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和你谈一宗交易。」路斯化的语气出奇地平淡，「也就是你们人类亦知甚详的『魔鬼的交易』。」
我退后两步，指着自己问：「你的意思是……要和我做交易？」
路斯化罕有地流露出没有恶意的笑容，「你终于猜对，让我松一口气，因为我是个没有耐性的人。」
我用力摇着头，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喃喃说道：「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机会吧？只有那些……」
「只有那些邪恶的、贪婪的、会出卖一切的人？那是你们人类想当然而已，我只看有没有这个需要。」路斯化把玩着放在桌面上的一支羽毛笔，望着我说：「我的确想要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会不会接受这项交易？必须立即回答。」
「立即回答？」我仍然心乱如麻，无法理清头绪，「这可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呢，怎么可能……」
「所谓『重要』只是对你而言，我大可选择其它更邪恶的亡灵。」
「选择我的原因呢？我可不是坏人啊。」
路斯化嘿的一声冷笑，缓缓说道：「什么是邪恶？以往我挑选过无数自认邪恶的亡灵，他们有的是凶狠的连续杀人魔，有的是聪明的骗徒，但是结果往往令我大失所望。拥有力量后横冲直撞，自诩聪明的反被聪明所误。我明白到力量和智能不是我需要的原素，因为这些东西我可以随时送给他们，我要的只是这个。」路斯化说着，右手按到胸口上面，「心，真正邪恶的心不能衡量，想要谋财害命也不代表什么。真正的邪恶是一种执念、一种怨恨……」
我听得一头雾水，「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路斯化伸手指着我，「你活了十七年，这十七年里面你好象无欲无求，其实只是不敢去争取。因为不敢争取，所以内心比任何人更渴求得到你想要的……相比那些一直努力实现欲望的人，你这份抑压欲望的执着实在令人惊怕。假若你得到能力，那些欲望将会一发不可收拾，这就是我选择你的原因。」
「你……你侮辱人也要有个限度。」我心中有气，大声叫道：「你说我是个邪恶的人？」
「这个装置能够清楚反映人心。」路斯化指指办公桌上一个像是计算机屏幕的东西，「只要你心中所想所感，都会被它解读出来。当然，不依靠它我也可以看透你的内心。你到底是不是一个坏人，心里有没有任何邪念，我比你更加清楚。」
我心中一突，颤声问道：「你想要怎样？」
路斯化满不在乎的挨靠办公桌站着，抱着双臂的说：「你已经死了，灵魂也将会被投进炼狱之中，化为乌有。我不过在此之前给你选择另一条路的机会……反正你已一无所有，不是吗？」
刚才若非影魅及时阻止，我已被推下断崖︱︱或者就是路斯化所说的炼狱。我至少相信路斯化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欺骗我，但他毕竟是个恶魔。
自古以来，「魔鬼的交易」就是为魔鬼而设，人类只有被计算的份，这种道理小孩子也能够明白。我望着路斯化问：「你说的交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和你分别可以得到什么，又需要付出什么？」
路斯化绕过办公桌，不缓不疾的踱至我身旁，我才惊觉他差不多有两米高。路斯化对我说道：「人类的传说并不完全真实，你有此一问亦情有可原。留心听着：我会让你实现一个愿望，这个愿望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以内都会替你办到，而我的能力等同于天神，几乎无所不能。相反，你付出的就是灵魂而已。」
「果然是灵魂。」我早已猜到，还是不期然感到害怕，「把灵魂交给你之后会怎样？」
