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沮丧的范旭东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了天津火车站，这次北京之行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原本想寻求一点政府支持，把纯碱的研发工作坚持下去，之前跑了财政部、工商部以及新成立的实业发展部，话都说得很好听，说一定全力支持民族工业，可过了一个月两个月却一直没有下文，这次跑去询问还是那几句敷衍的话。永利制碱公司虽然在初期研制出了纯碱样品，但在工厂的筹备中，垄断制碱技术的几大国际公司严格保密，几乎无法采购到成套的机器设备，一切都需重新设计、钻研自制，工厂批量化生产的进展缓慢。永利制碱公司原始创办资金早已用完，但成品一直没有生产出来，不少股东们看不到收益，早就嚷嚷着要求退股，让他们增加投入是不可能的，永利制碱公司已经山穷水尽，但纯碱的研发和工厂的建设工作不能停滞，范旭东把自己所有的积蓄全都放进了永利，房子卖了，把久大精盐公司自己的股份做抵押找银行贷款，最终又凑了20万元，支持到现在又都用完了，如果再找不到资金，不但永利制碱公司办不下去，连久大精盐公司都不是自己的了。

以永利制碱公司目前的状况没有人敢再投资，虽然之前有个东北来的人表示愿意资助，可后来也没了消息，而北洋政府方面范旭东也不抱希望，他心里清楚那些官员们是看在哥哥范源濂的面子上才跟他说些客气话，否则可能连敷衍的话都不屑于说。英国卜内门公司也趁火打劫的提出收购或入股永利制碱公司，范旭东毫不犹豫的以“永利公司的股东只限于中国国籍者”为由拒绝了，他还在咬牙坚持，唯一让他欣慰的是那些与他有共同志向的青年科学家们也没有放弃，还在不计报酬的为着中国自己的纯碱而努力，他们是苏州东吴大学化学硕士陈调甫、上海大效机器厂的厂长王小徐、东京高等工业学校电气化学专业毕业生李烛尘、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化学博士侯德榜、美国哈佛大学化学博士孙学悟，这些年轻人也是他坚持下去的动力，尽管他知道前途渺茫。

范旭东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到了在塘沽的永利碱厂，平时门可罗雀的厂门口现在却停了几辆福特汽车，还有几个身穿黑色西装的彪形大汉站在车旁，看着范旭东的眼神就像猛虎看到了猎物般犀利，范旭东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福特汽车车门打开，下来了两个年轻人，向着范旭东迎了过来，身后几个大汉也紧跟在身后，神色异常警惕。

“范先生，还记得我吗？数月前咱们见过一面，我是东北的阎宝航啊。”阎宝航亲切的握着范旭东的手说道，范旭东见是他，提起的心也放了下来。“原来是阎先生啊，我还以为是来要账的呢，这么大阵仗，吓我一跳，来找我何事啊？”

“这次是我们少帅想来拜访您，范先生，这位就是我们东北人民军军长，冯庸。少帅，这位就是范旭东先生。”阎宝航为双方引荐。

“范先生！久仰大名！幸会、幸会！”范旭东，湖南人，日本京都帝国大学理学院应用化学系毕业，1914年创办久大精盐公司，所产“海王星”精盐物美价廉，远销海内外，开创了中国盐业新时代；1917年制出了合格的纯碱样品，成立永利制碱公司。冯庸刚才一直在仔细观察着范旭东，年近四十，身材消瘦，带了付眼镜，穿着件旧西装，皱皱巴巴的看起来有些狼狈，很难想象此人是两个公司的老板，等阎宝航引荐后冯庸主动的跟范旭东握手问候。

“东北少帅冯庸！？”范旭东机械的握着冯庸的手有些不知所措，少帅冯庸乃是东北三省的实际掌控者，手握十万雄兵，如此实权人物居然亲自来拜访自己，而且在门口等候，态度还很尊敬，要知道范旭东刚从北京回来，政府里屁大的一个小官都是架势十足，恨不得拿鼻孔看人，这差异大得让范旭东难以接受。

“我是冯庸，少帅那是他们瞎喊的。之前听阎宝航提及您的情况，本想年前就来拜访的，无奈俗务缠身耽误了，见谅啊，范先生。”冯庸原计划1月就来拜访的，正好碰上满清遗老们作乱行刺，虽然很快平息了，但冯庸的安全问题被提升到了非常的高度，尤其是知道背后有日本人在作怪。而天津对于目前的东北来说无异于敌国，少帅要去天津这安保工作可马虎不得，特务营全体出动，分批乔装提前进入了天津，结果2月底冯庸刚准备出发，美国摩根公司又来人了，史坦利先生亲自带着一整套详细的合约过来跟冯庸协商，经过一个月的讨论，双方签订了一系列正式合同，直到史坦利回国后，冯庸这才有时间出来，特务营再一次全体潜入天津，赵懿仁还不放心，特地请霍殿阁亲自出马贴身保护，这一来二去的已经4月了，冯庸终于来到了天津。

“范先生，可否带我们参观一下工厂？”阎宝航见范旭东有些愣神便提醒道。

“哦，是是，请随我来，请。”范旭东这次反应过来，一堆人还站在门口，连忙引着大家往里走。推开那扇勉强可以称作大门的厂门，有两间修建完成的厂房，还有三个没有完工的建筑体，空地上堆放了一些建筑材料以及设备。走进其中一间厂房，里面有两个人正在设备仪器上摆弄着，看了冯庸等人一眼又继续埋头工作。厂房里除了机器设备和材料以外几乎连坐的地方都没有，范旭东带着大家穿过了厂房走进了唯一的一间办公室，里面也很简陋，堆满了书籍和资料，但还算整洁，范旭东把外面的两个人也招呼了进来，脸上有些尴尬的请冯庸等人坐下“不好意思各位，难得有客人来，也没准备茶水。少帅，这是陈调甫、李烛尘，都是永利的创始人，化工专家，调甫、烛尘，你们猜这位是谁？”

“少帅？难道是东北的冯庸？”陈调甫问道，现在中国能够被媒体称作少帅的真没几个，当然，那些自封的不算，所以陈调甫很自然的想到了冯庸，不过他自己还不敢相信。

“就是我，冯庸，很高兴认识二位。”冯庸笑着跟陈调甫、李烛尘握手致意，随后问道“厂里就二位在吗？”

陈调甫、李烛尘闻言看向范旭东，范旭东摇摇头苦笑道“之前是请了些工人，不过现在连贷款的钱也用完了，发不出工钱，上个月都解聘了。我也是刚从北京回来，想要找政府支持，各部官员都表示大力支持，不过很遗憾，就是没钱。”

“没想到困难至此，那范先生有何打算？”冯庸问道。

“银行、政府、找人投资入股，能想到的办法我都试过了，没辙，只有砸锅卖铁，看看家里还有什么能卖的，哪里还能借点，总不能半途而废啊，只希望能早日研制成功。”范旭东说得很无奈很悲壮，陈调甫和李烛尘听了也伤心的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