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作者:舍得就好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207

两日后,邹衍果然守诺地来说故事给秦罗贵听,却也是来和她谈生意来了。

两文钱一个小故事,说不完地则三文钱一天,每日酉时过半便离开,绝不多做停留,即便秦罗贵说价格可以翻倍,邹衍小祖宗也只是笑笑,道:“秦姨,我赚钱是为了自己和家人能过更好的生活,但若他们的幸福生活里没有我,岂不也是缺憾?今日时辰已到,我该回家吃饭了。”

其实邹衍这样做并不是所谓拿乔,而她说出的理由也只是一半,另一半则是每日晚上她将第二天要说给秦罗贵听得故事先讲一遍给刑心素,待他润色修改,确定没什么触忌犯禁或者其他不妥之处,再讲给秦罗贵听。

尽管心素看起来兴致勃勃,但免得他累着,邹衍一般会故意控制讲故事的度。所以,尽管秦罗贵火急火燎地想知道故事后续,也只好捺住性子,期待地等着邹衍得每日一讲。

当然,秦罗贵也曾怀疑过,为什么邹衍会知道这么多别人听都没听过的绝妙故事,但她答应过邹衍,一不问她故事来源,二不告诉别人这些故事都是她说的,至于第三……那鬼头鬼脑的孩子先向她预支了二两银子工钱。二两,不多,却也不算少,够一户三口之家过上两三个月的样子。

捧着钱的邹衍转头便进了“如意楼”,恭敬却也没显多少谦卑地问掌柜的,前日里说她还清欠债便可在如意楼干活的承诺,可还算数?

掌柜的睁开总习惯性耷拉着的眯缝双眼,狐疑地打量她一眼,道:“算数如何,不算数又如何?难不成你还真凑够了一两二钱?”众所周知,这癞邹儿身上是绝不会放过夜钱的,那点微薄的家底又早被她败得一干二净,怎么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凑足钱?她是看在邹衍死去的娘份上,才没有同这无赖认真计较“霸王餐”的事,却也不意味着会一再容她的胡搅蛮缠。

“是。”

“哦?”掌柜的这下可奇了,“那若我说不算数,你是不是就不准备还钱了?”

“自然不会。”邹衍从怀中掏出银子放在柜台上,不卑不亢道,“欠债还钱乃天经地义,邹衍既在如意楼门口叫嚣着要掌柜的给改过之人一次机会,便也要拿出相应的诚意,证明自己值得您给予这种机会。”

说到这里,她弯身朝掌柜的一礼:“我为五年前的错事向如意楼赔礼道歉,望请原谅!”

“癞邹儿,你以为以言语挤兑住我,老妇便会任你称心如意?”

“掌柜的误会了。还钱归还钱,求职归求职,这点事我还是分得清的。只是我想邹衍如今既已还清欠债,便该和大家一样有个同等的机会不是?”

“机会嘛……”那掌柜瞟着她不明意义地笑了笑,站起身道,“我如意楼刘掌柜说得话自然是算话的,就不知你癞邹儿能不能把握了。”

她挥手招来跑堂的店小二,低头耳语几句。

那小二进内室捧了一本名录出来,里面记载地不单是如意楼各种招牌酒菜的名字、价格,还包括各种酒酿的产地、度数、口感、可与什么菜共品……菜的话则是属于哪种菜系、运用哪些做法、用料如何、口感如何、吃法有什么讲究、有何寓意……厚厚的一本,差可比拟前世半部词典。

“癞邹儿,老妇我今日把话说在这里。如意楼正缺一个跑堂的小二,嘴皮子要利索、腿脚要勤快、最主要的是要给我放机灵些,这里的客人非富即贵,哪一个都不是你这样的人招惹的起的,所以你自己最好想清楚了。至于这个……便是我给你的机会。”刘掌柜将名录丢到她身前的柜台上,“一要保密,二则是明日日落前把这些都给我背会了。”

邹衍将那“半部词典”拿在手上,随意地翻了几页,一手的簪花小楷,字又小又密,再加上大伙皆知癞邹儿只是小时候被逼着上了几天私塾,只能说粗通文字,比目不识丁者好上半分而已——很明显这是刁难!