「跌进炼狱后灵魂会被洗炼净化，既然如此把它送给我又有何不可？你们人类对灵魂所知根本极少，所谓得物无所用，留着干嘛？」
我摇头说道：「虽然我不太明白，但要是把灵魂卖给你，会换来无穷痛苦吧？」
路斯化开始不耐烦，指着桌上一个巴掌大小的沙漏定时器说道：「我没有太多耐性，你看见那个沙漏吗？当里面的沙粒流尽之时，你就会失去这个机会。」
办公桌上除屏幕，还有一根羽毛笔和一个沙漏。我瞥沙漏一眼，赫然发现只余下一小撮金色细沙，不及细想，慌忙叫道：「我接受！」
话音刚落，金沙已然流尽。
「好得很啊。」路斯化哈哈大笑，整副脸孔都有所不同。突然呼呼数声，有六片东西从他背后伸出，然后张了开来，「立即说出你的愿望吧。」
我定睛一看，那是六张隐隐泛着神圣光辉的巨大白色翅膀。尽管路斯化仍然穿著那套白色西装，但是那巨大白色翅膀真让我以为天使降临。我心中半惊半喜，嗫嚅着问：「通常都是些什么愿望？」
路斯化背后的翅膀一张一合，间中有一、两片羽毛掉下来，瞬即在空气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路斯化说道：「人类想要的无非是权力、财富，永生……有的男人还会要求得到许多女人，至于大部分女人则渴望青春和美貌。但是我只容许一个愿望。」
把灵魂卖给魔鬼，我不肯定自己是否会后悔，然而我那个时候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冲口而出便答应︱︱不答应的话便会掉进什么炼狱。其实想深一层，过去我得到的太少，欠缺的太多，即使将来灵魂要受苦，难道还会比我原有的人生更悲惨吗？
我从不信神，因为我觉得虚无飘渺的神明并不能帮助我。要是魔鬼真的存在，又可以满足我的要求，我倒很愿意相信魔鬼。
如果问我，希望从这个交易之中得到什么，我没有认真细想。也许只是单纯想要重生，也许想要得到我所没有的东西，也许……
「我只想摆脱痛苦而已。」
「你的痛苦太大，因此要求也太多，我没有看错你吧？」路斯化语带嘲讽，「事到如今，你就干脆承认自己也是邪恶贪婪的人好了，反正这世界上没一个好人，有什么好羞愧？」
我无暇理会路斯化的唠叨，好奇问道：「有人想要永生你也会答应？你也能做到吗？」
路斯化狡猾地笑了，「为何不能？我也是全能全知。一个没有灵魂的永生。别忘了你们均答应把灵魂卖给我，我给予他永生，然后拿走他的灵魂，可谓童叟无欺。你要小心许愿啊。」
虽然早知道魔鬼交易只会有利于魔鬼，但是听见路斯化无情的嘲弄，我还是感到一股寒意，「那只是取巧，这样的交易我不接受。」
路斯化甚为惊奇，「我可是被称为魔鬼、撒旦的路斯化。这种程度哪算是欺骗？只能怪你们愚蠢而已。既已答允交易，你的灵魂已是属于我，即使你不提出要求，我也可以随时拿走你的灵魂。」望着我哑口无言的模样，路斯化忍住了笑，又说：「让我给你一个提示，选择适当的措辞说出愿望，除了避免被我捉弄，还有可能多得到一个好处。」
我的心情要多差劲就有多差劲，但我亦明白路斯化的意思。好象得到金钱，便可以买到女人和权力；得到权力，也能够以权谋私；至于复活然后得到永生，却可能落得痛不欲生的下场。然而交易对象是魔鬼，即使得到金钱或权力，难保不会有其它惨绝人寰的痛苦。
「你想到了。」路斯化仿佛很有兴致，「我看穿你的思想。没错，得到最多的财富，结果全身瘫痪；得到女人垂青，却变成性无能，这都是我曾经玩过的把戏。不过那是我穷极无聊时所开的玩笑，今次我可是非常认真。」
能否相信魔鬼，这个问题连天神亦回答不出。反正我只想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去换取我渴望拥有的东西。但我想要什么？过去我从没认真考虑过，并不是我没有想要的东西，而是因为我以为自己绝不可能得到，快乐、朋友、金钱、荣耀、女人……
「我想到了。」我心中闪过一道灵光，冲口而出：「我希望……」
「小心你的措辞。」路斯化再次提醒我：「你只能说一次而已。」
我深深吸一口气，缓缓启齿：「我希望……得到……」顿了一顿，下定决心，斩钉截铁的道：「我希望得到你的力量。」
