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黄金沙滩(二)
作者:红色哥萨克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438

马头镇捕头齐勇正是人生春风得意时,化一百两买了捕头当,用三十两买了白家闺女做小妾,收三百两放跑包家三个私盐贩子,得五百两了结李财主的人命官司,近来没有一件事不让齐勇高兴的,他想不快活都不行。

“齐捕头好。”

“齐捕头巡查啊!”

听着镇上百姓的奉承讨好声,看着他们敬畏羡慕的眼神,齐勇就觉得自己非常了不起,走起路来更加抬头挺胸。

“捕头,我们去颜家坐坐?”跟在齐勇身边的捕快古小根建议说。

马头镇颜家是第一大户,有庄园三处良田千亩,马头镇上颜家宅子占地近百亩,庭院数十处,花园假山水池,一应俱全,真正颜家人不过三十多人,有弟子门徒百余人,家丁丫环下人二三百。颜家人跺跺脚,马头镇就得摇三摇。

颜家的发家历史并不光彩,贩私盐起家,而后又与长江水路上水匪有不清不楚的关系。转做水产粮食布料等正当生意也就是近十多年的事情,颜家人一直保持着浓厚的江湖亡命的气质。

一个小小的捕头在颜家人眼里自然算不上什么角色,不过为了行事方便打发他几根肉骨头也无不可,反正颜家人家大业大又有江湖仗义疏财的古风,既然打发了捕头,随行的捕快,颜家人一般亦不会失礼。

白花花的银子没有人不爱,何况来得如此轻松,捕快们一跟随捕头上街就旁敲侧击促使捕头去颜家,骨头啃多了,都全然记了颜家是什么人家。

“坐什么,找死啊!”齐勇气势汹汹了凶了古小根一声。在内心中,齐勇并非不想去颜家坐坐,弄两个银子花花。可前二任捕头一月间连续暴毙的例子,让齐勇头脑清晰了很多。一个山路湿滑坠崖身亡,另一个醉酒淹死在小溪里,这荒谬的事连马头镇最老实的百姓都不信,更不要说别人了。齐勇估计多半是两人去颜家坐得太多了,他是绝对不会再犯这个低级错误了。

颜家大门口摆着一对威风八面的石狮子,同时八个雄壮结实的家丁神气活现守着。

齐勇带着古小根有点绕着颜家走的味道。

“齐捕头,古捕快,那阵风把你们吹来了,来来来,快进来坐坐,等会我给您俩上二碗八宝鱼汤,头锅熬的。”麻辣风骚略带两分姿色的“徐记”饮食店的老板娘徐寡妇大声说:“三江,三江,快给两位捕爷先烤几串鱼来开开胃。”

齐勇古小根两人并不客气,喝一碗“八宝鱼汤”补补身体,吃几串烤鱼,正是他们巡查马头镇的重要内容之一。

懒洋洋倚在门柱上打盹的傅三江听见徐寡妇的催促,不耐烦打了一个哈欠,起身拔旺炭火,准备给二位捕爷烤鱼。

“这不是有现成的吧?”古小根伸手抓向挂在烤炉边烤得香气四溢正滴着鱼油焦黄的烤鱼串。

“别动!”傅三江神情不悦,架开他的手冷冷说:“这是给五小姐烤的。”

驳了面子,古小根大怒说:“什么五小姐…”

“小根,闭嘴,你不要命了。”齐勇厉声说。

一个冷颤,古小根将所有话都咽了回去,齐勇极时喝止,他马上想到颜家的人绝对不是好惹的。

“三江,别这样,大不了给五小姐另烤一份。”徐寡妇凑到了傅三江身边很亲密说:“这些人,咱们惹不起。”

冷哼一声,傅三江对徐寡妇亦没有好脸色。

“两位捕爷,别生气,三江就是这么个死性子。”徐寡妇连忙倒上二杯好茶说:“几个月前,若不是五小姐施舍几件衣服一床被子,三江就冻死了。他这个总着这点…”

“好了,我们知道。”齐勇笑说:“是个重情义的汉子,小根是和他开个玩笑,没了,早点把汤和鱼上上来。”

“好好,两位捕爷稍等。”徐寡妇说。

傅三江漫不经心烤着鱼,一点也不在意徐寡妇齐勇古小根三人说什么。八荒傅门的人再落魄也轮不到一个小镇上捕头来欺负的份。就是对面颜家那些眼高手于顶不可一世的人物,傅三江一个也没放在眼里。真正让傅三江心仪的唯有颜家五小姐颜秀丹。

