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老者的带领下，上了一条长年累月走出来的山间小道。花了些功夫后，见小道的尽头，一片不高的断崖下，两颗高耸的松树间，赫然立着一所木墙草房。

“二位请吧。”老者将二人请进去坐下，点上松油灯，又在墙角的火坑里加了几把柴火。屋内明亮后，姜小九看清这间客堂陈旧，墙面泛黄无挂物，三煽小门连着三间卧房，没有厨房灶头。

“寒舍简陋，招待不周，喝碗热水吧。”老者取下火坑上挂着的漆黑土瓷水壶，倒了两碗热水给二人。

南羽堂毫不客气，一饮而尽。姜小九则再三道谢，喝完后递上那两只刮了皮的兔子，道：“多谢前辈留宿，贸然打搅，身无他物，这两只兔子就当见面礼，万望前辈莫要嫌弃。”

“哎呀，亲娘啊，受不了了。”南羽堂捂着额头低头暗骂，一脸的鄙夷。

老者并未拒绝姜小九的好意，直接收下，这倒让南羽堂感到亲和了不少，开口问道：“前辈独居这深山之中，实在是不简单啊，可否赐教名号，让我这傻小兄弟也有机会开开眼界嘛。”

老者笑道：“这位道长客气了，小老头自幼居在这山中，没什么名号。”

南羽堂不信道：“得，前辈在咱俩个后生小辈面前，就莫要这般谦逊了嘛。方才我这傻小兄弟自报名号，前辈听闻武神殿和两仪观两大门派，竟毫无波澜，试问除了世外仙人，有几人能够这般？”

老者哈哈笑了起来，道：“小老头虽从未出过此地，好歹也听山下乡邻和过往行人说起过，武神殿和两仪观乃正道大派，都是为了苍生谋福，这是好事，小老头有什么好吃惊的？”

南羽堂没想到老者会这样反问，句句在理，倒让他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南羽堂好歹也算是老江湖，并未无话可说，继续追问道：“前辈抬爱了，这都是我两派的本分，只是进了前辈的门，咱两兄弟总不能一直前辈前辈的叫吧？贫道觉得始终不太有礼。”

老者：“哈哈哈，说的是。只不过让道长见笑了，小老头真不知自己姓甚名谁，故里何处。只因小老头一直在此地砍柴为生，这山下的乡邻都叫小老头老樵夫，二位若不觉得名贱，也就这么称呼小老头吧。”

“啊？不会吧？”姜小九脸上挂满不信。

南羽堂则觉得很正常，若是老樵夫有心隐瞒，也问不出什么，索性不再怀疑。笑道：“如此说来，前辈倒是和咱兄弟俩一样，都是无家之人，实在是缘分。”

“哦？那真是巧了，都是无家之人啊。”说罢老樵夫笑得更大声。

南羽堂也跟着大笑了起来，只有姜小九愣在一旁，这本是一件大不幸之事，得有多大的心或者看得多透？眼前的一老一少才能笑得如此开怀。

反观自己，深人静之时，每每想起自己的身世，无不辗转反侧，潸然泪下。

南羽堂见姜小九有些神伤，拍了下他的头，道：“干嘛啊你？”

姜小九道：“没，没什么......前辈，可否借火一用，我兄长已有一日没有进食了。.”

“哦哦，怠慢了，小老头这就给二位准备。”说着，老樵夫起身做饭。姜小九执意搭手，老樵夫拗不过，只得让他打下手。

“唉......”望着姜小九忙来忙去的样子，南羽堂看到了自己曾经那无助的身影，一时出神陷入沉默。

时间并不算长，老樵夫将一只兔子炖汤，一只兔子碳烤，又弄了几个素菜。谈不上丰盛，但绝对是香味四溢，秀色可餐。

“哎哟，前辈好手艺，这段时间吃我那傻兄弟烤的东西，吃得我都快吐了，还是前辈这香，贫道就不客气了。”南羽堂边说边扯下一只烤兔腿，三两口撕咬尽兔腿上的肉，完了还不忘来回吸允几下。这吃相看得姜小九莫名的郁闷，心想我之前烤得那些有那么差吗？

“前辈，您也吃啊。”姜小九见老樵夫只吃粗饭素菜，以为他作为主人在礼让。

老樵夫摇摇头，道：“你们吃，小老头自幼不占荤腥，闻不惯那味道，还是这白米饭香。”

“哦，那晚辈就不客气了。”姜小九早就饿得发昏，不再客气，吃相倒是比南羽堂好看一点。

饭后，老樵夫给二人安排了一间房，说自己习惯了饭后睡觉，就不招呼两位了，随后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二人吃得有点撑，暂无睡意，为不影响老樵夫，来到房外闲聊。

