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老妪
作者:燕徨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690

林皮见那老妪笑容诡异,他一路之上虽照着巫卓所说,使银钱贿赂过问讯之人,但那些人一见到银子,便双目放光,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哪里像这个老妪般,虽也是满面笑容,但那笑容决不是因为看到金子的欣喜,目光中却似带着讥讽和嘲弄,仿佛已看穿了林皮的心思一般。他本就不擅长此事,不由得老脸臊得通红,尴尬道:“大娘……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老妪见他窘态,反而心中更是喜欢,打趣道:“你可是在贿赂我么?是否要向我打听消息?”

林皮更是难堪,道:“我只是看二老生活……”说到这,心想:“我只道这老妪只是个乡下人,自是没见过什么世面。自己当初看到这些金子,尚且两眼放光,怎么她却似习以为常,或者说是根本毫不在意?难道我看错了?”忽然想起小说电影中诡黠难测的情节,心中一凛。

只听那老妪道:“林公子,看来你是不擅此道啊!我可从来没见过,有人送出金子,还像你这般害羞的!”说完,又笑了起来。

林皮大窘,知道自己又想歪了,又找不到话掩饰,只得站在一旁呵呵傻笑。

那老妪将手中衣物放下,对林皮道:“来吧,随我到屋中来!”说罢,转身进屋。林皮只得收起金子,跟了进去。

进得屋来,见屋中简陋干净,与寻常农户家没什么两样,只墙上挂了一幅人物画。画中之人五六十岁年纪,一身便服。一副长髯,面目和善。旁边写着一诗:独上高楼望帝京,鸟飞犹是半年程。青山似欲留人住,百匝千遭绕郡城。字迹娟秀,似是女子笔迹。下面却没有题字,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稀奇。

林皮随口问道:“大娘,这是什么神仙?”

老妪道:“这是先父!哎,还是我小的时候画的,一晃三十年了!”说到后来,语气中不胜嘘唏。

老妪感慨了一番,将林皮让在椅中坐下,道:“你还没吃饭吧?”不等林皮说话,便掀帘走了出去,不一时端来一碗粥和一小碟咸菜,笑道:“吃吧!”

林皮看着粥水稀疏,忙道:“这怎么好意思,你们也不……”

老妪道:“你吃完了,有什么想问的,我尽数告诉你!”林皮看她目光中满是殷勤,再不好推脱,只得三下两下将粥吃完。他一路饥餐露宿,不胜辛苦,更少与人交往,这时见了老妪那期盼的目光,心中竟觉得暖暖的。

老妪笑着看他吃完,道:“你一身破破烂烂,哪里有那许多金银?”

林皮道:“那是我朋友给我的,只是一路之上很少能看到人,所以也没得可花,我……我是来找我儿子的!哎!”一提到儿子,心中不由自主的惆怅起来,忍不住话便多了起来。他自不能将真实情况说出来,只是说自己跟儿子失散,苦寻多年,也不曾见。

老妪听他说完,也不由替他难过,道:“你儿子多大了?”

林皮道:“那年他九岁,现在大概有十四五岁了吧!”

老妪奇道:“林公子你今年贵庚?”

林皮道:“我三……”忽然想到:“呀,我怎么忽略了这一点!”原来他借了蒙童的身体,虽过了几年,蒙童却也只有二十三四岁,虽说他脸上有伤,又一路风尘,但看起来却还是年轻得很,断不会有那么大的一个儿子。从前他却从来都没想到,这时想起,便说不下去了。

那老妪察颜观色,道:“林公子你年轻得很哪!”

林皮道:“大娘,说来话长,我只是……长得有点显小!他绝对是我儿子!”面色郑重,语气坚定,绝无半点回旋余地,与他平日言行大不相同。

老妪不由得深信,更不知触动了哪些情怀,黯然半晌,道:“可有他的消息吗?”

林皮默然的摇了摇头。两人一时都沉默不语,良久,老妪道:“你给我那许多银钱,便是为了向我打听你儿子的消息吗?”

她这一问,林皮缓过神来,道:“不是,只是与他也有些关系!大娘你久居此地,我想问问这法门寺……佛骨……”

老妪奇道:“法门寺什么?跟佛骨又有什么关系!”

林皮被老妪挑起思子情怀,心情可说糟糕之极,况且他也不是擅长掩饰之人,这老妪又和蔼可亲,索性道:“我想来想去,这诺大的天下,想找一个人太难了!不如闯出一些名堂来,若能天下闻名,我那龟儿子自会来找我!因此……咳,妈的,我想把佛骨偷了!”话一说完,立时后悔起来:“这话怎么能随便与别人说!”

