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十全武徒
作者:箫语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939

“言欢,这是你修炼的第几种入门功法了?”问话的男子年近四十,背负双手,面沉如水。

“第十种。”答话的少年十一、二岁模样,含胸垂,脸若朱砂。

“这十种入门功法,我有讲解不明,让你难以明了的地方吗?”男子的脸上开始结冰。

“没有,您讲得很清楚,我也都听懂了。”少年的头越垂得低了。

“那你为什么到现在还停留在第三级的修为上?!”男子声若春雷,惊起山鸟数只,习武场上回荡着他的声音,似乎许多人都在质问。

“……”少年无言以对,头低的快要到裤裆里了。

这男子名叫张绮辉,乃是云鼎门别院教习。少年名叫言欢,是云鼎门别院弟子。两人这番问对,是在云鼎门别院的习武场上。

言欢身后,三十多个和他年纪相若的少年男子排成队列,此时有大半人在掩嘴偷笑,更有些个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声音虽然不大,在言欢听来却是异常刺耳。

张绮辉抬眼向队列扫去,一众人等顿时老实下来。张绮辉又看了言欢一眼,道:“吃了晚饭,过来找我。”

言欢应道:“是。”低着头回到队列中。

张绮辉对一众少年道:“明早卯时在此列队,哪个迟到了就加跑二十圈,散了!”

众少年挺身应道:“是!”目送张绮辉的身影消失,顿时便如放了羊一般。

一个身材颇高的少年怪叫道:“言欢,这回你十全武徒名号可算是坐实了!”

这话引来一阵哄笑,高个少年顾盼左右,很是得意,又道:“咱们云鼎门立派六百多年来,还没有一人达到言欢这种境界,真是了不起啊!”

“是啊!”十多人嬉笑附和着。

这种奚落的话,两年来言欢不知听了多少,从最初的愤怒、反唇相讥,到现在的一声不吭,并非他已经对此麻木了,而是实在没什么可反驳的。

三年时间,连第三级的修为都没有突破,在云鼎门的历史上,端的是绝无仅有。

高个少年见这么多人捧场,越得意,挖苦的话更加尖损,引来更多的哄笑。

一个微胖的少年实在听不下去,怒道:“够了!楚化成,你还没完了?”

“哎,我们只是实话实说,对吧?”高个少年楚化成一边说一边看向众人,希望能得到声援。但刚才起哄附和他的十多个少年却都没了声响。

微胖少年大声道:“你再说一下试试看!”

“沈小飞,你非要替这个废物出头是不是!”楚化成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是又怎么样?”微胖少年沈少飞勾了勾手指,道:“来啊,有本事就和我切磋一下。”

楚化成撸袖道:“我还怕你不成!”

言欢见两人要动手,忙拉住沈小飞的胳膊,道:“小飞,算了。”

“是啊,大家都是同馆,伤了和气不好啊!”一个少年也出来打圆场,从一旁拉住楚化成。

沈小飞瞪了这打圆场的少年一眼,道:“吴钧,用不着你在这装好人。”他看的清楚,方才跟着楚化成起哄的人中,这吴钧是叫的最响的。

吴钧嘻嘻一笑,道:“我怎么叫装好人了?要是让张教习知道了,可谁都讨不了好去。”

一众少年对张绮辉甚是畏惧,起起哄、讨些口舌上的便宜倒罢了,要是私下里打斗出了事,后果可是大大的不妙。

当下又有几人出来劝和。楚化成虽然高出沈小飞一头还多,却知道当真打起来自己可不是这小胖子的对手,更别说张教习的惩治手段了,便借坡下驴,重重哼了一声,朝习武场外走去。

