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人进入了租界之后，对租界内的外资银行进行了种种限制，基本上等于接管了外资银行。这些银行就像在白色恐怖下艰难生存，就连花旗银行的经理也被日本人抓走关了起来。

在日本人充满敌意的视线范围下工作，那样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章丽干脆辞职不干了，全身心地与牛士强一起打理生意了。

沙泾港河边的冷库和十六铺码头那里的一个商行都运作良好，由于他们在生意上采取薄利多销的策略，所以赢得了比较好的口碑，生意十分兴隆。

然而最近每日关门盘点以后，牛士强发现了一些不太正常的情况，虽然具体说不上哪里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是总感觉隐隐有些不对。

自从41年初开始的中储券和法币的残酷争斗以后，在日本人和汪伪政府的高压之下，中储券在上海滩的货币市场上所占的份额渐渐扩大，市面上流通的中储券越来越多，法币的地位被逐渐挤压，相对处于弱势。

虽然现在汪伪政府还没有明令禁止使用法币，但是牛士强知道，汪伪政府的财政部下令全面废除法币的日子不远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要在上海做生意，就不得不遵守这里的规矩，适应这里的环境。

所以，牛士强关照伙计从现在开始尽量收中储券，少收法币，然而他与章丽在最近的盘点中发现了法币的占比偏多，而且大多是一元、五元和十元的小票居多，这不免让他有点疑虑。如果手里持有的法币太多，一旦汉奸政府宣布法币作废，那样的话到时候难免要陷入被动，虽然法币在国统区可以一直使用，但是毕竟山高路远，使用起来很不不方便。

牛士强立即找来伙计们开会，重申他的这一想法。这时一个小伙计说：“老板，我最近发现有一个客户有点奇怪，他来买东西的次数比较频繁，而且每次都是大把的法币小票。正常人家买了这么些东西的话，不可能很快就消耗掉的，除非他是为单位采购的，或者他也是做生意的。但是这样的话，他干嘛不用大票或是支票呢？用那么多小票，不是很麻烦吗？”

小伙计的这番话立刻引起了他的警觉，这背后可能真的隐藏着些什么问题。他略微思索了一下说：“你反映的问题很好，做生意就是要多留一颗心，大家都要向他多学学，这样，等会到账台上领100元，以资鼓励。”

小伙计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连声道谢，其他的伙计则在一旁鼓噪起来：“要请客啊！”

牛士强打断了他们，示意他们安静，他对着那个小伙计说：“这几天我都守在这里，如果那个顾客再来的话，第一时间通知我。”

牛士强电话通知了几位同学，说有要事相商。这天晚上，大家就应邀到齐了，一见面，黄非金就和牛士强开起了玩笑：“老牛，最近生意不错吧？这回把我们召集到一起是要给我们分红，还是要请客啊？”

牛士强白了他一眼，严肃地说：“就你尽想着好事，这回我怕是遇上了麻烦。”经他这么一说，大家也不在继续打趣下去，都一本正经地听他说下去。

牛士强把情况详细地和他们说了一下，大家的第一反应就是：会不会有人在使用假钞？牛士强拿出事先准备的大量法币，摊在了桌子上，请大家一起好好鉴别一下，看看其中有什么端倪。

大家凑在一起仔细查看了起来，有的捏着纸币抬起双臂对着灯光照着看，有的拿出放大镜认真地查找着，想要找出一点破绽，还有的用手指反复体会着纸张的手感，忙活了好半天都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这些钞票看上去没有一点问题。

几个人相互对视，彼此无语，不免有点泄气，过了一会大家还是不死心，又仔细地看了一遍，这下有了发现，章丽说道：“你们发觉没有，这些钞票里面很多的冠字号是一样的。”

大家被她的这一发现一下子激发了起来，循着她说的这一点，细致地查看了起来。正如章丽所说，在这一大堆钞票中，他们发现一个共同的规律：一元的有很多是jx打头，五元的多数是wp，十元的基本上是zn，而且他们票面的新旧程度也差不多。

这让他们陷入了沉思，从这个现象看上去，这里面一定是有问题，按照一般的规律来说，这么多相同冠字号的纸币出现在一起，一般总会有同号段数字编码的纸币出现，甚至还会有较大概率的连号出现。

而这些纸币里没有这个现象，好像是有人故意为之，存心将号码打乱了分开使用，而且这些钞票的磨损程度大致相同，这就很难解释得通了，难道他们的使用频率和使用环境也一致吗？

于是这些钞票成为了他们的重点检查对象，又仔仔细细地逐一鉴别了一遍，还是毫无破绽，绝对是真钞无疑！这下他们傻眼了，刚刚发现的新大陆，好像是海市蜃楼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人空欢喜一场。

