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林花谢了春红
作者:列兵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2919

出站口已变得空荡荡的,再一次询问工作人员,得到的是不耐烦的回答:“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啊?跟你说了几次,从北京来的XX次列车的乘客都出来完了,实在不行你自己到站台上去找找看。”

跟工作人员道了个歉,叹口气往回走。

一大早成雨发来信息,说她现在列车上,今天上午到郑州,让我去接站。还警告我说不准告诉她爸妈,她是偷偷跑回来的!可我到车站眼巴巴等了一个多小时,她说的车次人都走完了,还不见她的身影,打她手机却关掉了。

正准备上公车,成雨终于又发来了信息:“你是不是还在车站等呢?哼哼哼!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这是对春节找不到你的惩罚!我现在正在北京上课呢,拜拜!”

这、这丫头!可恶!但今天是什么日子呢?想了半天也没弄明白,最后实在忍不住,打给了范成秀,小声问:“小范,是我,小林。我……”

“林伟,你怎么还没回来呢?”我还没说完,他却叫了起来。

“怎么了?”我有点诧异,出来的时候可是跟他们说了的,“这么大声干什么?没人当你是哑巴!有什么事?”

“林伟,你在外面是不是……咳咳,那个,是不是……。”范成秀声音降了八度,但神秘兮兮很不爽快。

“什么事?你说吧。”我不耐烦地道。

“啊,那我就说啦?这可是你让我讲的?好好好,我说了我说了,你是不是在外面那个对一个女孩子做了什么坏事?”对女孩子做坏事?陈婷?不可能啊,她绝对不会乱讲的,那有谁啊?见我不讲话,他又小心道:“好象是开封的。”

“什么?!”大叫了一声,脑袋嗡地一下乱成一团,身子止不住嗦嗦发抖。满车的人都在看我,我却根本不在意,只感到胸腔极度郁闷,只想撕裂开来。程怡!她、她、她……她怎么来了?!

“喂,喂,喂,你没事吧?”

“我没事。”过了许久才听清范成秀的声音,只觉得浑身无力。“你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你……不要紧吧?”听我不吭声,他说道:“你走后不久来了一个女孩子,说要找你,但又不清楚你是哪个系住几号宿舍,警卫不让她进,她就在那里闹,后来警卫查找半天才打过来找你,大概就是这样,那个女孩子还在警卫室。”

来学院闹?程怡应该不会这样啊,难道不是她?不是她又会是谁呢?

“喂,喂,你在听吗?”

“我在。”

“要不,你先别回来,我们到门口去把她打发走?”

这种事情可大可小,但不管怎么说都是个麻烦,他这样讲确实是出于关心我的目的,想在事态扩大之前代我处理掉。我心里一阵感动,说道:“不用了成秀,没什么事,我马上就要到了,我来处理,多谢你!”

到了警卫室,警卫就说:“你是林伟吧?这个小姐等你很久了。”

我看去,认识,她是程怡的好朋友,叫李清萍,见过两次面,但不熟。她来干什么?我不禁皱了下眉头。

看到我她面无表情,转过去却笑着对警卫说道:“多谢你啊,真是麻烦你了!”警门忙说不麻烦不麻烦,态度非常热情。看来不象是吵闹过呀,范成秀就会他妈的夸大其词,看我回去收拾他们。

李清萍不理我只管低着头往前走,我几次想叫住她或干脆不理她算了,但叹口气还是跟了上去。

来到公园,走到较僻静的一个亭子,李清萍停下来。我点支烟,在她对面坐下,觉得实在无话可说。我既想知道程怡的消息,又怕知道她的消息,我就象把头埋进沙里的驼鸟。

“你没什么话要讲吗?!”李清萍说话了,充满着火药味。

“……。”

“我说姓林的!你究竟对程怡做了什么?”

我对她做了什么?!嘿嘿,我对她做了什么?!

“你说呀!”她态度咄咄逼人。

说?说什么?我有什么好说的?!一股悲愤又涌上心头,闷声道:“我没什么好说的!”

“你!……。”李清萍哆嗦着嘴唇,用手指着我道:“你知道程怡现在是什么样子吗?为了你她变得人不象人鬼不象鬼的,你竟然还说这话!你、你还是人吗?!”