“欢哥,走吧。”沈小飞拍了拍言欢肩膀说道。

言欢点了点头,默默走在众人后面。

在习武场上授课的可不止他们这一馆,另外几馆的同门也都散了课,不少人都一边说笑一边朝这边指指点点。

言欢虽然听不清那些人在说什么,但感到那些人的手指都点在了自己的脊梁骨上,极不舒服。

或许用不了明天,自己这“十全武徒”的名号就会传遍整个别院了吧?言欢这样想着,心中不由苦笑。

初入云鼎门时,言欢曾幻想凭自己的努力,成为名扬别院的风云人物。如今这名声的确是扬了,可惜却是个废物的名头。

一众少年出了习武场,便向位于东边的寓所走去。

云鼎门别院寓所,被称为地字十二馆,以子丑寅卯的地支次序命名,其实就是十二个聚在一起的四合院。

言欢等人住的,是“申”字馆。小院除了南边院门两侧用作放杂物的耳房外,另外三面的房舍里各住着十余人,说不上挤,但也宽敞不到哪去。

少年人生性跳脱,一路上打闹闲扯,但因为刚才演武场上沈小飞和楚化成的争执,众人都没再把言欢的事拿出来说笑。

进了院子,众人便到天井里打水冲凉。此时刚刚进入七月,正是酷暑难当之时,云鼎门别院位于云鼎山脚下,却也只有夜里才能感到几分清凉。

言欢直接回到屋里,到自己的床上躺了下来装睡。他知道,那些同门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可不知道在怎么样嘲笑自己呢,实在不愿意这个时候再和大家凑到一块去。

沈小飞见言欢躺下了,本欲叫他,想了想还是没有出声,径自到天井中冲洗。

过了些时候,言欢听到外面静了下来,知道大家都去吃饭了,这才起来,从床下拿了木盆,到屋外房檐下的大水缸里舀水冲洗。

清凉的水浇在身上,言欢感觉舒服了不少,但心中的郁闷却一点都没少。

“难道我真是一个废物?”

这个念头不可遏制的从心底萌生出来,言欢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十全武徒,这称号看上去似乎很不错,但所含的意义,实在让言欢心酸不已。

武道修为,由浅及深,共有八重境界。本朝太祖给这八重境界分别赐予了称号,武徒,便是第一重境界的称号,顾名思义,其实便是武道学徒。

天下武道宗派,大大小小加起来有七十多家,大半都如云鼎门这样,有极为悠久的历史。其中有几门宗派,传承甚至过千年。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展和无数前辈的努力,各武道宗派都有其独到的功法、心法,均为各宗派的不传之秘,但入门功法却不包括在内。

武道入门功法,是武道修行的起点,也是最简单的。正因为这样,并不为各宗派所重视,很容易就流传出来,这也为功法的交流提供了条件。

武道修士们将入门功法进行了总结,最后归纳出了十三种。可以说,包含了天下所有的武道入门修行功法的要旨。

对于武道修行者来说,入门功法并不是练的越多越好。因为这些功法只是在行功的方式上有所不同,修行的效果是完全一样的。

之所以有十三种功法之多,只是因为人和人之间毕竟是有差异的,一种功法不可能适用于所有的人修习。

像云鼎门这样传承悠久的宗派,都拥有全部的十三种功法。便是那些不入流的小宗派,也会收有六、七种入门功法供弟子选择。

实际上所有修习武道的人,只练一种入门功法。对于天才来说,可以是十三种功法中的任何一种;对于资质普通的人来说,练上三、五种便能找到适合自己修习的;便是资质愚钝些的,练上七、八种也差不多能有一种适合的了。

像言欢这样,练了十种入门功法都没有进境的,别说是云鼎门史上绝无前例,就是放到任何一个宗派当中,那也是异数。

言欢冲洗完毕,换了套干爽的短衫,出了“申”字馆,徐徐朝饭堂走去。

此时地字十二馆这片区域,已经又有了点热闹的迹象,这表示有人已经吃完饭回来了。

言欢走到饭堂附近,又磨蹭了一会,这才朝里面走去。进到里面,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当然,所剩下的菜也就是些汤汤水水。

为了不遭众人的嘲笑和白眼,言欢选择在这个时候来吃饭,自然也要承受这个结果。好在白饭还是有不少的,吃饱肚子没有问题。他打了一大碗白饭,把菜汁浇到饭上,到一角坐下大吃起来。

只听一人说道:“唉,再过三个半月就是中试之期,这一关怕是不好过啊!”

