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房权福      更新:2019-08-28 04:20      字数:11072

建文帝逊国流浪奇遇记(第章)【作者:房权福】

乡朴民纯举善心,荣迎跋涉远投人。

景崇词曲彰独秀,盛赞德仁贯懿馨。

古落率直除暴殄,寺禅幽邃隐佛门。

凛然秉正肩尘事,立伟丰功点乾坤。

甲午年季夏某天,突然有三位外乡人士造访百盛园,他们行色匆匆,身有露色,肩挑担简便行囊,行走在田间小道上。正值伏天,燥蝉高鸣,植茂虫兴,空气烦闷如团百缠乱毛线,更像面透明油布,把万物围个水泄不通,让人更加烦乱,心情更加郁闷。田间碧绿,青翠傲日,偶尔有绿波翻动,让人稍安勿燥。三人前后成纵排行走在绿浪其间,宛若三只蜻蜓,时而左颠,时而右拐。从其尊鄙举止可推敲出人为师,二人为徒,素衣尘面,偶尔也听到说话声。徒弟说:若不是壬午年那等伤心之事,您也不用这样颠来颠去了,居无定所,飘飘无依。当然,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既然如此也不必过份哀伤,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总有个法子让咱活下去。进村子后,咱们要行事低调,以少言少语为妙,如果见到乡亲们,定要无奈点,穷酸点,落魄点,衣服越破越好,最好是装成哑巴或是智障低下之人,这样,就能勾起乡亲们同情,咱就能待时间长点,也就少惹是非,立足也容易点。另徒弟说:隐就隐出个样子来,蒙得万事万物皆信以为真。他们轻言轻语,说着走着,似乎是漫无目的。近看,三人均穿着有些许邋遢,鞋衣旧蔽,肩有露痕,面有饥色,手持狗杖,似长途惶惶赶路投奔之人。二位徒弟倒是年长于师傅不少,须发苍苍,但身板硬朗,声如洪钟。为师者阅面相年近不惑之岁,虽困乏极度,但双目仍显炯色。他们来自何方,又去往哪里,因何而来,竟无人知晓。

在百盛园偏僻域,他们寻无主破院旧屋入内歇脚。这老屋顶瓦斑驳,有数不清的瓦松从缝中冒出来,三株团,五株伍,像被人散在上面样。老屋独占坳,紧邻周边片荒芜,地面野草丛生,小径掩尘,枯叶遍地,看便知久无人居。三人把里里外外拾掇番,这住便是月余,鲜与外界往来。天下时值内斗多年初定,人心思安,归故投亲路过之人比比皆是,百盛园乡亲们均认为三人为异乡落难人士,司空见惯,只是简单投奔于此罢了,鲜有人真正去关心和过问他们。

二位徒弟常到百盛园老街买饭,带回老屋与师傅起享用。这老街是百盛园最热闹之地,长约三里有余。街上吃喝日用、推车叫卖应有尽有。他俩来到饭庄买饭,总显出绅士风度且彬彬有礼,站在幌子下,耐心等候,从不与人争抢,见食客走尽,店家不忙时才上前点要,提回老屋。久之,便有好事社民问他们尊姓大名、籍贯乡野之事,他们鲜有言语,或答非所问,如此而矣。

晃几个月已过,三人凭力气,在老屋外围开垦片荒,种粮种菜,自给自足,日三餐,只需要购买主粮,生活倒也过得免强,偶尔三人也去老街闲逛。

又日,他们三人来到老街,正值午饭时刻,社民高德在老街戏台上,对乡亲们评讲民间广传小说读本《黄巢起义》。高德是百盛园嗜文者,熟稔四书五经,孔老孟韩,通晓历史掌故,还习得手好字,常住乾坤书院后宅,鲜有来古街。是百盛园孔夫子,也是孩童启蒙先生,常在乾坤书院后宅开辟学堂,教授孩子们读书识字,习文写作。

高德依桌而立,面乡亲侃侃而谈,娓娓道来:话说唐末农民起义首领黄巢带领义军占领长安,建立大齐政权之后……对农民起义要进行客观评价……特别是历史意义……正讲得起劲处,不知不觉七言律诗就吟出口来,把《黄巢起义》读本里面所有农民将领均点评番:

黄巢

少年言志赋菊光,大衍操戈斗朽唐。

无惧朝堂忧里野,臣服京邑建齐王。

彼时重色贪安贵,自此轻邦蔑战疆。

残暴心狭殃将勇,终失狼虎铸国殇!

