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归队
作者:左苍龙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3206

又到了晚餐的时间,随着日影渐长,亚特玛酒馆里顾客也逐渐增多。虽说现今日子越过越萧条,却丝毫不妨碍那些铁杆子酒鬼进来花消。醉鬼们彼此都相当地面熟,三杯酒下肚,话匣子便打了开,从王公贵胄到黎民百姓,闲聊的扯淡的吹牛的还有造谣的,几乎无事不谈。而这里让他们更熟悉的人还是老板娘亚特玛,几个稍明事理的,知道她丈夫和儿子的遭遇,都会因同情心而过去安慰几句,敬个酒——他们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至于老板娘早就贴在大门前的告示,也不知是没瞧见还是假装没瞧见,从来不见他们提起过。

天色暗了,酒馆里的灯也亮了起来。正当里面的人大声议论着明天的太阳还会不会照旧升起来时,一记沉闷的声响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哈哈哈哈……”酒馆里马上爆笑不断,几个家伙还嘘嘘地吹着口哨。

一名醉熏熏的长着大胡子的男子东倒西歪地从地上爬起,杯中的酒早已洒了一地。他的身体有些发福,但很强壮,和达鲁武士有得一比,如果上了战场倒是猛将一员,只是此刻他却如同个醉猫。

“瞧瞧,我说什么来着,基格列斯,你又掉下来了!”有人道,这话又引来一阵爆笑。

那个叫基格列斯的倒霉家伙没理会他,兀自摆好了凳子又坐了回去,继续喝他的酒。但周围的嘲笑声仍不绝于耳,几番下来,终于惹得他不大耐烦了。

“奶奶的,又不是头一回了,有什么好稀奇的?你们可别看扁了老子,老子打仗那会儿,你们还在钻女人的被窝呢。”基格列斯斜着眼睛,大着舌头道,“要是老子运气好,格雷兹知道不,他那位子就是我坐的,不就守个破城么,我也做得到,没准还比他干得更好,你们信不?呃……”

周围的笑声更加乱了。

一个高大的人影走了过来,在他面前坐下,也不问话,端过他的酒壶就给自己斟了起来。

“别碰我的酒,否则我拧断你的脖子。”基格列斯道。

那人没好气地道:“老哥,喝你的酒是给你面子,一般的人俺还看不上呢。”他将酒壶搁在桌上,又道:“俺就是欣赏你那句话,‘老子打仗那会儿,你们还在钻女人的被窝呢’,哈哈,这样的话一般人可没种说得出来。”

基格列斯瞄了他一眼:“那不,老子可不是吹的……咦——你你,你不就是那个新来的伙计么?”

那人正是撒旦,经埃吉斯介绍在亚特玛的酒馆里做了个伙计。

“呵呵,你还有点记性。”撒旦问道,“知道俺为啥找你?”

“找我的人不外乎就两种事情——打架,斗酒,嘿嘿,怎么,你是要……”

“不错,俺就要与你斗一斗酒!”撒旦道,“听别人说你挺能喝的,没人喝得过你,俺不爽,偏要与你比一比,要知道俺也是个海量,你敢不敢?”

基格列斯道:“有啥不敢的,你只管再添个十壶来,呃……老子奉陪!”

撒旦道:“这事俺可不乘人之危,老哥今天喝得高了,还是改日咱来个公平决斗罢。”

“不~~,我没醉,”基格列斯道,“怕什么,喝就喝,酒钱——我付!”

他还是个倔脾气,遇上有人和他斗酒,他的兴致便立即上来了,尽管撒旦一再劝说,他仍不依不挠,非要拉撒旦同饮不可。

“好!”撒旦道,“既然老哥兴致高,今天不与你喝倒显得俺无用了。也罢,这回就权当交你这个朋友,改日,咱再斗。”

他便又提了两大坛子来,二人把酒言欢,好不痛快。

喝地正兴,又有两人走了过来。

“好你个撒旦,叫你来做伙计,你倒和人家喝起酒来了。”一个道。

“呀!”撒旦回头去看,嘴登时张得老大,“二位爷爷,你们怎么来了?”

那二人正是楚天辉和马丁。

“爷爷?”马丁把脸一放,“我有那么老吗?”

“这你还不懂,他是在抬举我们呢。”楚天辉笑道,“我们这次来呢,就是想看看你混地怎么样了,呵,还不错地嘛。”

二人的到来令撒旦着实讶异了一番,他忙站起身来,道:“二位来得正好,不如过来和俺们喝两杯?”