又一人道:“是啊,我也愁呢,希望这一百多天的时间里能有所突破吧。”

言欢听这两人说话,便知道他们是和自己同年,忍不住朝那边张望了一眼。只见离自己不远的一桌上,两个少年正愁眉苦脸的往嘴里扒饭。

由于自身原因,言欢平时很少和同门打交道,除了自己“申”字馆的,其余同门大多不识,这两人也只是看上去有点眼熟,却不知道人家的名字。

云鼎门别院每两年招一次新弟子,一次招收四馆,大约一百四十人。新弟子入门,满一年后会进行第一次考核,被称为小试。之后学满三年,便会迎来第二次考核,这就是中试。到六年学习期满,便是大试了。

由于招收新弟子都在九月,十月初开始正式授课,所以这三试的时间都在十月二十前后。

言欢第一次被嘲笑,便是在两年前小试的时候。而今年要进行中试的,就是他们“申”、“酉”、“戌”、“亥”四馆。

这个时候来饭堂吃饭的,要么是修为垫底,不愿受同门白眼的;要么是调皮捣蛋,被教习罚了留堂的。

言欢看那两个少年的神色,估摸着应该是属于前一种情况。只是再怎么差劲,比起自己这个“十全武徒”也要强多了吧?

他这边正自嘲着,那边两人已经把话题说到了他身上。

“也别太担心,有‘申’字馆的言欢在,我们也不会太难看。”

“唉,有他垫底又能怎么样?难道你我会因此少了嘲笑?”

“也是,我们跟他还是不能比的。”

这两人话中倒是没有冷嘲热讽,只是这话中所道的事实,却也太伤人了。言欢被羞得满脸通红,原来自己已经差劲到做别人精神安慰奖的资格都没有了,这真是让人情何以堪。

“哎,你说,这次中试之后,言欢会不会被除名啊?”

“按门规,估计是会如此,咱们云鼎门可有一百多年没执行过这条门规了。”

“那言欢这次不是惨了?”

“操别人的闲心干啥?还是顾好我们自己吧。赶紧吃,过会还有晚课呢!”

言欢听着那二人呼呼地扒饭,心中一片冰冷。这些日子他光顾躲着同门的嘲讽,却把那条门规给忘了。

云鼎门别院的小试和中试,主要是考核弟子的修为进境,同时通过比试,激励弟子们勤奋修习。但中试与小试有一点根本性的不同,那就是达不到第二境界修为,会被除名!

虽然一百多年来,没有一个弟子因为达不到第二境界修为而在中试中被除名,使中试变成了弟子们展示个人所学的舞台,但不代表那条门规已经失效了。

别院的师长都很宽厚,但对于触犯门规的弟子,却向来严惩不贷。任何一个宗派,要想展壮大,没有规矩是绝对不行的。

言欢丝毫不认为宗门会对自己网开一面,像自己这种废物,恐怕很多师长都认为,早就应该被踢出宗门了。之所以到现在还能混在别院里,只不过因为门规中并没有这么一条。

要是被云鼎门除名,自己能上哪去呢?

言欢看着碗里剩下的汤泡饭,再也吃不下去了,茫然的站起来。

说话的两个少年见旁边有人站起,一看之下竟是他们刚才提及的言欢,不由都是一惊,脸上显出些抱歉的神色。一个少年伸了伸手,想要向言欢解释自己二人并非有意嘲讽,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言欢心中繁乱已极,对那二人的神情举止视而不见,失魂落魄地朝饭堂外走去,也不辨方向,只是潜意识中,哪里人少便往哪里走,不知不觉间到了一个僻静的所在,靠着一棵大树颓然坐了下来。

此时日已偏西,沉到山坳下面去了,天上显出了白色的月影。言欢看着那朦胧的月影,想起自己的身世,不由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