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月窝在沙发上，出神地看着电视剧。

流够了眼泪后，她也就安静了下来。手指虽然仍有一阵一阵的疼痛，但总归不像刚开始那样严重了。

宋唯自从打了个电话后就不知道去哪了，留她一个人在客厅里，这个时候柏月也不知道该去做什么，只能先在这缓缓，最起码等到疼痛散了再说。

手上的疼，和心里的委屈让她觉得自己此刻十分脆弱，就连电视剧里正上演的情节都让她觉得好悲凉。

人在脆弱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总是自己的家人。

柏月打开了手机，拨了她父亲的号码。

其实自从上次辞别家人来帝京后，柏月就很少跟她的家人联系了。主要还是不想让家里人担心，就像每次通话的时候爸妈都不可避免问她宋唯现在对她怎么样，她虽然有满腔的委屈，却一点儿也不敢表露出来，只能撒谎说他对她很好。

但时间久了次数多了总会显露出来的，柏昭是最能看出来现在柏月如履薄冰的，可他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

柏月的父母还好，他们虽然也很关心女儿，但现在两个孙子孙女就够他们费神费心的了，所以也没太多的心思放在柏月身上了。

这个时候很多家庭都是边看新闻联播边吃饭的点，柏家也不例外，一家六口正围在餐桌上吃饭，柏季的手机就振动了起来。

“哇！是姑姑。”箴言刚吃饱，正拿爷爷的手机玩消消乐，就被柏月的来电打断。

不用其他人开口，聪明的箴言已经接通并开了扩音。

“姑姑！”

柏月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那边传来小姑娘兴高采烈的呼喊。

她一怔，旋即笑了起来。

“是箴言啊，在干什么呢，有没有吃饭。”提到这两个字直到现在都还空着的肚子不禁咕咕叫了两声。

“吃完了，”小姑娘一字一句地说，甜甜的声音像是天使似的，“我正玩游戏呢，姑姑我听到你的肚子叫了，你是不是还没有吃饭？”

额，柏月很羞愧，“是啊，我还没吃饭呢，你爸爸他们呢？”

“爸爸在我旁边，他们还在吃饭，”箴言又补充道，“妈妈，奶奶，爷爷，还有弟弟都在。”

柏月笑得更深，心里一阵温暖涌了上来，就好像此刻她也在家里一样。

“月月啊，现在都几点了，你怎么还没吃饭？”柏季关切地问。

听到父亲的声音，不知怎的原本已经收敛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柏月不争气地哽咽了起来:“我做饭的时候不小心切到手指了。”

“什么？”

电话被掐断，随机一则视频聊天的提醒出现在屏幕上，柏月立刻点开视频界面。

“月月，你的手指怎么了，伤口深吗，有没有流血，看没看医生？”

屏幕里赫然出现的是哥哥柏昭那张帅气又满满担心的脸。

“挺深的，流了不少血呢，”虽然她知道自己这么说家人肯定会更加担心，但此时她真的不想再忍下去了，就不孝这一次吧，她太需要听到关心的声音了。“不过已经处理过了，现在也不是太疼了。”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小心，保姆休假了，你们可以去外面吃啊，非要自己动什么手。”柏月的母亲一向对她的这个女儿比较严肃，此时也是众人中最画风不对的一位。虽然她没有出现在视频里，但就从声音来判断柏月也知道她妈妈的脸此刻一定非常铁青。

“又不是我非要在家吃的，”柏月小声嘟囔着，她还是挺怕她妈妈的。

“宋唯呢，他有没有送你去医院？”柏昭提到宋唯时脸色非常不好。

不过现在柏昭的手机被箴言夺去了，屏幕上是箴言放大的小脸，柏月并不能看到其他人。

几乎同时，宋唯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手里还端着一个瓷碗，径直来到柏月身边，将瓷碗放到柏月面前的茶几上。

“快趁热吃吧。”

柏月看了一眼，瓷碗里清汤寡水的面条加一个荷包蛋。

她惊讶:“你？”

宋唯微微偏了头，似有些不好意思:“面条做得比较快，你现在应该也饿了吧。”他才不会承认自己只会下个面条呢。

饿，她当然饿了。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碗面，难道是宋唯下的？

显然宋唯的表情已经回答了她。

“哇塞，宋叔叔在给姑姑做饭吃呢。”

就在柏月刚拿起筷子‘战战兢兢’地想尝一下宋唯的手艺时，突兀地，那被她抛到沙发上的手机响起了小女孩夸张的声音。

好吧，柏月忘了她正跟家人视频来着，显然家人已经把他们刚才的对话听了过去。

而箴凝这姑娘已经把手机从弟弟手里抢了过去，正好看到宋唯给柏月递碗筷的一幕。

小姑娘惊讶的声音也将宋唯吸引了过去，他低头一看，就看到柏月手机视频里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不用想，他也知道她肯定就是柏月的那个小侄女柏箴凝了。就是……都这么大了。

“宋叔叔，你还记得我吗，我是箴凝。”