尚让

生卒不谕出乡莽,不屑京科入战疆。

骁勇善兵夺伟迹,足智多略扛肱梁。

本该求义尊千古,危难失节顺大唐。

恋命惧亡本质现,留羞万代笑民昌。

孟楷

凡身草莽忘生卒,善战骁杰显伟武。

忠义齐邦恩首寇,高尊社稷任书仆。

秘压军报藏奸诈,暗算小盘弃助扶。

终败沙疆仁满厚,齐王雪恨铸千辜。

朱温

出身卑贱结豪爽,忠义谦节入野荒。

足智多谋充宇栋,英聪善战丧仁光。

易君赐字容狼患,弑上亡唐建后梁。

终被儿杀千古唱,色迷乱辈耻八方。

黄邺、黄揆

弟兄赤胆取银光,起事挥戈誉外扬。

骨肉助帮惊古夏,臣帝胆怯震朝纲。

本求济困驱野苦,反倒失德饮人汤。

铁骨铮铮同死去,青冢孤寂向川荒。

……

台下围满乡亲们,皆神情向往,看戏似的洗耳恭听。高德把黄巢起义名将均点评番,话语刚落,人群中有人突然语出:我……黄……。然后又闭口不言了,似是有心事在胸,显得有些无措。大家把目光皆投向此人,这时,乡亲们才明白,言者正是外乡乞人流浪于此罢了。高德面三个乞人,对师傅模样者问道:异乡高人竟知其妙?可是无论怎么问,皆无应答。自此,乡亲们猜测,这三位异乡人士姓黄,再加上胡长发乱。慢慢,黄毛之名便留传下来。

黄毛行三人,慢慢与社民熟稔起来,形同邻居,偶尔也有来往,但交往皆不深。在社民眼中,三位是落难流浪善良人士,日常表现温和,不必过多盘问,故多余家用,常接济他们,三人也从不挑捡,真可谓: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就这样转眼间近半载而过。

其间,村民们在闲暇之余,常常爱议论诸多外界陈旧谷皮之事,譬如什么火烧金銮殿,皇帝乘乱消失,不知所终,皇后宁死不从,葬身熊熊烈焰;譬如什么文臣宁死不屈,绝不帮后皇帝起草诏书,被株连全族,满门抄斩,慷慨赴死;譬如什么旧皇帝躲乡野,新皇帝差人搜查天下,也不知所踪,等等。乡亲们当饭后谈资,每每讲起,皆津津有味,眉飞色舞。黄毛三人每每听到,面容冷静,无表白无反应,似乎在故事情感方面片荒芜,既不懂也不知,活生生局外人。

有天,黄毛在百盛园闲逛,不觉来到乾坤书院,伸头往里窥,恰遇文人高德。正欲缩回,被高德叫住;黄毛,进来稍息会。黄毛犹豫片刻才入内。高德属礼义之人,沏茶杯放黄毛面前,说:请饮用!黄毛没饮,东看西瞧后,就离开了。何时离开,高德正埋头习文,竟然不知。

几天后,黄毛又逛到乾坤书院,竟直入内。看到高德正在习文,高德内人在室外掘地松土,栽植寒绿。女人井中汲水,实属不易,黄毛立马出手帮忙,轻松完就。高德内人禁不住夸黄毛几句,高德听闻黄毛又来造访,又沏茶杯递给黄毛。这次,黄毛接茶饮而尽,慷慨利索。

茶毕,黄毛站高德身边,默默看起文案来,神情似乎很熟悉。高德便问,你识之?不言语,你懂之?更不言语。久之,黄毛瞧四周无外人,院中只有高德内人忙植,便轻轻说:我读过私塾!

