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4 此番多情共谁说
作者:我思长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949

今晚月色极好,洒在地面如霜如雪,有流水一样的轻风擦着鬓,花园里的树木腰肢柔软地摆动,散着美妙花香。程颖田悄悄儿沿着墙根走,在假山树影里面小心穿行,因为怕出哪怕丁点声音,他特意把那一双黑色光缎的靴子提在手里,足上仅着绵纱袜子,走起路来绝无半点声响,他想起古人做的艳词,所谓“刬袜下香阶,手提金缕鞋”,到了他这里,正好掉了个个,本来应该为之羞惭,可是一想到正在等着他的那个女子,妩媚清丽的容光,堆酥凝雪的肌肤,打从心底里涌出一股热火,为她冒再大的险,再多的尴尬也值得。

很快来到绣楼底下,这不是头一次来,可是心头一样跳得厉害,他默默等着,见暗里衣角一闪,暖碧站在黑暗里,咳嗽一声,向他招了招手。

谢盈尘端坐如塑像,她的手犹自紧紧地握着鎏金缠枝的妆镜,室内温暖,甚至是有些热,那镜面似沾了层水气般朦朦胧胧,隐约照出她灿若星子的双眸,晕生两颐。她一如一次请他过来时候的紧张,想着他倒底肯不肯来,要是他义正辞严的拒绝怎么办,要是他想来却又害怕柳丞相怎么办,要是他来了却被人现怎么办,要是他来了――自己又会不会害怕得躲避不迭?她心里是那样后悔,那人不过一面之交,性情脾气僻好习惯一无所知,怎么可以如此草率,这世间的男子,若都象柳欢宴那般冰雪无情,她这已经枯萎在枝头的花,也许更要零落成泥了。

可是纵有种种犹疑、恐惧、慌乱、仓皇,只要一想起柳欢宴那双冰冷如寒潭的眸子,想起他遥遥立在光影里瞧着妻子倒在别人怀里而毫无援手的意思,她又鼓足勇气,饰以盛装而待之。

所幸他来了。

她听见楼梯上的足音。以暖碧着软底绣鞋的轻盈步态,出的足音还要比他略为清晰一些。然而她可以分辨出来,空、空、空……足够小心,也足够坚定。谢盈尘唇角微微一动,便流出无限娇美的柔笑,使得她十分容光焕然又添三分。

他搂住她,他的胸膛温暖而厚实。

“盈。”

她笑容加深,几乎无声地答应,“颖。”

他们名字里有一个字的音一模一样,他们心有灵犀地称呼对方,同时也听见彼此的心跳,血液在身体里缓缓流动,同样炽热的温度。

暖碧轻轻关上了房门,深知这是一个漫长而美好的夜,她就席地坐在了门前,过不多久无声无息打起了瞌睡。一门之隔,爇兽炉温,分霞酒满,隐约传来轻纱堕地的让人充满绮思的响动。

谢盈尘没什么好担心的,她和她情人的约会瞒住下人、不留把柄就够了,柳欢宴从来不在任何时刻经过她的绣楼附近。

然而她猜错了,那时候柳欢宴正穿行于紫藤花开满的花园其间,宽大的月白色素缎袍子染上了浮动的花香,他似笑非笑地抬起头,望一眼那个方才吹灭烛光的雕花窗口。他不动声色的经过那窗下。

北边小园僻静,树木莛蕤,有一个八角亭子,中间是一张石桌,周围四张石凳。柳欢宴走过去,围着这些石桌石凳踢了几下,亭子下面的两层台阶嘎嘎作响,露出一个黑色大洞,向下有阶梯。柳欢宴白色的身形消失在洞口里,那两层台阶在他下去之后又自行恢复原状。

地下室很是复杂,有曲折的道路以及分隔而开的不同房间。柳欢宴精于机关之术,现这个地方是极容易的,但是下来看过一遍他也不尽感到惊奇,官宦家里有个暗室并非奇怪之事,但是有个如此复杂的地下室未免让人兴起一探究竟的兴趣。探明真相之后的柳欢宴大失所望,至少他原先以为梁尚书还算是京都这帮禄蠹当中少数清廉尚德之人,但是实际上他和别人没有任何不同,他收集各种各样的珍宝财物,数量巨大,只是以柳欢宴的聪明绝顶,也想不通他把这些财宝搜罗来藏于地下,倒底能得着何种乐趣?睡在珍珠上也是会硌体的,不小心吞吃了黄金还会死人,只不过他最钟爱的女儿好似从不知晓这些秘密。