路斯化像是被我的要求吓了一跳，剎那间六张翅膀同时扬起：「你说什么？」
我鼓起勇气，清清楚楚的吐出每一个字：「我希望得到和路斯化同等的所有能力。」
路斯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仿如被鞭子狠狠鞭一记似的，脸色比先前更苍白，「我的眼光果然没错，你是我万年以来所见过最贪婪的男人，而且心思也最慎密。你想得到的东西比任何人都要多，而你将会变得比任何人更邪恶恐怖，我没有看错你。」
我努力使自己保持冷静，问道：「这算是赞美吗？」
「我已跟你说过，一个人是否邪恶，固然不能从外表看出来，也不可以靠行为去估计。只有内心才是邪恶真正隐藏的地方。」路斯化凝视我的脸，好象要把我看穿似的，「原来如此？虽然我知道你可塑性极高，却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个地步，只怕连我也被你骗倒了，你比我想象中更可恶。」
我继续抑压内心的兴奋，「我不知道你说什么，但你会遵守你的承诺吧？」
路斯化冷哼一声，背后的翅膀再次伸展开来。我只觉眼前一黑，没来得及反应已被六张各有三、四米长的巨大翅膀包裹住。
那是一种很温暖的感觉，即使知道眼前这人便是神话传说中的魔鬼、撒旦，我却因为这种感觉逐渐忘记害怕。与他洁净的打扮，还有讨好的外表无关，我的灵魂正在受到滋养，或许因为他曾经是天使？就算被贬为魔鬼，这六张翅膀也是属于天使的美丽翅膀。
当我重新恢复意识，睁开眼睛便看见路斯化坐在办公桌后面，外表和一个寻常男人没有两样，那些翅膀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我低头打量自己，并没发觉任何异样。
「我在两万年前，被困在这几幅水晶墙之内。」路斯化突然改变话题。
我仔细张望，这才发现四面墙壁原来均是由晶莹剔透的物质制造。因为房间太大，先前我根本没去留意很远的墙壁。
「那不是一般的水晶墙。我近乎无所不能，就是无法越过这几幅水晶墙，走出这个房间。我因此被困在地狱。」路斯化变换一下坐姿，望我说道：「但天神祇能做到这个地步，他没有能力消灭我，唯有阻止我离开。」
我不知道是否该作出响应，路斯化就继续说道：「经过漫长的岁月，我的黑暗圣力不减当年，而且继续变得强大，如果此时能够跟天神对战，我不会再输。进行过魔鬼交易的灵魂会变得更邪恶，作为我的食粮就更有效用。」
我霍地一惊，「你……你吞食我们的灵魂？」
「大多数情形下会是如此，」路斯化并不违言，「那些邪恶但没用的家伙，能够被我吃掉已是一种福分。」
我看着外表斯文的路斯化，想象他吞吃灵魂的样子，「你还真坦白。」
路斯化笑了一笑，「你和我订下契约，已是无处可逃，不过你放心，这次我改变主意。」
听得此语，我总算松一口气。路斯化不理会我，自顾自地说道：「我需要你帮我回到人类世界办事，你已经把灵魂卖给我，因此没有选择的余地。」大概看见我一脸惊疑的神色，路斯化顿了一顿，又道：「我不能离开这里，所以有时候不得不让别人替我在地面上工作。我跟你说过，以往的杀人魔、智能犯皆无法令我满意。于是我稍稍改变用人策略，而你是一个最佳人选︱︱因为你比别人都要邪恶，而且也从我这里得到巨大到足以和天使匹敌的能力。」
要把灵魂出卖，早应有这种觉悟。被魔鬼吃掉灵魂还是做魔鬼的奴仆，两个结果同样痛苦。我能够在两者之间作出选择已经很不错，至少没有被吃掉。只是我有何能耐可以帮他做事？想到这里，我心中一动，连忙问：「你的意思是……你已经达成我的愿望？」
路斯化指着我说：「当然，魔鬼交易虽然诡诈，却是实实在在的存在。你可能还没发觉，但你已经拥有和我一样的能力。」
我望着自己的一双手掌，心里面如同打翻五味架，不知是何等味道。
「以往我派出去工作的战士，很多时候会让天使及其它自以为正义的生命体猎杀。但你既然拥有和我甚至天神同等的能力，别说一般天使，就算米迦勒、拉斐尔亲自出马，也会被你杀死。嘿嘿……天神那老不死以为我不能走出这水晶墙造成的房间，安心离开这里到不知哪个宇宙去遨游，在地面上你可说是无人能敌。」
