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马上
作者:青铜人头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395

尘烟弥漫,兵甲铿锵。

一万多冀州军飞快地在旷野上奔驰,浓重的灰尘呛得人无法呼吸。眼前也是昏黄一片。

人上一万,铺天盖地。大军一推进到邯郸城外这片旷野,便很自然地散开,散成一道宽四里,长约两里的人海。

人声鼎沸,旌旗招展,在空旷的黄色平野上,除了人还是人。一万人,在夕阳下喘息、喧闹、咒骂,秩序显得有些混乱。

许攸坐在战马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在身上肆意流淌,将衣服紧紧地粘在身上。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已将他折腾得都快要散架了。

其实,他外表虽然瘦小,可体质并不差。作为南阳许家的直系子弟,从六岁起就必须学习武艺,打熬筋骨。可说来也怪,无论他如何锻炼,身上就是不长肉,这也是一件让他非常无奈的事情。

他抬头看了看邯郸城的旧址,在那片红色的晚霞中,那片废墟沐浴在这一片冲天的血光之中,如同凝住一样。

无数道浓烟从先登营的营地里袅袅升空,夹带着兵器的碰击声,士卒的喊杀声和垂死者的惨叫。

看样子,先登已经起了内讧,乱到不可收拾了。

身上的汗水还在不住流淌,许攸不记得自己已经喝过几次水了,腰上的葫芦早就见底。也不知道广平的水中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喝了这么多水下去,许攸觉得自己身上有些麻,手臂上也长了一层红色的小疙瘩。

他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亲自带兵来这里,早知道这一路走得如此艰苦,就应该留在广平城中享受阴凉了。

可是,消灭先登营的计划已经筹谋了半年,总算到了收官的要紧之时。如今,鞠义已经授,高干带信来说已经顺利买通军中主要将领,只等冀州大军一到,立即难,杀了李克,屠尽鞠义手下的亲信。

越是在关键时刻,越是不能放松,还是亲自来一趟安心。若躲在广平,让崔巨业带兵,老实说,许攸非常不放心。

他悄悄看了一眼身边满面疲容的崔巨业,却见这个白胖子一张肥脸上的灰尘已经被汗水冲得乱七八糟,看起来甚是滑稽。

胖人不经累,走了这一天一夜的路,崔巨业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他早就身上的铠甲脱掉,身上那件薄薄的麻布单衫已经被汗水泡透,紧紧地贴在身上,每喘一声,清晰可见的肥肉就夸张地起伏着。

许攸心中冷笑:卢龙崔家,好大名头。可堂堂崔氏见了公孙瓒,还不是吓得仓皇南逃。这个崔巨业虽然也有几分勇武,可上了战场,百战百败。换其他人,如此才具,早就被袁绍抛之如蔽履。也不知道袁绍看中了崔巨业什么,已经对他青眼有加,被委之以之着剿灭先登的军事指挥大权。呸,他也配!

好在,这个家伙也很明智,知道自己德行不足已统帅全军,这才将权利拱手让于老子。哼,他也算又几分头脑。鞠义是什么人,冀州军第一统帅,军中大将多出自他的门下。如今杀了鞠义,军中之人肯定不服。现在又长途奔袭邯郸,若不是老子强力弹下,被许以偌大好处,只怕队伍早就散了。

嘿嘿,这次来广平也算不虚此行。杀了鞠义,袁绍必定十分满意,将来必将委以重任,我许攸的前途将不可限量。

更让人愉快的是,这次因为要安定军心,袁绍在军中大把撒钱,着实让老子吃了个饱。

一想到这些,许攸心中有高兴起来。他虚着眼前看了看先登的军营,面色带着得意的微笑。

正得意间,就听见身边的张颌对崔巨业道:“崔将军,先登叛军总数有三千,其中有一千骑兵。这一千骑兵可都是李克的心腹,高干根本没办法策反他们。再说,李克有勇有谋,高干即便策反一部士卒,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再说,李克的骑兵来去如风,一见我大军前来,知事已不可为,只怕会立即突围。到时候,我们可追不上他。李克是个很难缠的对手,若真叫他走脱了,只怕我等将来会有大麻烦。”

张颌坐在一匹黄色的战马上,身上穿着一件半旧铠甲,面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木讷。

但许攸知道张颌对鞠义受诛一事非常不满,一想到他和文丑昨天对上鞠义时出工不出力时的表现,许攸心中就有一股怒火腾腾而起。

他冷笑一声,问:“张将军有何高见?”