离开丽水江后,傅三江毫无目地的乱走,唯一的规律是沿着三河走动,黑蛟龙之子,只要有水的地方就总能找到了食物。

天气渐冷对傅三江觅食影响不大,却让他变得更加象野人,不止一次发生愚蠢的村民袭击可怕的野人事件。骚扰让傅三江不厌其烦,越发不愿意跟世人接触。

在离马头镇三十里外的一个渡口处,傅三江填饱肚子后有点困意,随意席地而睡。入冬的第一场雪不合时宜来打扰他的睡眠,漫天飞舞的雪花不仅打熄了火堆,而且将傅三江变成一个雪人。

大海之中的八荒岛是从未下过雪,傅三江饶有兴趣赏雪。

一支由雄赳赳壮汉们护送的车队破坏了傅三江的雅兴。

护送颜家家眷回家的家丁们当然有责任清除路上碍眼的人物。

傅三江挨了鹿皮快靴重重两腿,连滚了几下,差点掉进河里。

心胸开阔的傅三江正犹豫是否该给这些不知检点的家丁一些教训时,一辆精制的马车上窗帘掀开了,端庄秀丽的颜秀丹厉声叱喝那冒失的家丁。更让他惊讶和感动的是,颜秀丹贴身侍女雨梅飞快下车来查看傅三江死活伤势。浪荡公子模样的颜秀丹二哥颜传世见小妹小题大做,不以为然指出一个乞丐的死活用不着如此。芸芸众生,岂有尊贵卑贱之分,轻贱他人性命,必被他人轻贱性命,颜秀丹毫不留情扫尽二哥颜面。

商贾富户女子中能有如见识,让傅三江肃然起敬而同时心生好奇。在雨梅监督下,傅三江被家丁送到最近的乡村庸医那验伤抓药并洗浴整理。焕然一新的傅三江出现在雨梅眼前时,她根本不相信自己眼睛,虽不威武雄壮,矮胖的傅三江却有几分福态贵气。给傅三江留下些衣服银两,嘱他好好找份事做谋生,雨梅离开了。

象颜秀丹这样的世间奇女子,实在难得,傅三江无法压抑住内心亲近她的愿望,不要别的,就在她身边时常打转,常见见圣洁的光辉也好。

打定主意的傅三江来到马头镇,镇上传颂的五小姐无数乐善好施扶危救困的事迹,更坚定他的想法。

与五小姐颜秀丹伟大相比的徐寡妇可耻的市俗,正对颜府大门的“徐记饮食店”是绝佳观察颜家的地方,更是傅三江摆放烤鱼摊的好码头。

一个烤鱼摊要不了多大地方,门前柱边一个角落既可,傅三江与徐寡妇谈判时满怀信心,这完全是互利互惠的事情。

谁料徐寡妇的头摇得比拔浪豉还厉害,她对傅三江烤鱼事业嗤之以鼻,这年头百姓人家吃得饮就不错了,谁吃这个?有钱的人山珍海味都吃腻了,还吃这个?

好说歹说,徐寡妇怎么都不肯,低声下气的傅三江差点用“野蛮冲撞”撞她个七晕八素,在他一生中如此求人还是第一回。

幸好,颜秀丹和雨梅出现,当听到傅三江决心烤鱼时,颜秀丹一力支持并亲口向徐寡妇求情。

不敢驳五小姐的面子,徐寡妇勉强应下来,事后却逼傅三江每天上交二成毛收入。

让徐寡妇意外的是傅三江的烤鱼大受欢迎,理由之一,自然是傅三江宗师级的烤鱼技术;理由之二,烤鱼在马头镇是个新鲜事物,但凡新鲜事物,人们总会尝试;理由之三,傅三江选择对了码头,颜府里有两个钱又好吃的人比比皆是,弟子门徒家丁丫环…

害了红眼病的徐寡妇虽不敢公然赶傅三江走,可私下里却使出无数令人咋舌的小技俩为难,试图让傅三江识相乖乖自己走路。

幸好傅三江不是正宗商贩,幸好傅三江不是爱钱如命之人,幸好颜秀丹喜欢吃烤鱼,幸好徐寡妇是个死了丈夫的拉扯着两个孩子的女人,幸好傅三江是八荒傅门中人,马头镇才避免了一场极有可能发生的血案。

