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没有明白啊。”大学士突然像老了十岁一般，深深地叹息了一声。李云若不敢应声，只好手脚麻利地递上一杯清茶。

大学士微笑着对李云若手里接过茶杯，细细地品了一口，才慢慢道，“你已经念完了儒学的全部经书吧？”

“是的。”李云若点头道。被称为“四书五经”的著作，是儒学的经典书籍，每一位塞里斯少年都必须要学习六年左右的儒学，以使自己能够最终成长为一名真正的塞里斯人，在儒学上拥有高超造诣的学者，在塞里斯会拥有崇高的声望和名誉，大学士就是一位真正的儒者。

“有什么感想吗？”

“每一个塞里斯人都应该遵循大导师孔子的教诲，成为一名真正的文明的塞里斯人，正是因为文明，我们才区别于禽兽一般的鞑靼人，正是因为文明，我们才拥有了生存的意义。”李云若先是背诵了一段课文，犹豫了一下，决定说一点自己的看法，

“跟欧尼人比起来，就可以看得出孔夫子大导师的伟大之处。欧尼人的所有知识都是掌握在贵族和教士们的手里的，普通人完全不能得到学习的机会，而大导师则把学识完全不按身份地教授给所有的人，这使得东方帝国拥有了远比欧尼人数量更多的学者，这些学者也把东方帝国的文化繁荣到了极大的程度。”

“讲得好。”大学士眼睛一亮，忍不住重重地把茶杯在桌子上一放，抚掌大笑，“有理有理，能讲出这样的策论来，你已经开始入道了……”

“不敢。”李云若受了老师的夸奖，倒也有些高兴，但又怕老师骂他沾沾自喜，连忙低头谦虚道。

“问题在于……”大学士为李云若的学业进步高兴了一阵，才慢慢拉回话题，“问题在于，如我东方帝国这样伟大文明之国家，为什么却无法抵抗一群人数稀少的野蛮人的屠杀？虽然许多人都没有关心过这个问题，我却一直铭记在心。我的父亲曾经告诉我，他穷尽一生都在思考，一各国家如果强大，那么他必然是文明而繁荣的，但为什么文明而高等的国家却无法抵抗连文字都没有的禽兽一般的野人的入侵。”

“是的，我也偶尔有这样的疑惑。”李云若点头道，“从塞里斯在欧尼大陆的情况来看，因为塞里斯更加文明和富饶，于是我们就可以制造更多的武器，可以放牧更多的马匹，可以供养更多的奴隶，有了充足的武器马匹和人力，于是我们的军队就变的越来越强大。国家因繁荣和文明而强大难道不是世间的真理吗？为什么繁荣富饶、人口众多的东方帝国却一直无法根治北方的野蛮人部落，反而不时受到侵害呢？如果说对于东方帝国而言鞑靼人仅仅是苍蝇一样讨厌的爬虫，那么这些爬虫怎么会在某些时候突然成长为猛兽呢……”

“东方帝国并不是灭亡在鞑靼人手里的，能够灭亡东方帝国的，只有我们自己……”大学士傲然道，但随即脸色一暗，竟然泛出一种灰白暗淡的色彩，语气也是说不出来的疲惫，“说起来这算不上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自杀永远是可笑而愚蠢的行为，甚至比死于弱小的敌人还要可笑。”

“老师……”李云若被大学士的脸色吓坏了。

大学士没有和李云若答话，自顾自地继续道，“我的父亲经过三十年的思考，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毁灭了东方帝国的，实际上就是我们的儒家。”

大学士的结论如教堂的钟声一般震耳欲聋，李云若怔了好半天，才猛然抬起头，以一种无法置信的表情道，“老师，您知道您是在说什么吗？”

塞里斯人的自信与自尊，来自富庶的生活、文明的礼仪和繁荣精深的文化，如果否认了塞里斯文化的基础——儒学，那么塞里斯人自信的本源就被否定了。

“儒家精神没有守住东方帝国，这是儒家的罪过。”大学士叹息一声，道，“儒家的罪至少有三点；第一，它强调了文化的意义，认为可以由夷变夏，于是鞑靼人只要念两首诗，学几篇文，甚至看本小说，那么不少的儒生就认为鞑靼人变成夏人了，于是拥有了入侵东方帝国的正当理由；第二，儒学没有民族的概念，儒生如果受到鞑靼首领的赏识，他也可以认为自己受到了恩惠而死心塌地地为异族卖命而没有道德负担，于是东方帝国培养出来的学者最终去为鞑靼人卖命，这使得我们不断地失血；第三，儒学本身实际上是一种道德规范，也是人的修养哲学，但许多人却非要把它往国家治理方面引，这当然是不合理的。还有儒家讲究的仁义实际上是针对自己的子民的，许多人却把仁义错误地用在异族人身上，这也是错误的……”

李云若把大学士的话在心里掂量了一阵，觉得确实有道理，不禁迟疑道，“那么老师想要怎么做呢？”

大学士在李云若的肩头上拍了拍，道，“我的一生，就是一个更正塞里斯人中流传下来的儒学的错误的过程，这也是我坚持塞里斯公爵血统纯正性的根本原因。儒学必须要有血统观念，才能真正守护自己的国家与人民，就如欧尼人永远也不是塞里斯人，不管他们是多么地被塞里斯的生活所吸引，也不管他们多么地精通塞里斯学问。只有父系的塞里斯姓氏根据血缘而永远传承，这些传人们并且能够承载和发扬祖先们留下的精神，我们才能被称为高贵的华夏血脉。当年当东方帝国那些承载了高贵的炎黄之血的人们朝着卑贱的野蛮人低头的时候，华夏就被玷污了，塞里斯或许将来可以雪耻，却无法洗刷丢失华夏法统的原罪……”

“是的，我这次是真正的明白了，老师。”李云若恭恭敬敬地朝大学士行了匍匐大礼，才端坐起来，“守护我自己的爵位并不仅是为自己争取权利和荣誉，更是在传承伟大的炎黄两位大帝的法统，东方帝国已经沦陷超过一百年，塞里斯是东方帝国唯一剩下的文明之光了，我会守护这个崇高的责任直到死去。”

“你能明白，我很高兴，东方帝国时代的大多数人并没有这个觉悟，所以我们才失败了……”大学士毕竟年纪大了，说了这么多话，精神有些不济了，喃喃了两句，才挥挥手道，“我会在明天赶回塞里斯，这里的事情我会让我的儿子孔章来处理，你那个留在塞里斯的赵瑞，就跟着你去前线吧，他是个不错的参谋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