路斯化的话太夸张，我反而不敢相信。我慢慢紧握拳头，努力想要感受身体的变化，还有路斯化口中的什么圣力，可是却徒劳无功。我不肯定是否被路斯化戏弄，但假如我俩的能力相同，我又何必听他的指示？
「孩子，我说过我能够看穿你的想法。」路斯化突然说道，令我吃惊不已，「不过我不怪你，反而很高兴，这便是我挑选你的原因。你想要背信弃义，只证明你内心够龌龊。」
我的脸色只怕好不到哪里去，路斯化又笑道：「至于你想背叛我一事，你忘记这个始终是魔鬼交易，魔鬼不会做些对自己不利的事情。我实现你的愿望，同时却有两个限制。」
我一阵错愕，急问：「什么限制？」
路斯化好整以暇地说：「你的确拥有和我相等的能力。然而我俩的唯一分别，也是最大的分别。就是我随时可以收回给予你的能力。」
我登时哑口无言，路斯化继续说道：「第二个限制，就是我随时可以取走你的灵魂，因为这是你答应卖给我的。所以你唯有成为我的仆人，除非你宁愿被吃掉？当然，只要你还有利用价值，我很愿意由你替我支配这个世界。」
「支配世界？」我无奈苦笑，喃喃自语：「你以为这是一部玄幻小说吗？」
「还有另一件事，我给予你的是我所有的能力，可以说是包罗万象、无穷无尽。但到底有哪些能力、如何使用，需要你自己去摸索，我不会教你。在我和你订立的契约里面，你没有提出指导的要求。如果你在能够运用力量前让天使找到，被杀可不关我的事情啊。」
「你……你实在太狡猾了。」
「与我的个性无关，魔鬼交易受到天神诅咒，接受交易的人不会轻松自在，要应付各种各样的刁难。」路斯化转动坐椅，说：「这个也是对你的试练。如果你被轻易打倒，证明你不能助我实现计划，再一次永远地死去也不冤枉。」
我意识到自己做出一个惊世的决定。过去千百年来，不知有多少人与路斯化进行魔鬼交易，他们提出什么要求？最后成为路斯化的食粮，还是成为他的仆人？魔鬼交易被天神诅咒，我接受交易，同时亦成为神的敌人。正如路斯化所说，我会被天使猎杀吗？
当初，我以为详细考虑答应交易的后果，万料不到会是与神为敌。
「孩子，只要天神不死，这几幅禁锢我的水晶墙就不会消失。水晶墙是针对我的黑暗圣力制造出来的，不是任何攻击所能破坏，于是我变得多厉害也没用。你们可以自由出入，我就是不能离开这个空间半步。我不妨告诉你，我的最终计划就是离开这里，而你的工作全是为此而努力。」
「如何才能把你放出来？」
「只有神消失于宇宙天地间，水晶墙才会自动消失。」
路斯化语气平静得像闲话家常，我却几乎弹了起来，「要杀死天神？哪一个天神？就是你的上帝吗？」
「那是一个庞大的体系，当中有许多天神，能够防碍我的不出数个。当然，制造这水晶墙的就只有『他』。」路斯化靠着椅背说：「这两万年我不是白过的，只要我离开房间，宇宙之中无人能敌。至于神，我和他之间有一种奇妙的联系，我知道他如今不在这个宇宙。
「另一方面，我若有任何异动他亦会第一时间知悉。我不会要你直接与神硬碰，至于具体工作一时之间难以说清。总之，你已得到你想要的能力，权力、财富、女人……亦会随之而来，你只需在适当的时候，按照我的指示办事就可以。」
我像是吃下迷幻药似的，头晕目眩，脚步轻浮，仿佛随时都要昏倒。我的脑袋混乱之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作梦，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死去，怀疑这里是不是地狱，怀疑眼前的男人是不是路斯化，怀疑这个魔鬼交易是不是一个骗局。路斯化的话委实让人震撼，我的身体甚至出现排斥现象，抗拒继续聆听他的话。
然而，路斯化的声音听似虚无缥缈，但还是钻入我的耳朵，直达脑海，「如今我就送你回人类世界吧。你要是再被杀死，我就会毫不犹疑地吃下你的灵魂，若然你能够替我干点什么，我也不会忘记你的功劳。当我离开这里，建立永恒国度时，一定会赐给你真正的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