“既然不能从证物上找到线索，那么我们就从人身上下手，从人身上找线索。”赵高峰在一旁冒出了这么一句。到底是巡捕房里混的，这一句话显得十分专业，也很有见地！

赵高峰把他的思路向大家交代了一下，大家纷纷向他挑起了大拇指，接下来就是按照赵警官探案的方法一步步实行下去就可以了。

牛士强和章丽正在办公室里看着账簿，这时上次领赏的那个小伙计急匆匆地进来报告：“老板，上次我说的那个可疑顾客又来了。”

牛士强一听，心中大喜，已经好几天了，等的就是你了！

他与章丽立刻来到了前台，装作若无其事地暗中打量着这个人。这人看上去有三十几岁，四十不到的样子。不高不矮，中等身材，有些偏瘦，留着个油亮的三七开的分头，面色蜡黄，还略微透着点惨白，感觉上是长久混迹于酒色场所的一副面孔，右手臂夹着个鼓鼓囊囊的大皮包。

这家伙东西还买得不少，一担大米，五罐煤油，另外还有两丈棉布，伙计忙前忙后地给他算好账，备好货。见货物都买齐了，这家伙才慢吞吞地拉开了拉链，打开皮包，从中取出了好几叠钞票，甩在了柜台上，一副阔老板的模样撇嘴说：“拿去点清楚了。”

小伙计陪着笑脸问道：“哟，您这些都是法币啊，请问您有中储券吗？”

那家伙听了伙计这么一问，立刻吹胡子瞪眼起来，高声大嚷：“怎么，这不是钞票吗？你们到底会不会做生意，就是这样对待顾客的吗？”

小伙计忙不迭地解释说：“这不是政府提倡用中储券吗？我们也是响应政府的号召呀，您消消气，这钱当然好用了，我这就给你结算。”

那家伙还是不依不饶地嘟囔着什么。牛士强朝小伙计使了一个眼色，小伙子立刻机灵地说：“先生，你买了这么多东西，要不要帮您叫车呀？”

那家伙应了声：“算你还拎得清，这么多东西叫我怎么拿啊，肯定要叫车了。”

小伙计麻利地跑出店门，在门口叫了两辆黄包车，一辆装货，一辆坐人，这两辆车都是黄非金车行里的，早就事先安排好了。伙计帮着黄包车夫一起装货物，捆好扎牢以后才朝那人说道：“先生，货物都装好了，可以走了。”

那家伙坐上了后面的那辆，报了个地址，两个车夫就拉着车一前一后地跑动起来。他们沿着大街小巷在城区里穿梭奔跑，没过多久就来到了指定的目的地。

这是一所高大的砖混结构的大建筑，看上去像是一座仓库模样。在大房子的旁边还有一间小屋子，一看就是门房间。门房间的小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了一个门卫，他也许是看到了门前的动静主动迎了出来。

坐在黄包车上的家伙下车来和他交头接耳地低语了几句，看上去这两个人比较熟悉，一定是以前打过交道的。

门卫朝着装满货物的黄包车看了一眼，然后从腰间掏出一串钥匙，一摇一摆地走到了高大建筑的大门前，摸索了一番，打开了一把硕大的挂锁，哗啦一下解开了粗粗的锁链，推开了厚重的大门。

黄包车夫殷勤地说：“先生，我帮你把东西搬进去吧。”那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头应允。

两个车夫立刻麻利地搬运起来，他们在看门人的指点下将货物搬进了大屋子，在一个角落堆放起来。在搬运途中，他们机灵地打量着里面的情况，果然不出所料，这是一间仓库，里面已经堆放了不少货物，吃的、穿的、用的一应俱全，像是食品与百货的综合仓库，他们默默地记下了这一切。

那家伙见一些安顿妥当，先将一个车夫打发走，然后坐上了另一辆车，说了一声：“到四川路逍遥池。”敢情这家伙忙活了一阵，这会儿要到浴室去泡泡澡，放松一下。黄包车夫说道：“好咧，您坐好。”拉着车轻快地跑了起来。

车夫熟门熟路地将他拉到了逍遥池门口，他的车还没有停稳，旁边就有一个在这里等活的车夫上来打招呼：“这么巧啊，吴哥。”

“小扬州，你在这里啊，巧了。”这个被称作吴哥的车夫一边说着，一边眨着眼睛，悄悄地竖起大拇指朝身后做了个手势。

小扬州立刻会意，他飞快地打量了一下车上的顾客，将他的容貌和衣着打扮牢牢地记在了心间。那顾客下车付了车钱以后直接走进了逍遥池的大门，吴哥上来交代小扬州：“刚才那个人看清楚了吗？”小扬州十分肯定地点点头。。

“那就好，你给我盯着，正巧遇到你了，否则我准备自己守在这里盯着他，那就交给你了，我先回去向老板汇报情况。”

小扬州说道：“有我在这里，吴哥你就放心好了。”吴哥也不再多言语，拍了拍小扬州的肩头拉着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