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身不由已
作者:宁凡心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0876

雨下得很大,已近伴晚的天色看起来愈发的阴沉,透过窗外迷离的雨雾,不远处的几棵在风雨中摇曳着的小树正牵系着江洛儿全部的目光。

站在她身后的影凤终是按捺不住,轻声道:“大小姐,您已在窗前站了好久,小心雨水打湿衣衫!”

“自从我们掩埋了那一家三口,您就变得沉默寡言,可是还在为他们难过?”

江洛儿侧过头来,疲倦地点头道:“我的手仿佛还能感觉得到古丽的生命如潮水般突然地退去,我眼睁睁地看着却是无能为力。”

“您不必为此自责,她已是存了必死之心,恐怕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要我说还是要怪她的父兄太狠心!”说到这里,她的神色却是忽然一黯,半天才低声接道:“我的爹爹不也是一样吗!要不是当年正巧遇上大小姐,我爹早已……”

江洛儿知道当年的往事是身边这个与自己同龄的少女心底里最痛的伤处,几年过去了,仍是不能令她释怀。

她解意地轻轻拍了拍影凤的肩膀,温声道:“过去的事不要太介意。你看,就连窗外的那几棵小树不也与人一样,在成长的过程中必须经历这风雨的磨励吗?”

影凤闻言抬起头来,望向窗外良久,终是无声地点了点头。

待到影凤离开,江洛儿才向窗口又迈进了一步,仰起小巧的脸颊,细细品味着潮湿的雨气争相扑在面上的感觉……

“吱呀”一声响,打断了她纷乱的思绪。江洛儿缓缓回过头来,注视着房门。

房门开启间,一个身着蓝缎衣袍的青年男子闪身迈步进来。

他有着一双漆黑的浓眉,炯炯有神的大眼,以及深陷的眼窝和高挺的鼻梁。此时正气势汹汹地瞪视着窗前的少女。

“拿来!”他突然伸出一只大手,不容置疑地开口道。

江洛儿眨了眨眼,振落掉凝结在长长睫毛上的细小雨滴,凝神注视来人片刻,缓缓开口道:“你是古丽的哥哥吧!”心中却因想起了另外一张有着同样大眼的女子而隐隐作痛。

“费话少说,把那条链子还来!”来人仍是毫不客气地说道。

“又不是你的,你凭什么要我还给你呢?”江洛儿突然抿嘴一笑,不以为然地回道。

“那是我妹子的东西,她不在了,自然应还给我!”

“怎么你现在当她是你妹妹了?杀她夫君和幼儿时,你怎么不曾想想那是你的妹夫与亲侄儿呢?”江洛儿忽地笑容一凛,粉面含怒,冷声质问道。

“这是我们的家事,与你无关!”来人不奈烦地断然喝道。

“杀人时鬼鬼祟祟,如今却又如此地明目张胆,可见你内心里也是不敢以真面目去作那伤天害理之事!”江洛儿突然话锋一转,明眸紧紧地盯着他质问道。

来人嚣张的神情瞬间一滞,忽地呀牙道:“你懂什么!我父王已下了死令,若不是我出手,换作我大哥,他们死得会更惨!何况,我也没想到那个傻丫头会如此想不开!”

“一个爱人与亲子都葬命于亲人之手的女子,你想她还会有心活下去吗?”江洛儿仍旧冷冷地说道。

“那是她自找的!好端端的一个西辽公主,却委身于一个弱不经风的宋国书生,还生下了孽子,即便她是我父王最心爱的女儿,是我罕合的亲妹妹,也终是不能任她如此妄为,坏了我西辽王室的名声!”

“照你这样说来,古丽就应该高高兴兴地由着你们将她送给蒙古人,去作那和亲的牺牲品啦?”

“她是公主,自然应该为臣民作出牺牲!”

“哼!”江洛儿闷声冷哼了一声,讥讽道:“威逼一个弱女子去为国家人民献身,换取短暂的和平,亏得你这堂堂五尺高的汉子能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来!亏得你们西辽号称是勇士的国度!”

闻言,罕合的面色猛地涨得通红,一手按住了腰间那把精致的银制短刀,愤声斥道:“我西辽的男儿都是勇猛的好汉,不能忍受你的侮辱!”

他话音未落,门窗处几乎同时响起了兵刃出鞘的声音。

江洛儿却是面不改色,缓缓转过身,注视着窗外雨过后的清静夜色,悠悠地开口说道:“不管怎样,古丽也已死了,我们再为此争执也没有什么意义,你还是走吧,我今天已经看够了杀戮,不愿再见鲜血。你要的东西,我是不会给你的,我已经答应了古丽,会亲手交给她的母亲。”

“你一点也不害怕?”罕合几步窜到她的身侧,凝视着少女美丽的面颊追问道:“不怕我出手杀了你?”

