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周信光与唐妮杀得风生水起，清脆的落子声”啪啪“不绝，一记追着一记。

冬明摆脱了无聊事，回到自家门口坐台阶，也十分满意。

何况还有姜灵倚着他、枕在他肩上养神——姜灵平时也会那么干，可都是在家里两人独处时。

最出格也不过当着爸妈与老外婆的面。

冬明却不知道，其实姜灵只是从未听到过白海螺这般响法，有点忐忑害怕……那边下棋的两个玩腻了五子棋，周信光便教唐妮围棋。

他自己也只是入了个门，所以不觉得与唐妮对弈是在欺负人，一说完规则，两人马上又开杀了。

冬明看得好笑，转头摩挲摩掌姜灵：”你们都会这个？“姜灵眼睛都没睁：”怎么可能。

传统嘛，很多人接触过一点倒是真的——这里面绝大多数就像我一样，知道怎么下、却从来赢不了。“冬明就乐了。

他自己不会玩伊古拉的洽帕奇，当然很高兴看到姜灵也并不懂地球上的围棋。

这令冬明理直气壮地认为，唐妮的恨铁不成钢实在是多此一举—他本来就这么认为，只是那会儿免不了有点心虚。

姜灵睁眼抬头看看冬明，微微莞尔，重新枕回冬明肩上假寐。

那边的两人很快结束了三盘。

也不是周信光赢了，他背了自己记得的几个经典开局，让唐妮熟悉熟悉而已。

而后第四盘开始，就下得慢了。

姜灵听着涛声，心下到底挂着事，没精神管别的，挨过去冬明挤得紧些，又摸进冬明的外套口袋里，暖手。

冬明很享受这种难得的宁静与闲暇，索性搂过姜灵来抱在怀里，只偶尔远远地看一眼那边两个。

棋盘上黑白子绞杀成一团的时候，洞口那边突然响起数道爆裂声。

姜灵尚来不及睁眼，就听到今天留守的贝丽卡一声厉喝：”谁？！“紧接着则是加尼特的惊呼：”小心！“正是今天出去训练的六个人回来了。

姜灵的精神力已经捕捉到了那条人影。

她悚然大惊之下，弹身而起，全力一”鞭“便迎面抽了过去与贝根的悄无声息不同，姜灵这一出手带着尖锐的爆裂声，不过度更快、角度更刁钻。

来人惊呼一声，身影一让避开了：”是我！“是卢休斯。

……卢休斯头蓬乱，胡子拉碴，却满面喜气、洋洋得意。

他此刻正站在姜灵面前，清清嗓子，显摆他的收获——”准冕下“前缀的那个”准“字，终于被他搞掉了！

姜灵面对着卢休斯，突然就打了个喷嚏——被卢休斯带来的那阵卷到面前的冷风刮的。

结果冬明就笑了。

加尼特等五个也随之追到，脸色不善；洞口那边的三个与狼群交上了手，听着很热闹。

卢休斯看看他们，又瞅瞅姜灵，就跟加尼特他们恍然大悟道：”您几位也住这儿啊！“加尼特不由嘴角一抽；但这事利弊很明显，他心头一松，紧抿着的唇边慢慢就露出了一丝笑。

而哈勒低低冷哼一声，揉了一把自己的左肩，只听他肩关节那儿”咔哒“一声！

姜灵立马绷起脸审视卢体斯——她其实很想爆笑，但她至少知道，眼下这情况，怎么也要给哈勒他们足够的尊重。

鲁冰转身走向她的木屋：”我那儿有点现成的橘火膏，上次用剩的。

您要么？“她这是问哈勒。

哈勒道了一声”谢谢“，却没跟鲁冰走，还站在原地盯着卢休斯。

卢休斯瞥一眼哈勒，一点也不心虚；再着看姜灵，就冲姜灵干笑了一声。

伊莱克特拉登时莞尔，对齐利道：”又是个不打不相识的！“他两人刚到这儿时打过一架。

动了真格的，被紧跟着抵达的巴尔德拎开。

齐利颔赞同：”好了好了，都是自己人——不是来找碴的就好。

否则我们还真招架不住。“后面这一句却是对哈勒说的，提醒他：卢休斯不曾对他下狠手。

哈勒自然懂得，心中气忿就散了一大半。

伊莱克特拉趁势就道：”我们先去洞口看看。“说着拉了哈勒便走。

姜灵看了这半天，猜也猜到了一大半，登时无言瞅着卢休斯。

可在野外遇到了人，身份不明，彼此动手是常事，卢休斯没做错什么。

姜灵虽然给他与威易通报过这儿的情况，但没递交乔亚娜他们的详细资料，因为没必要。

只是卢休斯既然过来……姜灵想到这儿就叹了一口气：”您怎么不先说一声，尊贵的卢休斯冕下？“卢休斯很不习惯，脸颊肌肉一抽：”我只是想给您一个惊喜，阁下。“瞧着那几个走开了，就跟姜灵道：”事实上我没想为难他这不难理解，我一路过来心情一直很好！“”这个我们都知道。

