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29、不悔
作者:快绿居士      更新:2019-09-10 20:44      字数:3460

少年见对方拿出了两枚银币放在自己的摊前,便有些疑惑不解地看着他,等他开口。但眼前这个将全身隐匿在兽皮斗篷之下、明显散发着与常人气场不同的人放下钱后,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开口说话。少年等了片刻未果,便只好先开口说道:“如果是找我代写书信,两枚铜币就足够了,阁下不需要给这么多。”

那人闻言,轻轻摇了摇头。

少年见状,猜到了端倪,便笑道:“那阁下难不成是来找我算命的?”

那人轻轻点了点头。

“那些都是市井流言瞎说的,阁下不要当真。我真的不会算命!阁下如果有事,还是想别的办法吧,不要耽误了自己的时间。”

因为少年帮助张婶顺利找到孩子的事情,这几天便有市井流言说他会算命。光是今天上午,便有好几个人信以为真地来找他,但即使对方愿意出很多钱,都被他婉言拒绝了——因为他真的不会。

那人闻言却没有丝毫动作,仍旧站在原地。少年感觉到他在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还感觉到了一种带着玩味的审视。少年不知道眼前这人是真想找他算命,还是在拿他当消遣,他觉得后者似乎更多一些。

于是他便又开口笑道:“所谓街头算命,其实大都只是一种融合了察言观色和言语之术的骗术,哪有真正的能算到过去和未来的能力。阁下还是把钱拿回去吧,我真的不会算命!”

说完,却见那人仍然没有离开,反而又拿出了两枚银币,轻轻放在他的摊上。少年见状便有些哭笑不得起来,又仔细地观察了一遍眼前之人:他的脸被兜帽遮住,即使是大白天,他的表情也看不真切;虽然散发着与常人不同的气场,但从他身上却又几乎感觉不到武者的气息;而他身上的玄色兽皮斗篷,似乎是集百兽的腋下皮毛织就而成,总之一看就知道是稀有之物,想必非常贵重。

少年想到:这人大概是哪家的富贵闲人,因为实在闲得无聊,所以才来找自己消遣时间吧。

如此想着,少年便有些无奈地笑道:“阁下倒也是个执着的人,那这样吧,您先把钱收回去。我呢,反正也没有生意,就当做是和街坊之间随便闲聊吧。要是说得对了,解开阁下一些疑惑,就全当是我运气好;要是说得不对,阁下也不要怪罪我。这样可好?”

那人仿佛同意似的轻轻点了点头,却没有把钱收回去。

少年见状,知道这人虽然成心的,但也算有几分诚心,便问道:“那阁下想找我算什么呢?”

那人仍旧没有开口,只是继续用玩味的眼神看着少年。

“……不会是连这个都要我自己‘算’出来吧?”见那人还是没有开口说话,少年表情有些僵硬地说道。

那人便像捉弄似的又轻轻点了点头。

少年顿时有些又好气又好笑起来,只觉得这人真是个怪人,而且是个很会给人找麻烦的怪人。但少年虽然从他身上感觉到一些玩味的心态,却并没有感觉到他有嘲弄之意,他只是风轻云淡地站在原地,不说话而已。

少年觉得不好就这样赶他走,便只好单手支颐继续打量着眼前的怪人。然而看不到表情,看不到穿着,所有与他有关的信息,都笼罩在斗篷之下,让人根本无从观察。只是刚才他拿钱的时候露出的那只手,明显是人类的手,而且虎口有厚厚的老茧——他应该是一个常年练武之人,但少年却又在他身上感觉不到任何一丝武者应有的气息,这也让少年觉得十分矛盾。

他皱着眉头思量许久,仍旧没法找到突破口。也不怪少年,只怪这着实太难。而那人见少年迟迟未能开口,只当少年无计可施,便微微一鞠躬,也不把钱拿走,转身便欲离去。

“阁下请留步!”少年思考许久,这时终于忍不住开口。

那人闻言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想看看少年能说出什么。

“行于闹市,却孤身一人;虽为人类,却隐匿于兽皮斗篷之中。困扰阁下的,想必便是这件兽皮斗篷吧?或许让阁下困惑的是:该继续穿着它,还是脱下它。”

话音刚落,少年便感觉到一股有若实质的庞大杀气死死锁定着自己,让他呼吸为之一滞,连心脏都仿佛停住不再跳动,脸色和嘴唇瞬间发白,冷汗不断从额头滚落。而眼前那本来风轻云淡般的怪人,突然间散发出惊人的气势和杀意,如变成了一只欲择人而噬的巨大凶兽,死死地盯着他。

只是那人马上就发现了自己的失态,瞬间收回了杀气,少年这才得以恢复呼吸。他用力地深呼吸几口,便说道:“是阁下自己来找我,然后非要我算命的。”

