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 离愁渐远渐无穷
作者:我思长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136

穆澈听见这个名字,不禁耸然动容。

柳欢宴是大祁短短数年间白衣卿相的神话,而欧阳铮就是西昌的神话。

出身将门,青出于蓝,自十三岁奇兵出征起从无败绩,唯一一次与定王穆澈的对峙未曾分出胜负,然而也是由于当时各方面环境因素的制约。

这个人一度被视为西昌的骄傲,西昌强盛的寄托,直到他某日忽然无声无息地湮没。――大祁费了好多精力,才隐约打听到,这位惊才绝艳的欧阳铮,居然患上罕见的软骨症,从此不能跃马疆场。

是真是假无从知,但欧阳铮从此淡出视野,而西昌的领军人物换为他的堂哥欧阳铠,那确是事实。

穆澈问道:“听说他患了罕见病症,难道竟是假的?”

柳欢宴叹了口气,向来能言善辩的他,却不知从何向定王解释这件事,想了一会,方道:“他们欧阳家,出将才,也出……痴人。”

穆澈道:“痴人?”

柳欢宴没好气道:“对于感情能放不能收的痴人,却同时又是唯知退让隐忍的笨蛋。”

穆澈依稀记得:“你说过欧阳云和不惜为了颜妃相随至大祁,那么这欧阳铮也是——”

“没错,他为了我的妹子,不惜自毁前程,称病隐退,如此迂腐,却还口称高尚,心心念念要把我妹子,让给西昌的太子。——也不论那位太子,是不是真的爱惜我妹子!”

穆澈脸色遽变,道:“你妹子?西、西昌太子妃?!”

柳欢宴点点头。

穆澈一团糊涂,又问:“可你不是说,欢颜,欢颜和……”

柳欢宴微微而笑,缓慢而清楚地道:“定王,和师兄有婚约的那个人,是我。”

穆澈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柳欢宴,半晌,重重吐出一口气:“你就是柳欢颜,柳欢颜也就是柳欢宴,一直就是你,对不?”

柳欢宴苦笑道:“正是。”

穆澈早有此疑,但他显然也是听说并且相信了孪生兄妹的那个说法,以至反把一开始的怀疑抛开,经此一撩一拨,顿然心内乱七八糟,眼前这位风华绝代的柳先生,就是山中曾与之患难相交同历生死的白衣少女,他俩相对时间虽短,但是由生及死的那种种情形,便如刻于骨上的烙印,此生难再消除。一直以来相思不已的心上人就在眼前,是意外,又不是意外,甜酸苦辣,惊诧欢喜,不能莫名。脑子里,却又横亘起更大的疑云——

“你妹妹?那你妹妹?”

柳欢宴道:“你真是想不明白么?我和欢颖,是颜妃临死之前所生之女。我俩从小飘泊,后来为西昌贵人收养,因身世故,我回到大祁掀风作浪,妹子留在西昌,为太子妃或为人质,都没任何两样的意义。”

这后面的话穆澈几乎全没听见,只有这一句,“我和欢颖,是颜妃临死之前所生之女。”冬雷隆隆,夏雨雪,亦不过如此。

“你是、你是——”

柳欢宴没有接上穆澈这个呼之欲出的问题,而是道:“欧阳铮喜欢我妹妹,我妹子也喜欢他,可他又象他的前辈那样,唯知避世躲藏,我不要他这样,更不想让妹子走上我母亲曾经走过的老路,一辈子违心嫁给一个她不爱并且不能真正珍惜她的人。我不知道欧阳铮是否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但当欧阳铠兵败,西昌内部权贵不免会怪我传递不力,而且也将由此而怪怨我妹子,如果他是真正的男儿汉,那么他就会在这次危机中挺身而出,只要他出来,就没人再指责我妹子。而他如果继续不敢,那么这个人也绝不配我妹子喜欢,我的师兄,将会带走欢颖。”

穆澈怔怔道:“你居然拿两国间的大事,来、来……”

“来赌一个男人是否为真正的男人,赌我妹子可能得到一生幸福。”

穆澈百感交集,山风旷野之中那衫袖飘飘的少年异常熟悉,又异常陌生,曾在他心里如此亲近,可是这一刻,在确认彼此血缘的紧密之后,变得遥远如斯,只是在他的心里,对她曾经有过的那种妄念,非但未曾因此消失,反而愈加强烈,强烈得他语音都颤抖起来。

