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雪、旭川与桥本奈奈未
作者:夏芝士      更新:2019-09-04 13:13      字数:3014

桥本奈奈未偶然间听见疑似是风铃声的那一刻,身侧和马路对面的树在晦暗不明的天色下震颤起来,耳畔响起枝叶摩擦似的沙沙声。起风了。北海道的风是骇人的冷。

她看见厚重的云层铺满天空,一两只灰色的鸟雀划过,一整个早上未曾见过太阳光。也许过不久就会下雨。干冷的风从西面徐徐吹来,吹起她的裙摆。路面平白无故显得湿漉漉的,没有水渍,像是雪刚融化不久。

她望了望天空,又低回头,问道:“今天会下雨吗?”

“应该不会。”

风间树拦了辆出租车随口答道。接着就和桥本奈奈未坐了进去。来旭川前他看过天气预报,今天是个阴冷的多云天。两人都戴着帽子口罩,穿的较厚,遮掩的严严实实。是明星吗?出租车司机难免多看了几眼后视镜。

风间树报了个地址,司机表示了解,旋即上路。抱着淡淡的疑惑,司机问了几句话,可是风间树全部敷衍过去,看的出这两个人不想多说,司机寒暄后就不自找没趣,顿时间车内陷入沉默,车窗紧闭着,听不见外面发出的任何细碎的声音。嗡嗡的引擎声倒是听的一清二楚。

他们一人看一扇窗户,窗外飞速闪过的荒郊野岭的树木和零星的建筑让两人心中泛起涟漪。故乡的一切都显得有独特的味道。有些屋檐和枝头还堆积着一层雪。它们不愿离去。

是的,是旭川的样子。他们远远的就看见那座连绵的雪山,山腰以上一片素白,以下则是光秃秃的棕黑色,灰暗的天气下映衬的这白色也有些忧郁。只需再过一个月,所有的残雪都将消亡。

风间树转回头,朝桥本奈奈未低声说道:“你跟家里人说过了吗。”

桥本奈奈未轻轻点头。司机此时好奇的多看一眼,旋即又转回头去。

到了市中心后已经是许久之后的事情,一路上风间树看到不少眼熟的建筑,有些感慨。

“这条路诶。”

风间树出声。闻言,她扭过头,风间树正支着下巴静静的注视窗外。

她微微探出身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方才说的那条路其实已经远远落在身后,但是这附近实在是太过熟悉,霎时间内她回到了先前每一个难以忘怀的日子里。她像是阅读某一行文字那样出声:“旭川西高等学校。”

此时司机微微转头,

“要停吗?”

“啊,不必,开到目的地址就行。”

事实上,目的地就在学校附近的一条街道上,两人将在那里分开。

“好的。”

到了目的地,两人下车后慢慢整理衣衫和口罩帽子,先是伫立好一会儿,然后才开始走动。四周有雪的痕迹,地面上一层薄雪,踩上去就露出了黑漆漆的地面。空气好像并不清澈,像有雪雾。

“有点后悔了。”

“啊?”

“好冷。太久没来,衣服穿少了。”风间树双手紧紧插在上衣的兜里,哈了口气,看着白雾散去,他缩着肩膀,左右张望,形态多少有些不雅观。

桥本奈奈未摇摇头,一副与我何干的表情。

“上飞机前我就有预感了。”

“你呢,不也很少吗。”

风间树忍住用手去扒拉她衣服薄厚度的那股冲动,事实他连手都拿不出来,这个温度可太要命了。

“女孩子和男孩子可是不一样的。”

“嘁……好了好了!”

他不以为意的嘲讽一声,见桥本奈奈未的手即将拍来,他连忙闪躲过去,然后略微正经起来,说道:“你是要先回家吗,外公说让你来我们家坐坐。”

“待会儿吧。我先回去一趟。”

她收回手,将两手轻握在一起。随后垂眸,别过脸,轻声道。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眼睛下方似乎浮起红晕,只是被口罩遮住看不分明。

他们没有互相说再见,挥手后就此分别。

没有雨雪,天色阴郁,空气寒冷又干燥,世界蒙上灰色的纱。风间树没有立即动身,而是忽然起意,看着她的背影驻足好久。大街上凄清得很,白色的雪和颜色寡淡的建筑十分契合,巨大的多彩广告和繁多的横幅构建出一个极致的北方世界。桥本奈奈未好像渐渐和旭川,和北海道,和漫无边际的雪融为一体。

