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上白玉京(下)
作者:鼓元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4664

众太学生思量,朝廷不顾一切的大行火铳替代弓弩,赵行德所提的这最后一点才是关键。涉及到朝廷与藩镇之间的勾心斗角,一时间有些冷场,陈东岔开话题,问张炳道:&ldqo;明焕你平素忙忙碌碌地,今日怎地有空来听吾等清议?&rdqo;

张炳拱手笑道:&ldqo;正是无事不登三宝殿。&rdqo;随即敛起笑容,沉声道:&ldqo;舟山先生为民请命,上书圣上,请废止搜刮民脂民膏的竟地法、间架法两道恶法,被奸相蔡京贬斥流放琼州,明日便是先生离京之日,满朝百官慑于奸相的威势,吾采芹斋的士子却偏偏要大张旗鼓地相送舟山先生,少阳,志宏,华章斋诸君,你们敢不敢去?&rdqo;

&ldqo;简直多此一问,&rdqo;陈东哂道,&ldqo;先生常曰,天下兴亡,正吾辈之责任。吾恨不得追随先生去琼州。&rdqo;他看了看旁边,邓肃亦道:&ldqo;正是如此,蝇营狗苟之跳梁小丑,有何惧哉?&rdqo;

黄舟山原本在太学生中颇有人望,陈东这三人又是在太学生中前辈,这么一鼓噪起来,华章斋的士子便按捺不住,一片&ldqo;同去,同去。&rdqo;&ldqo;有甚不敢!&rdqo;之声,赵行德与李蕤眼神交错,也微微点头,低声道:&ldqo;躬逢盛事,焉能错过。&rdqo;

从斋舍中出来,李蕤叹道:&ldqo;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匹夫干政,处士横议,非盛世所宜。&rdqo;一边走一边吟哦,&ldqo;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rdqo;赵行德见他神不守舍地样子,无奈的摇摇头,苦笑道:&ldqo;真是入了魔障了。&rdqo;

李蕤少时曾负笈求学与易学大师邵雍的弟子张子望门下,习河图、洛书、梅花易数之学,颇有独得,这家伙曾经很神秘地告诉赵行德,他钻研前唐大诗豪李白所写《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认为此乃用隐语写的谶言,要应验在三百年后的本朝。

&ldqo;是啊,是啊。&rdqo;赵行德皮笑肉不笑地点头道,见识了赵行德几乎是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后,李蕤颇为气愤地指着那不远处夕阳下闪耀着金光的白色宫殿,低声道:&ldqo;你看,这不是&lsqo;天上白玉京&rsqo;是什么?今上求仙问道,食露炼丹,正是应了&lsqo;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rsqo;之句。&rdqo;

&ldqo;那&lsqo;十二楼五城&rsqo;之句,何解?&rdqo;

&ldqo;这个,&rdqo;李蕤露出苦苦思索的神色,嘴里喃喃念叨,&ldqo;五城中有五真人者,五帝也,五城之外有八吏者,八卦神也,并太乙为九卿,八卦之外有十二楼者,十二太子十二大夫也,并三焦神合为二十七大夫......&rdqo;

赵行德微微一笑,对付李蕤这偏执狂,赵行德亦颇有办法,直接抛给他一个难题,让他自己想去。

&ldqo;这句话颇为难解,但下面有几句是明白晓畅的,&lsqo;汉甲连胡兵&rsqo;之句说的乃是朝廷将和蛮夷联兵,&lsqo;二圣出游豫,两京遂丘墟。&rsqo;说的乃是京师被毁,甚至两位官家出奔。&rdqo;李蕤压低了声音道。

赵行德却勉强笑道:&ldqo;李太白不过是记述当初安史之乱,唐玄宗,唐肃宗两位皇帝被迫出奔,长安、洛阳被乱军捣毁罢了。&rdqo;

李蕤却道:&ldqo;元武休要装糊涂,这两句暗讽二圣皆有致使两京丘墟之责。故意将李亨与李隆基并称&ldqo;二圣出游豫&rdqo;,岂非讥刺肃宗与玄宗一样不能守祖宗基业。但安史之乱时肃宗李亨尚未即位,长安之失与他毫不相干。谪仙人附逆永王,继而流放夜郎,当时情形,若非另有隐情,只需将李隆基仓皇出逃情状带过便可,为李亨避讳,焉能点明&lsqo;二圣&rsqo;?&rdqo;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道,&ldqo;太白公遣词用字何等精到,涉及青史功过,怎能糊涂,此句必是指两位有致使&lsqo;两京遂丘墟&rsqo;官家同时出奔。两京之说当是指西京洛阳与东京汴梁,只是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为何有两位皇帝,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rdqo;