“欢颜,欢颜!”他绝望而低声,“你、你倒底是、倒底是怎样一个――”

“怎样一个恶魔?”还是柳欢宴替他把话接完,穆澈悲伤得垂着头,几乎不敢接触他的眼睛。

风起云涌,头顶的云,被赶来赶去,不成形状,就好似柳欢宴飘泊无依的前半生。他抬头看着那些变幻无定的云,轻轻地道:“请你还是唤我柳欢宴,或者柳先生。打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便是这个样子,不为男儿,不做男装,又岂能保护自己和妹子。在我被西昌安排好的人刻意收留以后,他们每一个人,把欢颖当成金丝鸟一样供起来、关起来,但对我,依然是当做一个男孩子一样来教养。只因为,如果我不是男孩子的话,这后面所有的计划就没办法再进行下去。”

穆澈沉声问道:“你受西昌教养,一半血统是得自西昌,想必,是爱西昌多一点?那么,在你心里,终究是要帮西昌的吧?等到把欧阳铮逼了出来,你就舍大祁而奔西昌去了?”

柳欢宴侧目视他:“到那时,定王殿下是否本着一片忠贞爱国之心,助你口中的那位伪皇帝,而和我作对呢?”

穆澈半晌犹豫,终道:“我无论如何是大祁人。”他眼望着柳欢宴,但觉热血沸腾,走上一步,柔声道:“你也是!”

柳欢宴面无表情,久久不曾表态,穆澈心里一点一点地冷下去,却忽然听得柳欢宴轻叹道:“我从出生至今,没有踏上过西昌的方寸土地。”

穆澈大喜,颤声道:“这样说来,欢――”

他及时住了口,不能唤她名字,再叫“柳先生”已然无法出口,老大一个个子,好象突然手足无措起来。

柳欢宴淡淡道:“我不为西昌,亦不为东祁。我想的只有两件事,一件是要我妹子一生幸福,一件就是挽回我曾经的错误。”

挽回曾经的错误,也就是把现在的这个皇帝重新推翻,穆澈想起柳欢宴曾经和他有过的那个似是而非的约定,他穆澈就是那只凤凰下一栖息的梧桐,无法否认这个动议对他一度有着很强的吸引力,从前他自愿退让,宁愿囊助韶王,那不过是兄弟情深,觉得更有希望得到皇位是穆潇,但是现在情形完全不同,现在的那个皇帝于他有血海深仇,现在更加没有一个需要他去照顾、去退让的兄弟了。皇帝,如此诱人的一个名词,又有谁能拒绝,谁能割爱?

――如果,仅仅是如果,如果他还有得到柳欢颜的心,方是圆满。

柳欢颜却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世界在他眼里霎时变了个样,原来生机勃勃的一切,具有吸引力的一切,霎那间似是而非。

柳欢宴临风举袂,身姿如仙,不知为何,在他这一刻看来,他那略嫌单薄的身躯,看起来是分外的沉重,他浅淡清雅的眉色之间,掺着浓浓的郁色,很累,很累。

那个女子的肩上,负担着多少他不能想象的东西?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这一次,凤凰对于栖于哪家枝,完全不再有自信。

良久,穆澈沉重地叹了口气,道:“你要我怎样做?”

柳欢宴摇了摇头:“什么也不必做,静以待变。同时你也要小心,皇帝不是没派人在试图找你。”

穆澈轻蔑笑道:“他来了多久?我在这整整十年,这是我的地盘!”

柳欢宴欲言又止,道:“如此最好。”

前一刻虽然相互叫着“定王殿下”和“柳先生”,彼此之间情融意洽,甚是愉快,转眼之间,却连眼神的接触,都显得困难了起来。柳欢宴此来,原是有些话想说,事到临头也是意兴阑珊。

索然而立,终究道:“你保重,我去了。”

穆澈遥望他――她的背影,“慢走”两个字在舌尖翻来覆去地打着滚,喉咙口就象是有偌大的石块卡住,字不成音。

妹妹。妹妹。她,竟然只是他的妹妹!

“欢颜!欢颜!”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唤着。在心底里。

作者有话要说:这段写的差强人意了,本来这一节是想把云、楚见面也一起写完的,结果好象文字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