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手腕 人心(上)
作者:修戈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463

河沿下,一个直径八米的全木质水车正靠在石壁上,轮毂主轴都用桐油刷过,散出特有的异味,根根手臂粗的辐条在晨曦照应下反射出油量的光彩。

张昊还是第一次近距离亲眼观察这种古老的木制水力机械。在他的心中认为,这具构造简单的水车有着令人惊叹的高技术含量。那根最熟悉的主轴此刻又变了一个样,原本正圆的两头经过再次修正,多出两个半球状的弧尖,以他的眼力判断,其浑圆程度绝不亚于用机床车出来的效果,若是两个半球都锯下来合在一起,绝对是一个均匀圆滑的木球,以之作为模具制造炮弹一点问题没有!

第二个令他惊异的,是那些粗细长短近乎完全一致的辐条,全部用坚硬的杉木制成的八棱长条,每一根上面都找不到一点毛刺疤痕,甚至摸不到一个坑洼不平的地方,每一个面的宽度和角度都极为相近,误差都在零点几毫米之下,以张昊自身经历判断,让刚出校门的机床学徒工干,也就这个程度了,真难以想象这竟是叔叔一个人用最简陋的工具做出来的。

而当水车被众人从石壁边抬起摆正之后,张昊从侧面观察又是另一番感受,那用烘烤弯曲的毛竹制成的边条弧度之匀称宛若天成,从侧面看去竟似一条竖线,绝少凹凸不平,配合辐条支撑起来这么大一个轮子,竟似从直径八米的巨木上直接锯下来一截似的。张昊相信,若是这水车装上的架子足够水平,那么转动起来时绝不会东摇西晃吱呀怪响,平稳的如同老修车师傅手下拿龙调制的自行车轮!

“这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嘛!”张昊由衷的赞叹。古代劳动人民的技术水平之高,绝非后世那些山寨学校出品的人所能测度,这小小的山寨之中一个三十来岁的木匠就有这样的技艺,可想而之那些建造故宫天坛的御用工人们,又该是怎样一种惊人的水准!

其他人却不似他那么震惊失色的反应,一个个如同司空见惯似的喊着号子合作起来,借着上空垂下的滑轮吊杆之力,稳稳当当的套着水车主轴两端提起来,前拉后推三下五除二就架到了河水中早已整好的架子上,在张留安的亲自指挥下缓缓下落,往两条个梯形支撑座的中央槽口对去。

那安放主轴的凹槽结构又让张昊惊讶了一次,他看到的居然是一个全木质的原始滑动轴承结构!以半米粗的巨木为基挖出来的半圆轴承座,上面以一块嵌入木头的厚厚牛皮为轴瓦,上方另一根大方木制成的轴承盖,两木之间用碗口粗的大卡榫贯穿链接,起到螺柱的作用,外侧另有一块坚硬的木头堵住主轴顶尖,在润滑油脂的帮助下,这个结构可以常年稳定运行!

张昊甚至觉得自已有点糊涂了,按照他学到的轴承历史,貌似在这个时代还没有真正的滑动轴承出现啊!可在这个小山寨中,一切都推翻了他的常识认知!

“或许是时空异常产生的不同吧。”张昊只有用这样牵强的理由解释。他很是庆幸自己没有上来就拿古代人当什么都不懂的傻子看,那将会变成当世最大的笑话!

一如张昊所料,工艺精湛的水车安装过程中一点意外都没出现,主轴卡入两端轴承座时,两个顶尖的偏差加起来都没有一厘米!而用主轴两端来分担整个水车重量的设计,也让整体结构强度和耐久度提高不少,比起全部做工都压在轮毂轴心的常规做法明显优胜可以说,只要那根枣木轴不意外断裂或者变形,这架水车就不会再出什么大毛病。张昊甚至还进一步想到,若是他改用球墨铸铁制造的金属轴承替换到两边,这水车会不会转的跟风车一般快?!

