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霸王别姬
作者:明之斌道      更新:2019-09-13 11:37      字数:4487

……

“哼,这暗黑莲皇也太可恶了!”夜幕的星光之下,少女蹙了蹙眉,“你先往下讲吧,渐离哥哥。二爹爹归天以后,你怎么会来到这儿了呢?”

只是听着少女清润空灵的甜声,萧洵便暂时忘了二爹已故之痛。被包裹在芳甜的馨香之中,他不由自主地轻轻笑着:“别急,你听我慢慢说……”

……

日日夜夜霏霏不绝的淫雨,终于止息了向人间的咆哮。骤雨方才止住,天色便已显得晴空万里。久雨之后,山西四方的土丘道路似乎更加清朗,商旅行人也多了起来。

萧洵单人独马行在一天天的夕霞之下,坐骑的身上挂着一个不轻的包袱。萧洵觉得自己现在一定完美地映出了那首元曲: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满目彷徨,踽踽独行。

此日,终行至了一个小山城。萧洵也不知道那小城叫什么名字,他已经完全没有闲心去关心那些东西了。

这个小城没有遭受太原府那么巨大的灾难,虽也受到了丝丝缕缕的影响,但不出几日,街街巷巷又重归热闹繁华。

今后的日子可该怎么办?自己倒是刚刚熟悉了没有马芳哥哥的日子,可是谁曾想过,还没过多久,二爹便也离自己而去了?自己到中原初来乍到,可怎么在这里独自生活下去?

白莲教乱已被官兵初步解决,或是说只是因为白莲教匪已经杀过瘾了,才撤回了本部所在之地。大明政府难道就如此无能?萧洵心中有些怨恨地想,难道任白莲教匪在这里烧杀抢掠吗?

眼看已是中午时分,萧洵随便找了个餐馆胡乱往嘴里扒了两口。走出餐馆之后,若问他方才吃了什么,连他自己好像都不知道。

自从没了二爹以后,在繁华的中原街道上,萧洵总是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世外。他根本就不知道有些楼阁是用来干什么的,不知道马饲料在哪里买,甚至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走向何方,就只能一昧的向河南伏牛山赶路。

恰如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先找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把二爹葬在那里吧,”吃罢午餐离开了酒馆后,萧洵自言自语道,“洵儿真是不孝,连二爹的尸体都没有能够找回来。只能做一个衣冠冢了吧?把马芳哥哥在大同给二爹带的几件衣服埋在里面,二爹在天间也好感到亲切一些。”

想到这里,萧洵拨转马头走向了一个路人旁边:“大爷,打扰了。请问这附近有什么可以游览的地方吗?山山水水什么的都可以。”

那位绅士风范的年轻人谦和地笑了笑:“小兄弟,这里向西走一百里的地方,有一座小山丘。山中流经了一条小河。虽然不怎么出名,但环境的确不错。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山中有一个私塾,里面那个老先生稍微有些不通事理,比较顽固。你绕开他们就行了。千万不可与那老先生争执。”

萧洵点了点头:“多谢您了。”要是在之前,萧洵问路之时一般还会跟对方微微聊上几句。但是今天,却再没有这个心情了。

萧洵对年轻人勉强笑了笑,便想要勒马向西行进。但是年轻人叫住了他:

“小孩子,你为什么独自一人在这里骑马呢?爹娘去哪了?听你问的话,是外地人吧?今天可是中秋佳节,晚上可要全家团聚。在八月十五的时候一个人出来,你不会是走丢了吧?”

萧洵强作笑颜:“没有没有,这您放心吧!爹娘最近带我来山西游玩,今日他们有些事,便让我一个人四处转转,一会我就回去了。到晚上,我,爹娘,哥哥,姐姐,还有几位长辈,还要一起赏月呢!”

“哦,是这样,那也真是一个不小的家庭,”年轻人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孩子啊,你可一定注意安全。爹娘啊,可是世界上最……”

萧洵忙又使劲点了点头,未等年轻人说罢便急忙转马绝尘而去。头也不回,甩开马鞭,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似漏网之鱼。年轻人还道萧洵贪玩心切呢。只是他没有发现,在萧洵转身的一瞬间,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中秋那晚,二爹给你买一大袋月饼。看着那圆月,咱们爷俩啊,也聊一个痛快!……”

二爹,曾经说好的月饼呢?曾经许好的通宵月下呢?曾经约好真正共同庆祝的第一个仲秋之夜呢?……今时今日,待昼日已尽,明月初升,您要让洵儿一个人,在哪个小酒馆里对月怅惘漂泊呢?

