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俱是红透半天好夕阳
作者:横马竖刀      更新:2019-11-13 23:40      字数:4359

呼噜头笑了笑,虚弱的声音中却有着豪情万丈:“我要秉承圣人之言,教万民,化蛮野,让荒奴人心向善。”

周南双眼弯成了两个月牙,笑道:“好!好!好!”

呼噜头看周南连说了三个“好”,皱起眉头,有些警惕,说道:“虽然是你大宋的圣人之言,不过大宋若以为如此便高荒奴一等,荒奴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荒奴的剑不会放下。”

周南笑道:“若真有那一日,大宋荒奴会亲如兄弟,又怎会大动干戈?”

呼噜头凄凉一笑:“说这些又有何用?”

周南与呼噜头畅谈一日一夜,从大宋荒奴结怨说到圣人之言,越说越是相投。呼噜头的生机渐渐消逝,直到他想要闭上双眼的时候,却突然想起了队长的一句话来。

呼噜头挣扎着,看向周南。周南柔声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呼噜头长叹一声:“我曾经的队长说过,大宋人对于荒奴人,从心里是看不起的。其实我也能感受到,不管是大宋的好人还是坏人,对待荒奴人都不是用人的方式去对待。”

“嗯?此话怎讲?”

“善人看我,仿佛看受伤的小猫小狗,抚我皮毛,以为宠物。恶人看我,仿佛豺狼虎豹,刀剑相加,以为猛兽。却独独无人认为我是人。”

周南一愣,默然不语。

呼噜头突然之间心思澄澈,往日悉数浮上心头:“大宋人自认为是天朝上邦,视我荒奴为蛮夷。虽然荒奴文化不彰,的确是蛮夷是了。昔日,你们大宋的前朝,视我荒奴的前身为兄弟,我荒奴的前身为你们前朝效死命。你为大宋左相,望深思,不把人当人,何来平等无怨?”

周南皱眉道:“你多虑了。大宋一直将荒奴当作……”

呼噜头打断周南的话,哈哈大笑:“我知道‘奴’这个字在你们宋话里面的意思之后,便全懂啦。不过,也无所谓,反正我要死了。唉,队长……”

周南本来与呼噜头说得好好的,却不知为何呼噜头突然说起“平等”这种事情。良久,周南叹道:“大宋讲究以德服人,荒奴却讲究以力服人,大宋人心里自然看不起你们荒奴。不过,荒奴人心里对大宋又有多看得起么?等你再多了解大宋一番,自然便懂了。”

呼噜头闭着眼睛,默然不应。周南皱着眉头,为民叫了一声,呼噜头依然未应。为民伸手放在呼噜头的鼻子下面,才发觉呼噜头已没了呼吸。

“左相大人,他……”

周南笑了笑,长叹一声:“埋了吧。”

讲到此处,周南停了下来,看向云未。云未挑了挑眉毛:“一个荒奴人心向大宋,而后死去的故事?”

周南点了点头,突然咳嗽起来,用手捂住嘴,再拿下来时,已是鲜血淋漓。

周南看着手上的鲜血,神情一愣,握紧拳头,不动声色用另一只手拿出手绢,攥在这只手中,而后抬起眼,深深看了云未一眼。

云未正在周南对面,看到了这一幕,也是不由得一愣。云未一时未能明白过来周南那一眼的含义,出口想要说话:“左相大人这……”

“且不忙。”周南打断了云未的话。“袁先生也是知道我的谋划的。今日便这样吧,明日我同云将军一同北上,真正见识一下荒奴。”

云未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好。”

周南向为民伸出手,为民一愣,扶住周南,周南趁势站起,又深深看了云未一眼。

云未蓦然醒悟过来,恐怕周南这并非什么宿疾,他疑心自己动了手脚,却又不便明言。

云未送走周南,看向身后的人,一个一个扫视过去,问道:“左相大人看起来,似乎有些疾病,你们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无人应答,梅越更是奇怪的看了云未一眼,笑道:“董先生在此,可算是左相大人有福了。”

董瑜一愣:“没看出来他有什么疾病。我去给他诊治么?”