实在没有那么兴致和精力去应付徐寡妇,傅三江狂怒之下干脆向她上交每天毛收入的三成五。

算算自己做,收入估计也难超过现在白拿的收入,徐寡妇一夜之间变了脸,傅三江由地狱回到人间。

每天天亮前一个时辰就要下到河里捕小鱼,捕完后又要清洗整理准备一应事物,傅三江整个上午都没有一丝休息时间,只中午睡一会,临近黄昏时又忙碌起来。也就是傅三江是黑蛟龙之子,搏小鱼不费力气,又加上自幼习武体质远超常人,才能一个人支撑烤鱼事业。

傅三江每每晚上收摊时都会想,如果爷爷知道自己如此勤奋烤鱼,会不会气得集体吐血呢?如果他当初在八荒岛上有今天烤鱼时一样的投入,爷爷们不仅绝不会当他是废物,反而是当教孝子贤孙可造之材大为器重了。

由上可想而知,当傅三江所有勤奋和努力的物质回报大部分流入了徐寡妇口袋里时,他心里感受如何。若不是时常可见颜秀丹端庄秀丽的容颜,聆听她那美妙动人的声音,他早爆发了。

傅三江在人间没过多久舒畅日子,徐寡妇又开始旁敲侧击,她对于傅击浪的午休极不以为然,更对这段时间白花花的银子流失感到痛惜,因为那其中一部分是有可能流向她的口袋。

不给她点教训,这日子没法过,傅三江实在忍无可忍。

如不是连续发生的两个意外,彻底改善了傅三江和徐寡妇之间的关系,原来她是大会机会品尝一下八荒傅门弟子的厉害的。

贪婪的捕头宋虎勤索毛收入一成五的要求,傅三江或可忍受,对女神颜秀丹的淫言秽词却决不可饶恕。

于是宋虎就天雨路滑意外坠崖而亡。

继任捕头杨理不爱钱财爱徐娘,威胁利诱双管齐下要徐寡妇就范。恶妇遇上了恶捕,由他们去,傅三江兴高采烈看着杨理卑鄙无耻的行为,连他一脚踢翻了烤鱼摊也不在意。

徐寡妇出人意料誓死不从于杨理的淫威之下,她用尽了一个女人所能用的所有手段保护自己,只是当杨理用她一对儿女性命相威胁时,徐寡妇终于山穷水尽无路可走。

当看到徐寡妇母子女三人抱头痛哭之场景,傅三江内心愧疚之极,不管徐寡妇如何市侩贪财吝啬,可就凭她为丈夫守节含辛茹苦带大两个儿女这点,任何人都没有权力资格去指责她。

傅三江良心一发现,杨理便只有醉酒淹死在小溪里的份了。

烤鱼火气很大,人稍一吃多就上火,生意清淡,傅三江不在乎,别人上火看医生傅三江不理采,颜秀丹上火脸上长了小痘痘,让傅三江劳神伤精。

数百年久居八荒岛的傅门中人不仅烤鱼手艺高超,对于治疗因烤鱼而上火的办法亦非常多。

主要是对颜秀丹的考虑,兼又对徐寡妇母子女三人的怜悯,傅三江悄悄教了徐寡妇一种八荒傅门密制鱼汤秘方。

八荒岛远离大陆,岛上简陋,故傅门秘方一般都简单实用。

对于赚钱门道,徐寡妇远比傅三江精明许多,简单的傅门秘方到她手里立刻复杂起来,不仅对鱼料讲究,佐料刀功火候无一不讲究,更取了个“八宝鱼汤”的富贵名字。

什么“八宝鱼汤”,徐寡妇乱七八糟往鱼汤里些莲子、银耳之类,不仅不能为汤添色反而弄得只有七分正宗傅门鱼汤味道,傅三江对她做法不以为然。

只是七分味道的“八宝鱼汤”,在马头镇混是卓卓有余了。看见碗里漂着银耳莲心,看见徐寡妇对鱼料的挑三拣四,再看见徐记一天到晚冒着蒸汽,闻下扑鼻而来令人食欲大开的香味,听到一碗汤当得半头肥猪的价钱,马头镇谁都相信这“八宝鱼汤”有清热解毒消火开胃滋阴补阳养精固本延年益寿之功效。

“八宝鱼汤”有头汤、二汤和尾汤三种,想当然,头汤最有营养集精华之所在,专供颜家本家人和镇上其余头面人物;二汤逊色,则供给一般的有钱人富户;尾汤则是大众产品,镇上最穷的百姓亦可时不时来扔两个铜钱,打它一大碗回去孩子们补补。

傅三江啼笑皆非,三汤效用其实差不多少,并没有价钱上看出来的那么天壤之别。不过,一心掉进钱眼的徐寡妇倒是为马头镇做了件功德无量的好事,很多常到徐记打尾汤的人家的穷孩子脸色都渐渐红泣了起来。