江洛儿转头,深深地注视着他,仿佛要盯进他的眼睛里去,半晌,缓缓地摇了摇头,又转过头去,轻声叹道:“你是个勇士,匕首应该插进敌人的胸膛,真是不该对那婴儿下手!何况他的身上还流着与你相似的血。”

罕古猛然调头,也望向漆黑的窗外,落寂地说道:“我无论如何不能违背我父王的命令。因为古丽的任性妄为,我们的生母已受到了斥责,我这个亲哥哥,原本最得父王器重,最有希望继承王位的二王子也成了其他兄弟嘲笑打压的对象,我不能冒险在此时失去我父王的信任与宠爱!”

“可怜生在帝王家,此恨绵绵无绝期!”江洛儿忽然不自觉地咏出此句,既仿佛是在为古丽惋惜,又似乎在感受身旁这青年男子的内心。

罕合垂下了头,半晌,又将目光投回到江洛儿脸上,突然轻声问道:“你是谁?”

江洛儿仍痴痴地注视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半天才漫不经心地答道:“我是谁并不重要,不过似这天空中的一颗星星,渺小而普通。”

“不,你告诉我,你倒底是什么人?我见过的女子从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罕合突然伸手欲抓江洛儿的双肩。

少女身形一转,如鱼儿般溜出了他伸手能及的范围,几乎就在同时,潜龙的怒呵与影凤的娇斥声一起响起,门窗外也相继传来兵器的交斗之声。

江洛儿叹了口气道:“你走吧!”言语间透出丝许的厌恶神色。

罕合脸色一红,道:“我不是有意亵渎你,请原谅我情不自禁的莽撞之举!你既不愿见争斗,我这就带人离开。”说着,抬脚就向门口走去。

没走出几步,却又回头,紧紧盯住江洛儿,踌躇道:“我知道你对我印象一定很差,不过我对那孩子下手也是迫不得已,我父王派的人一直在旁监视。”

见江洛儿并不回应,他猛地转身,大力推开房门,快步走出,房门在他身后合起,将一切打斗声都阻隔在了门外……

潜龙紧紧拧着眉头,不满地盯着窗旁的江洛儿,影凤则是小心翼翼地启声问道:“大小姐,您为何一直不给我们动手的信号?”

“他明明就是白天那个为首的黑衣人,你为何还让我放他走?”潜龙终是忍耐不住地埋怨道。

江洛儿抬眼扫视了他们二人一眼,语带疲惫道:“很多事情并不是单纯地是与非,身处宫廷的政治争斗,即使换作你我,也难逃身不由己的命运。古丽如此,这罕古又何尝不是!”

停了停,见潜龙仍是一副气难平的神色,又接着说道:“西辽的情况也很复杂,夹在蒙古与我南宋之间,不强不弱,最好还是先不要与他们发生纠葛,何况我还在酝酿与西辽作生意。”

影凤奇道:“大小姐,为何要与西辽作生意?”

江洛儿看了一眼从进房来就一直没有作声的王兴道:“我南宋国势已弱,在国内不过是尽量多在那些富豪官僚的身上赚些钱财罢了,我不但要开通与西辽的贸易,就是蒙古与金国,如有机会也不能放过!一定要从他们身上狠狠地赚上一笔!”

这是江洛儿头一次将她心中的想法与野心如此明确地表达出来,房内其他人的表情都在其后发生了显著的变化。

王兴的一双眼睛瞬间就放亮了两倍,炯炯有神地紧盯江洛儿,生怕遗漏了一丝一毫的信息。影凤则是一副不明所以,但也无所谓的神情。只有潜龙却是眉头皱得更深,语带不满道:“洛儿,我一直就想不明白,你要赚那么多钱来干什么?你又不愁吃穿,怎么竟往钱眼里钻呢!”

江洛儿轻声叹息道:“那是你不明白钱的好处!”

“不错,不错,钱的好处可多着呢!”王兴不由兴奋地接道。

潜龙转过头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王兴面色一红,忙闭上嘴巴,转头看向别处。

江洛儿毫不介意地继续说道:“钱财虽然不是万能的,但没钱却是万万不能的!远的不说,就说那些普通百姓吧,看不起病、吃不起药的比比皆是,可要想帮助他们,就必须要有钱,这些钱从哪里来?自然要想办法从那些害得他们如此穷困的人身上赚来,又是什么令他们如此穷困呢?是宋国的富豪官僚,也是那些不断将战火烧到宋国来的临国列强,所以我们就要再将钱财从他们身上赚回来!”

说到这里,江洛儿的神色已是异常地严肃,语气也前所未有地坚定起来。

江洛儿在梁府见到蓉蓉时,两人都各自吃了一惊。

蓉蓉轻抚了一下江洛儿那嫩得仿佛能滴出水般的面颊,叹息道:“不过转眼间,洛儿妹妹竟长得这般大了,想我初见你时,你还不及我的腰身高,现下却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再过个两三年恐怕就要找婆家啦!”