大概是做了一段时间袁绍亲兵大戟士的统领,张颌为人处世都很小心,他拱了拱手,小声道:“我军应该立即进攻,左右各派一支亲兵迂回包抄,提防李克脱逃。唉,李克有一千骑兵,若是文丑将军的骑兵也跟着一起来就好了。”

文丑这次来广平伏杀鞠义,本带来了五百骑兵。可文丑是袁绍的亲兵统领,任何人都无权调动。天气实在太热,加上任务已经完成,文丑自然没兴趣跟许攸他们出来吃灰尘。

张颌心中有些担心,若是那李克等下逃了,可没人能追上他。

许攸的冷笑声更大:“张颌,看你模样,好象很怕那李克。那李伯用不过是一个小卒,武功低劣,如今先登营已经乱成一团,他又不是飞将吕布,难不成还能杀出重围。哈,我知道了,你张颌同李克私交不错,你想领一支偏师迂回,难道想私放李克?”

张颌眉目间隐约有一丝恼怒闪过,他忍住气道:“张颌为人公私分明,若在战场上见了李克,绝不留手。”

“鬼才知道。”许攸冷笑声更大:“昨日扑杀鞠义那个老匹夫,张将军还真是奋勇争先,绝不留手呀!”

说完,也不理一脸铁青的张颌,转头对崔巨业,用命令的口气,道:“我军也不急于进攻,且在旁边看看热闹,等高干和李克两败俱伤后,再冲进去。至于张颌将军想迂回包抄,就给他一个机会。给他二十骑斥候,让他去接应我军后继部队吧,催他们快点。”说到这里,他叹息一声:“这一日一夜的狂奔,正累死个人。队伍都跑得乱了。”

崔巨业是个好脾气的人,点点头,命令张颌带兵自去联络后继部队。

看着张颌离去的背影,崔巨业有些不安,他摇了摇头:“许攸先生,张颌是我军有数的猛将,让他离开,若李克杀出来,谁人制得了他?”

“李克……哼,他现在说不定已经死在乱军之中了。”许攸看到崔巨业一脸的畏惧,心中大为不喜:“不过是先登营的一个普通将领,武艺再强能强到什么程度,你也太小心了。”

崔巨业抹了抹头上的汗水,喃喃道:“许先生你是没参加过界桥大战,没看过李克在战场上的厉害。这小子,简直就是打不死的九命怪猫。赵云你知道吧,虽然重创了李伯用,可也被他被惊走。上半年,文丑将军同李克交过一次手,对他的武艺也赞赏有加,说他的武艺在河北已经挤身与一流行列。”

说到这里,崔巨业脸上突然带着一丝恐惧,大声下令:“各军将领,收拢部队,不等了,我们进攻。”

一声令下,一万人飞快地聚拢在一起,排成一个方圆两里的方阵。

见崔巨业直接下令,许攸有些恼怒,可转**一想,这支军队的统帅可不是自己,也就泄了气。

一万人要想布好阵势,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见旌旗斗乱,人声鼎沸,场面开始混乱起来。

坐在战马上,许攸四下望去。士兵们一个个满面疲惫,头、铠甲上都布满了灰尘。这一日一夜不要命的急行军,已经让士兵们的体力处于崩溃边沿。按说,这样的进攻不合兵法。若不是高干带信过来说,他已经掌握了先登营,许攸也不可能冒这个险。