话语出口,吐字清析,语音标准,高德因此大为惊讶,原来黄毛不仅能言,尚且识字,难得呀!心中着磨,必有蹊跷,但碍于礼义无多问,仅说:你读过书?黄毛说:读过几年,稍稍能识,仅此而矣。言毕,黄毛又说:请高长辈务必保守这个密秘,不可告予外人。高德当面答应了。

自此,黄毛成乾坤书院常客,隔三差五来次,帮高德整文案,矫字书,严然助手,令高德很满意。

百盛园乡亲视高德为文师,常把自已家童送于高德习文,高德借此在乾坤书院后宅开办私塾学堂,不仅传授学识,而且也赚补家用。黄毛也跟着高德,忙于左右,帮忙照管孩子们,闲中偷乐。

高德在教书劳累之余,常借闲暇时间去户外走动,锻炼筋骨,书院门外沿河边羊肠小道被踩出条亮亮野迳来,冬芳苍苍,野露沉沉,会便能打湿双脚。这天,高德又出来看景,边走边扭动腰肢,伸展筋骨,深呼吸这山间清新之气,口中哼着小曲,虽不成调,但舒畅心情溢于颜表。黄毛也跟在后面,左顾右盼,亦步亦趋,这种简单惬意生活,许久没有享受了,心情也不错。二人边走边观,抬头远眺山涧,虽为寒冬,远处山腰却有片清竹郁郁苍苍,绿意盎然,与周边衰草连天对比鲜明,彰显出强大生命力,高德远望着,不觉诗兴大发,随口便吟:

咏竹

远眺萧疏育翠机,绿舒媚日槁融泥。

寒冰白刃摧草栗,品骨高洁蔑电击。

雷暴难移蓬万里,雪压宁断立单膝。

引招春满人间暖,百艳丛中暗笑迟。

高德刚吟完,黄毛说:好诗!好诗!高前辈了得!高德也随声谦附几声。然后,黄毛似是自言自语道:我可否也来首?

高德微笑应和说:当然当然,吟诗抒情乃个人情怀,不必拘谨,请——

黄毛便心有若思吟起来:

咏竹

寒冰酷暑守初心,雷打风吹抱劲根。

百叶早衰屈朔冷,枝犹碧筑荫茵。

鄙薄暴雨挥残剑,桀骜仁节楷后人。

历尽磨难痴爱在,不为私己为众尊!

黄毛吟罢,高德说:黄毛你真了不得!我们皆该刮目相看你才对。毛黄说:高前辈过奖了,面对如此清新环境,心情稍有舒畅,吟唱也是必须的。但高德心中已有度量,黄毛吟诗功底深厚,非凡人所及,心中不免有诸多想法翻浮。边走边思,再考考他,何如?

走着,走着,突然有枝野腊梅在悬崖石缝深处探出,绿叶仍有稍稍苍白,晶露点缀,含羞带彩。刚刚沐浴蓝天,便已初绽,随风摇曳,楚楚动人。虽绽放唯有朵,单薄有加,却格外让人心怜!此情此景,高德又禁不住口占起来。

咏梅

尊寒梅伴江开,疏影斑驳悯自来。

志傲三冬扬日艳,情浓九昊策心裁。

孤歆冰冷弥芬馥,鄙夷蝶蜂绕彩徘。

衔韵含香双逸致,屑轻群雅竞娇乖!

高德刚吟就,黄毛也便赞起来,说:了得了得!高前辈功力了得!边说边走向寒梅,探头静观起来,抹嫩枝从石缝中蜿蜒而出,终见天日,汲天地之精华,沐长空之雨露!终绽放出美丽花朵,实在不易。便说:请高前辈允许,我也再吟首?

高德心悦,便说:什么允许不允许,但吟无妨,但吟无妨——

黄毛立刻深沉起来,眼望天际,诗从口出:

咏梅

根足磐固临崖开,韵和江滔傲骨来。

孤浴冰花追雪放,斜观娇媚借暖彩。

宁安贫道吐芬艳,不屑阳春润襟怀。

身处逆危犹矢志,躬怜苍野不自哀。

吟罢,高德愣住了,诗境如此高远,足以震撼心扉。认定黄毛并非凡人,定有故事在身,只是无从问起,缓过神来,便说:黄毛,你太了不得!竟用我诗韵字韵脚,打开诗境,难得难得!二人就这样,彼此抬举起来。

黄毛说:高前辈过奖了,我念过四书五经,略知文章辞藻二,因水平有限,对仗并非工整严谨,失连失粘现象时有发生,平仄也把握不准,比方“暖彩”二字,瑕疵仍存,让高前辈见笑了。韵脚有异,前辈为“开、来、裁、徘、乖”,我为“开、来、彩、怀、哀”。

二人回到书院,高德让黄毛坐上座,黄毛推辞了,高德亲自斟茶,二人又聊了诸多天气,环境等谷皮之事,黄毛才离开书院。别时,黄毛说:请高前辈保密呀,高德顺口应和:必须得,必须得!但高德内心嘀咕,这又不是坏事,何故不让外传?

