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回城
作者:梧桐暮非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440

冷月挂在天边,一眼望去,直让人觉得清冷异常。从几十年前,几百年前,这轮月亮就一直没变过,冷冷地看着人间所发生的生离死别,无常聚散,似乎从未曾改变,似乎这世间所有都毫不相关,只是它眼中的一粒尘沙。

拖着疲惫的身躯,我骑在马上,环顾着四周摇摇欲坠的战士,不少人因为太过疲惫而落下了马,再也没能够跟上。有的战马因为负伤过重而哀鸣,然后轰然倒下,把疲惫的战士甩落下马。这一切,都似是针一样扎在了我的心底,一张张麻木而苍白的脸,一张张哆嗦着的嘴唇,虽然没有战士责备于我,虽然没有失去亲人和朋友的战士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但我的心却有如这枯寂而苍凉的夜色。

“你恨我吗?”我叹息一声,哑着嗓子朝着我身边不远处的鄢玉成问道。

鄢玉成似是没有想到我会有此一问,怔了一怔,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却又别过了头去。他略带着稚气的脸有些苍白,嘴唇上露出一道道咬痕,眼睛红红的,头盔已经被丢弃,一蓬散乱的头发在风中飘着,显得有些颓然。

这个少年,从此的天空里会失去了颜色吧?我不忍再看,只得别过了头。

有大雁从昏暗的天空飞过,不时地发出一声清唳,虽然清朗,在这个时候听来却又是充满了悲切。这大雁,也要南飞了,却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我恨你,却又不恨你!”少年嘶哑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中,我闻言不由一怔,苦涩地咀嚼着这句话,心中却充满了疑惑。

正待再问,鄢玉成却已经策马走开,我枯涩一笑,却也无力追赶。

到得枫叶,已经是溃败后第二天的下午了,落日的阳光将这一万疲惫的战士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一万丢盔弃甲的败兵排着长长的队伍无精打采地从东城门外涌进,却又显得悲壮而凄凉。

阿木早撒出的探子早就和我接过头,他带着城中保留的一万枫叶战士排在城门外,整齐有素的战士和我带回的败兵是天壤之别,一眼看去,竟是刺眼异常。

一万败兵都低低地垂着头,战败的他们认为自己没有颜面面对这些同袍,甚至有人举起手,想把自己的脸遮住。

我不认为这样的仪式有丝毫的意义,反倒是胸口窒息的厉害,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阿木策马而出,然后下马,朝我跪下。他的动作依然干净利落,没有因为他的伤而受到半点影响,他的脸色也是苍白和沉肃,却又显得执著异常。

“你这是干什么?”我闭上眼,只觉得血往上涌,忙扯住马的缰绳。

“未能为少主分忧,请少主责罚!”阿木低垂着头,看不出他心里的想法,只是语气沉浑:“请求少主让阿木前去报此仇!”

他的话虽然有些低沉,却中气十足,在整个东门外响起,传入了每一个战士的耳中,不少留守的枫叶战士被他感染,纷纷拔刀,附和出声。

“你给我起来!”我有些无力地喊道。

“请求城主答应属下的请求!”阿木却显得很固执,没有依言起身,只是不经意抖动的身子的时候,我瞥见了他眼角的热泪。叹息一声,我想他已经知道小天的情况,毕竟在先前他没策马从队伍中的出来时,我看见他在环目四顾。

“你给我起来!”我怒了,暴戾地把鞭子甩下,可阿木却没有躲避,鞭子甩在他的背上,没有着甲的他背上立刻绽出了一道血痕,在他的背上显得有些触目惊心。可是抽下这一鞭子后,我却无力再抽下去,只是喘息着问道:“你还不起来吗?”我的声音颤抖而嘶哑,眼角已经变得湿湿的,只得别过了头。

阿木察觉到不对,抬起了头,看见我此刻的模样,有些吃惊。

不再管阿木,我一勒马,从他跪着的身子边绕过,策马向城内冲去,一万疲惫的战士也跟在我的身后,对于阿木的战意,他们也再提不起热情。

策马冲进东门,在东大街的两侧挤满了各式各样的百姓,拥挤的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把目光向着我身后的战士投去,搜索着他们的亲人。

我无颜面对这些百姓,也不做停留,一路快马驰过,欧云风和谷深淮忙策马跟在我的身边。来未驰多远,身后已经传来了百姓的呼声,看到亲人安然无恙地百姓在欢呼,而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自己亲人的则是痛哭,不停地寻找,甚至有人挤过枫叶战士排成的防线去败兵中寻找,整个枫叶城瞬时间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声音,但哭喊的,悲切的声音很快的掩盖了那些找到亲人的百姓的欢呼,传入我的耳中,有如刀割,我都不敢回头,只是快马朝着城主府冲去。

却在这时,从城中某个未知的角落传来了胡笳声,一声一声悲切而动人,流泻的音符组成一首悲歌,为那些战死而没有归来的战士招魂,让那些永远沉埋于枯寂原的战士回来时能找到自己的家!

我慢慢勒住马,转头看向欧云风和谷深淮,他们也受到笳声感染,一脸的落寞和凄凉。

“来人,把那弹笳的人给我找出来!”欧云风招过街边一个战士,沉声喝道。

我叹息一声,摇了摇手,苦涩地说道:“不必了,任他弹吧!”

身后悲切的呼喊声变成了呜咽,没有找到自己亲人的百姓被这胡笳声感染,都只是低声哭泣着,情绪渐渐失控,却又沉浸于自己悲伤的世界之中。

我的心里更加不舒服,这胡笳声太过压抑,如同将所有的情绪都又外放变成内敛,这样一来,悲伤之意,更无从宣泄。

“走吧,顾兄!”谷深淮轻喟一声,说道。

我点了点头,胸口忽然一阵窒息,强咬牙正待策马,却觉得喉间一甜,一口鲜血涌出,眼前一黑,身躯一软,栽下了马。

※※※

四周全是血,一个个残躯布满了四周,我迈步而行,却发现自己的脚是软的,每走一步都会栽倒在血腥之中,我惊叫着爬起,却又滑倒,整个人染满了血腥,大声的喘着气,我看到了一双双睁大的眼睛,里边写满了怨恨和不甘心。

瞬间,眼前又出现了有盏盏染着绿色光芒的眼,四处飘忽着,却如同一只只巨兽的血盆大口,狰狞着要把我吞没。

我大声呼喊,却发现自己的声音被淹没,我听不到这样的声音,我拔腿要走,却发现自己再动不了。刹那间,我被黑色吞没,然后我看到了自己的身躯变成了碎片四处飞散,整个世界除了黑色就是血,再无他物。

我大叫一声,睁开了眼,就看到了浣衣温柔的脸,我的手被她柔软的手握住,她一双妙目忽闪闪的,正看着我。我读不出她眼中是什么,温柔,担心,又或者还有几分幽怨?

见我醒来,浣衣也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握着我的手又紧了紧,睁大一双眼看着我,眨也不眨一下。

我无奈地撇撇嘴,想说句什么,却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只好继续看着浣衣安静的面容。

“我都知道了,回来了就好!”浣衣的话语很平静,她的另一只手抚过我的脸,让我感到一阵柔软,可是泪水却不争气地流出,接着我痛哭出声。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只觉得浣衣的手轻轻敲打着我的背,我就像是一个被母亲安慰的孩子,这与当初我父亲去世时浣衣对我的安慰又不同,这是一种纯粹的温柔,让人永世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