楚天辉与马丁各拣了个位子坐下了。

马丁道:“我说撒旦,你在这里是干什么的?怎么不去招呼客人,尽在这儿喝酒啊?”

“哈哈哈,”基格列斯半醉半醒地道,“你们还是头一遭来吧,难道不知道么,咱这儿的客人,不要人家招呼,要喝酒,呃,自己去拿呗,哪那么多麻烦哪?”

马丁道:“是么?那撒旦你可够清闲的啊。”

基格列斯又道:“老实说,刚才是我拉着他喝的……这家伙酒量还真不错。”

马丁不禁哑然失笑:“撒旦,你是不是又蹭人家酒了?”

撒旦一脸难堪,默不作响,倒是基格列斯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谁出钱不一样?重要的是大家高兴,这就够了,喝酒么,不就图个痛快吗?”

几杯酒下肚,楚天辉不觉头脑有些发热,他下意识地又望了一眼贴在门口的那张告示,告示的一角已经脱落下来,在风中不停地摇曳着。

除魔卫道,骑士不做,更交与谁做?

他满斟一杯,狠狠地灌了下去。

“痛快!”他也学着别人的腔调叫吼了一声,“妈的,还真痛快,咿啊——哈!!”

“二位小姐,请吧。”酒馆门口,一个声音道。

“我说你没搞错吧,”一个娇气的女声道,“你说请我们喝酒就到这种地方啊,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人哪,哪里是我们来的嘛?”

“琳达小姐莫急呀,楼上有雅间呢,这些人打搅不了我们的。”

“哼,这还差不多。”

“见鬼!”马丁的表情立即变了,也不顾什么场合不场合,噌地一声就钻到了桌子下面。

“哎,你这是……”楚天辉不解。

马丁一脸青:“是麦卡西,还有达鲁人,他们来了——你记得答应过我什么的,啊,千万别露馅了……你帮我挡着点,挡着点。”他死命地将斗篷往下压。

进来的一共有六人,麦卡西和爱德华皆在其中,两位达鲁法师与武士也在。他们都身着便装,并不算显眼,但琳达与小雪的美貌无可掩藏,遂一进得门便使整个酒馆的气氛都变了,那些原本醉醺醺的男人们立即来了精神,眼珠子在她们的身上转了个遍。

然而当雷特和洛克那魁梧的身躯进入他们的视野时,他们便又很识趣地把目光移开了。

爱德华一行人直接向楼上的雅间而去,并没有注意到坐在阴暗角落里的楚天辉。

终于又见到她了!楚天辉的心跳立即加速了——而且既然爱德华也在,不如趁现在就归队吧。

等他们都上了楼,确定危险已解除,马丁才小心翼翼地直起身来。

亚特玛要撒旦去招呼客人。

“奶奶的!”撒旦不太情愿地站起来,“喝酒就喝酒呗,找什么雅间?还非得要人伺候着,你说麻烦不麻烦?”

马丁道:“人家有钱,往你这儿花,你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片刻,楚天辉亦起身道:“我该归队了,现在是时候,马丁,先失陪了。”他径直向楼上奔去。

“别忘了我的事啊。”马丁对着他的背影喊道。

基格列斯看着离去的二人,道:“管他们干什么,咱继续喝。”

楚天辉上了楼,找到了爱德华等人的雅间。雅间就是雅间,和楼下的大厅太不相同了,无论是摆设还是装修都讲究了许多,而且还很安静,不似楼下那般喧闹。

周围的喧嚣一下子就消失了,这令他反而感到不自在。

他悄悄地挪到房间门口,房门是虚掩着的,没闩上,随手就能推开,要在以前他可不管里面是天皇老子还是谁,想进就进去了——但现在他的身份不一样了,是个骑士,所以还得守骑士的规矩,长官在里面,下属未经同意是不可以擅自闯入的。

这还在其次,更麻烦的是,他们应该以为楚天辉已经死了,如果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会不会被他们当成鬼怪、复活人?到时候剑、斧、锤、冰、火、电一齐起往他身上招呼,谁受得了?

诶,我什么时候也学得这么谨慎了?他心里冒出这么个想法。

“我说楚爷,你在这儿做啥呢,是不是认识他们,想进去啊?”撒旦在身后道,“不如俺去帮你说一声得了。”

楚天辉还没反应过来,撒旦已经进了房间。

撒旦的消息不说不要紧,这一说,爱德华差点没把半口酒给喷出来。

“你说什么?”麦卡西道,“谁在外面?”

“楚天辉啊,就是出手很快,打架很厉害的那个,你们不认识么?”撒旦可是深有体会。

“莫非真是他?”爱德华实在不太敢相信,“你确定没看错?”