姜小九感叹道：“二哥，这位前辈真是客气，一点也不担心我们是坏人，不但留我们夜宿，还放心的先行歇息。”

南羽堂淡淡道：“你不懂，傻兄弟，放心是一点，实力才是他不担心我们的前提。”

姜小九疑惑道：“我怎么没看出来啊？他有多厉害？”

南羽堂道：“有多厉害我还真看不出来，但我可以肯定，这位前辈绝非歹人。他内心毫无杂念，一瞬一息无不与这山中万物相呼应，俨然做到了天人合一。不信你看看四周，多少双猛兽的眼睛盯着，却没有半点杀气。”

姜小九睁大双眼朝四下仔细的查看一番，的确有不少绿莹莹的亮点，一动不动，偶尔闪一下，好似一个个侍卫在守护主人。不禁惊呼道：“二哥，这是何故？”

南羽堂神秘的笑道：“想知道吗？告诉你，这人的气息一旦与天地之气融为一体后，不管是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在它们的感应中，你就它，它就是你。这就是“天人一体，万物同根”的境界，这可不是修为高就能做到的。因此，与其说是这位前辈不担心，不惧怕我们，倒不如说，是他根本就知道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在想些什么。”

姜小九想了良久，若有所思道：“‘天地一体，万物同根’的境界？二哥的意思是说，这位前辈会读心术？还会控制这些猛兽？”

南羽堂点头道：“嗯，也可以这样说，道理一样......个屁啊。哎呀，我都说得这么明了了，你还不懂？”接着反手一个脑嘣，弹得姜小九直呼好疼。

南羽堂又道：“真是怕了你了，我再说简单一点。所谓“天地一体，万物同根”的境界，就是融于天地，万物不分彼此。拿这位前辈和这座大山来说吧：这位前辈呢，早已和这大山里的一切做到了心灵相通。这大山里的一切呢，也把这位前辈当做了自身的一部分。就好比你可以通过你的五官探索万物，这位前辈呢，可以通过这座山里的一切，发现这山里的一切。说得再再再简单点，这位前辈，就好比是这座山的化身，因而他才会一开始就发现我们。这四周的野兽呢，也因此对他很亲切，不但不会伤他，反而会保护他，懂否？”

姜小九一字一句都仔细的听在心里，勉强理解了，惊道：“这不成仙了吗？”

南羽堂道：“差不多吧，只是方才我突然发现，这位前辈的命相？没道理啊？算啦，明日再问。”刚说完南羽堂就打了个哈哈，白昼一直在赶路，此刻也有些困了，道：“行了，傻蛋，我要睡了，你要想多待会没问题，但一会别吵着我，不然揍不死你。”

姜小九追问：“二哥，你说的命相，到底是个什么命相？哎，二哥，你怎么如此称呼小弟傻蛋？”

南羽堂前句不答，只应后句：“你本来就是傻蛋一个，嗯，这样叫没毛病。”

姜小九挺无语的，不过没有半点意见，虽说南羽堂总拿他开玩笑，却和在武神殿受到的那些嘲笑不一样，这完全就是两个好兄弟之间的调侃。

嗷呜......

此时，远处传来一声狼啸，接着又是一阵夜风“哗哗”作响，姜小九不禁打了个摆子。这四周无数双绿汪汪的眼睛，令他越看越怕，忙转身回房，不再瞎想，倒头便睡。

“老祖宗，老祖宗，老祖宗救命啊。”次日，迷迷糊糊中，姜无恏被几声呼救吵醒，睁开双眼，见到几缕透窗而入的日光，才觉天已大亮。

不一会，姜小九醒来，伸了个懒腰，见房间里只有他一人，忙起身着衣，来到屋外。见一个白发的老翁正焦急的和老樵夫在讲些什么，南羽堂则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站在边上看着热闹。

姜小九走进，才听那白发老翁道：“老祖宗，我那小孙儿在外地被人无故砍伤，眼见拖不过今日，还请老祖宗救我小孙儿一命。”

老樵夫倒显得不慌不忙，听后一语不发，只转身进屋拿出一大一小两包东西后，才关切道：“你且放宽心，你小孙儿是个好人，老天不会亏待他的。这包小的你熬汤与他喝，大的捣碎外敷伤口，多加休养几日，很快便会好的。”

白发老翁忙跪地作揖，献上一包大米，道：“多谢老祖宗，多谢老祖宗，这点心意，还请老祖宗收下。”