否则这会儿就麻烦了。“姜灵不着痕迹地整了整自己的表情，瞅了卢休斯片刻，无奈失笑，摇摇头。

又想到他与威易的出身与艰难，到底不禁替他高兴，笑容就大了，由衷道：”恭喜您。“卢休斯抓头：”没想到会这么早。

多亏阁下您一直给了我们机会。“说着端正肃立，左手扪心朝姜灵欠身行了个礼。

要是威易这么说这么做，姜灵一点也不会惊讶；可卢休斯如此，姜灵不由感到意外——更重要的是，卢休斯真心诚意！

原来这大半年里，卢休斯改变的，不仅是体术水准，还有一些别的什么……所以姜灵连忙还礼道：”机会只是机会。

您能有今年，靠的是您自己。

对了，您是一个人来的？“卢休斯点头，正要说什么，洞口那边却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清叱：”新来的那位，快来把您的大尾巴收拾干净！“是贝丽卡。

……贝丽卡也是个准冕下——最重要的是，与卢休斯的人工制作不同，她的天赋来自她的父母，是可以大声说出来的、是值得为此昂骄傲的！

所以贝丽卡的地位在加尼特、哈勒等人中，隐隐要高上一小截；她自己也为此自豪，并因此格外努力，因为她想早点摘掉前缀。

这样子，再加上贝雅卡性格直爽，而姜灵脾气好，双方相处之间自然就格外随意亲切。

故而眼下情况危急，撒尼、乔亚娜没出声，贝丽卡却忍不住了！

……姜灵忙跑到洞口——她可以更快；但这种时候，她应该审时度势，远远地站在大后方看热闹。

洞外的暴雪已经停了，天却依旧阴沉沉的，还未放晴。

而厚厚的雪地上，无数的长鬃狼聚在一起，包围了洞口。

它们已经换上了冬季的毛，与雪地几乎融为一体，乍看上去，难分彼此。

卢休斯见状，当即吃了一惊：”这么快就选出新的了？！“乔亚娜一听，比他更吃惊：”昨天夜里——是您干的？“卢休斯无辜：”谁让它们找我麻烦！“姜灵已经担了半天心，也瞎猜了半天，此时真相大白，反倒平静。

冬明肃然。

周信光听得糊涂，问冬明：”他们在说什么？“86、屠戮”昨天晚上八点左右，有人杀了狼王。“冬明低声道，”狼群会马上选出新的狼王，而后新王带着狼群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追杀凶手——长鬃狼的报复心特别强，不死不休。“狼王一死，狼群的行为就很不一样：有狼王的狼群，是一群合作无间、等级分明的猎人，是一支带着死神偕行的军队。

它们行进在冰天雪地之间、全力狩猎，冷血而残酷，一切都是为了自身的食物与生存。

没了狼王，狼群群龙无，就无法进行大规模狩猎，于是它们会盘踞在原地，躁动、焦躁。

在选出新的狼王之前，它们的躁动无法平息。

这类情况，有经验的人，譬如那些老猎人，不用去侦查探看，老大远地听那狼嚎就能知道，不仅能知道狼王死去这样的大事，还能知道狼群的重要动向、聚散分合——狼嚎本身就是狼的语言。

它们用这个交流讯息。

当然这里面也有老猎人与其老对手十几年几十年交锋，彼此了解深刻的缘故。

唐妮与冬明毕竟年轻些，营地也不是专门教这个的，所以他们不能说是精通狼群的习性。

但狼王身死这样的大事，他们还是能觉的。

而乔亚娜他们八个人，年轻好动而养尊处优，目前又以体术训练为第一要务，所以他们在家时，或多或少会参与狩猎，既是娱乐也是锻炼。

尤其贝丽卡与哈勒，他们两个很喜欢。

因此他们也听得懂。

只不过，既然干掉狼王的不是他们自己，这事就没必要管了。

要知道他们这里住的时间久，食物的味道浓重、本来在严冬季节，是十分惹事的，早晚会招来饥饿的猛兽，狼群则几乎是必然会到，所以才要搬家进山洞，还做了种种准备。

可眼下既然有人惹了狼群，这火力一转移，大家就能多松快一段日子——要是运气好，那人能撑得久点，冬天说不定就这样过去了！

因此他们就没当回事，甚至暗喜；也就不曾向姜灵、周信光、雷莫说起。

至于冬明，他昨晚看了天气预报，知道夜里有暴雪、次日无法训练，就高高兴兴地给自己放了假，还捉着姜灵让姜灵也调休放假，而后夫妻两个就玩亲亲去了……冬明哪里还想得起这些小事！