但邹衍恭恭敬敬地朝着重新坐回去、一副懒骨头样的刘掌柜行了个大礼。

非如此,即便邹衍被录用了,也只会受共事者排挤鄙视而已。有些时候,人必须得拿出些货真价实的东西,才能立得定脚跟,经得住风雨。

此乃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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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隐星稀,夜风瑟瑟。

青灯素衣,夜伴读书。

刑心素于萧索静谧处恬淡安坐,垂眸补衣,不时挑一挑渐暗的灯火,添一些燃尽的灯油。

邹衍埋头苦读,心无旁骛,偶有不认识的生僻字,便招来“活字典”心素先生,请他答疑解难,不吝赐教。

一室宁雅温馨中,刑心素忽然“嘶……”一声出极细微地抽气声,一颗血珠迅凝聚在被扎的红肿手指上,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放下手里的活计,抬头望向窗外摇晃的树影。

落尽叶子的树枝光秃秃地支楞着,在寒风地肆虐下,身不由己地随风摆动。

刑心素心下茫然,刚刚那阵没来由地心慌让他有些不安。

——莫不是,莫不是麟儿生了什么事?

不过就算生了什么,他这个做爹爹的又能为自己的孩子做什么?半年多未见,不知儿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半夜惊觉、有没有长高一些、有没有启蒙识字、有没有……有没有忘了他这个爹爹……

刑家大门他怕是再也不能踏入了。当年二爹为了怕邹家不满“拖油瓶”的存在,便谎称麟儿暴毙,生生让他们父子俩骨肉分离……到如今他连麟儿的一点消息也得不到。

他相信从小抚养自己长大的喜叔会像对待亲孙般照顾麟儿,但是麟儿啊,他的孩子,该是在怎样一种无父无母、倍受欺凌的环境下成长?他小小的心灵里会不会充满了对这个离开自己的父亲的怨恨与愤怒?

他不敢想、不愿想,也不能想……想多了,他怕自己不是先疯了,便是心碎而死。他得比喜叔活得长久些,即便什么也做不了,他还是不想让别人讥嘲麟儿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可怜虫,他活着,是因为他爱着自己的儿子,他若真死了,才是真正地抛弃……

“……心素,心素……”邹衍头也没抬地喊了两声,见没人应,才现刑心素正一脸绝然哀伤地呆。

她放下菜单,走近他,在他身边坐下,现男人指尖有令人刺目的鲜红。

邹衍掏出帕子,握住他的手,细细地擦拭起来。

“……妻主?”刑心素这才回过神来,微挣了挣手没有挣开,被邹衍握帕地手轻轻按住。

“别动。”她的声音也是轻柔的,透着令刑心素几乎着迷的暖意,“心素,你有心事可以说给我听吗?”

男人长长的睫毛扇了一下,眼神闪了闪,终是抿起嘴唇轻摇了摇头。

“呵呵,不急。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好了。”邹衍看着他那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逃避模样,心中居然是怜惜大过懊丧。

——无法让他产生足够的信任感和安全感,这是她的问题。

她将放在一旁的膏药拿来,挤出一些来,小心翼翼地涂抹在男人肿起的手背、手指……

“妻主。”迟疑不定的声音。

“嗯?”

“明日可否允许心素去万安寺一趟?”

“……去吧。”邹衍将最后一点褐黄的药膏抹完,抬头朝他笑了笑,“替我和爹爹向菩萨上柱香。”

——若是求神拜佛能让你心安,那么……就去吧。

不过,这只是暂时的。

邹衍自信一笑:终有一天,能让你心安的会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