那老妪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似也被他这番话惊住,半天都没有说话。

林皮见老妪惊成这样,心中后悔,忙道:“我就是这么想想,寺中戒备森严,怎么可能偷得到?你别放在心上!”心想:“我这真是糊涂了,这些人久居寺外,耳闻目睹,必是对佛祖虔诚无比,我这不是与官言贼,自讨苦吃么?”

不想老妪呆了片刻,满是皱纹的脸上忽然露出笑意,道:“你真能偷到?可不是骗我吧?”

这话倒将林皮惊住了,听她话中之意,竟似是“若能偷到,那就最好了”!这可太出人意料了,林皮踟蹰道:“大娘,你?”

老妪看他神情,似乎更是开心了,竟然露出一丝调皮的神情,道:“你想的什么,我大概能猜到一些!别人或许信奉佛法,可老头子和我,却从来都不信!”

林皮奇道:“这是为什么?”

老妪道:“你却不知,说来话长了!皇帝信奉佛法,这法门寺方圆数十里的田地,都被皇帝赏赐给了寺内,否则寺内僧众逾万,平日里只是打坐诵经,又不劳作,再加上奴仆百人,岂不都要饿死了。村中百姓,每一年都要向寺内交租,若是迟了,便有那些恶僧前来催逼,比之官府爪牙,不遑多让。先父……你想僧尼乃是游食之人,并不向朝廷缴纳赋税,他又占了这许多田地,舍此之外,朝廷还要时常给他赏赐,为他配饷,你说若是天下人都做了僧尼,无人劳作,这天下人岂不都要饿死了!”

这老妪这番话说得条理清晰,见识更是不凡,林皮暗暗吃惊。只这番话,便不像一个平常农家老妪能够说出的。不由联想起昨日与她谈话的情景,重新打量起她来。见她虽是满脸皱纹,显示着岁月的无情,但说话之时,眉宇间神采飞扬,依稀似能见到往日的风采!

林皮忍不住道:“大娘,你……”

话音未落,只听院子中大门被人拍得“哐哐”直响,接着听到男子响亮的声音道:“有人吗?某要借口水喝!”林皮和老妪出来时,见那人却已推开大门,走入院内。

这男子身材中等,短衣襟贩夫打扮。长方脸,粗眉虎目,颌下短须,根根如针。身材匀称,腰杆笔直。容貌看似粗犷,眉宇间却甚是年轻,双目精神奕奕,颇有龙精虎壮之感。给林皮的第一感觉,这人风采神韵,竟酷似二十一世纪的中**人。

两人暗暗喝彩,老妪更想:“这两日真是撞邪了!怎么来我这里的人都是如此不凡?”林皮心生好感,道:“屋中还有热粥,朋友……咳!”话说出一半,才想到自己也不过借宿人家,连忙打住。

老妪扑哧一笑,她不想林皮太窘,道:“正是,壮士请屋里坐,喝口热水!”

那年轻人却似充耳不闻,自一看到林皮,双目便没有离开,上上下下的打量林皮。这时忽然道:“兄弟,外面说句话!”

林皮和老妪不由愕然,互相望了一眼,都不知他是何意。那年轻人说完,却再不说话,只是两眼却始终死死的盯着林皮。林皮更是心中诧异,这人容貌如此不凡,若是从前见过,必然印象深刻。既是从未谋面,听他口气,怎么却似专门冲着自己来的。正在回想之时,那人却已满脸不耐之色,大声道:“犹犹豫豫,算什么英雄好汉!”

林皮呵呵笑道:“你算说对了,我本来就不是英雄好汉!况且照你所说,别人说什么,英雄好汉就该无条件的听从?那就不是英雄好汉,那是猪头白痴!”

那人显未想到林皮说出这番话来,只觉他言语轻佻,心中便有些不喜。但这话虽是难听,却也有几分道理,不由一愣,面露思考之色。恰在这时,那老妪觉得好笑,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人冷哼一声,道:“巧言厉辨,不过是个鸡鸣狗盗之辈!”

他这话中,显有所指。林皮心中一动,笑道:“巧言厉辨,跟鸡鸣狗盗有什么关系?你不就说我是个贼吗?可是狗盗也就罢了,人家鸡鸣可是本职工作,跟贼可扯不上一点关系!你这话可说的驴唇不对马嘴!”话一说完,老妪已是失声大笑起来。

那人脸上终是挂不住了,脸色一沉,怒道:“好!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本事!得罪了!”话一说完,双手成拳摆开架势,却并不出拳。

林皮微觉奇怪,微一思索便即明白,暗想:“这大汉看似鲁莽,却心细如此!我一番话说得他怒,居然还能克制住,我还真是自以为是,忒小看了他!”转头对老妪道:“大娘,你先回屋里吧!真是不好意思!”老妪顿时醒悟过来,看着两人口唇动了动,却没出声,返身走回屋中。

那人见老妪离开,再不客气,大喝一声,双拳流星赶月一般向着林皮胸口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