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下来，由于比蒙兽人在夜间的活动能力远远强于人类，李云若不敢冒险休息，仍然带着九个人静静地前进，塞里斯人从小学习骑马、射箭、挥刀、弄枪，自然马术相当了得，骑在马上睡觉自然也是等闲小事。

细细的月亮淡弯如钩，天空中繁星闪烁，四周旷野里一片夏季的虫叫鸟鸣，微微的夏风送来一阵又一阵的野花幽香。李云若从昏昏沉沉的沉睡中醒来，倒坐在马背上，静静地凝望着天空，良久叹息了一声。

“阁下，你有什么心事吗？”旁边一个黑影悠悠地道，不用看李云若就知道，那是自己最优秀的助手和朋友，塞里斯赵伯爵家的儿子，在学院里被叫做“冷山”，参战不足两天，又得了个外号“冷面狈”的赵瑞。

“没有，我在想，人死后会成为哪一颗星星，你知道这次参战的同学有二百四十人，有二十多个死了，一时间有不少的感慨啊……”李云若嘴里叼着根草茎，一翘一翘地下意识道。

“阁下，在塞里斯骑士学院的毕业生当中，有十分之一无法活到退役。而这些死亡的人当中，超过三成是在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死去的……”赵瑞像背书一样冷漠地说。

“抱歉，或许我太多愁善感了。”李云若听懂了赵瑞的意思，歉然笑笑，“不过前几天还是同袍同学，转眼就不见了啊。”

“每一个塞里斯男儿生来就是要持刀而死的，这是塞里斯男儿的荣耀。阁下，如果有一天我也会面对死亡，我更希望是在战场上。”赵瑞语气冷冷地道，但其中的狂热情绪却无法被掩盖。

黑暗中，一个人低声地啜泣起来——

“谁在哭？”李云若低声问。

啜泣声消失了，一个人压抑着声音，道，“对不起，阁下……”

李云若听出来了，那是学院的同学苏清仁，他有个双胞胎兄弟苏清义，由于两人长相一模一样，在学院的时候也算是名人。

“苏清义战死了。阁下。”赵瑞低声道。

“是吗？”李云若眼前浮现出了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的脸，苏清义与李云若不同班，但却还是常有来往，尤其是其打得一手好马球，与兄弟苏清仁组成了塞里斯骑士学院的“马球双雄”，是相当风光的一对兄弟。

“什么时候战死的？”

“就在昨天的第一批阵亡当中，当时他是隶属于装甲骑兵旗队的，我看到他在杀死了两头魔兽之后被一头魔象撞下了马背，然后被踩得尸骨无存，我们的同学当中，大多数都是那时候死亡的……”赵瑞道。

“是这样吗？”李云若微微点头，道，“那么，他为什么今天才哭……”

“他弟弟死后，他就一直不说话，人也呆呆的，只有军令对他才有效果，我至少看到他杀死了超过十名以上的兽人武士。”赵瑞凑到李云若耳朵边上，道，“当时大家都以为他也不行了，结果过了一天多，终于能哭出来了。”

“能哭就好啊，免得伤神……”李云若低声感叹了一句，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好喃喃两句后不说话了。

东方天边的太阳逐渐升起，天色也越来越亮，广漠的大荒原也逐渐显露出它的颜色来——绿色、白色、红色。绿色的是低矮的灌木和草地，白色的是裸露的岩石和沙砾，红色的是风化的碎石和泥土。荒原的贫瘠闻名于整个大陆，也因此整个人类世界都没有占据西部荒原的能力，但只有拥有发达的农业技术的塞里斯人才能把荒原变成丝绸、茶叶、牲畜和粮食的产地。

就以人类世界而言，对荒原的认识是，从塞里斯往东三千里以上，都是这种贫瘠的土地。但唯一有一个地方不同，那就是波那斯要塞以东三百里到四百里的狭窄条形区域，是被冈第斯高原上融化的雪水形成的河流所浸润的两河流域，面积达到了一万平方里，是被冲积形成的肥沃草原，也是塞里斯抵抗比蒙兽人和阿尔扎特人的理想战场。只有在这片草原上，塞里斯人的骑兵才能自由地驰骋而不必担心被坚硬的岩石和崎岖不平的地形拌伤马蹄。

李云若被一些细微的响动吸引了，他勒住战马，凝神一听，不由得变了脸色，“你们听到了什么吗？”

所有人都停下了听了一阵，赵瑞表情凝重道，“阁下，有追兵来了。大约一两千骑兵吧？魔狼的脚步声和马差异比较大，我不能肯定……”

“哼……”林凌冷哼一声，道，“都快到波那斯要塞了，这帮家伙还不知死活地往西边赶，看来是不想活了。”