麻——烦!楚天辉索性自己冲了进去,“是我,我还没死呢!”

这回见到真人了,几个人的嘴巴都张得老大,没了反应。

“各位客官要没别的事,俺就先下去了。”撒旦道。

“你~~是鬼?”洛克道。

楚天辉又上前两步:“我说过我还没死,我是人,看清楚了,我是人!”

雷特上前,好好瞧了他一会儿,用手去试探了一下他的呼吸——有,感觉了一下他的体温——热的。

“呜哈!喔哈哈哈哈……”雷特忽然搂着楚天辉,大笑道,“你真的没死啊,太好了,哈哈,见到你活着真太好了。”

“你果真还活着?”爱德华道,“如此简直是太幸运了。”

雷特道:“我就说过,战场上那么多尸体,就是没你的,你小子一定没那么容易死,怎么样,全让我给说中了吧?”

爱德华道:“你什么时候说过?那会儿打扫战场的时候,战士们的尸体都让雨水给泡烂了,有的连盔甲都没有,楚天辉是否在其中我们跟本就无从分辨。”

“呵呵,楚兄弟,既然来了,就与我们喝两杯吧——来来来。”雷特边斟酒边道,“这一路追来倒也辛苦了,哎,我说爱德华,既然楚兄弟来了,就应该让他归队了吧?”

“哦,这是自然。”爱德华追问道,“那么还有多少人没死,马丁将军呢?”

“死了。”楚天辉低沉地应道,两眼直瞪着爱德华。

“果然!”麦卡西道。

楚天辉对麦卡西道:“果然?难道你早就知道他会死?”

“这……”麦卡西道,“难道不是吗?一千人的新手部队怎么可能敌得过魔军的三千精兵,这本来就是以卵击石之举,焉能不败?”

“那么我倒想知道,”楚天辉突然厉声道,“这么做到底是哪个王八蛋的主意?”

麦卡西道:“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是我安排的吗?这都是主教大人的意思!”

“不——对——吧?”楚天辉道,“你可是亲口对马丁说,一切都是爱德华的主意啊。”

“什么?”爱德华闷闷地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麦卡西,你真是这么说的?”

“不可能!”小雪道,“这绝不可能,爱德华绝不是那种人,爱德华一向爱惜下属,绝对不会做出这么个决定的!”

麦卡西道:“楚天辉,你不要挑拨我们的关系,你说我栽赃给爱德华,有证据吗,有谁能证明——当然你可以让马丁出来和我对质,可他已经死了不是吗?你故意搬弄个死人的话来挑拨离间,无事生非,居心何在?你不远千里地追来,就是为了要做这种事吗?”

“我……马丁他……”马丁还活着,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说。

麦卡西继续道:“还有,楚天辉,请注意你的身份。你只是个见习骑士而已,而如何行军打仗如何分兵调度的事务,皆属我军高层机密,你没有任何权利过问,即便真有不当之处,也轮不到你来指责,否则即是违反骑士团纪律,越权行事,以下犯上。”

爱德华道:“或许楚天辉并无恶意,也许是马丁有意挟私报复,故意在下属面前造的谣。楚天辉,你告诉我,你们那千人队中到底还有几人存活?”

楚天辉阴沉着脸,沉默片刻,低声道:“活着的,都站在这里了。”

活着的,都站在这里了——熟悉战争的人对这样的话也同样熟悉,战争的残酷与惨烈,表达得淋漓尽致。

楚天辉又道:“我此番前来,一是归队,二是替死难的弟兄讨回一个真相,如果真的全是主教大人的意思,那我也没话可说了。”

“可是,这事情不还是有蹊跷吗?”小雪道,“既然你们被魔军打败了,为什么魔军不回援呢?”

“不。”楚天辉看着她,她依然是那么美丽动人,搅得他心神不宁,但此刻他必须清醒。他有些生硬地道,“我们没有败!如果我们败了,至少还有百来人能活下来,但正因为我们没有败,所以才会全军覆没。”

他将战场上发生的一切都说了,包括亚马逊人的参战也说了,说出了那一场他们未曾了解到的异常惨烈的自杀性的阻击战。

但他多了个心眼,没有说是他姐带领着亚马逊人参战,而是她们主动前去助阵。

我叫来的雇佣兵,倒帮了他们的忙了,岂有此理——麦卡西惊异之余又十分不平。

现在,他们终于明白,到底是谁在他们直捣魔王老巢的时候,给了他们最大的帮助。

爱德华立正身子,庄严地道:“我代表全体帕拉丁骑士团的成员,向你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看着爱德华的样子,楚天辉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感觉上,有一点——滑稽……当然,人都死了,还能怎么样呢?