既在烤鱼摊上发了不费力的财,又借“八宝鱼汤”一跃成为马头镇风云人物,徐寡妇心目中傅三江一下子变成了深不可测的高人,而且这个高人似乎与财神爷关系很好,别的高人徐寡妇敬畏有加,傅三江这个高人,她却当他是个男人,于是乎,徐寡妇先是把他不当外人,后来又是当成自己人,再后来…

没想到一番好意,反倒惹上一身麻烦,傅三江哭笑不得,再怎么同情怜悯也不能牺牲自己,眼见徐寡妇人前人后将他当成死去丈夫的接班人,傅三江心里实在有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八宝鱼汤”的推出,使得原本一度有些清淡的烤鱼生意再度兴旺,傅三江喜悦知晓,颜秀丹脸上小痘痘不见了。

见烤鱼生意本小利大,马头镇有些人动起了从事这一行的头。精明奸诈的徐寡妇很快觉察到了,她立刻告诉傅三江并准备动用自己社会关系扼杀那些人的意图。

谁料傅三江毫无疑问不在意说,他们想干任他们自己好了,也用不着偷偷摸摸学,尽可以随时观看烤鱼手法并且有疑必答。

徐寡妇吃了一惊,转而以已推人,猜想到傅三江必留了一手,再想想,傅三江是高人,高人做事普通人怎么明白。

终归是江湖中人,傅三江既不可有也不会一辈子靠烤鱼生活,更何况他在马头镇呆的日子屈指可数。

颜家五小姐颜秀丹自幼被父亲订婚于双尾沟叶家叶天琪之侄叶广,叶家彩礼早在去年就下到颜家,只是傅三江掀起的长江水路统一战,大大延误了颜秀丹出阁时间,面对一再延误的亲事,颜叶两家终于统一意思,就是不能再耽搁了,无论如何都要在近期完成。

傅三江没有阻止这门亲事的意思,事实上他对于颜秀丹的情感是欣赏赞许倾心喜欢等混杂在一起,排它独立有的爱情如果不是没有也份量极轻。世间有无数美好的事物,人是不可能都去zhan有,心理上仍残留着丛雨阴影的他,短时期是接受不了其她女人。颜秀丹的出现,其作用是使傅三江从自闭的世界里走出来,重新感悟生活。

眼瞟着颜家大门,傅三江手上动作不得停顿。

“瞧你这德性,想打颜家人的主意,也不看看自己。”徐寡妇醋意十足的话在傅三江耳边响起。

“大户人家的丫环当得了一般人家的小姐,你一个满身鱼腥的小贩,哼!”徐寡妇屁股一扭,接过几串烤好的鱼送去两位捕爷品尝。

傅三江苦笑,徐寡妇拿颜秀丹贴身侍女雨梅当成了假想敌,真是大错特错了。

命运是爱捉弄人的,颜秀丹雨梅对傅三江身份想法一无所知,一厢情意以为他是富户商贾人家弟子遭难流落此地。粗通文墨偶尔露出的不凡气质涵养,再加上重情守义明朗的性格,对钱财的淡泊,所有的一切都支持她们观点。二个女子不懂江湖事在这点上暴露无疑,她们观察分析是细致入微的,结论却是绝对错误。若换了老江湖的颜厚岩,他必定一蹦三尺高,这是个武林世家的弟子。颜秀丹不会因这样小事去麻烦父亲,颜厚岩更没有去注意大门前小贩的必要,所以傅三江身份始终没泄漏。

当四个放荡成性的哥哥轮流在自己面前讲未来夫君的好话时,颜秀丹立刻明白了叶广是什么货色,既然无法改变自己未来的命运,颜秀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自小和自己亲如姐妹的雨梅陪葬。颜秀丹手里唯一拿得出来的人选就是傅三江,在这点上徐寡妇是对的。

雨梅不讨厌也不喜欢傅三江,内心接受他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丫环的命运本来就不由自己掌握,只是雨梅不忍心颜秀丹一个人嫁入叶家,她死活都要陪伴颜秀丹,宁可牺牲一生幸福,让叶广拣个便宜。

眼见婚事一天天逼近,颜秀丹无法说服雨梅,急火攻心,一下病倒了,雨梅忙于照顾她,自然无暇去取那暂时也不需要的烤鱼和“八宝鱼汤”。

无论是雨梅颜秀丹颜家甚至双尾沟叶家都不知道,他们的命运将会被一股强大而不可抗拒力量改变。因为他们身在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