“嘿嘿!为了我?”我笑起来,笑得极为难看,“只怕未必吧?”

“你!”李清萍站起来踏前几步,拉着我的袖子扯着就走,我不注意差点摔倒,连忙站稳甩开她的手,“你干什么?!”可能太用力,她踉跄几步扶住亭柱才稳住,嚷道:“干什么?!跟我回去见程怡!”

“见程怡!嘿嘿,见程怡!”我欲哭无泪,深吸一口气决绝道:“我见她干什么?我为什么要见她?她是她,我是我,我跟她再没什么关系!”没关系了吗?可为什么我的心这么疼?这么痛?

“好!好!好!姓林的,你有种!”李清萍气得脸色发白,从包里掏出一迭纸“啪”地摔到亭中的石桌上,“我不知道你们中间出了什么事,但我知道程怡她很爱你!这些东西你看看,如果你的良心不是被狗叼走了的话,抓紧到开封见她。”说完气呼呼跨出亭子,又转回来掏了一张名片拍在桌子上,“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不是为了程怡,希望一辈子也不要见到你!”头也不回地走了。

正午的阳光暖暖地洒在大地上,亭外花丛怒放。有一两个游人走过,还有几个老者打着太极拳,怡然自乐。

我突然想起来了,今天是4月1日,愚人节!

这一切都是玩笑,对,肯定是老天开的玩笑!可我的心痛为什么如此真切?看着桌子上放着的纸张,我没有勇气去翻看它们,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但我的心在滴血,我听见了,它在滴血!我小心不敢触及的伤口,再一次让李清萍无情地撕开,但我无法怪她。那么,我该怪谁呢?!

地上布满烟头,嘴里满是苦涩,我想把它扔在这里甩手而去,但还是迟疑着伸向了它。

“小林!小林!小林!……!”

“林伟!林伟!林伟!……!”

一张张纸都是我的名字,每一张纸都皱巴巴的,字迹模糊,那是泪水打湿的。

不知不觉间我已泪流满面,泪水再次滴了上去,嘴里不断地念叨着:“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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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了,我实在受不了了。”曾国强累得躺在球场上,“你小子今天是怎么了,吃兴奋剂了?”

我不理他,带球一次次冲到篮下,跳起,扣下,嘭嘭的触篮砸地声带来的是满头满身的汗水。回来后,范成秀和张涛上街了,我很想有什么发泄一下,就拉着曾国强来打蓝球。

“行了吧你,啊,是不是因为今天那个女……。”

“你闭嘴!”我把球摔到篮板上,回身嚷道。

“得,当我没说。”他坐起来拿起旁边的衣服,从兜里掏出烟点上。“抽不抽?”顺手又抽出一支扔过来。

躺在水泥地上,眯着眼睛吐出一口烟,说道:“这烟真鸡巴难抽。”

“我靠,有抽就不错了。”曾国强也躺在我边上,“在野战部队那会儿,这烟还抽不上呢。”

“对了,还没问过你为什么要当兵呢?”我看着他说道。曾国强不说话,深吸一口烟,想吐几个烟圈,却怎么也吐不成。“我靠,当我没问。”

他咧嘴笑笑,“其实没什么,因为1分之差没考上大学,所以就想到部队来混混。”

“就这样?”

“就这样。”

“靠!这么简单还搞得象个哲学家似的!”我不由笑骂道。

“我想玩玩深沉不行吗?”

我俩对视一眼,一起大笑着打起滚儿来。

“你又为什么当兵呢?”曾国强喘着粗气问道。

“我?”不禁一愣,随口道:“当兵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吗?”

“需要吗?”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转过头去,曾国强也正看着我,明显地憋着一股笑意,止不住再次暴笑起来,他边笑边讲:“我、我只不过、只不过跟你研究研究,你干嘛、干嘛那么认真呢!”

笑闹一阵,心情好了许多。回到宿舍,忍不住打开水笼头,让冰凉的水扑面冲下来,感觉无比刺激。曾国强看我洗得很舒服,试了一下,冻得直打哆嗦,直骂我有病,边穿衣服边问道:“去不去上网?”

