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秦鱼蛮从书房之中钻出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可他在乎的并不是那从窗户外不小心钻入的刺目阳光，而是秦北鸣留在那套《三国演义》书页最末的一页繁杂无比，条理却异常清晰的人脉关系图。

那是秦北鸣唯一能留给秦鱼蛮的最大的宝藏，一个老人从无到有，如履薄冰的小心前行，勾心斗角了一辈子，在行将老朽时，把自己所知道的，所清楚的，所懂得的一切告诉自己的子孙，而恰好就是这些最后的积淀才是老人最宝贵的东西。

字数不多，寥寥数语却将建国来各个世家之间那纷乱的关系来了个快刀斩乱麻，对各自之间的利害纠葛也是一针见血。尤其是几个大世家在改革开放后那几场大的争斗，秦北鸣更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对其中的成败利弊逐一分析，言简意赅而不失真意。

最让秦鱼蛮感觉到震撼的，莫过于那蝇头小楷中数百个名字之后的三个字——“秦鱼蛮”。

秦鱼蛮三字之后是空白，留下一小片足够书写的位置，虽然未有一字，却让秦鱼蛮坐于那张红枣木太师椅上闭目冥思了一宿，最后郑重其事地执笔在那空白处填下了“潜鱼入水，伏龙于渊”八个小字。

这一晚给秦鱼蛮的收获不可谓不多，可惜正如秦老爷子所留书信之言，秦鱼蛮若能将那最后一页记述的东西悟通三成，便足以在自己喜欢的领域傲视群雄。老人一生的积淀并非秦鱼蛮一夜能够看透，秦鱼蛮这几年的滚爬打摸在老人看来或许根本不值一提，这一夜的细读，秦鱼蛮顶多也只能说是刚刚触碰到了那个门槛，却连入门都称不上。但唯一庆幸的是，一扇曾经在秦鱼蛮面前关闭的大门，又一次敞开。

虽然拥有着在从小大小苦苦训练出来的铁打的身子，可以在越南丛林之中连续潜伏数个日夜依然生龙活虎地干掉对手，但这并不代表秦鱼蛮便会肆意挥霍着自己青春年少时唯一的资本。足够的精力是男人另外一笔珍贵的宝藏，即便是再清醒，秦鱼蛮也选择了小睡一会儿来弥补这一夜损失的精气神。

约莫十点多钟的时候，秦鱼蛮便睁开了眼睛，常年来训练出来的特殊习惯让他能够在熟睡的同时也保持着相当的警惕，更不会在醒后出现浑身疲软想要赖床的现象。慢吞吞地抽完一支烟后，秦鱼蛮拨通了苏谨坤的电话。

既然好不容易回到这片都市之中，秦鱼蛮没有必要将自己再逼入那种枯燥而单调的生活。之所以打电话给他，无非就是想在离开京城前见见自己读书时的几个死党和四处逛逛，毕竟，离开京城那么久，到处即使早已经面目全非，也有值得自己回忆的地方，更何况，不难想象，或许那一纸调令早已经摆在他父亲的桌子上，只不过从商或者从政还不得而知。

生活是婊子，秦鱼蛮希望是自己上了生活，而不是被这婊子生吞活剥之后，还得强作笑颜示意自己爱上了这狗娘养的东西。

苏谨坤再嚣张再跋扈，在秦鱼蛮的面前都是一只乖乖的小猫，虽然在外人看来未免有指虎为猫的嫌疑，但事实便是如此，秦鱼蛮指东，苏谨坤就绝对不会向西。秦鱼蛮让苏谨坤开一辆普通牌照的车，苏谨坤还真不知道从哪儿整了一辆普普通通的京B比亚迪，苏谨坤做司机，开着在这皇城之中慢悠悠地晃荡起来。

秦鱼蛮这些年去过的地方不少，整个中国至少跑过了一大半，总觉得南方虽然湿热，却好过北方那冰冷刺骨的寒冬，尤其是那将天空都蒙上了一层微黄的灰尘，更是让人呼吸起来都有着一种不顺畅的感觉。

不过这并不代表秦鱼蛮不喜欢北方，长三角和珠三角的经济展再迅猛，这整只雄鸡的中心依然是在这北边。仿佛一回到北方，秦鱼蛮便嗅到了一股苍茫的气味，那是一股从历史尘埃之中透出的雄壮与悲凉，所谓北方人的豪气，或许便是在这股苍茫之中慢慢滋养而成。

苏谨坤绝对是一个称职的小弟，很狗头的那种，这黑色比亚迪开得不快，在这皇城之中也绝对不惹眼，所以二人有着大把大把的时间对着街头行来走去的时尚女郎评头论足。

即便是十一月这堪称渐冻的天气，爱美的女人依然会露出自己修长的大腿，裹上诱人的黑丝，蹬一双高跟来诱惑男人的眼球。

风衣、短裙、黑丝，构成了街道之上最亮丽的一道风景线。

“十女九丝，九丝八黑，八黑七透，七透六粗，六粗五短，五短四弯，四弯三臀，三臀二丑，一帮杀手。”

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潮，苏谨坤念叨着不知道从哪儿搬来的段子。秦鱼蛮听了不由得微微一笑，其实这段子说的，也就是现实的写照，秦鱼蛮也喜欢黑丝，喜欢那种女王一般冷艳的感觉，但素淡不施粉黛的清水白菜，才最惹人头疼也最惹人爱。