“他们的命运如何我们管不了，不过在那之前，还是先把我们的命保住再说吧。”赵瑞冷冷地回应道。

躺在担架上的杨忠信在半夜的时候就已经醒来，他呻吟一声，虚弱地对李云若道，“指挥官阁下，请把我放下来，你们先走吧。”

“别搞那些乱七八糟的。”李云若瞪了他一眼，“你想让我们的一生，都活在抛弃战友的痛苦自责中吗？”

所有人的眼睛都静静地盯着李云若，等着他发布命令——

李云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苦笑一下，然后沉声道，“诸位，塞里斯的精神在于团结与牺牲，作为塞里斯骑士，我等之荣耀与忠诚，全系于伟大而光荣的塞里斯，那么……”李云若顿了一下，大声道，“为了塞里斯！”

“为了塞里斯！”

学院教官平时罗罗嗦嗦的话不知道为什么能连续不断地从李云若嘴里讲出来，十个人都热切地看着李云若，年轻骑士们心中的荣誉与牺牲精神在不断地增长、爆发——

在东方帝国第八王朝时代，并没有骑士或者第四王朝时代的“良家子”一类的军官阶级，所有的武将都被王朝严密地看守和不信任，整个第八王朝的军事制度不是以对抗外敌而是以防备自己的军队来设置的，可以想象，这样的军队怎么可能有战斗力。

吸取了教训的塞里斯则完全抛弃了这样愚蠢的军事组织方式，使得以骑士为首的军官阶级们获得前所未有的崇高地位和优裕的生活条件，这样一只军官团是塞里斯的力量源泉。

小小的队伍静静地等待着狼人骑兵的到来，在大战之前擦拭武器、整理盔甲已经成了塞里斯人的传统。年轻的骑士们自然也遵循这个传统，细心地保养着自己的武器，安详地等待最后的战斗。

狼人骑兵再次逐渐接近，人数大约在两千人左右，可以明显看得出比昨天要少了一些，那个亡灵法师显然给了比蒙兽人相当的杀伤，他们愤怒的情绪即使是距离还很远的李云若都能感觉到。或许也正是这个原因，才让兽人怒气冲天地朝李云若他们追过来，毕竟被一个人类打败的耻辱感实在太强了。

李云若微微眯眼，突然抬手就是一箭，一团轻烟发出人一样的“嘎嘎”笑声，从一块石头旁边腾起，让其他人吃了一惊。眼疾手快的林凌也随后一箭，正中轻烟的中心，那团烟雾发出一声惨叫，盘旋了两圈，突然消失了，地面上则留下一滩血迹。

“那是什么？”有人忍不住问道。

“该死的，是先前那个亡灵法师……”林凌咬牙切齿地代李云若回答道。

“这些狼人也是他引来的了？”

“不用想也知道。”

“他死了没有？”

“没有那么容易，不过也受伤了。我感觉得到……”林凌道。

“准备吧。敌人就要上来了……”李云若冷静地道。每一个塞里斯男儿的血液中，都蕴涵着这种名为牺牲的战斗精神。

小小的队伍慢慢地爬上一个缓缓的小斜坡，然后立在半坡上，背后越过坡顶，就可以看到波那斯外围用木板搭建的简陋驿站，这样的地形很适合骑兵向下冲锋。

狼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那些狰狞的，用油彩涂抹的面孔也逐渐清晰——

“天佑塞里斯！”李云若怒吼一声，开始策马加速。

“天佑塞里斯！”八个人跟着高喊，受伤的杨忠信则扶着一只长枪站起来，稳稳地立在坡顶上，作为最后的防线。

从半空中看上去，就像一头身体幼小的小狮子朝一头大象发起冲锋，显得是那么的单薄无力，却斗志盎然。

“啊……，啊……”立在坡顶上的杨忠信突然手舞足蹈地大声喊叫起来，手中的长枪指着塞里斯的方向。

李云若微微一怔，战马的脚步也逐渐缓下来，一阵阵属于大群马匹奔跑的声音和震动从塞里斯方向传了过来。当李云若明白那是什么之后，整个身体似乎都失去了力量。

“塞里斯骑士团——”一个年轻骑士发出了一阵腔调怪异的呼喊声，那语气里，有喜、有乐、有惊讶、有庆幸、有解脱……

“万岁……”林凌突然站到了马背上，兴高采烈地道。

一位身披红色长战袍，手持金色凤凰旗的骑士突然从坡顶上越过，红金两色的战旗在风中飞舞，如同一团火焰在燃烧，持旗的战士面貌英俊清朗，表情轻松而肃穆，银色的盔甲反射着太阳的光芒，也如太阳一样发光，白色的战马肌肉紧绷，如大理石一样充满力量的光泽，像极了那塞里斯公爵府广场前的凤凰骑士雕像。紧随其后的，是越来越多的红袍骑士，枪如林，人如雨，马如龙，这是一只无比强大的军队，这是大陆上最精锐的武装力量！

“万岁！塞里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