一会儿后,她走了几步,猝不及防的转过身来,她看见了留在原地不动的风间树。风间树一怔,他们又一次对望。

消瘦,寂静,雪雾使她朦胧不清,她伫立在清冷的街头,宛如另一个世界的魂灵。

他突然感到悲哀,因为他已经看不清她的脸了,可这个时候他居然是那么想去了解她脸上的表情,他想再一次看见桥本奈奈未脸上淡淡的笑容,愤怒,哀伤,什么都好。可视线内像是隔了一层起雾的透明玻璃,模糊了关键的那一片区域。他想跑过去,却觉得他鞋底与地面连为一体,好像扎根在此,动弹不得。

风间树忽然想起梦醒之后拼命去回忆梦境里发生的一切的那种感觉,只记得起一些旁稍细节,忘却最重要的东西,只能说是白费功夫。此刻他体会到这种使人变得消极的无力感。

他顿时出现一个彻头彻尾悲观的想法:

我还看得到她,却怎么看不清,好像她并不属于这里,又或者是我并不属于这里,我看见的只是过去的她,我是注定不能直视她的,一旦我们目光碰撞,那么什么我不知晓的东西就会在顷刻间崩塌。

也许什么会现形,什么又会逃之夭夭,我不知道,但是那种弥漫着的哀愁我却分明嗅得出,我们的灵魂会像注定相交的射线那样不可遏制的奔向对方。可在这之间隔了一道看不见却是真切存在的栅栏。它不会拦住任何实质的东西,却会拦住遥遥相望的眼神,拦住澎湃的勇气,拦住人之所以称之为人的那些东西。毫不意外的我被拦住了,我的一切都无法传达过去。

现在她只要转身踏出几步,就那么几步就能逃出我目光所及之处。

这多少令人难过。

他默默的想。

此时他的鼻尖微微一凉,一股冷冽直接通过皮肤注入体内,肩膀上忽然就多了几点白色,他打了个颤,却依旧未能抖落掉它,他往自己肩上拍了拍,却只摸到湿漉漉的衣服,甚至感觉肩膀沉重起来。

又下雪了,洋洋洒洒从天而降,是抓着冬天尾巴的三月的微弱的雪。雪不大,可总归是冷的。他颤抖着吸了口气,抬头望了望,又看向桥本奈奈未。

雪花啊纷纷扰扰,落到谁的肩上与心头就赖着不走,可无论停留多久,最终都是要消失的。走时也不会道一句再见,它只会融化,湿痕也会被风干。这是看客为之感慨的雪的宿命。

北方的少女,也许自幼时就会像迎接春日的初生之犊那样蹒跚的追逐无垠的白色世界,时光蹁跹,早就沾染上了雪的痕迹。她们到了哪里,就会把那种纯净和砭骨的冷洒向人间。倘若沾上了谁,就在他耳边低语,叫他永远也无法忘记。

风间树久久的陷入自己的想象中,与其说是想象,不如说是饱含哀伤的去缅怀,缅怀一些与此时的他并无关系的事情。

莫名其妙想到这一点,他也有些奇怪的哀愁缓缓涌现,堵在心口,也觉得自己多半是被那段记忆影响了,这种怅然类似于渐渐失去希望的感觉。自己好像成了在北冰洋里奋力穿梭的淡水鱼。

当他反应过来时,应该过了有一会儿,车和行人依旧换了一批,广告牌和雪堆依旧。他蓦然一惊,难道他们就傻傻的站了这么久吗。

桥本奈奈未好像歪了歪头表示疑惑,有走近探询的意思,只是真的难以看清,他赶忙挥挥手制止住,脑中一转乱糟糟却让自己露出一个笑容,也不管她能否看见,接着转身匆忙走动起来,可脚被冻的发软,也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他踉踉跄跄一下才小跑离去。

桥本奈奈未一直看着他的动作,于是不由得捂嘴哧哧笑出声。

看见他消失不见,笑容也就逐渐平静下来,但她仍在原地站着,宁静的目光久久的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只是那里空空如也,唯独风间树踩在一层薄雪上的脚印延伸出去。

许久后她收回眺望似的眼神,缓缓迈开脚步。

她走了,在风间树走后。

之后,阴云浓重了几分,雪也大了。三月的北海道还是没能逃出冬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