赵行德身形微震,想起记忆中靖康之难史事,不觉有些毛骨悚然,口中却道:&ldqo;穿凿附会,东严,你入了魔障了。&rdqo;

黄昏时分,斜阳挂着开宝寺铁塔的飞檐渐渐坠下,琉璃瓦映射出灿烂辉煌的光芒,天边晚霞绯红一片,麻雀和燕子叽叽喳喳地飞回各自的巢穴,太学官厨的炊烟袅袅直上。

太学向学生提供免费的膳食,上中下三舍学生均在各斋官厨就食,华章斋这座饭堂颇为宽阔敞亮,中间摆着一张厚实沉重的长方形食案,官窑烧制的美人灯散发着柔和昏黄的光,三十余名太学生分坐在食案两侧,每六人面前放着四菜一汤,韭菜烧大鲤鱼、香椿拌豆腐、白水煮荠菜、凉拌柳芽、莲子汤,主食则是此时尚且称为馒头的素馅包子。

这太学的包子还有一个掌故,昔年官厨的主食除了包子之外,尚且还有汤饼、米饭、麦饭和炊饼等,也不知哪朝官家亲自视察太学,正逢太学生们吃馒头,官家品尝之后感觉滋味颇好,于是欣慰的说:&ldqo;以此养士,可无愧矣!&rdqo;从此太学官厨便只做馒头主食。

正所谓食不言、寝不语,众太学生皆埋头苦干,吃完之后只抹嘴便走,自有官府的仆佣收拾碗筷,太学课业甚严,考试既严厉又频繁,《易》、《尚书》、《诗》、《左氏春秋》、《论语》、《孟子》、《中庸》、《大学》、《学记》、《儒行》、《经解》经书都是必考内容。

当朝主张诗赋乃是末学小道,史学则往往借古非今,因此无论还是科举还是太学的课业都没有这两样,只专注经术,尤其是先丞相王安石的著述,经术通达是太学生得以出仕为官最基本的条件,在太学中,固然有浑浑噩噩只图日子快活的,但大多数太学生晚膳后只稍事休息,便和赵行德一样,秉烛夜读,直至夜深方才熄灯就寝。

深夜,白玉宫中成千上万的妃嫔宫女就寝前洗过脸的溪水,缓缓盘绕着流过太学斋舍附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脂粉的香味,那是颇令一些血气方刚的士子遐思不已。此时虽然辛苦一些,太学生一旦获任为官,俸禄优厚,在外间风流倜傥,内宅三妻四妾亦是寻常之事。

倒卧在硬硬的木板床上,春寒料峭,赵行德下意识地将棉被紧紧裹了一下,这是他刚来到这世界时养成的习惯。已有十来年的时光,仍然是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从刚开始的莫名恐惧,到渐渐接受甚至融入其中,赵行德沉默寡言外表下的精神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在父母和师长眼中,却只是是一个孩童逐渐成长的过程。耳畔隐约传来不远处斋舍庭院中陈东和其它几个太学生慷慨激昂的议论声,仿佛回到穿越前的大学时代。窗外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人声渐隐,赵行德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合上眼睛。

庭院中,陈东面色凝重,压低了声音道:&ldqo;奸相党羽遍布朝野,单凭贬斥舟山先生离京,借机向奸相发难,恐怕难以如愿。&rdqo;

张炳点了点头,道:&ldqo;陈兄所言极是,恩师也考虑到这点,不过奸相深获圣上的信重,要想扳倒他,就务必抓住每一个机会,削弱他的威势,正好舟山先生在民间深孚众望,只需我等振臂一呼,必有应者云集,就算奸相动用衙役乃至禁军弹压下去,也必失了人望。他在圣上心目中的地位一点点削弱,往后才好抓住机会,一举将其扳倒。&rdqo;

次日天色未晓,五更鸡鸣,华章斋内的太学生便已起床,前唐颜真卿《劝学》诗曰:&ldqo;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rdqo;正是太学生活的写照,在这里读书的士子,有的十年内便可风池候选,执掌天下,有的沉沦下僚,颓唐一生,都看各人造化。

