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么……”龙戬不知该如何作答，这还是他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被人问这样的问题。（若在以往，随手将质问吾者杀掉即可，可如今的身体却不允许我纵横张扬。我该如实回答么？还是随口敷衍过去？）龙戬一时拿不定主意。

正当龙戬犹豫不前、思索如何回答之时，这边少年却曲解了龙戬的意思：“公子是否难以想起过往种种？”

龙戬心中实在是有些脱线，一时倒也想不出什么更加有理有据的回答，索性便顺着梯子下了：“头脑之中朦胧一片，回忆隐约，觉似是而非。”

少年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还“真就是这么回事”，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龙戬亦未多加思考，为演得像一点更是故意沉默不语。一时间两边都无话可说，场面颇有些冷。纵然少女聪敏过人，也排解不了这沉默的暗河。

”哼！”冷哼声骤然响起，有高瘦黑衣老者走进屋内。“自以为给出这样荒诞的说辞我等就会轻易相信？小子，莫要将我堂堂墨家视作挡箭牌！”他行至少年少女身前微微躬身道：“小姐，少爷，老夫愿亲自一试，以探其所言虚实。”

少年明显有些犹豫，少女则面色依旧，似是不置可否，只是幽幽开口道：“小心寒毒。”

老者哑然点头，旋即逼近龙戬卧榻：“老夫冒犯。”其气力灌注右臂，右手食指中指点向龙戬头顶百会穴，冰凉气流携带淡淡杀伐气息自百会、四神一带逼入。老者自以为一套动作急如闪电，行云流水，殊不知在龙戬眼中却是慢如龟鳖。

（区区蝼蚁也敢于吾处造次？若非顾忌人族势力情况未知，吾必当场将尔格杀！）龙戬封闭神魂存在的泥丸宫，故作混沌痛苦状，简单伪装免得伤害老者那初具规模的精神力。炼魂之人以精神为基，魂力为梯，神魂为峰。龙戬于老者，犹如山峰于石砾。只是龙戬向来非心善之人，做事赶尽杀绝，睚眦必报。宫内神君暴跳如雷，龙戬则不动声色将浓郁杀意融于老者精神力中，七日之后，其必将因杀气迸发，走火入魔而死。

老者本领微末，纵然反复探查，也只觉其脑中混沌一片，找不到丝毫破绽；又因小姐少爷在场不敢暗中耍些手段，只得收了功力，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开。“小姐，此人说辞不似造假。老夫不便多说，其去留由小姐定夺。”老者向少女躬身抱拳。

龙戬心中却是一动，再看屋中人员排列：少年少女站在众人中央，周边共围有七人，可少年少女连同周边人员之间却隐约有着一条沟渠将两波人分开来。少年连同身边四人，少女加上身边三人，而老者明显是站向少女那边。

（党派之分么…此人虽一介女流，且身为大家闺秀，却能放下身段收束势力，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少女在龙戬心中地位陡然上升几分。毕竟龙戬一直以来都反对当今的重男轻女之风，强者为尊不论男女地位是龙戬一直以来的信条，可惜自轻自贱者从来不在少数。（如此看来方才令己方护卫跟随医师离去，也是对其不动声色的争取了。不得不说，好手腕。）

龙戬再看少年，（为人敦厚实在，城府不深，武学天赋与现今实力皆高于少女。然气息略为虚浮，应是揠苗助长致根基不牢。心性难能可贵，然终无法于乱世立足。）

“既然失忆之事为真，其余事情先不纳入考虑范围之内。公子暂且在此好好养伤，有事吩咐下人即可。”少年振袖抱拳。“在下有他事处理，这便告退了。”

“小女墨嫣，家兄墨弘。”已跟随少年行至屋门的少女忽然扭头开口。原来一行人忙于失忆之事，竟连自我介绍也给忘了。龙戬与少女墨嫣对视片刻，觉其双目仿佛两眼深潭。

（为何？这样有意义吗？）龙戬轻叩胸口，那里有心脏坚如磐石。凭其口音打扮大致可以推断这里是人族辖地。流离人族，本当第一时间亮明无上身份，即刻寻找忠心部下，进而回归神兽众，处理叛贼，集中全部力量寻求破阵之道。无论于情于理，这都是最佳的选择。可是自己却……

（被几个叛贼扰乱了心神么？）龙戬明白，迄今为止伤疤层层叠加，诅咒言犹在耳，可自己依旧活蹦乱跳；但唯独这次手下信臣精卒的背叛真正地叩动，不，是叩痛了他的心。

（事到如今，且如此前行一段，余下之事他日再做定夺。）龙戬打定主意。（反正原本就无事可做，那般句句称朕的日子也早已倦了。）

胡思乱想毕，龙戬迅速安定心神，双手结印交于脐下丹田处。四肢百骸中沁入真元皆缓慢剥离，小心回避被冻作坚冰的经脉，于体内呈小周天循环往复。有氤氲碧气自毛孔中逸散而出，修补着身体的损伤。连续几个周天，龙戬“哇”地吐出一大口淤血，气血已是通畅了许多。

四象之中东方青龙主木，为帝王象征，向来是地位高于作用。可由于当代青龙龙戬过于强势，青龙原本的职能反倒逐渐被人遗忘。青龙一脉真元本就是治愈系，其疗伤功效远超其余类型。龙戬此刻先以微弱真元温养创伤，日后辅以他药，即使是这种程度的重伤，也绝无威胁生命的可能性。

说到伤势，龙戬倒是有些由衷地感谢这几位叛贼。贯穿伤和擦伤提醒他要掌握好闪躲的的范围和角度，淤肿青紫告诫他要采取适当方式去承受和格挡……每一次受过的伤，将来都会成为敌人通往死亡的道路上的青石方砖。

其实按照木属性真元自身特性来看，龙戬本不应该这么强的。可在总是能打破桎梏，视规则如无物的龙戬身上，常理是行不通的。过往青龙为配合木系真元生之特性专修生之法门，可龙戬偏偏生中遇死，以死入生，走无情道，炼就王权之心杀戮之域，深谙生死轮转两极相化之理。其路径可以比作这样：树木充满生机，断其枝丫，削以为杆，辅之以镔铁、尾羽，即成箭矢。箭矢即可用于剥夺性命。

以生入死，以死化生，生死轮转，相依相斥。龙戬早已到达这样的高度。

可直到自己到达这种境界，龙戬才彻彻底底地察觉到，他与自己的强敌之间有着多么遥远的距离。

虽不至天地云泥，却亦胜似地垒崇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