黄毛文字功底不凡,终被高德发掘,获得好评和信任。高德忙时也委派些私塾杂事给黄毛干,偶尔也让其为孩子授课,黄毛授课努力认真,吐字清析,释意准确,严然成百盛园私塾先生,令高德很满意。事情终被孩子传出,百盛园乡亲们有想法:他们皆认为黄毛外来异人,言语不清,不知根底,难断文识水平是否深厚,何德何能?万把孩子教坏,岂不误了孩子前程?慢慢,社民对高德有看法,认为他偷懒不下功,找黄毛顶替。

为打消社民这个念头,洗刷社民对自已偏见,高德决定不再为黄毛保守密秘,借闲暇时间,找学童家长,挨家挨户谈起来。这样反巧成拙,社民更不相信高德了,说:高先生说黄毛文识水平深厚,言其有学识,有水平,仅为面之词,大家谁信?真有学识,岂能言语不清,成为个异乡浪人?不知何来,不知何往?是骡子是马,敢不敢拉出来遛遛?

高德反念想,是呀,这岂不是虚上加虚?拙上成拙嘛,沉思许久,终于想出个万全之策,方可洗刷自已。

回到书院,把事情来龙去脉告诉黄毛,黄毛说:与高前辈相识,有知遇之恩,现在高前辈有难,岂有不帮之理?但高前辈有威望,定要求乡亲们信守诺言,不要把这些不足挂齿之事,传于外人,以免被贻笑大方。高德当面打保票,说:放心!放心!

择日,高德招集私塾孩子们家长,齐聚于书院门口,等大家到齐后,高德站在门口石阶上说:乡亲信,流言蜚语止于智者,把大家招集于此,就是要打消乡亲们盘踞心头许久之异念,异乡人士黄毛大家皆熟悉,但是,大家只知道其是名流落异乡之客,并非深闻其文字功力。今天,就是让他表现番,证实其文字功底卓尔不群。其实,黄毛当名私塾先生,完全合格胜任,请乡亲们放心!

高德言毕,乡亲们中炸了锅,窃窃私语极甚,有人嗤之以鼻,有人不屑轻蔑,有人啧啧叹声,有人问:何以考之?高德说:乡亲们面对苍天、大地,贤河、应山,石狮、书院,古藤、古寺,任意出题目,我与黄毛各吟诗首,让乡亲们评定立场意境,孰优孰劣。

乡亲甲说:高先生如此说,那就不客气了。他望望远方寒山,又低头看看河水,再回顾下周边林木,突然看到院外有株香椿依墙而立,虽没绿叶,明眼也能看出是香椿树,于是便说:以“咏椿”为题吟诗。古人看来,这臭椿与香椿是同类树种,仅是味道不同罢了。

高德信步走下石阶,沉思踱步,诗从口出:

咏椿

红椿砻树体容,品质悬殊两迥离。

香叶嫩鲜招众爱,臭樗坚挺助人梯。

春归苗木抽繁绿,秋临枯枝化沃泥。

但愿世间多挺秀,不依不讨忘肥私。

吟罢,乡亲们拍手高呼:好诗!好诗!高德信口说:过奖!过奖了!下面由黄毛吟诗。

这时,黄毛才由书院慢慢走出。站在石阶上,环望下乡亲,又看看依墙香椿,稍稍深思,便吟起来:

咏椿

异心合貌暖来苏,品质千差各尽仆。

红叶为人容骨碎,臭株养害啃枝秃。

蔑轻尘世名和利,但念凡间痛与哭。

甘化嫩芽香古夏,永藏乡野鄙皇都。

其时,黄毛刚张嘴,乡亲们皆唏嘘起来:这平时如哑巴样,怎么张口诗句就来,吟得还有模有样,隐藏得也够深了呀!眼见为实,耳听这虚,经历这个场面的乡亲们,皆被黄毛给震惊了。吟罢,既没掌声,也无躁动。似乎在意料之外。高德说:乡亲们说,咋样?好不好?

