗户,范海冬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窗外正有一群白皮肤、黄头发的粗壮大汉,在紧张的忙碌着什么,在嘈杂的马达声中,几句俄语的交谈不时传过来。

范海冬思索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昨天晚上顺着那悠扬的歌声来到这里,后来好像因为疲劳饥饿,而在一颗落叶松树下昏过去了。看来是这里的人发现了自己,并把自己救回来的。想到这里,他又本能的想起了自己的那个保险箱,慌张的四处查看起来。直到他在那张木板床下找到泛着亮银色光泽的保险箱时,才松了一口气。他把保险箱抱在怀里,一屁股坐在床上,深深的呼了一口气。如今这保险箱可是他的命根子呀。

窗外的喧哗声还在继续,范海冬想了想,又将保险箱塞回到床下,起身披上自己的大衣,走出门去。等到了屋外,他才发现,自己如今身处的是一个伐木队的营地,长方形的空场中,停了四辆长斗的老式“波罗乃兹”大卡,那一阵阵儿轰鸣的马达声,正是从这几辆早就应该淘汰的老式柴油机车上发出来的。此刻在四辆机车的周围,正围着二十多个俄罗斯大汉,他们正忙碌着把车边一桩桩及腰粗松木,通过简易的起吊架往车上搬运,从他们熟练的操作手法上看,显然这种工作已经干了很长时间了。围在空场四周的十多座简易木棚门口上,几乎都站立着一两位身穿俄罗斯传统长裙的女人,不用说,她们肯定是这些伐木工人的家属,她们看着自己的男人辛苦劳作,眼睛里的神采很复杂。

看到范海冬从屋里走出来,那些女人的目光调转过来,投射到他的身上。很快,那些忙碌的男人也看到了他,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朝范海冬走了过来。

“醒啦,你,”一个身材高大,但却略微有些驼背的大汉率先走上来,操着一口卷舌音很重的汉语问道。

“嗯,谢谢你们救了我。”范海冬笑了笑,一边伸出手,一边用流利的俄语说道,“我懂俄语的,你说俄语就好了。”

“谢就不用了,见死不救可不是我们鞑靼族人的习性,”大汉伸手和范海冬握了握,用俄语说道。

范海冬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他知道鞑靼在俄罗斯是一个人口超过百万的大支,同时也是俄罗斯现今七大民族中的一个,在以往苏联大国沙文主义风气的影响下,国内的七大民族不可避免的,也沾带上了大民族主义情绪。

“我叫约里奥-库尔布斯基,先生叫我库尔布斯基就可以了。”库尔布斯基的大手很有力,攥的范海冬的手隐隐作痛。

“叫什么库尔布斯基,先生叫他戈尔巴乔夫就可以了。”库尔布斯基身后一个身穿褐色皮短甲,看上去年轻一些的汉子笑道。

年轻汉子的话让众人一阵儿大笑,范海冬知道,戈尔巴乔夫这个姓氏,在俄语中的本意是指“驼背”,或许用在库尔布斯基的身上刚好合适。

听到年轻人叫自己这个名字,库尔布斯基脸上闪过一丝恼怒,他回头瞪了那个年轻人一眼,严肃地说道:“扎尔采夫,我说过了,不要叫我这个名字,我不喜欢!”

“开玩笑而已,不至于这么认真吧?”叫扎尔采夫的年轻人讪笑道。

“我叫范海冬,来自中国新疆,”看到场面有些尴尬,范海冬出来打着圆场,顺便也把自己介绍了一下,“你们叫我海冬就可以了。”

“啊,那我就不客气了,”库尔布斯基很豪爽的拍了拍范海冬的肩膀,拉着他的手为他介绍身后的那些俄罗斯大汉。

尽管那些“舒宾”、“科罗温”、“乌特金”之类的俄国人名字让范海冬记起来有些头痛,但是他还是很有礼貌的,一一和众人握手问好,他这幅彬彬有礼的样子自然是很受众人的欢迎。

等到一一为他介绍完了,库尔布斯基朝众人挥了挥手,说道:“好了,都干活去吧,我和海冬兄弟说两句。”

看得出,库尔布斯基是这群伐木工人的头头,在他的一声招呼下,众人纷纷散去,没多一会儿,空场上又传来了众人搬运木料的口号声。

“玛托娃,给海冬兄弟弄些吃的来!”在走进房门的同时,库尔布斯基朝旁边一个木屋门口的女人喊了一声。

“来,海冬兄弟,坐,坐下说。”从门口抓了两个木墩,库尔布斯基将一个放在木炭炉边,对范海冬指了指说道。

范海冬也不客气,点了点头在木墩上坐了下来,同时还把有些冰冷的双手,凑到木炭炉上烤着取暖。

“海冬兄弟是从中国偷渡过来的吧?”库尔布斯基往木炭炉里加了两块木炭,像是漫不经心的说道。

“嗯,”范海冬知道即使瞒也瞒不过去,索性直接点头承认道。

“为什么?”库尔布斯基一双蓝色的眼睛盯在他脸上,平静的问道。“你不要告诉我说是到这边来淘金的,如今我们国家的情况可是远没有中国来的好,如果是从这边偷渡过中国去淘金,我相信,但是从中国跑过这边来淘金的,打死我我都不会相信。老实说,你是不是在那边是犯了什么罪了?”

“算是吧。”范海冬考虑了一下,含含糊糊的回答道,他知道绝对不能把自己涉嫌的案子说出来,那也太过惊人了。

“犯的什么罪?”库尔布斯基追问道,“杀人?强奸?抢劫还是,还是别的什么?”

“库尔布大哥你都想到哪里去了,”范海冬苦笑一声说道,“你看我像是那种杀人越货,抢劫强奸的人吗?”一边说着,他还一边在自己瘦弱的身躯上看了看。

库尔布斯基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似乎也觉得范海冬这瘦弱的躯体不像是那块材料。他点了点头说道:“我看这也不像,那你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值得冒着生命危险搞偷渡呀?难道说是什么政治上的……”

“也不是,我算是经济犯吧,有些经济上的问题。”范海冬冥思苦想,终于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罪名”。

“哦,我说呢,”库尔布斯基似乎松了一口气,他有些羡慕的看了看范海冬,笑道,“我看着你就像是个有文化的人,一幅养尊处优的样子,不像是吃过什么苦,原来是个……”

库尔布斯基后面的话没有说,但是范海冬知道他的意思。在如今的俄罗斯,经济犯罪并不像国内那样处罚严重,在社会上也不会有太大的反响,相反,那些通过挖国家墙角富裕起来的经济犯罪分子,还很让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民众羡慕,因为这些人都是很有“本事”的“高级知识分子”。自从苏联解体,社会主义制度一夕剧变之后,在俄罗斯的大地上,短短几年时间里,涌现出无数凭借着不正当手段富裕起来的巨豪大富。剧变过后建立起来的不完善的经济体制,给了这些人巨大的生存空间,和那些因为社会制度的转变,而沦落到社会底层的穷苦民众相比,他们这些人就是新国家的主宰。近年来,虽然俄罗斯的社会日趋稳定,经济体制也日趋完善,但是那种金钱就能够主宰一切,有钱就是上帝的局面却没有得到完全的改变。

而对于库尔布斯基这样,靠着自己的拼命劳作,才能够勉强混上温饱日子的伐木工来说,范海冬这种拥有知识的知识分子,无疑是值得羡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