“不去了,你自己去吧。”我用毛巾擦着头发应道:“怎么?到网上泡MM?”他没回答,嘿嘿笑着出去了。

换一身干净的军装,浑身感觉清清爽爽。

坐在静悄悄的宿舍,我想应该再干点什么,免得胡思乱想。就给成雨打过去电话,她小声说还要上课呢,我说不是休息么,她嗔责道:“你还知道啊!那你知不知道我今年就要高考了?”我无言以对,还真的把这给忘了,或者说一直当她是个小丫头,并没多想她已是个将要考大学而努力奋战的少女。“不跟你多讲了,我在上补习班呢。”

给李媛媛打过去,她倒是很高兴,但正在值班,为不影响她工作,讲了两句主动挂了电话。

给陈婷打过去,站里要搞什么活动,她带着一些女兵正在排练。

很不甘心,又给小陈打过去,他倒不忙,在打牌呢,问我要不要过去,还炫耀说近来棋艺大进,很想跟我再切磋一下。

突然间我发现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事情,好象满世界就我一个人闲着。很不是滋味,心里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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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无聊赖地走在大街上,感觉这天地与我如此遥远,生似两个世界,又觉得满大街的人都在嘲笑我,笑我的不知所谓。当稍微清醒一点,发现自己竟然在车上,看方向,是开往开封,我去开封干什么?猛地站了起来,“司机,请停一下,我要下车。”

“下什么车呀,这可是高速,又不到停车的地方。”司机不满地嚷道:“再说马上就要到了。”

要到了么?我坐下来,茫然地看着窗外,不错,已经看到了城市的轮廓。而夜,也在这个时刻开始降临。

城市还是那个城市,可我发觉是如此陌生,在灯火的掩映下散发着妖艳的色彩。我却只觉得冷,随便找了个酒馆坐下来,要了一瓶啤酒,仅仅一瓶啤酒,我却喝醉了。

平坦的路面,我却深一脚浅一脚象是走在原野上,醉眼看去,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滑稽搞笑。

“干什么?走路不长眼睛啊!”

好象是碰到谁了,含含糊糊道:“对、对不起。”

“对不起就完啦?他妈的,还是个当兵的!”

腾地一下象有一把火在烧,努力聚拢一下目光,似乎是几个小痞子。口舌清晰起来:“操你妈,当兵的怎么了?”

“哟,找抽呢!哥们儿,侍候着!”

浑身上下不知挨了多少下,疼痛中那把火越烧越旺,象要找一个突破口。在一只脚踢到身上时终于爆发了,接着就听见几声凄厉的惨叫和身体重重摔倒的声响,围观的人群在尖叫,隐约听有人讲:“这事闹大了,要不要报警?”报警,心里一下清醒许多,这事绝对不能闹到学院去,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于是瞄了个空子就跑,慢慢的叫嚷声越来越小。

悠悠醒来,一时闹不清是在哪里。

时已清晨,太阳还未升起,淡淡的雾带着浸人的清凉。几只小鸟在枝头跳跃着,鸣叫着。一些老年人在路边树荫下进行着花样百出的晨炼。这是一个湖,我身下是湖边的长椅。想起来了,湖是包公湖,昨晚不知怎么就跑到了这里。包公湖吗?就是在这里第一次牵程怡的手,再仔细看看,身下的长椅也是当初那个长椅,心中不由大痛。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雨霖铃》。柳永)

曾经以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曾经以为,今生今世,你我永不分离。

可为什么,为什么往事如昨,一切全变了样子?你怎么可以如此对我?

多情自古伤别离,情到浓时转情薄!

往日如尘,往事如风。心,已渐渐麻木了。

走到湖边,捧起清冷的湖水洗把脸。昨夜脸上也挨了几下,觉得还蛮重的,现在却没留下一丝痕迹。

不由自主就走上了到程怡家那条路,拐一个弯,突然就看到她。她好象刚买了早点要回家,端着一个小铝锅拎着一袋油条。看上去有些憔悴,但依然漂亮,在早晨的天气里,她穿得稍显单薄,因此多了份让人怜惜的纤弱。但就是这个纤弱的女子,让我遍体鳞伤,差点永世难以翻身。但此时,我看着她竟象看一个陌生的过客。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见她,但此时此刻,就象是一幕戏到了终场,我象个小丑一样插科打浑之后,导演说你是不是跑跑龙套,把幕布拉上。

