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楚天回的回应仍是不咸不淡。

“这……”撒旦很有些摸不着头脑，“我说楚爷，俺们这场仗打得痛快啊，你不高兴么？”

痛快？楚天辉苦笑，“此役之后，但愿兄弟们别骂我是罪人便谢天谢地，有什么可高兴的？”

话音刚落，便听得一声惨号，随即当地一声响，只见汉斯的表情十分痛苦，单腿跪地，一手紧握军刀撑起半个身子，另一只手臂却已不在他肩头，横在丈远开外，断裂处，鲜血直涌。

糟了！楚天辉飞身扑去，狠狠击退了围袭汉斯的魔兵，“汉斯，你撑住！”他将汉斯提起，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迅速点住他几个大穴以止血并减轻痛苦。

汉斯一脸的惨白，却仍吃力地念道：“快……不要管我，弟兄们……还在血战，我不能抛下他们……”

瞅了眼他血肉模糊的左臂，楚天辉闭上眼睛点点头，道：“你放心，我们的人马已经会合了，我们就要胜利了。”

“没想到……我真的还能活着……”汉斯有气无力，恶战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此刻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去，竟再也提不上劲来。

如果说在城邦军面前魔军只能且战且退的话，那么当一炷香后骑士团也冲上山顶时，它们便彻底放弃了抵抗，纷纷向北面山丘之下逃遁而去，人类的军队乘势一路追击，翻越山头直逼到北面山脚下，又穷追了五六里地，斩杀魔军达千余，这才停止了前进的步伐。

干旱山丘之顶，一片庆功之欢呼声。

“这是个伟大的胜利。”爱德华观望着山丘北面的地形，道，“再向北去，便是一马平川，如今这最大的障碍已除，我等兵锋所至，战旗所指，必将成席卷之势，快哉！”

基格列斯却没这个“闲”心，只吩咐将士们将随军所带之好酒都开坛分了，痛饮一番，还试图拉骑士团一起喝，算是对这几日干扰友军休息所赔礼道歉了。

“这个……这就不必了罢。”爱德华应道，“将军一片诚意，在下心领了，除魔卫道本是我等分内之事，但凡对大计有利，就算让我们牺牲一些又何妨，这舍小为大之义，想必我团应人人尽知。只是我团有严格纪律，高级将领平日不可醉酒，而普通将士于行军打仗之时更不得饮酒，否则将以重法处置，还望将军体谅。”

“真不痛快！”基格列斯抱怨了几句，不过骑士团确实有难处，他也不能为难人家，“这骑士团，七规八矩咋就这么多呢，怪不得楚兄弟不愿意跟你们呆一块。打仗打仗，酒可是壮行之物啊，连酒也不能喝，这不得把人给憋死？”

爱德华并不接茬，却道：“此番大捷，一者乃你我将士英勇所至，二者更亏得贵军中有能人出此良策，此人是谁，将军可否告知？”

“哈哈，这个么，老弟怕是万万都想不到的。”基格列斯很有些得意，“不瞒老弟说，此人并非属我军中，而乃贵军之人也。”

爱德华很是奇怪，刚想再问，却见满身血污的楚天辉正搀扶着同样满身血污却只剩一臂的汉斯从一旁缓步走来，后面还跟着几个轻重伤不等的下级军官。那基格列斯又是一阵大笑，高声道：“正说着呢，人就来了。楚兄弟，咱们正考虑给你记个什么功呢，可你偏又是骑士团的人，这教我如何办才好啊，啊？哈哈哈……”

“什么？你是说……楚天辉就是那出谋划策之人？”爱德华盯着他问道。

基格列斯还没来得及回答他，那汉斯便嗵地一声跪倒在地，紧接着他身后的下级军官也都呼啦一下全数跪倒下去，一时令二人大为讶异。基格列斯不解道：“你们……这是何意？”

忍着剧烈的疼痛，汉斯道：“禀骠骑将军大人，属下无能，所带本部人马，几近全军覆没，特来请罪，请将军大人责罚！”

“请将军大人责罚！”众军官同声道。

“什么话？什么叫全军覆没，你给我说清楚咯！”基格列斯大声道，“咱都已经胜了，哪有什么全军覆没，嗯？”

“是这样的，这不是他们的责任，要怪，就怪我吧。”楚天辉低吟道，“是我考虑不够周详才使得兄弟们身犯险境，十去九亡。”他将在山丘顶上的经过，细细地描述给了基格列斯听，他没说自己指挥作战的过程，只言士兵是如何英勇如何奋不顾身杀敌。

基格列斯听罢，默不作声，半晌，终于开口道：“武威营究竟还剩多少人？”