云未摇了摇头,打个哈哈,便让众人各自散了。帐中只余下梅越,云未叹了口气,问道:“左相口吐鲜血,似乎是中毒,军师怎么看?”

梅越一愣:“中毒?咱们的兄弟下的毒么?”

“唉,恐怕是的。”

梅越沉吟片刻,说道:“他既然能用毒刺杀将军,自然也要做好被用毒的准备。即便是咱们的兄弟做的,也是对将军的一片真心。”

云未点点头:“我自然知道。我只怕,左相的谋划当真是有超乎我等想象之意,我等却反而以为他结党营私,贪生怕死。”

梅越一声冷哼:“沈家向荒奴那里运去的兵器,难不成是纸糊的不成?若这是谋划的一部分,我都要怀疑左相是真真的蠢货了。”

云未笑了笑:“先这样吧。虽然感觉不太好,可是总不能为了既是蛀虫又是仇人的人,去动自家兄弟吧。”

梅越白了一眼云未:“你早已打定主意,还要和我说做甚?”

云未狡黠一笑:“军师这等模样,比正正经经叫我‘将军’之时有趣太多。”

说完,云未也飞速离去,自去寻宁卓和朱青山,还叫梅越一同过去。梅越看着云未的背影,长叹一声,暗道今生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却说周南、为民和袁武一同回了营帐,周南缓缓坐下,为民在路上便感觉周南抖个不停,当下急切问道:“左相大人,这是怎么了?”

“身子一阵阵发冷,袁先生,劳烦一下……”

袁武眉头一皱,伸手搭住周南的手腕,眉头皱得更紧,眼中满含震惊看向周南。

“怎么,很严重么?”

袁武摇摇头,又细细为周南把脉,良久,放开周南,问道:“左相大人感觉身子发冷,是怎样一个冷法?”

“一阵一阵的,仿佛……从身体里面传来的。”

“从……骨子里?”

周南一愣,而后缓缓点了点头。

为民大为震惊,情急之下一把抓住袁武手臂:“左相大人这是怎么了?”

袁武知道为民情急之下举止无当,长叹一声,说道:“左相大人这是中了毒。我初时还不肯相信,不过从脉象和左相大人的感觉来说,的确是中了毒……”

“中了什么毒?袁先生可有解药?”

“为民,不得无礼。”周南低声斥责为民。为民深吸一口气,放开袁武的袖子,不过双眼还是紧盯着袁武,生怕袁武说出一个“没有”来。

袁武长叹一声:“我知道左相大人中的是什么毒,只是并无解药。”

为民长舒一口气:“知道是什么毒便好说了。也不知是何人下毒,莫非是云未么?”

“云将军并非下毒之人。袁先生,这毒……能解得么?”

袁武面色在痛楚中还有一丝尴尬:“左相大人中的,乃是天山飞蚕……”

“天山飞蚕!”为民惊呼,“天山飞蚕不是茅山派的不传秘毒么?为何会出现在左相大人这里?是连珏么?”

袁武的声音有些无力:“连师弟不是那种人。”

“不是那种人?当初袁先生对云未,不也是用了么?”为民有些口不择言。

“为民,放肆!”周南怒声喝道。

为民住了口,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哽咽道:“袁先生,为民一时糊涂,您老人家见谅。左相大人……左相大人……”

周南叹道:“袁先生见谅,为民不懂事。”

袁武此时心中更乱。他素来知道连珏为人,万万不肯相信他会用毒。只是当初自己为了阻拦云未,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派遣清远用天山飞蚕刺杀云未,彼时又讲什么道义了?

念及此处,袁武一咬牙,恶狠狠说道:“我去找三师弟,总是要给左相大人讨个公道的!”

周南连忙拽住袁武,袁武冲得急,差点将周南拽倒下,连忙停住,扶住周南。周南苦笑一声:“罢了。我信得过连前辈。袁先生,这天山飞蚕,还有救么?”