萧洵好似疯了一般,径直向西几乎是横冲直撞。也好在前方开阔,他便飞驰不止,扬尘不绝,任凭初秋的凛风把泪水吹向了四面八方。

……

讲到此处,萧洵眼望着月色,不禁又双泪流颊,控制不住地轻轻抽噎了几声。

少女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用纤细的手指拂去了他面庞上的泪珠:“渐离哥哥,不要难过了。中秋节这晚啊,没了爹爹,如今不是又有了我吗?澜儿就陪你秉着月光,品着月饼,畅聊直至通宵达旦,好吗?不要再难过了,你再流泪,我也要哭了……”

……

由于萧洵的行路速度极快,没到多久便发现了年轻人所说的小山。向山上行进之途,一阵潺潺的流水之声渐渐传至萧洵耳内,空气中似有一股清香,使得内心异常狂躁的萧洵也不禁慢下马来。

“中原的美景的确比蒙古要秀丽。蒙古给人的只有苍茫雄壮,但中原这才真是唤作优美神秀,”不知何时,萧洵已然学会了自言自语,“把二爹埋到此山里,他应该也会满足了。”

唉,二爹向往了半辈子中原,结果来此尚不足十日便撒手人寰。上天为何如此残忍,为何……

……

“渐离哥哥,你答应过澜儿不再去想这些事情了的!”

“好吧好吧,我不回忆这个了……”

……

越至小山深处,风景愈是如画。但不知为何,这里行人却不是很多。萧洵的心情平缓了不少,用眼睛四处搜寻着整座山中最美的地方。

不知何时,一条小河已映入视线之中。只见那河水清如璧玉,淙淙地流淌绵延远方。萧洵跃下马来,将包袱挂到马背上,慢慢蹲下身来,用手轻轻拂了拂清凉的水流。

就在他又准备自言自语之时,忽听有一阵空灵的说话之声自远处而来,萧洵不由得侧耳细听:

“……霸王,从今以后,贱妾注定不能再侍奉您之左右了。如若还有来世,虞姬一定与大王白头偕老,一日不分,直至地老天荒,再莫别离!……”

萧洵不禁呆住了。听得太入神了,他差点一栽扑到河里去。

难道这是在梦里不成?虞姬?霸王?这又是什么情况?是自己思亲之心太过悲切,以至幻听了吗?

愣了好一会儿,萧洵才缓过神来。目光循声寻去,只见离自己百步之处,竟真有一位蓝衣女子面河而立!离得不近,只可依稀辨得她的手旁泛着一长缕银光,好似是一柄长剑迎阳闪亮。

萧洵尽全力定睛一瞧,只见那女子白面蓝裙,确实如同从画里走出的虞美人一般。他又下意识地看了看河面与对岸,却并没有发现有西楚霸王项羽的影子。那……这虞姬究竟是怎么回事?对谁说话呢?

怀着满心的疑惑,为听得更清一些,萧洵索性把马拴在旁边的一棵树上,自己又向着那位蓝衣女子走近了不少。这回可比方才又看清了许多,唯见那女子头戴银簪,一身天蓝色袍裙自肩垂地,一件海蓝色披风随风飘摇。鬓发似墨,肌肤如雪,五官虽只看得隐隐约约,却已然遮不住她美艳无比,冷艳动人的面庞。

见惯了蒙古糙汉子的萧洵,此时此刻便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双目与双足几乎被定格在了原地,丝毫动弹不得。

“……西楚霸王,今生今世,贱妾虽陪您走了只不到十载,往事却足抵黄粱一梦。十载之间,虞姬陪您登过最宏伟的雄峰,历过最宽阔的江流,打过最辉煌的战争,唱过最悲壮的吟歌,也走过最艰辛的英雄之路……”

萧洵正听的痴迷之时,女子却长叹了一声,随即便已听不见了声音。唯有她的嘴唇却好像一张一合,似在自言自语着。萧洵不禁顿生好奇,便又往前行了数步,只听蓝衣女子又重新高声道:

“……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说罢,女子持剑轻旋几周之后,便将银剑搭在了自己的雪颈之上,一副即将自刎的架势,闭目而立。

萧洵一见这般形势,立刻不顾一切,大喊着狂奔了过去:

“虞姬姐姐,不可以!您可千万不能自杀!项羽哥哥会伤心的!我知道垓下之战,四面楚歌,的确残酷激烈,但您——”

虞姬似乎微微愣了愣,歪了歪头盯着萧洵那关切的表情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不禁轻笑出声来。

“孩子,给你看看这把银剑吧?我虞姬会用它自刎吗?”