“回禀将军，还……还剩一百零六人。”汉斯应道。

“楚天辉，你是说魔军在山丘顶部的兵力有四千之多？”爱德华忍不住问道，“果真如此，你们怎还有机会活下来。”他的惨痛记忆又浮现上来，魔军的伏击实在太可恶太可怕了，一旦深陷其中，状况会有多危险他是再清楚不过，以至让他现在都不得不对每步行动倍加思虑，不敢大手脚用兵。而在他印象中，基格列斯的兵马最缺的就是战斗力，与四到五倍的敌军对阵，即便不被包围也只有死路一条。

汉斯道：“本来我们就是死路一条，谁也没打算活着了，倘若没有楚少侠临阵指挥，灵活应对，今日便连我们这百来人也活不下来。”言毕，他看着身旁的楚天辉，竟是满脸的感激之情，而他身后的几名下级军官也纷纷附和。

“我再怎么努力，也只能留下这几人，可如果不是我的疏忽大意，这些人怎会去送死？”楚天辉的心境已十分低落，“汉斯他们都尽了最大努力，要承担责任的只有我一个人。”

基格列斯又沉默了好一阵，突然竟仰天大笑起来。

“怕什么？”他郎声道，“既然要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道理？你们——”他指着汉斯等人，“都是好样的，没给我基格列斯丢脸，更没给我们拉特戈林和我们的苏丹王丢脸，如果没有你们，我基格列斯现在还在山脚下打转哪！”他走过去将汉斯扶起，又道：“本将军虽是浑人一个，却也不是是非不分的莽夫，你们今日之作为，只有功，没有过！”

爱德华走上前，拍拍楚天辉的肩膀道：“你也已经做到最好了，没有人会责怪你，不妨退一步想，如果不采用你的计策，我们还有更好的办法吗，或许人会死得更多，那样的死是不值当的，而今天阵亡的将士，都可以瞑目了。”

基格列斯亦点头道：“爱德华老弟所言不无道理，依本将军看，此番破敌楚兄弟仍当居头功——啊，还有汉斯，你是个百夫长吧？好，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骠骑将军麾下武威营千夫长了，还有，只要立过功的将士，我都要给他们请赏，我要重建武威营，要让我手下的每个将士都有你们这种精神。”

之后，随着战事的进展，武威营独臂千夫长汉斯逐渐成为拉特戈林城邦中家喻户晓的人物，并在亚力特山战役中成为楚天辉的得力干将，为降魔战争的胜利贡献了很大一部分力量，这又是后话了。

楚天辉的心情并没有因为两位上司的宽容而变得好起来，又一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无论如何也没有脸面去接受什么功勋奖赏。拜别后，他只身离开喧闹的人群，静静地，独自找个地方坐了下来。

山顶上的风很大，呼啸掠过，将楚天辉的头发拨弄地更凌乱，也很快吹干了他身上的血迹。

“铁血金戈健儿郎，酒千盅，路茫茫，烽烟无度，倦看马蹄扬。提剑三尺空怨天，天之殇，伤谁忙？生死一线客他乡，几家忧，几家惶，苍生有泪，奈何大漠凉。天望漫天飞沙黄，掩不去，血残阳。”

他将这首词反复吟唱几遍，心有戚戚，不觉更感悲凉。

干旱山丘之顶，一阵幽怨的萧声传来，穿透着每个人的心，原本喧闹的场面徒然沉寂下去，每个人的面部表情都变得凝固，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住了。

爱德华似感悟到什么，他缓缓地将骑士头盔摘去，单腿跪地，双目紧闭，一手拄着长剑，一手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后搭在胸前，开始为阵亡的将士们做起了祈祷。而这一举动则被其部下纷纷效仿，于是一而十十而百地，整个骑士团的人都为阵亡者做起祈祷来，场面一时变得十分肃穆庄严。

而城邦士兵也很快被感染，毕竟死去的多为自己的同伍，于是也按着他们自己的礼仪，一个个都摘下了面巾，替亡魂做起了超度。

谁也不知道这样的场面持续了多久，直到楚天辉的萧声停了下来，他们中才有人再次将双眼睁开。

“好凄凉的音乐……唉，这个楚兄弟诶，吹的什么呀，这不，害得我又想家了，呜~~~~。”雷特低声怨道，却也不禁鼻子一酸。

“呜呜呜……好感人啊！”琳达已经忍不住，失声哭了出来，刚才杀敌的时候她还如此冷静，现在却根本就是一副多愁善感的少女心怀——她也想家了，而且不止是想家，更是被音乐彻底感染了，仿佛那悲凉的景象就发生在自己身旁，好似亲身经历了一般。这一哭起来，便再也顾不得什么大家闺秀的风范了，居然有意无意地向爱德华身上靠去。

“呜呜呜……借个肩膀靠靠……”

“……”爱德华能拒绝么？即使他有足够的正当的理由，但又如何忍心？更何况，骑士对待女士总是保持着一种谦让的态度，既然只是要靠靠而已，随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