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 碧潭冷浸寒玉
作者:我思长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809

柳丞相因外务出京,因为不耐烦俗套的送别祝福那套公干,一大早便排出阵仗经西城门出城。差不多的时候,一顶青帷小轿悄然抬出鼓楼街柳宅别院,由东城门向京郊的青麓山而去,这条路若是骑马赶车两个多时辰就到了,但是轿伕抬轿力求平稳,不追度,晌午在神京观歇得一歇,至晚方抵达此行目的地,在一静僻小谷中竹篱茅舍,别是一番幽趣。

云罗被扶下轿来,她本就高烧未愈,经此一天颠簸更是委顿非常。但没想到一下轿就有个侍女模样的人扑上前来,一把把她抱住又哭又笑:“小姐!小姐!没想到香吟还能见到小姐,小姐,你受苦了,香吟听说,实在好生心痛,我的小姐啊!!”

云罗微有一惊,低头瞧了她半晌,目中方才凝聚些许沉吟:“香吟?”

“是我啊!”那丫头哭得断断续续,“小姐,你还记得香吟么?小姐,香吟后悔离开你,害小姐受苦,香吟不能追随于左右。”

云罗缓缓道:“你,嫁人。”

香吟脸上微微一红,随即恻然道:“香吟多蒙小姐恩典,将我付嫁给表兄,只是香吟无福,表哥他开春之时就撒手尘寰。”

她见云罗目中犹有困惑,她感到有些奇怪:“小姐,这些你不是都知道的吗?那时还说香吟一个人无依无靠,好生可怜,想把我一起陪嫁到王府去,只是老爷嫌孀居不够吉利,小姐那时还许诺我以后找机会再让我进王府的。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香吟尚未进府,小姐便遭不幸。可是香吟若随小姐一起到王府,现在只怕也就见不到小姐了。呜呜,小姐啊,你怎么这样可怜?”

她哭诉许久,云罗最终只简单说了一个字:“累。”神情依旧木然,她折腾了这一天,路上还呕吐两次,给香吟哭着抱着纠缠这么一会,早就很不耐烦,说“累”的同时,便站着也几乎阖上眼睛了。

香吟虽是柳欢宴找来的,其中缘故却所知不详,而随同云罗过来的一名聋哑小丫头以及两位嬷嬷,也是一问三不知,见到云罗大异往日,非常紧张,陪在云罗身边不肯离开,摸到她额头滚烫,一晚上换了无数块冰泉里冒过的巾帕。天将明时云罗体温有所下降,她也累了,伏在床边打盹。

半夜惊醒,听到云罗梦呓一般的语声。

“锦瑟。”

“小姐?”

云罗又说了一次:“锦瑟。”

香吟道:“小姐,你在叫谁?”

云罗两眼微阖,象是醒了,又象是梦话:“锦瑟。”

香吟依稀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想了半天,猜道:“小姐,你是不是说的表小姐?怎么想到她了?”

云罗不答,半晌幽然微声:“表小姐……”

锦瑟本姓方,她母亲和云罗亡母乃是同胞姊妹。锦瑟八岁那年家里坏了事,梁尚书念着至亲旧情,悄悄地把她母女接到府中,待以锦衣玉食。这样的日子大约维持了不到一年,某日突然来了很多气势汹汹的人,把锦瑟母女带走,听说是没入宫中为奴。梁尚书因为隐匿亲戚不报,还曾遭受上斥。一入深宫如海,香吟之后再也没听说她们的消息。这件事过去了很多年,香吟比云罗大了两岁,所以提起这个名字勉强还能记起,按说云罗不太可能记得这位表小姐了,是什么原因让她在既病且落难的日子里突然问起呢?锦瑟当日入宫,莫非是在宫中遇到了?

香吟欲待追问,却见云罗阖目而眠,鼻息微酣,早又睡着了。香吟对她既爱又怜,轻揉她的长,低声道:“小姐,你受苦了,香吟再也不会离开你。”

时天色微明,烛花不停毕剥,香吟回身吹灭蜡炬,没有现,云罗眼角微濡的湿意。

此行就是柳欢宴曾向皇帝提及的,让他的孪生妹妹来替云罗看看,她的痴呆之症能否痊愈或减轻。但柳欢颜行踪向来莫辩,云罗一中的二小姐仍然未到。

出了京,云罗待遇略好,安排了一名小丫鬟以及两个老成嬷嬷在此服侍,也不再将她多种限制,禁足禁身都已取消,加上有香吟的细心照顾,云罗身子日渐康复,除了神情依旧呆滞以外,内伤、外伤,一天天都好得差不多了。

云罗在宫中受尽苦楚,时日虽不很久,却养成见了惊惶胆怯的习惯,禁足限令纵然取消,她还是更愿意躲在房里不见天日。香吟在她到来的二天,终于弄清楚小姐受不起折磨,变得痴呆了,大恸之下又哭了一场,服侍越经心,等她精神好转,硬把她拉出来散散心。

“小姐,这个地方,你也曾来过,还记不记得啊?”