看着程怡渐行渐远的身影,我的初恋、那最为纯真的爱恋也渐行渐远,就象站在时光之外,看着光阴里的画面,耳边似乎唱响了张学友的那首歌:爱过的人,我已不再拥有;许多故事,有伤心的理由。这一次我的爱情,等不到天长地久;错过的人,是否可以回首。爱过的心,没有任何请求;许多故事,有伤心的理由。这一次我的爱情,等不到天长地久;走过的路,再也不能停留……。

回头再望一眼这个城市,为什么我的目光有些迷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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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宿舍,他们三个就围上来,曾国强一把抓住我的衣领骂道:“你小子昨天晚上去哪里了?打电话也不接?这下好了,被队里查住了,中队长让你回来后去见他。”范成秀和张涛也都焦急地看着我。

“知道了。”我感觉非常的累,非常疲惫,只想放开一切蒙头大睡。把他的手推开,我边往床上爬边说道:“我睡觉了,什么事等我醒了再说。”不理他们目瞪口呆的样子,倒头就睡着了。

我到了很多的地方,最后突然变小了,周围的场景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想了半天,直到有人叫我,才知道这是我的童年。人们都拿着各式各样的玩具,拿着点心糖果,他们在逗我玩,逗我开心,但我懒得理他们,东张西望地寻找着。然后,我就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那是妈妈,心里一片平和宁静,一片安祥愉悦,在妈妈的儿歌里我又睡着了。隐隐约约在睡梦里还咯咯咯地笑起来……。

“林伟,小林……。”

“干嘛。”我不耐烦地嘟囔一句。

“小林,醒醒。林伟……。”

怎么这么烦呢?睁开眼,是好几双乌溜溜的大眼珠子,一时难以适应,怎么回事?我妈呢?闭上眼睛再睁开,还是大眼珠子好几双,嗯,三双,这……好象属于张涛的,这……明白了,猛地坐起来,就见三双眼珠子急速后退,转换成三张面孔。“神经病啊!你们三个干什么?”

他们你看我我看你,然后一齐对我大叫:“你才神经病!好好的睡就睡吧,你笑什么?”

“谁笑了?”我看看窗外,天阴沉沉的,还有一股湿意,好象下过雨。“天黑了?吃饭怎么不叫我?”

他们三个嘴巴张得能跑马,范成秀上前摸摸我脑门,被我用手打开。“放心,我好得很。”

“那就更不对了,”他作不解状,“没病还胡说八道?”扭回头去对曾国强说:“我看最好再把医生叫来看看。”

“行了行了,别闹了。”我感到很不耐烦,“我也不是太饿,还是接着睡吧。”又准备躺下。

曾国强看出确实有误会,忙把闹钟放到我眼前,五点十分。五点十分又怎样,不就五……等等,该不会是凌晨五点十分吧?我看看他们,他们一齐点头,我睡了一天?他们又齐点头。好家伙,我什么时候这么能睡了?

“你不但睡了一天,最重要的是,昨天下午中队长见你没去,亲自跑来,却怎么也叫不醒你。刚开始还以为你是想躲他装睡,后来才发现不对劲,就把医生叫来了。检查后说你是深度睡眠,简单讲就是昏睡,医生说你是太疲劳了,需要静养。结果因祸得福,让你逃过一劫,中队长让你好好休养,却把处理你的事给忘了!”曾国强停了停,眼神开始变得古怪,“哪知道,大家睡得正香,你小子却在梦里哈哈直笑,黑天半夜,你知道多吓人吗?!”

本来就没病,但既然中队长说了,也就懒得去上课训练。看着他们三个气愤不平地离开了房间,我开始静思自己的事情。虽然拥有丰富的知识,可我知道自己毕竟缺乏人生的阅历,但经过一天的长眠,我感觉到身体又有了变化。这和春节时昏迷不同,那时只能算是走火入魔,现在却有一种凝实感,浑然一体。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比以往自信了许多,或者说,对自己的人生更多了些把握。但同时却也浮现出淡淡的茫然,难道人生必须历经磨难才能叫成熟吗?

推门走出房外,一夜的风雨,地上布满了花瓣落叶。后天就是清明,春天已过了大半。天,依然阴着。李后主在失去了家国之后,是不是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后的清晨感而慨之?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乌夜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