乡亲乙说:仅决次难分胜负,再考何如?高德说:但考无妨!乡亲乙是草莽吃力之人,也环顾四周,确没什么雅韵,无从出题,正有难色,突见条褐色寒鱼在深水乱石间盹卧,轻轻扇鱼鳍,静静吐清许,神情自若,投影落石。便说:以“河石”为题,各赋诗首,高先生先吟。

高德望着河鱼,看着河石,便沉吟:

河石

圆满河石隐角刀,疑思来自峭崖霄。

历经风暴藏愁面,洗尽铅华袒素腰。

怀瑾匿瑜仍静默,厚德载物未喧嚣。

忠实稳重卒千载,唯供尘凡垫脚高。

吟罢,乡亲们眼光不约而同转向黄毛,他似乎仍沉浸于高德诗境之中,片刻才愣过神来。只见他镇静自若,稍稍思虑,便气呵成:

河石

曾居高岳比云霄,孤浴风霜落沼蒿。

过往贵尊毗日昊,今为乡野做脚篙。

不求权柄玩潮水,但敬黎民下背腰。

饱雨历难痴爱在,苍生冷暖系未消。

高德说:乡亲们,咋样?可否很有文采?乡亲丙说:文采是有,可大家不服,因为高先生先吟,黄毛跟后,难免在内心有规可依,思想存在抄袭之嫌。不如再出题,让黄毛先吟,高先生后吟,如果成行,大家才服。凡事不过三,三次显出黄毛不凡,那乡亲们以后也叫黄毛为黄先生,毕躬毕敬。高德点头同意。

乡亲丙读过年私塾,也略懂四书五经,因家庭变故弃学从耕。他远望应山,略微沉思,便说:以“应山”为题,各吟诗首,黄毛先来。

黄毛没有推辞,走向河岩,抬头远望应山,开吟:

应山

放望寒山逝碧霄,雾云缭绕现妖娆。

巅峰鸡凤鸣庭晨,半壁猩猿嚎树梢。

神将下凡经此道,天兵捉逆驻歇脚。

千秋丰骨育杰圣,仙帝逋留忘位高。

黄毛吟罢,人群中便有唏嘘声,似是赞叹。高德望着远山,吟声既出:

应山

峻险神奇属应山,江南倜傥卧故园。

纵观南北三锥嵌,横看东西线牵。

小道崎岖通玉殿,甘泉清冽坠云烟。

天廷距此无多路,姝秀羡尘暗下凡。

高德吟罢,人群中炸了锅,窃窃私语者有,交头接耳者有,啧啧赞叹者有。高德说:今天赛诗会到此结束,结果已经明了,请乡亲们为此事保守密秘,不宜告诉外人。乡亲们也没再说啥,又聊些闲话,就次第回老街了。

黄毛吟诗奇才,不久便在百盛园传开了,名声那也是渐渐鹊起。每到百盛老街,时常有社民驻足而立,让黄毛吟诗,借此逗乐。久之,黄毛也没有必要再掩饰,不再推脱,说吟就吟,似乎诗句就在口边藏着样。与乡民沟通感情达到极致,与民同乐,融融无比。

在老街炊饼店,店家说:黄毛,吟首。伸手拿几个炊饼递给黄毛,说:白送!见识见识高人才华就足矣。

黄毛虽看不上这些赏物,但对乡民那是厚道有加,与民同乐,每次必接过炊饼,然后便本正经吟起来:

炊饼

圆圆炊饼卧笼锅,志在为人解渴喝。

烈焰烤蒸成口爽,热香腾漫暖心窝。

高登不忘台阶累,餐饱忧戚饿殍多。

但愿世间多满月,庇舒寒士俱欢歌!