不管香吟问什么,云罗总是一片茫然,现在的她,就算提到父亲,她也愣愣的也不改变神情,其实香吟想她是知道的,就象那天见到自己,马上就认了出来,只是表情略微呆滞而已。至于韶王,香吟小心翼翼避免提起,这个名字过于忌讳,万一激起云罗反映只有适得其反。

她们行走在枫叶林里,其时秋光明媚,枫叶树梢仍然一片翠绿,只偶有两三片悄然改上红装。三秋桂子的清香隐约随风送到。云罗停了脚步,听着什么,似有水声苍苍,流泉漱石。

山角背后,一挂瀑布浩然起于目前,犹如天坠玉河般万流奔腾。

瀑布看似极近,实则还有一段距离,落入其下深泉之中,形成一道溪流,而湍且急,就在云罗眼前奔涌而过。云罗眼色显得有些奇怪,好似想起什么,一次不用香吟的搀扶,自己移动脚步走向另外一个方向。

转过弯,水流顿时平缓起来,缓缓向东注入深池,连山角那边的瀑布之声也变得绰约难循、玲珑轻响。一方碧玉湖,周围绿意盎然,山花拥簇,宛有轻雾缥缈起于其间,神光离合。

云罗眸光幽微变幻,有画卷于她眼前徐徐打开。

那年暮春天气,草木更深,花更艳,湖光滟潋清绝尤胜仙境。

梁云罗神京观访谒柳欢宴未遇,随意游览山景,且赏且走,无意中闯进了这个生人不容易走到的幽僻山谷,并且现了这方水比琉璃还清的碧玉湖。

她走得累了,就在湖边,脱下鞋子,双足入水嬉沐。

忽闻水声划破,轻雾间有人出浴,倾城颜色,水墨眉眼熟稔至斯,她怔了怔,不禁脱口而出:“欢宴!”

那人乍然回眸,在水中,碧玉般的水波轻轻回漾,衬着她晶莹肌肤,妖娆身段纤缕毕清,云罗见是女子,兼又无一物遮挡,当即羞得满面红晕抬不起头。

少女笑容初生,犹如春花璀璨,或者只是女子见着了女子,她也不怎么慌忙,从容开口道:“请你回转身去。”

云罗依言转身,心中惊疑不定,少女眉眼是柳欢宴无疑,叫她也回头,难道柳欢宴竟是女儿身?

“好了,梁小姐,请你转过来无妨。”

梁云罗依言回转,眼望她有无穷疑惑,千言万语一时不知如何启齿。

少女着一袭宽大白袍,全无式样可言,但身材玲珑曲线毕露。她尚裸足,坐在石上,两足一晃一荡甚是自在,其人其形,美得不可方物。一手拿了梳子,缓缓梳理玄缎也似长,语音清幽,漱漱水声中如有回音:“我叫柳欢颜,是欢宴的孪生妹妹。你一定是我哥哥经常提到的梁云罗。”

梁云罗惊疑未定:“是吗?我从未听欢宴提过家有二妹。”

“不足为奇。”柳欢颜淡淡道,“我在这世间,本是虚无的存在。”

“何意?”

柳欢颜道:“萍踪浪迹,寄情山水,是我的兴趣,我哥哥热衷功名,红尘痴迷,我们俩同源同根不同生长。”

梁云罗那时对柳欢宴也当真说得上“痴迷”二字,闻言微觉不喜,道:“那么小姐毕竟来此何为?”

柳欢颜道:“梁小姐与柳欢宴相交一场,不曾听说他有寒毒之疾?”

提起此事梁云罗深以为憾:“知道,还曾见作数次。”

柳欢颜道:“欢颜忝为药王弟子,这个奇难症候一向是由我主治,故此一年之间,我总有两次过来寻找哥哥。”

“原来如此。”梁云罗道,“欢宴今日却不在。”

柳欢颜道:“原来梁小姐与哥哥今日有约,被我打扰,真是抱歉。”

梁云罗脸一红,道:“原也不曾说定日子。”

柳欢颜道:“我没什么爱好,多少有些挑嘴,酷爱芳响斋的点心如曼陀罗蒴果、金银夹花平截等,所以一年来两次,哥哥就被我折腾两次。他是出山帮我买这个了,最迟傍晚就回来的。”

关于曼陀罗蒴果,梁云罗倒曾听柳欢宴提起,说是有个人最爱吃这个,这道点心之所以难做,在于原料难寻,对于烤制的工具也有特别要求,是采集曼陀罗、玫瑰、鸢尾、石竹,后两样除花以外再拿刚刚开裂的果实,将蒴果捣汁,浸入鸡蛋调和的面粉,鲜花拌为馅料,蜜制后放在特制工具之中嵌成曼陀罗形状,置于炉上蒸烤,两面金黄之后另外洒上玫瑰花瓣、香晶与桔片。做起来已是烦琐,出笼之后更是三个时辰内必须吃掉,不然味道就掉了,原来就是他的妹妹爱吃。柳欢宴本人对于吃食不甚讲究,他妹妹就酷爱挑嘴,柳欢宴的传说与皇家密不可分,他妹妹远离红尘,这双兄妹,当真算得上是一对奇人。

柳欢颜留她:“梁小姐既然进山来了,不忙急着走,等哥哥回来,当山野之风尝一尝这平时高楼盛宴中所食的点馔滋味,想必别有味道。”

那天下午梁云罗与柳欢颜相交甚欢,柳欢颜性子冷漠,笑容寡淡,不过谈得还算投机,柳欢颜还引她看了一个大药圃,神京观后面有个偏僻山谷本是世所未晓,居然还有一个显然不是培育了一年半载的药圃,更是令人吃惊。柳欢颜说平时这都是浣纱在料理,浣纱跟她学来,也算是半个大夫了。

三年多里面梁云罗只与柳欢颜见过两面,后来一次是她把柳欢颜拉去参加诗会,故此柳欢颜与梁云罗并称双绝的美名遍于京华。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俺脑子秀豆了,明明是新晋榜还差3o位的,俺不会做数学灰溜溜滴爬下,看来希望不大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