结果倒好，谁能想到，罪魁祸竟然没去别的地方、独独跑来了这儿！还大咧咧地不曾掩饰踪迹！

狼群自然就追着杀了过来！

洞口那白曜岩砌的池子，原来结了冰，镜子一般，令人脚下打滑，锻炼路过者的平衡水准之外，还可以溜冰。

但刚才贝丽卡他们截下了追咬卢休斯的长鬃狼，一番厮杀，这漂亮的冰池子就被毁了。

撞击之间，狼爪与各种兽牙匕之下，冰块硬度不够，被凿出了冰坑、砸成了冰渣。

许多地方都露出了白曜岩。

新鲜的狼血喷洒在上面，瞬间就被低温凝结，晶莹的殷红与明亮的甜白参杂在一起，凄厉而美艳。

此时几头死狼已经被拎到一边，堆在洞口旁，等着呆会儿剥皮收拾。

狼群围堵在洞外，与洞口的人们对峙。

其中有一头健壮的公狼，直面众人，黄绿的眼睛只盯着卢休斯。

它的背后是成百上千头冬狼，是白雪皑皑的丛林，是低垂铅灰的积雪云——正是头狼。

卢休斯拨开众人，迎着头狼缓步而出。

他左边有一头年轻强壮的狼缓缓地、不着痕迹地伏低了身子……另外几头见状，微微躁动，也蓄势待扑。

卢休斯恍若未觉，依旧如常一般，踏步往前，只盯着新狼王。

新狼王一直没有退。

但它的喉咙里滚动着几不可闻的低响，它的肌肉绷紧了……五头长鬃狼扑起，卢休斯出手，新狼王怒吼而上！

动手的不少，但兔起鹘落，一切只在眨眼之间——卢休斯又杀了六头狼。

而后他踢了一脚刚刚咽气的新狼王，遗憾一叹：”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昨晚那头狼王，与卢休斯旗鼓相当。

否则卢休斯也没兴趣动手。

但今天这头，只相当于十四级体术巅峰。

狼群低低哀鸣一片，也有畏缩的，缓缓退了开去；然而退到百米开外，它们却停住了，游荡不去。

卢休斯也不管它们，转身回来。

撒尼让路，引手向卢休斯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边就笑了：”伙计们，我们有活儿干了！“伊莱克特拉等人神色各异，不过多少有点兴奋。

唐妮的眸子灼灼亮——长鬃狼一旦成年，就相当于体术十二级。

而这里头，自然有更强壮的，像狼王就至少十四级颠峰。

这一点，再加上数量优势，对体术十四级者而言，这些狼是一群不错的对手：而对唐妮这个体术十三级的人而言，更是大好的锻炼机会。

周信光用精神力观战之外，还想抓个镜头。

他嫌踮起脚瞧不到全景，一直一跳一跳蹦着看。

结果就在他不知第几次落地后、起跳前的短短片刻里，洞外的决斗结束了。

所以周信光登时讶然：”这么快！“冬明好笑：”怎么，难道还要大战三百回合？这又不是切磋！“是的，只有切磋、过手、指点指教，才会花上那么多功夫。

决出生死，只在一瞬之间。

姜灵明白，姜灵长长吐出一口气。

冬明看看姜灵，就岔开话题道：”差不多该吃午饭了。“说着转身往里走，示意姜灵跟上：”我要吃昨晚上那个咸咸的泥。“那是两种植物茎块磨粉后调和的。

类似土豆泥，不过更甜一些。

姜灵点点头，跟着冬明回木屋。

周信光也跟了上来：”胖藤泥？那正好再做一道烤狼腿！“姜灵：”……“……狼群围了六天。

卢休斯又杀了五头新狼王，乔亚娜他们八个更是不知屠戮了多少头狼。

整个狼群减员一大半。

这迫使它们在第六个清晨悄悄退去——它们固然记仇，但它们也隐忍。

毕竟，生存是第一位的。

隐忍是为了生存，记仇又何尝不是——只有固执的报复，才能让强大的猛兽见了它们先自忌惮三分。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转而又苦恼。