袁武神色一黯,默然不语。周南笑了笑,又问道:“我还有几天时间?”

袁武长叹一声,说道:“云将军也中了此毒,最终却还未身死,应当是找到了解毒之法。我亲自去拜见云将军,定然为左相大人求来解药。”

说罢,袁武头也不回,快步走了出去。

周南一声长叹,看向为民,只见为民双目发红且无神。周南又叹一声:“为民,老夫人在老家那里,你若……”

为民猛然打断,声音颤抖:“左相大人,袁先生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定然会为左相大人拿来解药。有什么事,等好了之后再说吧!”

周南摇摇头,长叹一声,突然打了个冷战,笑着自言自语:“我终于也体验了一把云将军的感受,还的确是不好受。”

不知过了多久,袁武率先进来,后面跟着云未,云未的身后是董瑜,廖霄、周岩也跟了过来。周南笑道:“周某身子不适,惊动了云将军不说,没想到连各位武林朋友都惊动了。”

云未叹了口气:“左相大人且宽心,我曾中了此毒,现如今不也没事么?左相大人近些日子来,有没有接触什么可疑的人?”

周南摇了摇头:“自从来了蓟州,出入都有征北军中之人作陪,倒也没见到什么可疑的人。”

“如此说来,给左相大人下毒的,恐怕便是军中之人……”

为民赤红着双目,想要说些什么,被周南一瞪,只得又咽了回去。周南看向云未,笑道:“没想到云将军如此坦诚,难道不怕周某认为是云将军指使的么?”

云未摇摇头:“若真是我指使的,断不会用下毒如此兴师动众的方式,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左相大人死于我手似的。我想,左相大人也想到这一层了吧?”

周南点点头。云未长叹一声:“云某并不知道何人对左相大人用毒,不过,云某也并不打算详查。即便查出来了,云某也不会为左相大人讨回公道,希望左相大人理解。”

周南笑了笑:“我虽然早已知道是这个情况,不过云将军如此直白说出,的确是让周某出乎意料。”

云未笑了笑,看向董瑜。董瑜松开周南手腕,周岩又上前为周南把脉。云未开口问道:“董先生,如何?”

“看起来的确是天山飞蚕。”

“中毒多久了?”

“不足一日,但也已有半日了。”

“今日清晨么?”

董瑜点了点头,看向周岩。周岩长舒一口气,对着董瑜点了点头,叹道:“的确是天山飞蚕。”

“可能解毒?”为民颤抖着问道。

周岩看向董瑜。董瑜长叹一声,缓缓说道:“左相大人中毒不深,远远不如云将军。按理说,应当好解,但是……”

在场众人心中都是“咯噔”一声。董瑜长叹一声,接着说了下去:“一则,左相大人并未修习内功,真气紊乱,引导不得体内寒气。二则,左相大人虽然剂量较少,不过似乎是从口中直接服用,天山飞蚕扩散得更快于其他。三则,左相大人心肺似乎有旧疾,俺仓促之间未能细看,不过更是阻碍了左相大人真气通达,不利于解毒。”

周南苦笑道:“周某心肺确有旧疾,二十余年未曾痊愈,找过太医院的人,都说只可调养,无法根治。”

“那便是了。当初云将军本身内力深厚,加上先有崔姑娘和俺作为外助,后来周大哥、老赵、老马他们也来了,这才拼去了一身修为,换来了性命。饶是如此,也只是将天山飞蚕之毒死死压制起来,让它多少年间不能作祟罢了,并未根除。左相大人这外界条件,有袁前辈在,自然不是问题。只是……”

众人一片默然,为民早已落下泪来。周南忽而大笑起来:“云将军,我当初决意刺杀你时,却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会栽在这种奇毒之下。”

云未跟着笑起来,忽而又长叹一声:“便冲着左相大人这一份胆气与豪情,云某相信,左相大人不是卖国之人。云某对左相大人的谋划更感兴趣了。”

周南笑了笑,谢过了董瑜和周岩而后说道:“入夜了,多谢各位,还请各去休息吧。明日,周某再与云将军详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