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二，秋寒渐起，灯色如豆。

慕喻迟、柳沾衣各驭了匹马儿，自山道之上不紧不慢地行着。

青锋剑庄位于嘉州境内，要去那里，便要从三江北归，绕经雅州，再到达凌云山上。当年慕喻迟入蜀之时，游历川中胜景，便曾去那里瞻仰过凌云山的大佛，并在一处客亭里遇见了一位纯阳真人。

“当时这位纯阳真人，硬是拉着我不放，说是要么做他徒弟，跟他去终南山修道，要么就在一个时辰里学会他的一门武功。”慕喻迟信马由缰，回忆着自己早年的趣事讲给柳沾衣听。

“一个时辰？天下哪有这般好学的功夫。木鱼你后来练成了吗？”柳沾衣倒是听得认真极了，忙不及地催促慕喻迟赶紧接着讲。柳沾衣虽仍是绯衣赤足，身上却披了件雪白色的裘衣，想来是她一向居于四季如春的彩云之南，现在却是有些受不住蜀地渐渐变冷的天气。

慕喻迟倒还仍是一身书生打扮，他微微昂着头，接着说道：“是啊，我看那道长使了一套什么天遁剑法，好家伙，给我一年半载怕才是能刚刚摸到门道。所以啊，我就灵机一动，说剑法练不成，心法倒是有可能。”

“心法？木鱼你又在吹牛了，心法内功向来是最难练最要悟性的，你瞧我练了这么久的‘万蛊摧心经’，不还是，不还是……哼！”柳沾衣说着说着，想起自己那日被祸女如同玩物般戏弄，不由心中好一阵闷烦。慕喻迟瞥她一眼，打趣道：“丫头，想什么呢？你看你现在背着的这两个囊袋，天下间还有比你更毒的小圣女么？”

“哎呀！是圣女，不要加一个小字！”柳沾衣听了慕喻迟这话非但没有动怒，反而有些眉飞色舞起来：“木鱼你说的对！我要是能把祸域大妈的毒功也给学会，那不也算是身兼两家之长了吗？嘿嘿，到时候什么‘醉剑生’啊、‘玉龙飞鹰’啊、藏墨派掌门啊……还不是要被我打得抛头鼠蹿？”

“你就直说，其实你只想揍我一个人就好了。”慕喻迟没好气道：“我接着跟你说吧。我告诉那纯阳道长我要学一门心法，那道长笑了笑，说了句‘理当如此’，便开始自顾自的念了起来……”

柳沾衣恍然大悟：“木鱼！你是想凭着好记性在一个时辰里把内功心法的口诀给强背下来？结果那老道长看穿了你的心思，根本就没有给你什么心法秘籍，而是直接口述给你？那你最后算过关了吗？”

慕喻迟闻言，拍了拍胸脯，脸上满是自矜之色：“那可不，道家内功心法都是什么四字真言，七字口诀的，好记得紧。他念一句我便会了一句。什么‘黄气蔽罡，明朝润行’，什么‘云炁东出，五行逐回’，他念完了，我也就记全了。这门心法叫做太羲真气，虽是奥妙无穷，但和我性子不是很合，后来我也没怎么练。要不是那天你躺在地上装死啊，我都想不起来我还会这门内功。”

“你怎么还记着呢！”柳沾衣扭捏道：“木鱼，我以后肯定不会啦！再说了，谁知道你这么聪明厉害，连这种小把戏都看不出来呢？”

“我……我……”慕喻迟一时语塞，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他此时心中所想却全在柳沾衣意料之中，无外乎是那些什么“还不是紧张你”之类的，而按照慕喻迟的性子，想让他把这种话宣之于口，那可真是比什么都难。

眼见暮色四起，两人便寻了处较为平坦的草地稍事休息，顺便吃些干粮打打牙祭。从和府出来，大公子和霖可是给慕柳二人准备了满满一车的厚礼相赠，只是两人却都不爱这些黄白之物，慕喻迟拿了两坛美酒挂在马鞍上，而柳沾衣则是让和霖给她张罗了满满一包各式口味的点心果子，这才不到两日，却已被柳沾衣消灭泰半。

“诶，木鱼。”柳沾衣坐在地上，一双玉足轻轻拨弄着地上生长的青草，她看了看慕喻迟，道：“你还从未说过，你的一身本事都是怎么来的？难道你天天撞大运，走到哪都有人教你武功不成？”

“其实打小就在练的。”慕喻迟轻轻叹道：“但我小时候可不想练什么武，反倒喜爱读书多些。家父便说必须背完两本武功秘籍，才准我看一本经史子集。现在回忆起来，那些秘籍倒是忘得七七八八了，记得的一些倒是都有练过。”

“我还是头一次听你说起你爹爹呢，那你在蜀地呆了这么多年，怎么都不回家啊？”柳沾衣歪着头问道。

慕喻迟苦笑：“家？我本来就不觉得自己有家。我爹打我记事起，在家的时间加起来也不到一年，我娘过世的又早，我基本上就是被左邻右舍给拉扯大的。十七岁那年我攒了股劲，去荆州府参加乡试，落榜以后回家一看，连自家房子都给人烧了。后来我就在中原一带打探我爹的下落，辗转来到蜀地，当时也没想到在这里一呆就是五年多啊……”

柳沾衣听罢，忍不住将身子凑近了慕喻迟，低声道：“木鱼，没想到你也这么惨兮兮的，可你还知道爹爹是谁呢。我就惨了，一出生就被选来做圣女，在我眼里呀，师傅就是我娘，大长老就是我爹……噗，这话可不能让他们听见了！”

“这样也不错，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慕喻迟抬头看了看夜空：“再说了，老头子武功应该好得很，他喜欢忙他的，就忙去好了，总归不会有什么危险。”

“怎么孑然一身了！本姑娘不是陪着你呢吗！”柳沾衣稍稍提高了嗓门，借着话音又往慕喻迟身旁挪了挪。

“三脉夺魁之后呢？你不就要回南诏了？”慕喻迟看了看她，唇角含笑道：若是此行顺利，了却完于前辈的一桩心愿。我还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呢……”

柳沾衣立马答道：“可以做的事情还多着呢！和府的事情还没完，和天王还等着我们去救呢！又或者，我们也去抢那个什么《万寿道藏功》，让本姑娘瞧瞧究竟是个什么厉害玩意儿。又、又或者……你和我一起回南诏……”说到后面，柳沾衣双颊绯红，声若蚊咛几不可闻。

对呀！他还答应自己一件事没做，不如……不如就让他随自己回南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