在人力推动的帮助下,水车缓缓滑过平稳的河面,斜向镶嵌在轮边的竹筒兜起水来,在上升的过程中逐渐歪斜洒落,被侧面呈梯形高低伸展开来的接收竹槽汇聚成一条小溪,升上石台坡顶,朝着远方几已干枯的水湾欢腾流去。

这一幕令人群出一阵欢呼,当溪水流到水湾的时候,那边响起一阵清脆响亮的鞭炮爆炸声。

喜庆的气氛随着鞭炮硝烟迅弥漫到整个寨子里,66续续起身的寨民们一个个面带笑容涌出家门,不约而同的聚集到潺潺溪流边上,眼瞅着干涸的湾子渐渐被清亮的水面覆盖,溢出水渠的部分顺着灌溉下路奔向下方一层层星罗棋布的大小稻田。

“这就是希望啊!老百姓的快乐基础从来都是这样的简单。”亲眼见到那一张张淳朴黑瘦的脸庞上绽放出真挚的笑容,张昊开始理解在那些老旧的黑白相片和纪录片中,看到的那些平民百姓的笑脸是那样的真实可信。

生活在21世纪的年轻人很难理解,在那个物资极其缺乏的年代,饭都吃不上的老百姓怎么会笑的那么开心,不少人都以为这是装的,张昊也曾经那样认为过。但是现在他却懂了,因为不同年代的人对于快乐和幸福的定义是完全不同的。对于曾经的他来说,可能那几百万的订单和十万以上的奖励才能心花怒放一回,但随后又将为了仍旧高不可攀的房价和永远也追不上的沸腾物价而担忧。

而这些人呢?他们也许只是想到了马上就将开始的春耕,不久之后就要收获的夏粮,一个短暂的可以一天吃三顿饭的幸福时期的到来,如此而已。

几乎全寨的人都来到了这边,在水车开始正常运转后,干活的人们也纷纷加入到庆贺的队伍里,一个个喜笑颜开的相互招呼着,或者蹲下来撩起仍带着寒气的清水泼在脸上,仿佛只因为被水车提到了上面,就与河里的不一样了似的。

大头领徐庸并没有马上离开,自始至终亲眼目睹了水车的修复和提灌的开始,看着满寨数百口子人的喧闹场景,他的神色平静如昔,但就在众人将要性尽散去的时候,他忽然提高了嗓门朗声喝道:“众位乡亲父老,且请留步。”

他的声音吭亮通达,瞬间如钟鸣鼓响一般传遍四野,一下子压倒了绝大多数的喧哗灌入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寨民们纷纷停住脚步站起身回过头,将目光投到他的身上。

徐庸目光灼灼从容扫过四周,下面的每一个人都产生自己被大头领认真注视的错觉,不由自主的端正仪容挺直了腰身,静心听他继续言:“春耕在即,万幸水车及时修复完成,这要感谢张留安师傅叔侄二人不舍昼夜的辛劳,也要感谢众位乡亲的协力相帮,徐某这里有礼了!”

他双手抱拳先冲着张留安躬身一礼,而后又对陈老锤那一干矿工壮劳力做了个罗圈揖,让每一个人都没有受到冷落。即使桀骜如邱和尚面对大头领如此的礼节也招架不住,纷纷正身还礼,整个气氛登时为之一变。

大头领居然当众冲自己作揖,张留安顿时间惊的手足无措,同时内心的激动欣喜也化作一抹潮红涌出脸膛,赶紧的躬身还礼,嘴里没口子的谦虚着:“不敢当!不敢当!应该的、应该的!”

待到众人全部直起腰来,徐庸又道:“一年之计在于春,能否种好早稻保证夏粮,直接干系到咱们徐家营五百乡亲的生计,徐某身无农桑之计,一切要仰仗诸位乡亲多多费心,让咱们徐家营得以长长久久的安存百世,徐某在此拜托诸位了!”

这一次,他冲着所有人再次行礼,在场的全体寨民哪里还挺得住,乱糟糟答应着纷纷还礼,张昊夹在人堆里偷眼观瞧,现绝大多数人的脸上都泛出别样的光彩,那是一种自尊心得到满足后的振奋和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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