江洛儿心知这个时代的女子有不少在十四五岁就会出嫁,蓉蓉所说也并不夸张,便不反驳,只是微笑道:“我较其他女孩长得高些,都因我爹爹整日逼我习武,怪医又成天给我灌些稀奇古怪的汤药。”

“只是,姐姐为何看起来如此憔悴呢?难不成是梁大哥欺负你了?”江洛儿仔细地端详着蓉蓉惨白的面色和忧虑的神色,不无担心地问道。

蓉蓉张口欲答,却突然止住,警惕地扫视门窗。

江洛儿心知有异,轻声安慰道:“我已命潜龙影凤在这附近警戒,姐姐不避担心,没人能躲过他们两人的眼睛。”

蓉蓉信服道:“洛儿妹妹一向细心,行事周到,有了你在这里,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似是下定了决心,她的神情愈发坚定起来,双眼紧紧盯住江洛儿,将心事缓缓道来。

“鹤年半个月前就出门了,说是有一批货出了些问题,他必须亲自去一趟,可他走了没几天,我就发现身上有些不对,悄悄一查,原来是怀孕啦!”

见江洛儿面色一喜,欲开口说话。她忙摆摆手,示意让她继续说下去。

“可我不敢告诉任何人,连贴身的丫环都想办法瞒着,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的神色忽然转黯,悲声道:“你不知道,我前几年也有过两次身孕,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莫名其妙地流掉,要说第一次是不小心,可第二次我真的是十分注意,甚至连房门都没敢出,却还是没有保住。”

“我的年纪已经不小了,这一次恐怕是我最后的机会了,好不容易才又怀上,我的心里却是没有一丝喜悦,我好怕……”说到此处,泪水已克制不住地溢出了她的双眼,沿着面颊缓缓流淌下来,她却是未觉,仍继续叙说着。

“你知道我与鹤年感情一向很好,可是以我这样的出身,要想在梁家占据一席之地,没有子嗣是万万不行的,尤其是大夫人也仅有一女,我又连连保不住胎儿,老夫人那里已经开始有了怨言,说是鹤年只宠我一人,疏远了正妻,才导致如今梁家迟迟续不上香火。”

说到这里,蓉蓉突然伸手抓住江洛儿的一双手,紧紧握住,神色激动道:“好妹妹,这一次,你可一定要帮我,这个孩子是无论如何不能再有闪失啦!否则,恐怕鹤年也再保不住我了,老夫人定会将我赶出府去的!”

江洛儿眼见面前这美人泪流满面,眼中满怀哀怨与企盼,不由心中难过,想她先是沦落青楼,买笑为生,后又被人掳至边城那个蛮荒之地,生不如死,好容易回到了爱人身边,又要低声下气地看人眼色做人,时时为保住身份而忧虑,可所有这些又怎是她的过错?是否真应了那句“红颜多薄命”!

江洛儿一时无语,默默低下头去,翻手将手指按在蓉蓉的手腕上,开始细心把脉。

半晌,抬起头来,对上蓉蓉那双焦虑明眸,轻声安慰道:“不错,是喜脉,目前一切都很正常。”

蓉蓉深深舒了一口气,另一只手轻柔地按住腹部,似是吃了颗定心丸般,满怀喜悦地看着江洛儿。

江洛儿思索了片刻,开口问道:“姐姐能否将前两次流产的前后情形都给我详细描述一遍?”

蓉蓉轻轻点了点头,从头开始娓娓道来。

原来第一次发现有身孕时,她兴奋异常,梁家上下也都盼着她能生出个儿子,已为梁鹤年正妻的小悠更是对她关怀备至,直说盼着她能为梁家续上香火,还替她去庙里进香,祈求佛祖保佑她母子平安,可是没过几天,她却突然腹痛难忍,很快就流产了。第二次她分外地小心,大门不出二门不入,只一心躺在床上安胎,这一次,就连老夫人也和小悠一起去庙里祈祷,但仍是没过几天,她又一次没能保住胎儿。

蓉蓉一气讲完,双眼紧张地盯住江洛儿。

江洛儿轻笑道:“你不要如此紧张,这对胎儿没有好处,还是放松些,让我来问你几个问题。”

“你怀孕期间,有无吃过什么特殊的食物或服食过安胎、保胎之类的汤药?”

“请来的郎中说我体质不差,不用特别服用安胎药,我初期又一直没有食欲,只吃些清淡的食物,没有什么比较特别的。”

“你怀孕期间的饮食都是由谁准备的?”

“一直是梁府的老厨子,鹤年还未出生时就进府了。”

“那又是谁服侍你的?”

“是小翠,她从我一进府就被大夫人派到我身边来服侍我的起居,非常能干,也深得我心,我待她就如亲妹妹一般。”

“她在梁府多长时间了?”

“大概比我要早上两年。”

“你说她是小悠派到你身边的?”

“是,她原是大夫人身边的丫头,因为乖巧讨喜,大夫人才分派给我的。”

“这几年来,小悠一向对你如何?”

“很好,原本我进门前还担心会招她厌恶,但大夫人出身书香门地,知书达礼,虽然鹤年一向偏爱于我,她也并无怨言,只一心协助老夫人管家,府内上上下下都对她交口称赞,我心里也时时觉得对她过意不去。”蓉蓉老老实实地答道。

“姐姐可能完全信任洛儿?”江洛儿沉思了片刻,突然冷不丁地出口问道。

蓉蓉奇怪地看着她道:“这是自然,当初要不是妹妹与杨兄弟冒险将我救出,我怎会有今天!”

“好,你这就去见老夫人,告诉她你又有了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