“坤子，我叫两个朋友出来吃饭。”

能够被秦鱼蛮称为朋友的人不多，能够让他主动打电话邀约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苏谨坤自然不会计较秦鱼蛮叫的是谁。在他眼中，只要秦鱼蛮乐意，哪怕叫上百十桌人来，他也连屁都不会放一个。

“蛮哥，你叫，我请客。”苏谨坤将车靠路边停下，屁颠屁颠地看着苏谨坤说道。

“坤子，我说你啥时候才能够改掉这狗腿子一般的毛病。”秦鱼蛮笑骂了一句，苏谨坤这家伙对自己是没话说，就是这比狗腿子还要专业的态度着实有些寒碜人，知道俩人关系的人倒无所谓，若是让不明内里的人看见苏家大少爷跟狗腿一般在自己身旁忙活，那非得砸碎满地眼镜不可。

“虎子，是我，鱼蛮，我回北京了，出来吃个饭，我再叫上少商去。”

嘟嘟两声，电话便接通了，秦鱼蛮听到那边传来的问话声，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丝自内腑的笑容，然后轻声说道。

“鱼蛮？”电话那头的人显然没有想到会是秦鱼蛮的来电，但是很快那种惊愕便转变成了一种狂喜，“不用叫了，少商在我这里，咱今天弄了点火锅，不然你过来，咱再去买点酒菜，就不用出去吃了。”

“也行，你把地址给我。”秦鱼蛮爽快地应道，要了地址之后向着苏谨坤重复了一遍，看到苏谨坤点了点头，便又朝着对方道，“一会儿见。”

“哥，这地儿是一片儿求职公寓，你什么朋友？”苏谨坤见到秦鱼蛮挂掉电话，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在他眼中，秦鱼蛮一直是属于英明神武那一类，连带着秦鱼蛮认识的人都被苏谨坤在自己的脑海之中自动强化过一遍，所以现在对于这地名有些愣。

“求职公寓不成么？”秦鱼蛮瞥了苏谨坤一眼，淡淡道，“非富即贵的那不是朋友，是酒肉；两肋插刀的也不是朋友，是不靠谱儿；真正的朋友，是在平平淡淡的生活之中。这俩家伙是我以前读书时的死党，虎子叫陈子豪，少商姓曲，就叫曲少商，一个山东人一个四川人，都是直来直去的家伙，虽然这性子让他们吃了不少亏，却跟我很对眼，一来二去就彻底勾搭在了一起。一起吃吃喝喝一起打过架一起调戏过美女，却从来没给对方添过任何麻烦，反倒是雪中送炭的事情常做，所谓君子之交便是如此。”

“哦。”苏谨坤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讪讪地笑了笑，然后动了车子。

当苏谨坤按照对方给的地址找上门儿的时候，已经能够从门缝之中嗅到那火锅的香味。正宗的四川麻辣老火锅的味道，就算是楼梯道之中都满溢着香味，让苏谨坤这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大少爷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鱼蛮。”房门打开，一个一米九左右的大汉跟秦鱼蛮来了个熊抱，拍了拍秦鱼蛮的肩膀，“几年不见，似乎你又长高了不少。”

“二次育而已，算不得勤快。”秦鱼蛮翻了翻白眼，指了指身旁的苏谨坤，“这家伙叫苏谨坤，还没进门就被你们的火锅香给诱拐了，所以尽管无视，待会儿赏口饭给他便是。”

这一米九的大汉便是秦鱼蛮先前口中的虎子，他自然不会把秦鱼蛮的话当真，看秦鱼蛮和苏谨坤熟络的样子便知道关系不错，立刻招呼着对方进屋，然后搬来两条凳子。

“房间小，大家凑活，少商那家伙还在忙活，估计立刻就好。”

原本只有四十左右的房间设计倒是不错，有着一个用磨砂玻璃隔开的开放式小厨房，能看见一个人影儿在里面忙活着，虎子将桌子收拾摆放好，也坐下向着秦鱼蛮笑道。

“这几年过得怎样？”

秦鱼蛮接过虎子递来的一根烟，自己点燃放在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才向着虎子问道。苏谨坤倒是接过那根烟翻来覆去看了半天，被秦鱼蛮狠狠瞪了一眼，才放进了自己的口中。

“烟差了点，少商从家里那边带过来的‘成都’，就怕小苏抽不顺。”

虎子比秦鱼蛮还要大上一点，叫苏谨坤一声小苏倒也没错。不过他也看出来了，苏谨坤身上的衣服装饰都不是地摊货，但也司空见怪，当初还在人大瞎混的时候，秦鱼蛮就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把那个经济系花泡到手，而据说，最后秦鱼蛮还当了一回不折不扣的陈世美把那姑娘给甩了，结局让当时跟他走得进的朋友都不免叹息，按曲少商的说话，那是一个没有贪稹欲的女人，清醇如一朵青莲屹立于都市闹市中，秦鱼蛮跟虎子和曲少商这三个人对上了眼也纯属是机缘巧合，与身份无关，或许这也是三人能够一直做死党的原因。

“来了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吆喝从厨房里面响起，接着便看见曲少商端着一热气腾腾的大锅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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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