贝丽卡皱眉道：”这下可好，我们全不能出去了！“一出去，就会被报复！

不过那至少是明年开春的事了。

卢休斯正拎着刚刚晾好的皮毛细细观赏，只当作没听见；而后他看到姜灵皱着脸坐在自己门口的台阶上，这令卢休斯有点惴惴：”阁下，您还好吧？“姜灵揉揉鼻子，瞥了一眼卢休斯手里的东西：”可熏死我了！“这几天洞内到处晾着狼皮。

没办法，人人都有收获，小夫妻两个也不例外！

卢休斯讪笑了一声，赶紧钻进了自己那间刚刚新建的小木屋。

……因为卢休斯那天来得突兀，又带了一大群”尾巴“，贝丽卡记了他一笔账；刚好卢休斯已经迈过了那道天堑，是这儿唯一的冕下，贝丽卡怎么舍得放过他？每天早上在洞口训练，下午就找卢休斯过手。

另外七个也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么好的陪练不用白不用，于是他们一个接一个排队，一个比一个嘴甜。

连哈勒都笑得真心诚意。

此外唐妮亦趁机揩油。

当然她吊在末尾。

所以在狼群退去后，卢休斯陷入了苦恼。

只是他给人惹麻烦在先，礼尚往来，没法一口回绝。

于是卢休斯就给姜灵打眼色。

这点小事，姜灵才不管他，当作没看见，与冬明一起快快活活坐在一旁看热闹。

周信光本来也在看热闹的行列里，结果卢休斯找了个机会”指点“了周信光一回，周信光一夜之间，突然就放弃了他这个新爱好。

雷莫虽然也看，却是认真观摩，不怎么笑。

何况卢休斯与他关系远，没那么亲昵，也就没动他。

至于姜灵，卢休斯对她毕竟与对周信光不同——倒也不是因为主从之分。

现在威易不在这儿，卢休斯基本就没把那个放在心上……只有想起要报仇的时候才会恭谨点。

再说了，公私分明，这切磋只是私下小事嘛！更何况，与主上过手却不尽力，甚至虚言奉承，那乃是不负责任、亵渎职责。

短期或许还能拍点马屁，长久只会招恨。

卢休斯是感激姜灵。

这令他没法下手，只好当作没看见姜灵那可恶的笑脸。

最后是冬明。

卢休斯倒是想动冬明，但他现在不敢点了冬明来对练——两人都是刚刚突破，又都是高危训练方式遴选出来的，煞气重，这一交手，很容易就会出问题。

把冬明送出”游乐场“倒不至于，但问题是，随便受个什么伤、这荒郊野外的，统统都不方便啊！

当务之急，卢休斯先得巩固境界，其后他才能从容出手，而不至于手下收不住，打伤冬明。

可问题是，一个新晋的体术冕下，为了达到收自如，花上一年半载细细地下足水磨功夫，那已然算是天资好的了！

而且这水磨功夫，最好找其他的冕下努力——与那些老冕下们切磋，得益自然多，收敛也就最快。

雅伯帝尔当初就是那么干的：他乘着装潢华美的私人舰，带着随从，悠然出行，兴致勃勃地把玛西图卡大星域内的盟友、合作者们，都找了一遍。

这里住四五天，那里住半个月。

譬如琪雅，就与雅伯帝尔所属的费莉西妊家族关系良好。

结果艾罗、伊蒙他们身为琪雅的冕下，当时对着找上门来的雅伯帝尔，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

甚至还得好好招待雅伯帝尔，尽到地主之谊。

所以姜灵头一次去莱扎星时，伊蒙一路躲着雅伯帝尔——他实在是烦了这家伙！

由此可见，冕下们的日子，有很多时候，也不是那么容易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伊蒙自己当年也干过这种事……类似的，卢休斯每天下午这通忙碌，对他自己而言，是没有什么效果的。

反而对冬明，倒是有不少好处——多看看比自己厉害的人彼此切磋，是一种宝贵的积累！

这样子，冬明自然很高兴，心满意足。

他每日里依旧找唐妮，或者找加尼特、乔亚娜他们去练一趟手，总之请大家一同分担、免得给人造成烦恼……然后施施然去看卢休斯的热闹。

但卢休斯可一点也不高兴！

他开始后悔一突破就跑过来找姜灵了……他实在该等到梅斯他们回来再出现的！

不过卢休斯的运气还不错。

小半个月后，他的苦日子终于结束了。

巴尔德他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