箴凝见到宋唯似乎往她这边看了，立马手舞足蹈地说。

要说起来箴凝虽然才六岁，但记忆这方面可比她这个双胞胎弟弟好多了。上一次她见到宋唯才三岁，却清晰地记得宋唯。

这个好看又刻板的叔叔，浑身都散发着强大的气场。箴凝可喜欢他了，听大人说他是姑姑的男朋友，虽然她不知道男朋友是什么东东，但直觉告诉她一定是件好事。

以至于之后柏月和宋唯分手后，箴凝都非常想念这个叔叔。

宋唯也是第一时间意识到小姑娘超乎寻常的记忆里，他淡淡看了柏月一眼，后者同样有些惊讶。看样子小姑娘能记得他绝不可能是因为柏月在她面前经常提的原因，而柏家的人就更应该不可能了。

他便点了点头:“记得。”

“哇！”箴凝十分高兴。

“那就这么说吧，我先挂上了。”柏月怕箴凝会说些什么童言无忌的话，赶紧挂了视频。

嗯，还不错！

尝了一口宋唯亲自下厨做的面后，柏月由衷地赞赏。

真没想到这个不可一世的大总裁居然也会下面？柏月侧目，不可思议地看了一会宋唯。

“你侄女记忆力不错嘛，”当看到柏月津津有味地吃着他做的面时，宋唯唇角扬起淡淡的笑意。

“她就是个小天才，”箴凝的智商确实比较高，这点前两年全家就都意识到了，比如说对任何事都过目不忘，用‘小天才’三个字形容并不为过。

“就和我一样。”末了柏月还不望加了句令人瞠目结舌的自恋话。

这种时候宋唯至少应该都是冷哼一下的，但出乎意料的宋唯沉默了，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柏月甚至以为他没有听到，又说:“我小时候也很聪明的，虽然不是过目不忘，但最起码再怎么玩成绩都能名列前茅……”

“柏家的人，”蓦地宋唯出声打断了她，“确实都挺聪明的。要不然，当年也不会在政坛上耀武扬威那么久。”

额……柏月刚咽到喉咙里的荷包蛋险些没噎住，宋唯淡淡讥讽的笑意让她只看一眼，就赶紧移了视线。

他总能轻易地掌握说话的控制权，一句话就能让柏月陷入无奈之中。

正如宋唯所言，当年柏家势力在辉煌的时候的确非常耀眼，虽然柏月没有经历过，但从她好容易查到的一些资料来看，最起码风光程度是绝对不亚于现在的宋家和莫家等家族的。

可站得越高跌得就越痛，当年得势时有多么耀武扬威，失势时就有多么惨不忍睹。

就像以前的那位三爷爷，他是爷爷的亲弟弟。柏月对他印象最深的，就是那间十几平米的砖瓦房里，日复一日从收音机里传出的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和满屋子的烟草味。

小时候柏月不懂为什么村子里别的老人都在或放羊割草或在树荫下聊天打牌时，她的那位三爷爷永远都像与世隔绝一样，窝在他那间小小的房子里。她也从来没见过那位三爷爷笑过，他的脸上永远只有茫然和哀愁以及绝望之色。就连三爷爷的长孙结婚时，他都没有出席。奇怪的是家族里谁也没有指责过他，就连他们这些小辈议论他时都会被大人禁止。

年幼的柏月好几次按捺不住好奇，问爷爷为什么三爷爷跟其他人不一样，那时爷爷回她的也只有无尽的叹息和无奈。

“人活一世，谁不想着往上走，可一朝从天堂跌倒地狱，不是所有人都能坚强起来的。月月啊，听爷爷的话，人这一辈子，一定要无愧于心，且知足常乐。”

那个时候柏月哪里能听懂爷爷这番话的意思呢，可说多了，就算不懂，她也潜移默化地记在了心里。

后来她初中的时候，三爷爷被人发现死在了村尾的那间小屋里，据说已经死了两天两夜了，还是邻居从门口经过，闻到异味感觉不对劲才进去发现的。

三爷爷一生神秘而孤独，就连跟自己的儿女都没有什么联系，葬礼上虽然全家都到齐了，但她却分明感觉不到一丝悲伤。

直到她大致了解了家族的曾经后，尤其是查阅了一些资料后，才有些明白:当年家族失势时，三爷爷正是在官场上平步青云的时候，却一下子所有的东西都化为乌有，而且再无翻身之地。这样的打击，可不就是爷爷所说的‘从天堂跌入地狱’。

也难怪在之后的几十年里，三爷爷会对自己的人生如此消极。他的后半生，一定非常痛苦和难熬。

明明梦里，他还是当年那个在官场上意气风华的风云人物，豪车美女、酒池肉林、各种人生巅峰的辉煌。可是转眼梦醒，看到的是阴暗潮湿的一间小房子，与他做伴的，也只有那从不间断的烟袋。

这样的落差，当真除非是心理素质极好的人才能忍受和坚持。

柏月出生的时候家族已经彻底没落，可以说是苟延残喘在南方的那个小镇上。虽然没有经历过就不会有什么落差感，但多少心里还是有些怅然的。

很多次柏月甚至都想过，如果当年家族没有罹难，那么她现在会怎么样？

柏家当年势力辉煌，如果她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那么今天，在某种程度上她是不是会和宋唯一样？

含着金汤匙长大，从小就出则豪车，入则仆人，不用像现在这样，仰人鼻息，战战兢兢。

可终究现实是残忍的，曾经辉煌的家族带给不了她任何的机会和荣誉，甚至还成为她们家族里这些小辈在这个社会上生存发展的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