早饭在六更以后,赵行德洗漱完毕后,便来到太学的校场旁,垂柳修竹之间弥漫着淡淡的晨雾,除了鸟儿啁啾婉转之外,便只有晨练的太学生不时发出的哼哈之声,惊得兰草花树上晶莹纯净的露珠微微颤动。

校场旁的竹林中已经影影绰绰有不少习练导引术的身影,自从太祖皇帝赵匡胤将华山封给陈传老祖后,道家大盛,太学生整日埋头苦读,久而久之,不免手足无力,关节僵直,为了疏通经络、调节畅气血,有不少人习练导引术,而在校场的另一头的柳树下,则是舞剑、拉弓的地方。这些都是太学生晨练的课业。

李蕤正全身贯注地练着五禽戏,这时人相信越古老的便是越好的,作为各派导引术的祖宗,这正宗的五禽戏连同呼吸之法,是李蕤费了不少钱帛,下了一番心思,才从一位道人那儿习来的。在他旁边,旁的太学生练得多是&ldqo;八段锦&rdqo;这等新出的大路货色,颇有一边练一边偷偷摸摸朝着李蕤那方向瞄上几眼的,不过练导引术需要呼吸的配合,李蕤也不怕他们偷学。

赵行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在前世就有失眠的毛病,听说打太极有凝神静气的作用,便专门拜过一位名师练太极小架,虽然未见得能好勇斗狠,但自从练了太极以后,确实晚上睡眠实沉,只是不知为何,某天一觉醒来,便突然穿越到了古代的一个小孩身上。

他左思右想,自己实在不是什么非常之人,唯一的不同,便在于为了治疗失眠,每天早晚都坚持练太极,说不定就是因为练功引发气场问题被穿越到了这异世。初到贵境,他思念本身家人,又对环境诸般不适应,很想要穿越回去。在没有别的章法之下,他心道可能解铃尚需系铃人。就为了这一丝侥幸之心,从七岁开始,赵行德便每天练习太极不辍,开始还要瞒着父亲赵君锡和母亲,后来索性编了个山中遇见高人的借口。

经年累月下来,虽然穿越回去之心渐淡,也不再有失眠的困扰,但每天早晨打几遍太极,却成了赵行德雷打不动的习惯,前后两世相加,已经坚持了足足有二十多年。

其时各处流行的导引术颇多,也不多赵行德这一种,众太学生各练各的,练完之后,天色尚早,不少人又到校场另外一边,像赵行德这样不懂剑术的便只能拉硬弓长气力,少数人取出随身佩剑,做闻鸡起舞状。据说夏国的读书人为求晋身文士,每天都当真向靶标射箭,苦练不辍犹如刺面的军汉一般,未免杀伐之气太重,大宋太学生晨练便只拉弓,是以胸中浩然正气为箭,定社稷安天下之意。

赵行德拉的是三石弓,这已是硬弓极限,禁军中能开三石的也不多见,这太学中的三石弓原本无人能开,一直摆在那里蒙尘,直到赵行德刚来就读时不知深浅,见别的弓都被旁人取去,径自上去拿起来就拉,旁的太学生虽然不觉得开三石弓是什么本事,却引为奇谈,就连学正大人都知道太学生中还有这么一位猛将。不过此时的风气以温文儒雅为好,以粗鄙蛮勇为不美,倒也无人当面赞他力气大。

其实赵行德最开始时拉这三石强弓也颇为勉强,只是旁的好弓往往被人捷足先登,唯独这张弓无人理会,他每天便用它来打熬力气,渐渐地将练拳的心得融入其间,每次开弓,必气定神闲,身体端正,含胸挺腰,目视前方,左手托弓如铁石,伴随着绵长的呼吸,右手开弓亦如练习导引术一般缓慢,直到弓如满月,闭住气息片刻,感觉力气的极限时,方才放开弓弦,&ldqo;啪&rdqo;的一声脆响过后,方才将浊气呼出,精气沉入丹田,再次开弓。在旁人眼中,越发觉得他人如弓一般富有张劲和弹性,精钢铁铸一般的硬弓竟开出了绵软如意的感觉,不由更加啧啧称奇。赵行德拉了三十余下硬弓,气息渐粗,身上汗出,正好收了弓,准备沐浴更衣后再出去用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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