他木然地还了个礼,坐下,举杯而饮——喝下时才发现酒是苦的,黄黄的,不像红酒那般甘甜,也不像烧酒那般火辣,但喝下去多少能感受到一点清凉。

雷特告诉他,这个叫做啤酒,是最温和的一种酒,也是奥斯塔大陆的人普遍喝的一种酒,在大热天里藏在凉爽的地窖中,拿出来喝时便很能解热。

楚天辉摇了摇头,笑道:“虽能解热,但我不喜欢喝。你们达鲁人不是生活在北寒之地的么,应该更习惯喝烧酒才对,至少也应该是红酒,为什么偏喝这种不来劲的猫尿呢?”他朝着门外就是一嗓子:“撒旦,上好酒!”

慌得雷特立马按住了他:“我说楚兄弟,这回你就将就着点吧,我们可是万万喝不得烈酒的。”

楚天辉好奇地观望着他们,这些人的脸色都不那么正常:“什么?为什么啊,怎么就不能喝了?”见一干人等都变得沉默起来,似乎并不想回答他的提问,他便又站立起来,道:“算了罢,反正,和你们这些大人物一起,我不自在,你们也不自在,我还是到楼下喝去吧。”

他说完便出了房门,雷特还想劝他留下,却又一时嘴笨,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什么玩意儿!”洛克不满地道,“请他一起喝是给了他多大的面子啊,还那么不知趣,挑三拣四的。”

爱德华道:“这也难为他了,他不知道我们是因为小雪的缘故才专挑啤酒喝的。”

“洛克你还说,要不是你卤莽行事,三小姐能遭这份罪吗?”雷特道,“如果是因为三小姐的缘故,大可让她一人喝啤酒便是,咱几个喝烈酒又有什么妨碍了?别怪楚兄弟挑剔,说实话,这酒还就是猫尿,我都喝了十年了,愣还没喝习惯,哪比得上咱家的烧酒过瘾哪。”

麦卡西一脸的铁青,琳达在一旁道:“今天可是副帅做东哟,雷特你这么说多不给人家面子啊,弄得人家好像很小气似的。”其实她也不太喜欢啤酒的味道,想喝红酒。

“你们想喝什么酒就喝什么吧,我不会介意的。”小雪道。

“其实……”麦卡西看着小雪道,“我是觉得,既然小雪只能喝啤酒而如果我们却喝其他的酒,对小雪不大公平,所以就全上啤酒了……但既然你们不喜欢,想换就换了罢,不过我仍然喝啤酒。”

雷特、洛克二人如获大赦,忙奔着放有烧酒的地方去了,爱德华也在琳达的百般纠缠下向存放红酒的地方走去。

麦卡西叹了一口气,举杯对小雪道:“看来只有你我二人喝啤酒了。为我们两个只喝啤酒的,干一杯。”

“什么?”小雪笑道,“你只喝啤酒?”

麦卡西道:“不用觉得奇怪,因为身为骑士团的高层人物,是不可以醉酒的,但有时不喝又觉得太乏味,所以平日里我就只喝啤酒,能过过瘾,又不容易醉,久而久之,习惯就养成了。”

“难得你这么自律,不愧为副帅。”小雪亦举杯,“干。”

***

亥时,大地已完全被漆黑的夜色笼罩,沙漠中的城市变得寒冷起来,不少人都已早早地归家而去。

爱德华一行人从亚特玛的酒馆里出来得并不轻松,雷特、洛克二人灌得酩酊大醉,根本走不了路,非得要人扶着才行——这也难怪,自从他们离开家乡以来还从未喝得如此痛快过。而琳达今日也莫名地兴奋,与爱德华碰了一个晚上的杯,也醉得是满口的胡话,还非得要爱德华搀扶她才走。

难得今日我有空,可也用不着喝成这样啊——爱德华心道。

他们离去后不久,楚天辉与马丁也欲离去。

外头的风很大,也很凉,嗖嗖作响,向鬼哭的声音,好在他们已经喝下不少酒,倒能暖暖身子。

一个衣衫破旧的人与他们擦肩而过,走进亚特玛的酒馆,正是那位在法拉店铺求过医的绿眼睛,只不过现在他的腿伤已经痊愈了。

“来呀,给我上好的红酒。”他坐下就喊道。

撒旦上前去好好地打量了这个家伙:“我们要打烊了,明天再来吧。”

绿眼无奈,只得站起道:“给我酒,我带走。”

“有酒钱么?”

“那个……先赊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