“太乱了,太乱了,若这个时候又有一支敌军突然杀出,我们就败了。”身边的崔巨业喃喃地说。

许攸哼了一声,胸中怒火更盛:这家伙实在太懦弱胆怯了,吵得让人心烦。

正要开口呵斥,突然间,远方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隆声。

脚下的地皮也随着这一阵轰鸣微微颤。

许攸忙抬头看去,却见从右翼的邯郸废墟中冲出来一队骑兵,恶狠狠朝冀州军扑过来。

身边的喧嚣声突然消失,一万多冀州军同时抬头,目瞪口呆地看过去。

“李克,李克……是他的骑兵!”崔巨业大声地号叫起来。

声音刚落,李克的骑兵已经杀到离冀州军不远的地方。因为马蹄激起的灰尘实在太大,也看不清究竟有多少人马。只看到,一股长长的黄尘滚滚而来,如一条飞扬跋扈的恶龙般,沛不可挡。

李克就冲在队伍的最前面,他身上穿着一件闪亮的铁甲,手中平端着长长的马槊,快得如离弦之箭。

许攸心中咯噔一声,心知不妙。李克突然从右翼的邯郸废墟里杀出来,看样子,他是早就埋伏在这里了。如此说来,高干根本就没有控制住先登营。自己亲率大军前来,根本就是朝陷阱里钻。

与此同时,刚才还喊杀声一片的先登军营突然安静下去,寂静无声,仿佛一切都没生过。只几条长长的浓烟升上天空,然后被天风吹散,仿佛正在嘲笑着前来送死的冀州军。

先登营的厉害冀州军都是知道的,在清河,一千八百先登硬是歼灭了田楷的青州军;在界桥,一千八百先登硬生生撼动公孙铁骑的阵脚;在巨鹿,李克更是全歼于毒六万黑山。

不管承不承认,先登都是河北最可怕的军事力量。即便放眼天下,也是有数的强军。

任何见过先登在战场表现的人都知道,什么叫狂风扫落叶,什么叫摧枯拉朽。

而如今,李克又多了一千骑兵。

猛虎插上了翅膀,谁人可挡?

风渐渐大起来,西面那一片浓重的晚霞仿佛也被这狂野的罡风吹得摇晃起来。

许攸身上一冷,禁不住大声叫喊:“弓手准备,射住阵角。敌人只有一千骑兵,我们有一万,是他们的十倍。杀李克者,赏千金!”

听到许攸的叫喊,满面恐惧的众将这才清醒过来。乱糟糟地叫道:“杀了李克!”“稳住,稳住!”“放箭,放箭!”

几丛软弱无力的羽箭射了出去,虽然没有任何效果,却已经成功地激起冀州军的斗志。

可是,一万人的大阵,仓促之间如何能够布成,这个时候,若被李克一冲。用不片刻,整个大军都要崩溃了。

好在中军还有一百骑兵,都是俘获的幽州骑手,倒可勉强使用。

虽然这一百骑兵投入战争对战局没任何影响,可也能为大军争取些时间。

许攸也顾不得得那许多,一把从崔巨业手中抢过令旗,大声下令:“韩吕子,带骑兵出击。”

“许先生……”韩吕子面色一变,又转头看向崔巨业,“崔将军。”

崔巨业一挥手:“去吧。”

“是。”韩吕子只得无奈地带着一百骑迎头朝李克冲了过去。

看韩吕子带骑兵冲了上去,许攸连连下令,命军中诸将立即整理部队。

就在这个时候,李克那边突然出一片惊天动地的呐喊:“邯郸骑!”

“邯郸骑!”