那人想了想,大约觉得的确是自己太多疑,然后仿佛为了表示歉意般,又掏出了一枚金币放在了少年的摊上,然后用手轻轻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少年见状,知道自己猜中了那人的心结所在,便继续说道:“昔年人类与兽人同处中原大地,当时一个兽人国家里有一位天下闻名的兽人将军,因为君主嫉恨他功高震主,便设计灭他满门,只有他孤身一人逃了出来!后来他逃到一个人类国家,而那里的君主是一位明君,不仅不嫌弃他兽人的身份,还重用他。于是他知恩图报,一生为那明君征战四方,打下了大片的疆土,最后更带兵灭了自己的祖国。晚年弥留之际,该国的史官们如实记录了他一生的丰功伟业,也如实记录了他‘降臣’、‘灭祖’等事实。那明君因感念君臣情谊和他的劳苦功高,便命史官们对此修饰一番。史官们不从,明君便在大殿上杖责他们,想使他们就范。史官们还是不从,明君便大怒,欲以宫刑逼之。那将军本已卸甲在家,听闻这事后,便进宫面见君主,直言劝谏道‘大丈夫为即为矣,又何须文过饰非!回望吾之一生,自觉所为皆问心无愧,吾不悔’。”

说到这里,那少年站起身来,向那人抱拳说道:“阁下武功远超常人,却又能内敛到有而还无的境界,有这种力量和心性的人,皆不会是寻常之辈,想必阁下是有一番大作为的人!我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不敢给阁下什么建议。但望阁下他年回顾生平所为,能问心无愧,不悔便好!”

那人闻言,立在原地沉思片刻,最后走上前来,将摊上的钱币都收了回去。而后,将左手常年带着的一枚上有四爪龙纹的玉扳指脱下来,轻轻放在了少年的书信摊上。

少年见状,低头赶忙拿起那玉扳指,想要还给那人:“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但抬头再看,摊前竟已杳无人迹。

少年回过神来,只好又看了看手上的玉扳指,然后随手把它丢进了身后的背包里,不觉得自己得到了多大的便宜,反而有些无奈的笑道:“我只是一个没用的书生,却给了我这么贵重的东西,这不是让我容易‘怀璧其罪’嘛?真是个爱给人添麻烦的家伙!”

傍晚,少年收摊。今天一天都没有生意,少年准备离开这里,到下一个地方去。这时,只见一个衣服上打着补丁的中年妇女笑着打招呼道:“小成啊,收摊啦!”

“是啊,张婶。”少年笑着回应道,“这里已经没有生意,我打算到下个地方去。和张婶你说一声,就当是告别了。”

“你这就要走啦?!”张婶脸上露出不舍的神情,但毕竟只是萍水相逢,不好留人,便说道,“那你等我一下!千万要等啊!”

说完,她急冲冲地往家里跑,片刻后拿出一个较沉的包裹来,硬塞到少年手中:“拿着这个,路上吃!”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收下:“这怎么好意思!再说,张婶你家里也不富裕。”

“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要不是你,我家孩子都不知道会怎样!”张婶说道,但脸上又露出很不好意思的表情,双手下意识地搓着身上的衣服,说道,“就只是家里老母鸡下的鸡蛋罢了,家里穷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你可千万不要嫌弃……”

少年见状,便笑道:“哪会!刚好我这几天嘴馋想吃鸡蛋,可巧你就给我送了一大包裹来!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张婶闻言,终于不再感到局促,笑道:“要是哪天回来了,记得和张婶说一声,张婶到时候再给你煮鸡蛋吃!”

“欸!”少年应道。突然,他想起了包里那枚贵重的玉扳指,便想把它赠送给张婶。但又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那么做。因为他知道施舍容易,如何施舍却不容易。少年想到:还是等以后再遇到那人,把它还给他罢。

他回到自己的小客栈,收拾好行李,吃了晚饭,便离开开阳城,往它附近的乡镇行去。刚走出城门,少年便察觉到身后有几个人鬼鬼祟祟地跟着自己,又走了一阵,身后却反而没了动静。少年便也不再理会,专心赶路。

罹默立于路旁,他的身边躺着几个像混混的人。他看着少年渐行渐远,而后转身也向着危月燕平原的方向,如轻风般消失于原地。

深夜,黔布立于军帐中,只听见一阵风响,他心中便一阵欣喜。

“老师,你回来了!”

罹默轻轻地走到黔布身前,又随意地看了看他在行军地图上的勾画。

“弟子知道老师在那个地方设了埋伏,所以正在引诱戾烈大军往那个地方而去。”

罹默点点头,又用手轻轻拍了拍弟子的肩膀,似乎很满意。然后他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支颐陷入了沉思。

黔布知道老师是在沉思,但他从来都不知道老师思考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