老樵夫也不推辞，接下大米，道：“山路难行，我找个朋友送送你。”说罢拍拍双手，不知从何处窜出一只六尺来高的巨猿，转眼蹲到老樵夫跟前，吓得姜小九退后几步，惊叫一声。

巨猿一张似人非人的脸很是骇人，虽露着两根獠牙，却在老樵夫身前显得很是乖巧。老樵夫轻拍一下它的头，道：“去吧，送他到家就赶紧回来，切莫在山下捣乱。”

那巨猿轻呼两声，不住点头，将还在不停道谢的白发老翁背到背上，一溜烟的消失在三人眼前。

姜小九看得下巴都掉了，半响没回过神来，被南羽堂拍了一下，才平复了难以言表的心情。不由得感慨：果真是个仙人，有未卜先知的本领，提前准备好了药材，还能与兽类言语，这次又开眼界了。

南羽堂一点也没大惊小怪，这种事对他来说早就见怪不怪。只不过昨日初见老樵夫时产生的疑惑，迫使他直接问道：“前辈，方才听这老者叫您老祖宗，想必前辈也度过了上百个春秋。不过恕贫道无礼直言，贫道修道十几年，虽说道行不够，也勉强能观相查命。看前辈这命相，并非长寿之人，应该活不过二三十载，不知前辈到底师承何处？竟能逆天改命？”

姜小九并不太明白南羽堂所说之语，只是好奇老樵夫的年纪，跟着问道：“对啊，不知前辈今年高寿？那老者竟叫您老祖宗。”

“我的娘哎。”南羽堂一脸活不下去的神情，道：“在前辈面前，你能不能别丢人现眼，问点高深点的问题可行？”

“......”姜无恏不懂什么才叫高深的问题，一时无语。

老樵夫则大笑着对南羽堂摆摆手，道：“无妨，无妨，问题不在高深，有就说出来，总比憋在心里面要好。”

南羽堂无趣道：“呃，是贫道小气，让前辈见笑了，如若前辈方便赐教，贫道真的很想长长见识。”

“说来也无妨，小老头还是先回答这位公子的问题吧。”老樵夫对着姜小九温和道：“小老头也记不清自己活了多久，只记得与那老翁的太爷爷，打小就在这山中砍柴，因此他叫小老头一声老祖宗。”

姜小九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道：“啊？前辈真是高寿，快赶上侯爷和几位堂主了。”

老樵夫只是轻笑几下，朝南羽堂摇摇头，道：“至于这位道长的问题，小老头还真答不上来。在孩提之时，小老头的父母从一高人口中得知，我天生命弱，魂魄不聚，活不过二三十载。起初，小老头的父母并不信命，为小老头四处求医。奈何毫无回天之力，到韶年时，父母无奈弃之，将小老头遗留在这深山之中，自生自灭。不过好在上天眷顾，小老头才一直活到至今。”

“那前辈就没遇到过什么高人？或者有什么特殊的际遇？”南羽堂还是不太相信。

老樵夫仍旧摇摇头，道：“小老头自来到这深山之后，除了山下的乡邻，没有遇到过任何特殊之人，更没有经历过什么奇怪之事。道长若是还不相信，小老头也不好再多言。”

南羽堂点点头，若有所思道：“贫道相信前辈没必要隐瞒，如此看来，是前辈打小的经历，让您看透了生死。又身处在这远离尘世的深山之中，内心无染，无形之中参透了生命的真谛，达到了‘天地一体，万物同根’的境界，贫道也只能这样猜测了。”

老樵夫同样点头回应：“或许吧，小老头虽不知何为‘天地一体，万物同根’，但在小老头度过的这些岁月里，与草木同吸甘露，与兽禽共栖山林，早就把自己当作了这大山的一部分。这世间万物又何尝不是如此，只要彼此无欲无求，以诚相待，别无二心，就没有什么是相处不来的。”

南羽堂听后叹道：“难得啊，难得，道理谁都懂，可越是简单的道理，越是没有几人能做到。古往今来，能达到如此境界之人，寥寥无几。估计当世，也只有前辈一人。贫道能遇上前辈，实乃此生大幸。前辈，请受贫道一拜。”

南羽堂由衷感慨，对着老樵夫行了一个道家大礼。姜小九听得不知所云，但见一向玩世不恭的南羽堂此刻如此恭敬，也忙跟着行礼。

老樵夫道：“道长抬爱了，小老头实不敢当。不过说到奇怪之事，小老头刚想起来，最近这山中，倒是有那么一件。”

老樵夫话锋一转，惹得二人十分好奇，齐声问道：“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