地下的流通做得很好,空气清新,不知哪里有细细的风在涌动,柳欢宴抬头望着雕缕着精美花纹的室顶,微微冷笑。

这里的房间有个共同的特色,向外可锁,向内无闩,充满着拘禁限定的味道。他推门走进一个房间。

楚岫刚练完功,出了身大汗,正在换衣服,上半身完全□着,下面也才穿了一条矜裤,柳欢宴这一推门,他出其不意倒吓了一跳,整张俊脸涨满红晕:“半夜三更的跑来吓我。”

柳欢宴微微斜过眼神,笑道:“我又不是没帮你包扎过伤口,小时候还替你擦过背呢,这么在意,倒跟个大姑娘似的。”

楚岫且不理他,手忙脚乱地套好衣裳,这才道:“回过来吧。”

柳欢宴笑咪咪地转过身来,看着他,点了一点头,楚岫被他看得心慌,道:“你神神秘秘地干什么?”

柳欢宴笑道:“没什么,我看师兄刚行过功,想必是好得多了。”

楚岫道:“也亏了你妙――亏了你的灵丹妙药,我恢复七八成功力了。”

柳欢宴道:“这就比预计进境快了,原以为最少半月左右方能恢复。”

楚岫道:“我要是好不了,岂不担心你,你身边没人保护怎么行。”

柳欢宴想了想,没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

他和楚岫随意聊着天,东拉西扯尽是些废话,楚岫在这个地方整天不是吃就是睡,体力充沛,却心疼柳欢宴整天忙碌,晚上又要抽出这种功夫来虚耗着,可不都是费的精神,说了一会,终于忍不住道:“你不是要去看穆澈吗?你就过去吧,只管在这胡说八道干甚么。”

柳欢宴原本镇定自若的神态,被他说了,白腻如玉的脸上慢慢地洇起一点点红晕,而后又慢慢地扩大,一跺脚朝外面走,一足踏了出去,他却又停了步,转回头来,笑吟吟道:“听说师兄当日是躲在云妃娘娘的床上方才得脱大难,可真是好智谋,好机变!”

楚岫头脸一起涨起来,从头到脖子,红得紫,他怒道:“师弟,不许胡说八道!云妃娘娘清节令誉,你岂可随便瞎说!”

柳欢宴正了正颜色,向他一揖:“对不住,是小弟失言了。”

楚岫依然面沉如水,道:“你我兄弟,倒也不用这虚套。不过另外有一件事,我这几天都在琢磨着,既然提到这里了,我就要和你说一说。”

柳欢宴定定地看了一会,他对着师兄的神态一直温和,这时慢慢地严肃起来,道:“我不能保证以后的事。”

楚岫道:“我明白,要你让步是多么困难。我不难为你,但是她对我有救命之恩,大丈夫决不能知恩而不报,今后……若你所为有伤害云妃娘娘之虞,我将用自己的方法,尽力保全。”

柳欢宴没有开口,还是那样的看着楚岫。两个人距离很近,但柳欢宴感到他们师兄弟之间,是真正的开始遥远了。云罗有一种奇怪的魔力,她总能让人特别地喜欢亲近她,信任她,和她好,望着她的笑容能够感染自己的心情。就是自己这样心肠冷硬如铁的人,也不免曾经为她所感,和她一度走得那样近,要不是每每提醒血海深仇家国重恨不能轻忘,他或许真的就因她而放弃一切。以前是他,现在是楚岫。

他缓缓离开了楚岫,再里面走,有一道斜斜的冗道,到了这里地下室的氛围有所改变,变得阴森起来,昏昏暗暗,他没有点灯,黑暗中便只听到自己轻微的脚步。

凭着感觉,停在一重石门之前,硕大的铜锁闪烁着暗冷光芒。

家国大事柳欢宴从不曾有过片刻迟疑,而他手心里接触到那把铜锁冰冷的温度,却是不由自主犹豫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又口了,这个口是“赤裸”,其实也好猜,死活不让我修改,那就这样口着吧,意会便可。