萧洵一脸迷茫地接过了那把银光闪闪的长剑,只研究了几眼,便不禁大跌眼镜。那竟是一把假剑!不仅分量尚没有一把匕首重,剑刃似乎都不是金属所制!

“这——”萧洵不敢相信地望着正对他轻笑着的虞姬,斗胆与她凄冷灵动的双目对视了几刻,竟觉得不敢再看,不由得移开了目光。

“那您……虞姬姐姐……”萧洵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您为何……要拿一把假剑呢?您……不是楚汉相争时的人物嘛……为何……项羽哥哥呢……他……”

虞姬忽地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不久前还空灵如若回声的悲音,此刻顿时变得轻甜活泼;而刚才还凄冷的双目,现在却弯的犹如月牙。萧洵不禁重新打量她了一番:一支碧绿色长笛挂在胸前,梨涡似旋,笑靥如花,此时给人的感觉和她刚才那副凄美冰冷的气质再不相符,倒似一位天真烂漫的少女一般。

在萧洵痴痴的眼神中,女子轻轻一解自己的披风,随即俯下身子,用双手掬了一捧清水引向脸上洗去。

不久之后,待她轻笑着扭身转向萧洵之时,方才二十四五的虞姬姐姐,竟变成了十三四岁的少女。褪去了冷艳之色,却又是另一般容貌:

双眸犹若桃花,似醉时好似深潭幽粼,似笑时如同新月弯空;鼻挺犹若玉柱,吸息时好似清气回雪,呼气时如同扑扇流风;唇口犹若轻舟,微抿时好似玉带半掩,娇柔时如同狐尾盘虹。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梨涡浅笑,粉面红颜。仅十三岁之芳龄,虽天真可爱,却已然是楚楚娇容。

看得入了一会儿神,萧洵不住率真直言道:“你……好美……”他于蒙古长大,不懂什么遮遮掩掩,自是想到什么便直接说了出来。

“姑娘,那你就……不是虞姬了?”萧洵轻轻把头转开,忍住不去看她那双如水的明目,“可是……为什么你要扮成……虞姬的模样啊?”

少女笑着拉住萧洵的衣袖坐在了河边,瞬间,一股甜香轻轻围住了萧洵的浑身上下:“嗯……你叫什么名字呀?”

萧洵心中猛地一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涌上心头:“在下……萧洵,字渐离。生于大明,长于蒙古,父母双亡,孤身一人。若有何粗浅鄙陋之处,唯望姑娘见谅。”

“你……说话可别文绉绉的,我刚还觉得你和中原的一些书呆子可不一样呢。你——是从蒙古来的?”燕澜月轻笑着注视着少年,“嗯——萧洵,萧渐离……听着嘛,也确实挺有诗意的。我叫燕澜月,既然有缘分在这里见面了,那不如——我们就算朋友了?”

“那太好了!”

“不过嘛,”少女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我可有一个条件——”

“啊?我……”

“你既然这么崇拜虞姬,那你应该非常非常详尽地了解‘四面楚歌’和‘霸王别姬’这两个故事吧?”燕澜月用一双如同深潭的明眸注视着萧洵,慢慢问道,“我要你仔仔细细地给我讲一遍,好吗?”

“啊,这个不难,”萧洵听罢长长舒了一口气,不禁笑道,“那我也算班门弄斧了,对吗,虞姬姐姐?”

“别贫嘴了,快讲吧,快点……”燕澜月有些急切地催促道,倒好像从未听说过这个故事一样。

萧洵却丝毫不急,伴着微风与清波,他笑着轻轻开口道:

“亦余心之所向兮,虽九死其尤未悔……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