不日,黄毛又路过炊饼店门口,店家说:黄毛,再吟首,让俺再长长见识?顺手又是三个炊饼递到黄毛。黄毛接过炊饼,乐呵呵吟起来:

炊饼

半寸河山半寸戈,饼功居伟二分多。

遣驱身冷赢绸缎,歼殄胸空赛燕窝。

不惧碎身奔饿战,只留美誉安家国。

饱餐将士功勋赫,苍野无寒众乐歌。

又日,黄毛来到老街,老远,吹饼店家便看到他,说:黄毛,给四个饼,再来首?黄毛说:吟有何难?只怕店家炊饼受不了哟。心想,小本生意之人,赚钱不易,不能挠民这是宗旨,再加上商人皆唯利是图,小气成性,难免心疼。这次店家倒大方起来,说:只要再吟炊饼诗,我赔也心甘。说着,拿四个炊饼递与黄毛。

黄毛没有接手烧饼,仅是驻足,稍稍沉思,便信手拈来:

炊饼

炊饼香鲜闷火窝,炎炎酷热赛蒸锅。

晶珠滚背犹汤煮,浃汗倾身似水泼。

古有大郎炉饼祸,今传诚意烧饼歌。

赞扬店主仁宽厚,事未三回勿谓多。

店家也听出黄毛诗意,以后没再让其吟诗。但店家也是个有心之人,把这三首“烧饼诗”请人书写在幌子上面,落款诗者竟然就是“黄毛”二字,在传名扬声方面起到效果,从此生意也更加好了。隔三差五,黄毛到炊饼店吃上餐,店家知道其有文略,总笑脸相迎,给银子硬是不收分文。久之,店家还让儿子跟随黄毛习文写作,黄毛也欣然同意,只是谦虚番,不再推脱。

新元节后不久便到春夏之交,鲜花烂漫无比,这日,黄毛携徒弟在野外闲逛,正值牡丹怒放季节,姹紫嫣红,大如碗碟,着实惹人爱怜。路过社民说:黄毛,以“牡丹”为名吟诗首,咋样?黄毛看了社民眼,便本正经,娓娓道来:

牡丹

花团锦簇似盘盆,红海丛中显迥神。

胜过粉桃七段艳,逊与独秀九分魂。

象征富贵闻天下,无睹贫怜满乾坤。

曲意逢迎招众厌,本无风骨立何勋?

这时候,凑热闹社民越来越多,黄毛刚吟罢,又有乡亲说:以“鸣蝉”为题目吟首,听听咋样?

黄毛口占拈来:

鸣蝉

鸣蝉虽鄙厉声高,不惧艰险抱树梢。

蔑视炽阳炎暑照,念怀疾野娓訾啕。

十年黑暗忠骨义,三月光明竞夕朝。

吁喊为民嗓叫破,宁亡谏言不折腰。

黄毛吟诗才能,那是越传越响。在整个老街,黄毛也成为名人,社民认识他,爱与他逗乐玩笑,增加生活乐趣,严然成为美笑谈。

如此生活,虽平淡无奇,但也勉强。常有多事之人问其身世,均避而不谈,因屡屡碰壁,后来也无人问津了。

转眼到乙未年九月天,正值乾坤书院建院五百周年,远近文人骚客不远百里,均齐聚书院,与高德畅谈铭志,吟诗注篇,人员之众足达百名之多。

周年这日,正值高朋满座,人人诗兴大发,高德也灵感突兀,尽显地主之谊,便提笔在书院门后影壁墙上,写下《乾坤书院序》篇,全载如下:

李唐岁末,宦官当权,藩镇割据,各拥兵自重,社稷萍荡。上昏不思为民,下奸鼠辈沆瀣;朝野无忠烈可依,庙堂满奸佞持政。正值天时不济,春旱夏焦,食不果腹,饥民遍野,随爆发起义。故烽火连年,饿殍满地。

耿烈义军,重创李唐腐政,不久便气尽归天,华夏大地进入朱梁孽政,九州衰败兵戈四起,饥民生活水深火热。甲戌年春二月,他乡来贤者,粗衣尘面,疲惫躯体,异域口音,实为赶路投奔之人,却气质轩昂,眉目迥迥;且学识渊博,礼义不凡,自言赵先生。其中意百盛园之域,四周群山环抱,两河穿越其间,环境优雅,民风古朴,有天上人间之美,世外桃园之妙。顿隐居于此。

翌年之春,赵先生倡导感召,百盛园乡亲协力,依山傍水筑书院座,曰“乾坤书院”,门庭墙贴寄语,均出赵先生真迹。

乾坤书院,面南背北,座山面水,后有万仞峻山依靠,前有两河回荡盘绕;舍院幽雅,松柏庇荫,冬夏苍郁含韵,春秋景明气神;鸿鹄困顿常借宿鸣志,鲲鹏高远常由此启飞;登阶远眺,景色尽收眼底,波光粼粼如镜射朝阳,白云悠悠似虬龙书襟;俯瞰脚下,水清舒缓,悄息回环,卵石静磐于清波之下,灵鱼投影于磐石之间。嘻!如此美景,凡间天堂,何不让人留恋忘返!