……

刚喊完这一声,李克就惊讶地现敌人的中军中突然杀出这一百个骑兵。他有些意外,没想到乱成一团的敌人还有余暇反击,看来,许攸这家伙也不是一无是处,战场嗅觉和决断能力都还不错。

他紧了紧手中的长槊,一夹马腹全力朝敌人冲去。

这条马槊得自赵云,界桥之战时,赵云这一槊正好将自己钉在地上,若不是颜良赶到,自己现在只怕已经变成一堆白骨了。那一战是李克败得最惨的一次。不过,他也不是一无所获,除了自己的武艺在实战中得到极大提升外,也缴获了赵云的长槊。

马槊乃马战利器,虽然不擅长使枪,可在冲锋时,却比自己使惯了的铁刀威力大上许多。

说时迟,那时快,也就是在一瞬间,邯郸骑就于韩吕子的一百骑兵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李克冲在队伍的最前端,也不避让,就那么一挥马槊,轻巧地将一个敌人砍下马去。然后,他就这样一口气冲进了马群之中。因为都是在高对撞,根本来不及躲闪格挡,双方骑兵都只是快地将手中的兵器朝敌人身上刺去。

战马的嘶鸣,刀枪入肉的声音、死者最后的号叫,瞬间将所有人裹在其中。

敌人也是不错的骑兵,看他们的骑术和武艺,依稀有幽州军的风格。这样的敌人很是难啃,马战比步兵阵战的残酷程度更胜一筹,几乎是一比一的交换比。好在,敌人手上都是长长的大矛,虽然能先一步刺中邯郸骑士兵,却因为高的冲锋而折断。而邯郸骑手中都是清一色的狼牙棒,一扫出去就是黑糊糊的一大片。对上失去长矛后,抽出铁刀的敌人,更是占有绝对优势。

李克奋力地挥动着马槊,赵云这条长槊有极强柔韧度,无论是戳刺还是劈砍都威力巨大,又借助着马力,很多敌人在一个照面之间就被砍成两截。不过,在一口气杀了三人之后,李克也被战马互相撞击时那惊人的巨大力量震得双臂麻,胸口也有些微微疼。

战况实在太激烈了,从头大尾他甚至没来得及换一口气。

正想张口喷出这一口浊气,眼前却是一亮。

原来,就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内,他竟带着邯郸骑将敌人的骑兵阵冲了个对穿。

骑兵对撞,一个照面就分出生死,只断断的一个瞬间,互相冲击的两军彼此都会透阵而出。一般来说,接下来两军都会掉转头来,再次相互冲击,直到有一方崩溃为止。

“好快,骑战还真是过瘾!”李克吃惊之余,也不停留,带这部队在阵前画了个大弧,转头去追。

可刚带着部队转过身来,李克却是一呆。

眼前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敌人,骑着马站在空地上。

那人正是冀州军将领韩吕子,只见他浑身血污,胸前的铠甲已被邯郸骑的狼牙棒撕得稀烂。

原来,刚才这一次对冲,冀州军的那一百骑也全军覆灭了,而邯郸骑也付出了将近六十骑的代价。韩吕子仗着武艺高强,一口气杀了两个邯郸骑,透阵而出。可他的胸口也中了一狼牙棒,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看到身边再没有一个人,韩吕子心中一凉,大声喝道:“李伯用,你是河北有数的勇士,能死在你手上,也是武人的光荣。愿同你单打独斗!”一边说话,他口鼻中不断有热血沁出。

李克见敌人已被全歼,满意地点了点头。也不停留,依旧骑马向前冲锋,并大声嘲笑:“韩吕子,你想得倒美,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也配于我决斗。”边说话,他边马槊横在鞍前,并飞快抽出背上的铁胎大弓,搭上一支羽箭,拉圆了,“咻!”一声就射了出去。

李克为了怜箭,特意让人制作了十几副软弓,每日都要开弓五百来次,无论是力量还是准头,都已挤身河北一流箭手行列,这一箭用得有是特制的铁胎大弓。那韩吕子不过是一员普通将领,武艺平常,如何躲得过去。

只见空中黑光一闪,李克这一箭就从他口中射入,从后脑勺钻了出来。

韩吕子身体一颤,定在马上不动了。

这时,李克已经奔至韩吕子身边,他将大弓插回弓囊,提起马槊一挥,便将他的头颅砍了下来。

不等韩吕子的头颅落地,李克的马槊已经刺中他的髻,高高地挑到半空。转身对着许攸的大阵一声怒吼:“何人再来送死!”

“何人再来送死!”一千多骑兵同时挥舞着狼牙棒,大声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