书院自乙亥年始建至今,整五百年矣。历史之久远,沉甸之积厚,非朝夕所能书尽也。然五百年间,育贤达杰圣之无数,有者曾助天子开创帝业,传华夏文明于久远;有者曾携农夫执锄桑田,创农垦植术于民间,穷则独守清廉初衷,达则兼济天下苍生,不以物喜,不以已悲,豁达开明,诚致久远。

星转斗移,时势至今,高朋满座,执手如云;天下初定,和平民心;朝政享通,百废待兴,时不我待,今日出征!庙堂之上,威加海内,仁智臣服四海;江湖之远,戍边植恳,良民归顺心。上下通顺,四方尊,志存九州,魂魄精神,诚为繁荣之兆也。

然则,我辈均为明言事理之人,存报国为民之心;不言个人穷达疾困,只系国强民安之魄。今朝聚,明日各奔,不为私利,只图国民!让我辈携手同奋,传书院精神之久远,达华夏文明于无垠。百年之后,方可静心入尘,扪心自问,皆曰:上不辜负浩荡皇恩,下不亏对乡间野民;为国鞠躬,为民呕心,方可安然去矣!

思绪飘飞,人声鼎沸,执毫落墨,书写堆。影墙虽大,书不尽鸿鹄高广之志;书院虽广,载不动我辈赤子之心!毕矣,以诗为之结束矣:

书院精神五百春,忧邦恤众满乾坤。

身正气威华夏,两袖清风表后人。

尊踞庙堂忧里野,屈谪僻壤系皇君。

己悲物喜皆轻对,仁义忠节九鼑尊!

高德挥毫书就,落墨成章,气呵成,人人赞叹。此时有人说:既然同仁相聚,何不各抒情怀?于是有人建言:以“咏菊”为题,以“门”“盆”“魂”“痕”“昏”为韵,各赋诗首,如何?

片掌声雷动,大家皆赞成这个想法,也很兴奋,不再拘谨,皆跃跃欲试。

石羊先生第个站出来,行内人皆知道他是天下名隐,第智者,很少抛头露面,他清清嗓子,便吟起来:

咏菊

冷观蝶舞影拂门,只爱偏隅盛陌盆。

朔气摧折庸碌面,暗香孕育圣洁魂。

冰融瘦叶添神韵,雪润肥苞未迹痕。

岂可摧眉恭显贵?独绽寒野向黄昏。

闲云居士第二个站出来,他与石羊先生关系十分密切,形象也十分相像,他娓娓吟到:

咏菊

独爱冰霜雪掩门,静居西岭伴隅盆。

侧眸不睬喧尘世,曲径通幽铸骨魂。

巢赋秋菊言志广,潜折篱黄喻心痕。

痴守节义观天下,放望江山入夜昏。

田立微第三个吟诗,他神情有些哀怨,但意志坚韧,风骨尚存。其实,他祖上不姓田,而姓黄,是苏州知府姚善给他改了姓,其中根由没有几个人知道。他沉思片刻吟到:

咏菊

穹碧无珠祸降门,摧折寿客粉瑜盆。

香揉霜雪飞苍昊,玉殒风霖化殇魂。

气贯长虹怀耿义,节凌素缟碎丹痕。

凶残难撼青云志,穷且弥坚至暮昏。

方中昌第四个站出来吟诗,他很低调,连名字也没有报,但部分文人骚客还是能认出,他是方孝儒后生,隐于民间乡野,仍不便公开抛头露面,但大家皆没有说出口来。他压低声音吟到:

咏菊

耿耿忠贞满祠门,恰犹冷艳茂玉盆。

蔑观忤逆调唆令,怒对丛刀铸义魂。

留取骨节惊寇胆,恸哭苍野拭泪痕。

气冲牛斗轻寒漠,不忍江山向暗昏。

第五个是太平寺僧人住侍悟通,又号“松月闲人”大家皆认识。他吟偈:

咏菊

尘喧世闹绕佛门,远眺寒山近望盆。

簇簇霜菊彰胆魄,惜惜淡雅断人魂。

星辰轮转阶移影,日月更迭岁有痕。

坐恤志同皆隐去,不觉露寝夜沉昏。

胡濙第六个吟诗,这位大家皆不太熟悉,听说话口音,似乎是远道而来之人,身心之中透露着世俗机灵,透着几分霸气,虽穿着随便,但仍能看出几分门道来。其吟道:

咏菊

西风夹雪扑柴门,冰打残红冢满盆。

衰草哀寒屈冷雨,傲菊显采守节魂。

百丛落落枝生困,唯隐桀桀露添痕。

不惧千危彰挺秀,咏怀风骨日沉昏。

这时,从书院隔壁传来个高声:我也吟首!大家皆惊呆了,不知何人在说话。唯有高德听出来是黄毛声音,他娓娓笑,大声道:请——吟——来——

隔壁立马传出诗句来:

咏菊

本生富贵缎襦门,位踞高尊捧玉盆。

冷眼杂芳屈虐暴,独痴花冰彻灵魂。

朔寒摧折枝高贵,乡野潜藏迹无痕。

不恋当年威四海,只怜百姓泣波昏。

刚刚吟罢,大家皆说:有气魄,好诗,好诗!均沉浸在诗境中不能自拔。这时,方有人说:何不去隔壁看看是何许人?大家哄而出,跑到院外墙壁下,什么也没寻到,哪还有人影?均悻悻而归。唯有高德独坐书院,无动于衷,见大家次第回来,只笑道:继续吟,继续吟。可大家没这个雅致了。此后,大家边扯闲话,边干起活来,院落打扫新,古门石狮抹遍,尘不染,宛若新置,门口盈联也涂成丹红,散发出勃勃生机。临近中午,活干完后,大家才慢慢散去。

翌日,高德与黄毛见面,高德问:昨日为何躲在院外吟诗?黄毛说:我介异乡之客,登临如此雅场,实不合适,躲在院外听听,闻闻就行了。高德也没再追问什么。

几个月后,突然有帮人马来到百盛园,威威武武,浩浩荡荡,百步之外便能听到脆脆马铃声。明眼人看便知是公差人员,有要务在身。高德是百盛园知书知理高人,当然由他接见招待。那帮人说明来意,高德说:百盛园四周环山,鲜有与外界联络,当然,也鲜有外界人士到此烦挠,实无外人来此。高德是严肃有信之人,说什么大家皆相信。领头便说:奉胡大人之命,来此履行使命。高老既有此言,那就是没有外来之人,我辈就不打挠了,将来若有外人来,定要及时禀报,否则以欺君惩治。高德说:当然,当然,哪敢,哪敢!这帮人只待了半个时辰,就让高德打发走了。后来经高德回忆,这帮人之中有个别人有点熟稔,似乎在哪里见过面,只是回忆不起何时还是何地。

其时,黄毛带着二位徒弟,正在女贤河岸边散心,压根不知外界来人巡查之事。晚间,从老街社民口中才知来人何意。小小社乡,议论纷纷,百猜各异。有人说:假皇帝打跑真皇帝,现在假皇帝要找真皇帝算帐。也有人说:皇叔打皇侄,自古鲜见,天作孽不可活,兔子尾巴长不了。更有人说:假皇帝杀人如麻,见人就砍,前后杀几万口,连蚂蚱也不放过,酷吏当道,百姓苦呀。……黄毛只是静静听着,也没什么反应,也没什么评说,只是冷眼观之。

晚间,师徒三人坐下来,讨论起外人巡查之事来,三人皆认为,此地相对偏僻独立,虽有外人来挠,但已被高德打发走了,时半会也不会再回来挠民,仍有可居价值。当地乡亲们厚道,知书知礼,仁慈怀善,日常生活可吃饱喝足,又没有家眷牵挂。三人商议决定,暂时留下来,以不变应万变。

可是第二天,乡亲们没见到黄毛身影,找遍老街,也没找到黄毛,只找到两个徒弟在农田耕作,默默无声,大家皆以为他离开百盛园,远走高飞了。

下午,有人在平安寺见到他,原来,黄毛出家为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